面容些許淡淡的疲意,烏髮盡去,全然純白髮絲。生性淡然的她,怎會白了發?這一年多來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為什麼?」她的醫術卓絕,是使藥聖手,應該有靈丹妙藥使髮絲恢復原貌。
她不語。
心,擰疼,難受地看著她一頭白髮、憔悴蒼白的面容。
他的臉色很差,是病了嗎?還是被她的怪樣驚嚇到?
他忍不住朝她逼近,一股似曾相似的香氣撲鼻,像支啟開記憶之門的鑰匙,打開過往的記憶……
一年前,他送她回百草畹途中,他們遇上幽玄樓的藥叉;藥巧扮病患,擒住她,因百步絕命一事,對她下媚惑無垠香,她中了媚毒……
為解媚惑無垠香,她躲進炎冰池的石室;待石室的門再度開啟,他驚見渾身是水以及滿頭白髮的華敷,一股淡淡的、若有似無的香氣不時地自她身上散出;因浸泡池水,她身子虛軟無力不穩地跌落他懷裡,渾身冰冷有如冰塊。
他震驚,訝異。「你……」她的身子冰冷異常,還有她的一頭青絲卻成銀白髮絲,發生了什麼事,讓她變成這樣?
虛弱的聲音輕揚,打斷鳳琅琊的話。「麻煩你……把我扶到石椅上……
打開藥櫃……取出一瓶靛青色的藥瓶……」
鳳琅琊一一照做,不敢怠慢,翻箱倒櫃,連忙搜出她所說的瓷瓶,遞給她。
華敷對鳳琅琊虛軟搖晃著手,身子彷彿被抽乾了精力,聲音顫抖而無力請求道:「請你……肋我一臂之力。」
她拉開藥瓶的塞子,一股極淡氣味輕輕地襲向他,心急如焚的他全部注意力都在華敷的一頭白髮上,不疑有它,他傾身向前。「好……」
才開口,鳳琅琊就陷入黑暗中……
她用著最後的精力,對著鳳琅琊說道:「聽我聲音的旨意……我們在百草畹分道揚鑣,今日遇見藥叉之後的事,全不復記憶……」一切就到此為止,她的髮色是否能再回復原色,都與他無關,抹掉他的部分記億。
她對他施了迷術,讓他遺忘她一頭白髮的情形……
「你對我下了迷藥。」一年來,他的記憶始終保留在送她回百草畹上。
遺落最掛念與不捨的記憶。
訝然。「你想起來了?」她的迷藥和迷術竟失靈!通常接收她所下迷術清醒者,從未有人憶起。是那時候中媚毒的她精神力過虛,連帶迷藥也少放了?還是在施迷術時哪個步驟出錯?
「是一部分,還是全部?」對於自己的技藝,她有著過人的執著,想找出盲點,以求精進。
「全部。」握住一小撮光華如緞的銀絲,心疼、不捨、自責。「那時若與你行周公之禮,就不會有這頭白髮。」第一次痛恨自己正人君子的行為。
赤裸裸的坦言,她驚詫地退三步。
目光直視他。「你……」眼前這人的行為舉止好陌生,一年,可以有這麼大變化?還有,他怎麼可以……親暱地握住她的頭髮?
一年來,因中媚毒,她卸去身上的陽性之氣,身體也產生變化,體溫變得冰涼,只要她接觸男子的體溫,她的心就如遭火焚般難受;避開男性接觸,不適症狀隨即消失。為規避體溫接觸,不論男女老少,求醫者,她一律皆離人三尺之遙,懸絲診脈,被譽為寒冰白髮神醫。
她身上「媚惑無垠香」的毒一天未解,是無法與男性親近接觸,因而直覺的避開,拉開兩人的距離。
連退三步!心澀然,避他如蛇蠍麼?
想也是。他逾越之舉嚇著她了。時間的阻隔,讓兩人間的距離如隔座山,她恢復了不食人間煙火、只對患者有慈心的藥菩薩。
他錯過最佳時機,遺棄中毒的她,活該被拒。一年的思念,萌生的情意,付諸流水,
氣在下失禮。」抱拳一揖,鳳琅琊三十年來第一次步伐失序而倉皇。
他怎會露出那般神情?華敷訝然。
心驀然一陣抽疼、難受,彷彿被狠狠地掐住心房,窒息般疼痛,下由自主地蹙眉撫著心窩,一個踉蹌跌坐在石倚上,輕喘,等著疼痛過去。
羅糸見她不適,快步從長廊另一端走來。
擔憂、著急的問:「姐姐,你怎麼了?」羅糸擔憂地迎向前,左瞧右瞧華敷的不對勁。
深吸一口氣,抽疼漸漸平息,出聲安慰道:「沒事。」
「還說沒事。一臉蒼白,臉色好糟。」三指掐華敷脈門,她師尊兼叔公武學與歧黃之術雙絕,她雖承襲武藝,醫術也略有涉獵,但她是武功精湛,醫術三流。
冰涼如水的身子,不似一般人的體溫,還有,像七老八十的長者,滿頭華髮,姐姐正值青春年華,怎會變成這樣?
「你的身子這麼冰冷,連髮絲都變白了……」難過化成淚水,淚珠撲簌簌地掉。「為什麼你都不說?你是我的姐姐,咱們是一同長大的好姐妹,為何要瞞我?我醫術沒你好,但我可以上山下海為你尋找靈藥……」
「糸兒……」
「從小,你疼惜我,不忍我身上有練功受傷的傷疤,夜以繼日研發出上好的膏藥讓我塗抹,讓我身上一點傷疤都沒有。我不喜歡身上有傷疤的痕跡,同樣的,也不希望你身上有任何傷痕。一年前,你受重傷,我難過地咒罵,為什麼受傷的不是鳳闕殿其他人,為什麼是你?而今,你卻變成這樣……滿頭的白髮,冰冷的身子,需要什麼藥材,告訴我,我不計任何代價為你來取……」羅糸難過得語無倫次。
「糸兒……」她最是不願視如親妹的糸兒難受。
一年來,一邊行醫,一邊避開可能與鳳闕殿接觸的機會,就是為了不讓糸兒發現她的蹤跡,為她現在這怪模樣傷心。
羅糸像是想到了什麼,手一抹臉上的淚痕。「發生這麼嚴重的事,你不但不說,還隱藏形蹤。你一直不和我見面,是忌憚我嫁給無跡的關係吧!
沒關係,我給他一張放夫書,與他斷了夫妻關係……」
「糸兒,你在說啥傻話?」華敷怔愣。
豪氣萬千。「我這樣就可以與你朝夕相處,一生一世照顧你。」
天哪!若讓殷無跡聽到,誤會可大了。
糸兒是想知道原因。「糸兒,我會告訴你原由。」面對唯一的師妹、唯一的義妹,她能不說嗎?
「要說實話,不可避重就輕。」
她商量的說:「放夫書,千萬別給無跡,否則,愚姐真的會提早壽終正寢,到西方去見如來。」
咦?羅糸大惑不解。
「解了『百步絕命』已得罪幽玄樓,你是殷二殿主的愛妻,又因我寫放夫書,殷無跡知道了,還會放過我嗎?請你想想,在兩大組織追殺下,我還能逃出生天嗎?」唉唉唉,自從與鳳闕殿有所牽扯,她醫人煉藥的平靜生活就離得好遠好遠了。
「無跡會嗎?」當初是她索婚,婚後他對她也很好,他……會因此而追殺姐姐嗎?
「會。」她會被找著,是殷無跡布下天羅地網。因為糸兒對他說,想見華敷。殷無跡見到她的面,第一句是終於可以對糸兒交代。他若不在意糸兒,何需浪費鳳闕殿的資源。
糸兒把脈許久,仍未查出她脈象異常,那麼中媚毒未解清部分就不提了吧……
藥叉的媚毒,有草木中的媚藥:遙草、無風獨搖草、桃朱術、相憐草,對媚藥未知,又急於解當時所中的媚毒,她只好艇而走險,利用炎冰池裡極寒的玄冰水壓制體內媚毒。
人體有陰陽,陰陽協調,身體安康,破壞其協調性……她盡洩體內的陽性,玄冰水為陰,陰陽失調,陽性喪失,她的體溫變得冰涼,髮色盡褪,一頭白髮……
媚毒,她暫時壓住,卻仍未解;翻閱義娘所贈毒經、蠱經書上所載全與媚毒無關……一定有其它方法或藥草可以解開媚毒……
「姐姐,你還未說一頭白髮、身體冰涼的原因。」
華敷避重就輕。「是中了藥叉的毒。」她無法做到。
「中毒?娘不是給你兩本毒經?派不上用場嗎?」一臉古怪,不信。
「使藥聖手的藥菩薩能解『百步絕命』,怎解不了自個兒身上的毒?姐姐,你瞞了我什麼?」敏銳地問道。
「藥叉性子難測,所製毒物更是詭譎,『百步絕命』的解毒劑,是集結眾人之力,她在我身上下的毒雖罕見,我有克制之道,不礙事。」
姐姐說得合情合理,但……又好像哪裡有問題……
「克制之道是什麼?」
「陰月陰日浸泡炎冰池的玄冰水。」
「難怪你的身子會如此冰涼。」玄冰水奇寒,寒氣壓製毒性。「浸泡玄冰水得忍受寒氣蝕骨之痛?」
「大概是中毒的關係,感受不到池水的冰冷。」徹底隱瞞。
「請娘和四川唐門主與藥老一起為你解毒。唐門主一生研毒解毒,藥老醫術不錯,他們一定有方法可以解開你身上的毒。」
「不。」她身上的媚毒不能讓人發現。見羅糸一臉驚詫,緩了緩口氣。
「因為……藥叉若知我無法解開此毒,可能會用此毒危害武林……」沒說服力,除了醫藥之外,從不費心在其它事物上,為能瞞住糸兒,不得不細思斟酌。
抱住華敷冰冷的身子,羅糸難過。「真希望是我中毒。」
心暖。她有幸得到如此肝膽相照的妹子,眼眶莫名湧上熱意。
溫熱的體溫接觸,引起她身上血脈的騷動,不著痕跡地拉著羅糸的手,欲放開之際,心一愣。「糸兒……」這脈象……
搭上她的脈門,喜道:「糸兒,別想傻事,別做傻事,你現在可不是一個人的身子嘍。」
「什麼不是一個人的身子?哪有人的身子是兩個人三個人的呀。」一時沒會意過來,直率地嚷嚷。
「你呀,」取笑。「有一個月身孕,肚裡懷了個娃娃。」沒想到事事精明的糸兒也會犯糊塗。
「娃娃……」撫上肚子,裡頭有了新生命,是她與無跡共同創造的新生命。心中的喜悅猶如怒放的梧桐花般燦爛絢麗。
***
再兩天,她身上的媚毒又會發作,她得回百草畹一趟。事前先告知羅糸,免得她又勞師動眾,派一堆人尋她。
擔憂姐姐華敷又遭幽玄樓的毒手,羅糸央求鳳琅琊護送。
知道是鳳琅琊護她回百草畹,心浮動,萌生起不太好的預兆。希望別又有突發狀況才好。
越是擔憂,越有壞事臨身。
途中,十多名身著玄色衣服殺手將二人團團圍住,為首者,狠聲撂話:
「鳳琅琊,今日幽玄樓定讓你成了折翼鳳凰。」
刀劍無眼,掌風無情,他不能讓她受到一絲傷害。幽玄樓要對付的是他,心底打定主意,溫聲對戴斗笠的華敷道:「你暫退一旁,稍待片刻。」
運足功力,以掌風送出華敷百丈安全之地,獨自面敵。
「好個仁者君子,是怕我們傷那名老婦。」見華敷斗笠下露出的銀白髮絲,當是老婦人。咭咭怪笑,像是認同。「我們就發揮發揮難得同情心,那名老婦我們這回就不動她,以成全你的遺願。我們大發善心,你的項上人頭乖乖奉上吧。」
十多把刀劍全往鳳琅琊身上招呼,霎時,刀光劍影。
鳳琅琊拔出雲鳳劍,一個起劍式,神態舒展,宛如鳳鳥舒展翅膀,欲振翅而飛,一招力道萬鈞的丹陽朝鳳,橫掃幽玄樓眾人,劍芒掃到三人,倒地不起;劍法輕靈俊逸優雅,猶如鳳鳥翱翔雲間,點點劍花如鳳鳥之羽,光彩艷眼。
一旁觀戰的華敷,心憂、著急,她的武藝無法與在刀口下生活的江湖人相較,怕她一動手,反而幫倒忙。
一陣熟悉香氣襲來,令她心生警惕,還不及反應施迷香防衛,就被人點住穴道,動彈不得。
「娃兒,你別擔心,那群卒將傭兵傷不了鳳琅琊,」熟悉的嗓音,此人一出現,華敷的心湖一蕩,背脊冷鼴颼,對方一手掀開華敷的面紗斗笠。
「我也不會拿你去威脅他。」她比較偏好另種方式。
她該不會又想再下毒或下蠱吧?「既是如此,沒必要點住我的穴道。」
讓她動彈不得,她不相信性情古怪的藥叉會輕易放過她。
「你呀,是我最喜愛的娃兒。」語音輕柔,柔如水,是種滑入血脈凜冽刺骨冰涼的水。
「你意欲為何?」華敷的寒毛直豎。
「喜歡到不忍讓你有所受傷,受到一絲絲的傷害。你可知?你這頭白髮讓我瞧了有多心疼。」慈愛的幽怨語調,宛如疼愛晚輩的長者。
像是不捨地揪起一小撮銀髮,微笑回答:「沒辦法,誰叫他讓我最喜歡的娃兒白了頭、壞了身子。不請人好生照料他怎可以。」
壞了身子,是指她的身體變得冰涼。
「是你在我身上施『媚或無垠香』,罪魁禍首是你,與鳳殿主無關。」
這性情怪異的藥叉根本是顛倒是非。
「娃兒,你不適合伶牙俐齒。」纖手一揚,如細雪般的粉末沾上華敷的衣裳,「是鳳琅琊敬酒不吃,這回我要他嘗嘗心被火焚燒的滋味。」
一抹淡然香氣,心頭為之一顫,問道:「你在我身上下了什麼?」
「別怕,娃兒,我不會傷害你的。」
她說得越是輕巧,華敷越覺得不安。
「我再也不讓你受苦了。」又是輕輕一笑。「也不會讓你受傷。你承受過的傷害,我會如數討回。你身上沾的細粉,是名叫『螫情陰陽蠱』的好東西,只要他沾上,他就會嘗到被心火焚燒的滋味。」
當初不是因為她解了百步絕命,才在她身上施媚毒?現在卻又說不讓她受苦、不讓她受傷?她的行為委實可疑。現下最要緊的是解開「螫情陰陽蠱」,該不會又是媚毒之類的蠱毒吧?
「『螫情陰陽蠱』是什麼?」義娘給她的蠱經裡並沒有這種名稱的蠱毒,它又是什麼屬性的蠱毒?她特意告訴她,是在下戰帖嗎?
「娃兒,你有一對令人著迷的眼珠子。」眼神媚惑多情。「心裡的話,全老老實實的寫在眼裡。」
「只要你想知道的,我會全告訴你。」語調像是無限的寵溺。「『螫情陰陽蠱』是類似春藥的蠱毒,卻比春藥來得令人蝕骨銷魂,中蠱者連續發作七日,每夜子時,會發作,發作時;渾身似火焚燒,定要找名女子尋求慰藉,否則定會被心火焚滅,七經八脈具斷。」
她強自鎮定,抓著解決之道。要找名女子尋求慰藉……
「當然,隨便找個女子是無法解他身上的螫情陰陽蠱的。」聲調輕且柔,挾帶著危險的氛圍,媚眼含有深意的瞧著華敷。
隨便找個女子無法解……
她迫切的問:「何人是解劑?」
藥叉幽微地笑,視線膠著在她的銀髮上。
夜風吹徐,銀絲飛揚,想起曾被藥叉削斷一撮髮絲。
當下會意。「你用我的頭髮作藥引。」苗疆有種情蠱,即是以自身的頭髮或血液作為藥引,原是苗疆女子為防情人或夫君變心,一種控制感情的蠱毒。「若要解蠱,非我不可。」
「沒錯。」
「他非我情郎,也不是我夫君,對他下情蠱何意?」
藥叉哈哈大笑。「娃兒,你果然還不識情之味。他若對你無情意,只要派幾個屬下送你即可,絕不會三番兩次親自護送你。」
他對她有情意?一抹異樣情愫劃過心房,不及捕捉,全被藥叉的話奪去了注意力。
「一陣酣鬥下來,他的毛孔全張開,只要他沾了你身上的粉,饒他再如何英明神武,武功如臻化境,也避不開蠱毒的入侵。」
華敷吶吶成言。「可怕的心思。」這回她在劫難逃。
「話可不能這麼說。江湖人若沒有一點心思是無法生存下去的。」
「我非江湖中人,就算你怪我解開『百步絕命』,我中『媚惑無垠香』仍末解,白了發,你的怒意也該化消……」
藥叉譏諷:「娃兒,你太天真,事情沒照我藥叉預期的結果走,是件遺憾的事,而我心底向來不存遺憾。」
「我不明白,你……」聲音突然消音。
「為了不讓你再次壞事,還是點了你的啞穴,穴道三刻鐘後自行解開。」順勢將她身子放平躺在地。
接著朝正在打鬥的眾人喊道:「撤退!」
聽藥叉喊撤退,鳳琅琊心慌的急忙尋找華敷。
見華敷臥倒在地,憂心如焚,趕緊扶起她的身子細瞧。「是獨門手法點穴。」一時半刻解不了。身子冰涼,脫下外袍,密密實實覆蓋她身上,離百草畹甚近,先回百草畹再作打算。
別碰我。無法開口的華敷心急,連忙眨眼示意:我身上有毒粉。
鳳琅琊卻以為她是受到驚嚇,惶恐直眨眼,語音溫柔,連聲安慰:「沒事的,你暫時無法動彈,我先送你回百草畹。」
說畢,打橫抱起華敷直奔百草畹。今晚的意外,讓他重溫一年多前她中媚惑無垠香抱她回百草畹的情形……
***
鳳琅琊細細檢查,瞧不出華敷有何異樣。看她也沒不適症狀,慶幸除了被點穴道,她並無外傷,也沒中毒的跡象。那麼藥叉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應該不是單單點穴。
藥叉獨門的點穴手法,最久一個時辰便可解。
驀然,他心如遭火螫般熱燙,這股心火迅速傳到四肢百骸,整個人好像要燃燒起來似,全身的悶痛燒得他虛軟無力……
與幽玄樓的人對打半天,沒讓刀劍傷身體半毫,也沒與藥叉交手,怎會……床鋪上的人兒眼神驚慌失措,直盯著他的手掌瞧,細細粉末,是何時沾上的?放鼻翼間嗅了嗅,心又莫名的臊動……提醒了他,身上怪異感覺是來自粉末,想必藥叉將毒粉灑在她身上……
心下大驚:她要不要緊?
到床邊查看華敷有無異樣,細細端詳她有無不適,見她一臉清雅和平,仍不放心問道:「你有無不適處?」淡淡香氣飄送鼻尖,他的下腹丹田熱氣直竄。
華敷還無法言語,一雙清澈的眸子左右游移,像是示意:無礙。
心,如被火焚,燒燙難受,火勢延燒至頭、四肢和全身,肌膚全著了火似的,異常難受……
胸臆間有如烈火燃燒著,丹田之內有股熱氣在竄燒,全身燒得他虛軟無力,跌至地上,地板的冰涼舒緩身上的熱意,他的身體發生了什麼事?
動彈不得,口不能言,心急如焚、著急萬分的華敷,無力的瞪大雙眼看著臥倒在地的鳳琅琊遭藥叉的「螫情陰陽蠱」折騰。
鳳琅琊試著運功平息體內的毒,孰料卻加速體內氣血運行,猶如火上添薪材,一發不可收拾,體內的無名火焚燒更旺熾……
是什麼毒?屬性如火。火……水,水得以滅火……想到可以減輕身上熱意的方法,鳳琅琊扶著巖壁,奮力撐起身軀,拖著沉重欲著火的身體,藉由牆的石塊冰涼舒緩身上的熱度,艱澀地走到外頭的井邊取水,兜頭淋下,體內的無名火頓時滅減不少,舒解體內一陣又一陣燒灼痛感,感到舒暢,一桶又一桶水直往身上澆……
一抹倩影立身旁。「你中了『螫情陰陽蠱』。」華敷被點的穴道已解開。
俊俏的臉一臉水漬,濕濡的黑髮凌亂地貼著俊美的臉龐,身上紫袍緊緊貼著他的身軀,濕淋淋的鳳琅琊比平日多了一分邪魅,眼神還算清明。
他的神智尚未迷失。
「要找名女子尋求慰藉,否則定會被心火焚滅,七經八脈具斷。」
「螫情陰陽蠱」,光是聽名稱就知道是與春藥相同的催情藥性質的蠱毒。
從她眼裡看出她的舉動。咬牙。「你打算用自己來為我解蠱?」
深吸一口氣。「是。」面頰生暈。
「不可。」當初她中了媚毒,他沒為她解,沒道理這回他中了情蠱,毀她清白來解。
「一定有其它方法可以解,這裡是百草畹……一定有藥草可暫時舒緩蠱毒的發作……」她是醫者仁心,菩薩般慈意,他不接受。
不可?他竟拒絕,拒絕她!他不是難受得快爆炸?為何要拒絕?是被心火焚得喪失心智,還是要當只浴火鳳凰?
快子時了,再不舒解,七經八脈具斷,藥石惘然。「藥叉說這蠱毒解法只有這方法……」因為這蠱毒是取她身上頭髮製成的……
「你身上的『媚惑無垠香』都可以用草藥解,這蠱當然也可以解。」
即便她是最快速的解藥,他也不願犧牲她、委屈她。
不得已,說出真相。「『媚惑無垠香』並未解,只是壓制住……我們相互替對方解……」時間再拖延下去,他真的會一命嗚呼。
「不。」
華敷沒想到他依然拒絕,呆愣住,吶吶地問:氣為什麼?這是解開你我身上毒素的最佳方式。」
身體上的難受,還不至於令他暈眩無法思索。「你是以藥菩薩醫者的身份,還是身為女子來看待此事?」醫者的慈心,他不要。
「二者有何差異?」
心中嗟歎:她沒有身為女子的自覺。他不要與一般患者相同的待遇,身體患處痊癒,與醫者再無交集。他要的是一份情感,是一份男女之間的情感。他渴望已久的情感,他不要等待,說他卑劣也好,惡質也罷,趁機索取她的感情。
「你是使藥聖手,擅用藥草讓患者在最快時間內愈好;你是一個善良的好姑娘,好姑娘一旦交出清白,意味著:與那名男子長相廝守、姻緣相配。」他正在索取一份焚疼心窩的感情。與她分別一年,對她思念與日俱增,方知他已在不知不覺中,對她動了情。
熱切情話讓她即使未中「螫情陰陽蠱」,火苗卻沁入心房,整顆心像著了火似的,心火順延著血脈燃燒四肢百骸,身於漸漸暖和,趨走中媚惑無垠香後身子的冰冷……他說不要與那些患者相同……長相廝守,姻緣相配……
炙熱厚實的掌覆蓋住纖細盈白的手。「一旦我們行夫妻之事,你就是我今生唯一的妻,」猶如誓言,鏗鏘堅決。
他掌上的熱燙不輸炎冰池裡的炎火水,炙熱灼人,如熱浪,一波波湧向她,侵入她心窩……
腦海裡迴盪著藥叉點住她穴道時所說的話:他若對你無情意,絕不會三番兩次親自護送你,只要派幾個屬下送你即可。
一陣痛苦喘息聲拉扯住她繃緊的心弦……鳳琅琊承受不住「螫情陰陽蠱」在體內肆虐,痛得忍不住在沁涼石板上打滾,以減輕身上的灼痛。
「鳳殿主……」心如萬針扎刺,眼裡熱意氳氤,淚水潸潸流下。
臉龐的淚水遠比體內火焚似的痛來得令他難以承受,他安撫:「沒事。」他是被心中的焚火燒得喪失理智,竟執意強求於她。
與她的氣息過於接近,身體才會有如此強烈的反應吧。頓悟自己的失態,奮力撐起最後一絲理智,離開她……
因劇痛佝淒著身軀,拖著步伐而行。
一具冰涼柔軟身子由後環抱住他高溫的身軀,迅速驅離慾火焚心的難受。
「我答應……」
「你……」既驚且喜,轉身,將華敷纖細的身軀摟緊,像是要將她嵌入身體般。
「醫典有載,七情和諧,臟腑運轉順暢,人必安康……我……順情而為……」眼裡沒有慈意,沒有犧牲奉獻,是千絲萬縷的情意。
緊擁著華敷冰涼柔軟的嬌軀,鳳琅琊心滿意足的輕歎。
***
「你昨夜說,你身上的『媚惑無垠香』還未解,是怎麼回事?」她一年多來不就為此所苦?
「我對媚毒素來沒鑽研,只是曾經在義娘的毒經裡看過,如中媚毒,洩去身上不同屬性體質,即解。人體是個陰陽,女性屬性偏陰,洩了陽性的屬性,即可解開。我利用炎冰池裡的玄冰水化掉一身陽性屬性,藥叉施放媚毒奇詭無比,於農曆月陰日需泡玄冰水來遏止發作,一旦接觸異性身體,心如萬針扎刺……」翔實說明白。
原來她躲他是有原因的,又想到昨夜兩人的親密,隨即臉色大白,拉開些許距離,顫抖著。「你昨天竟強忍身體的痛楚和我……」他真是該死,竟沒發現她的異樣。「為我解情蠱。」
「沒有。」眉間皺起,神情痛楚,是「螫情陰陽蠱」又發作麼?華敷三指精確切脈。
她的語調神情平穩,不似有發病症狀。
鳳琅琊驚詫她舉動。「你與我這樣接觸,心不痛嗎?」他需要再確定。
輕應一聲,專心繼續把脈。
他的身體不要緊,令他在意的,是她。伸手攬她入懷,低首溫柔地問道:「這樣抱著你,你身體有無不適?」細細觀察她有無隱忍神色,她如有絲毫不適,他將中斷解蠱毒。她忍痛功夫爐火純青,令他深刻感受相思之苦長達一年之久。細細觀察著她臉上的表情。
「沒事。你身上的蠱毒未清,身體會不適的應該是你。」他該為自己擔憂。
「我不要緊。只要你沒事就好。」溫柔的聲音,擔心的神情。
「我是大夫……」對自己的身體狀況當然一清二楚。
「我是你夫君,關心你,天經地義。」就因為是大夫,隱滿自身病情更是面不改色。
「夫……君?」
「你昨夜親口答應的。」親暱捧著她的臉,柔聲說道:「這是說,昨夜你的答應是權宜之計罷了?」他不容許她否認。
她確實是這麼想。「我……」幽深眼神逼視下,無法成言。
呵,她心裡真是如此打算。不忍苛責,他溫柔無比地問了百草老人之墓所在地。
愛妻的大方,他自是不能虧待她。
***
百草畹石屋後方,一座小墳,墳前石碑刻著:百草老人之墓。
鳳琅琊俊容展顏。「敷妹,昨夜委屈你,未拜堂便和你行夫妻之禮:
今日,咱們天地為證,百草老人為媒,結成夫妻。」
他問明百草老人之墓,是要與她結成夫妻,名正言順,她成了他的妻,昨夜他並不是為解情蠱而信口開河,當真是要娶她為妻。
鳳琅琊捻香,撩起下擺雙膝跪地,神情虔誠說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百草老人為媒,我鳳琅琊今日與華敷結為夫妻,從今而後,禍福與共,終身之盟,一生不棄,永結同心。」
華敷如法起誓言:「皇天在上,後上在下,師尊為媒,徒兒華敷今日與鳳琅琊結為夫妻,從今而後,禍福與共,終身之盟,一生不棄,永結同心。」
兩人朝天地拜了三拜,又對百草老人之墓三叩首。
鳳琅琊心喜地扶起剛拜天地的新婚妻子纖細的嬌軀,神情充滿溫柔情意。「敷妹,我的愛妻。」雙臂圈住懷中人兒,心中有說不出的安心。她終於是他的妻子。
「原來只要拜過天地就是夫妻。」她四海行醫,見過不少婚嫁,繁文耨節,儀式更是沉長,新人接受眾親友的祝賀更是免不了,禮儀繁雜得令人咋舌,就連糸兒的婚筵也是……幸好她的簡約。
鳳琅琊聽到愛妻的說法,連忙否認:「等回鳳闕殿,我會派人到江南綢緞莊向你的義娘義爹苗娛羅綾寬夫婦提親迎娶,昭告天下。」撇開羅糸對她的友愛遠勝手足不談,羅夫人苗姨之前在鳳闕殿解「百步絕命」時,對華敷的慈愛態度,他若以草率方式娶了她,鳳闕殿定會鎮日不得安寧。
「我們已拜過天地、師尊,已是夫妻,為何遺要舉行婚禮?」生性單純質樸的華敷不明白為何要多此一舉。
為瞭解「螫情陰陽蠱」。「未拜天地就先與你行周公之禮,已是委屈了你。」如果可以,他是希望能先有婚禮再行周公之禮,這是對摯愛的敬重敬愛。
「你是我今生唯一的妻,定要昭告天下,讓所有人做見證。」她生性淡然,除醫術專研,得以受到她全心全意的注意外,其他人情世故皆不入她的眼,不存於她的心;無妨,只要她在他身邊,一生一世相隨,白頭偕老,他就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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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身體冰冷,髮色雪白,全是因為體內的媚毒作祟?」
「是。」
一年來,為了避開與異性接觸,懸絲診脈,無意間造就大名聲。
「昨夜你體內的媚毒真的有化解?還是僅為了解開我身上的情蠱,情急之下的說訶?」追根究柢,探詢清楚。
呃,心思全被道中。不可承認,六天後他身上的情蠱才得解開,否認到底。「當然不是。」
「既然已化解你體內的毒,為何你的髮絲依舊銀白?」他雖非醫者,卻有著習武之人無與倫比的靈敏度,直教華敷手足無措。
「我的肌膚下再冰冷;與你相碰,心窩不再刺痛,表示體內的毒正漸漸化解。」應該是這樣吧。她的體溫的確有明顯的改善,變得暖和,恢復成一般人體的體溫。
的確,她的面容不再蒼白,有了一絲絲血色。心中的不安稍霽。
「那麼你的髮色可恢復如初?」
輕應一聲,隨即埋入他的懷裡。她無法肯定髮色是否可恢復原色,這已超過她對藥理的認知。眼前她只想將他身上的情蠱解開,下做其它的聯想。不敢抬頭看他,掩藏著心中的不安。因為她只想要解開他身上的情蠱而已……
鳳琅琊心喜攬華敷入懷。「希望咱們回鳳闕殿前,你的髮絲已恢復常色。」
她亦希望……
七天後,鳳琅琊體內的情蠱解開,意外地,華敷的髮色恢復了黑色,而存留她體內的媚惑無垠香也順利清除乾淨。是上蒼垂憐還是藥叉有心?
不管如何,慶幸可喜他們體內已沒有任何毒物反應。
兩人在百草畹逗留半個月之後,確定身體一切安好才回鳳闕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