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殺他,當我把實驗室的門打開時,山口院長就倒在我的身上,他那時候已經受傷了。」丁懷楠焦急的解釋道:「接著,我就聽到有人尖叫,然後那個護士就說我殺人,可是我根本沒有殺人!」
然而不管丁懷楠如何解釋,他仍被收押在憲兵隊裡,因為山口籐平所做的細菌生化實驗資料竟不翼而飛。
丁懷楠當然知道是那個鐵匠拿走的,由此可推測得出來,那個鐵匠一定是個抗日份子,而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出賣一個愛國志士。
盧定堅瞭解了事情的嚴重性以後,並沒有一定要把丁懷楠救出來的意思,這點引起了盧璧人很大的反彈。
「爹地,懷楠是你的手下,你怎麼可以見死不救呢?」
「我不是不想救他,是救不了他。」盧定堅咬著煙斗,沉吟著說:「現在死的是山口籐平,你以為是一般的市井小民嗎?爹地沒有那麼大的能耐可以讓日本憲兵隊放人啊!」
「起碼你也應該去試試,更何況懷楠是無辜的。」盧璧人焦急的說道。
「你怎麼知道懷楠是無辜的?有人親眼看見他殺了山口院長啊!」
盧定堅對懷楠捅的這個樓子心煩不已,有了上回楊適劫軍火的事,他和日本人之間的關係已大不如前,現在懷楠又是殺死山口籐平的最大嫌疑犯,他擔心自己的前途恐怕就要毀在楊適跟丁懷楠的手上了。
盧璧人見父親無意為懷楠出頭,情急之下,便打了電報到香港給楊適。
然而這個舉動卻引起了盧定堅的注意。
「我從來沒聽說過璧人在香港有朋友,莫非楊適在那裡!?」盧定堅狐疑的看著何京。
「那我立刻派人去查查。」
幾天之後,何京果然調查到璧人所發的電報,真的是給遠避到香港的楊適。
這個消息使得盧定堅震怒不已。
他大發雷霆的咆哮道:「我派了多少人都找不到楊適!璧人一個弱女子為什麼找得到他呢?難道我養的人全是一群豬嗎?」
何京替手下向盧定堅道歉:「對不起,盧先生,我一定讓他們盡快找到楊適。」
盧定堅沉著臉說:「我們和日本人之間經過這兩次的事情,關係越來越惡化,所以這次非殺了楊適不可,我絕不准璧人再跟他有任何的機會藕斷絲連。」
他一定得盡快想個辦法改善自己和日本人的關係。
一接到璧人打來的電報,楊適的心中便產生許多不安與疑慮,電報上並沒有說明懷楠究竟是出了什麼意外。而盧定堅又是何許人物,璧人發電報給他的這件事一定會被盧定堅發現,楊適心知他一定會派人追殺過來的。
但楊適卻沒想到盧定堅的動作竟如此快!
楊適白天才出外尋找合適的房子準備搬家,沒想到晚上一回到住處,何宇倫夫妻已經讓盧定堅的手下給殺害了。
望著躺在血泊中的兩夫妻,他的悲憤直衝腦門,激動的情緒幾乎要震碎了他的心神。這該死的盧定堅為了除掉他,竟然罔顧人命、殺害無辜……
仇恨的烈火在楊適的心裡熊熊燃起,之前因為璧人,他對盧定堅所產生的那一份姑息,在此刻徹底的瓦解了。
楊適決定回到上海,讓盧定堅血債血還。他立即聯絡上虎頭幫的人。
虎頭幫的金堂主立刻派人替楊適安排返滬的大小事宜。
楊適回到上海後,虎頭幫幫主還帶著幫內的弟兄盛大歡迎他。
虎哥在鴻運樓裡大擺筵席,唯恐盧定堅不知楊適已轉投他的旗下。
「楊適,我知道你這次回來是為了報仇,有什麼需要你只管開口就是了。」虎哥豪爽的說。
「這個人情我一定會還,當務之急,我想知道丁懷楠究竟有沒有危險?」楊適除了一心報仇之外,當然最掛記的還是身陷囹圄的懷楠。
「他被關在憲兵隊的大牢裡。據我所知,山口籐平被殺了之後,他的一份研究報告就失蹤了,日本人對這點很緊張。」
楊適心想,難道是戴先生拿走了?
「我一定要盡快救他出來。」楊適說。
「可是那裡的戒備森嚴,談何容易。」
「就算難如登天,我也要去試一試。」
打鬥、逃亡,這些對楊適來說,似乎都比進日本憲兵隊救人來得容易。
這段時間的生活,就像是一連串的惡夢所組合起來的,想起何宇倫夫妻、容子、璧人,還有懷楠,楊適的胸口就隱隱作痛。
這天楊適獨自一人來到人煙稀少的一個小公園裡沉思。麻雀在枯黃的草地上跳躍著,周圍的花木凋零,似乎很久沒有人過來整理了,蓮花池裡也只剩幾株爛黃的莖葉,池底的黑泥巴都露了出來。
「楊適。」
楊適聽到一個熟悉、輕柔的聲音,是璧人嗎?他幾乎以為這是他的幻覺,然而一轉過身,璧人就站在他的面前。
其實,盧璧人已經在楊適的身後站了好一會兒,她知道父親派了殺手到香港追殺他,也知道楊適的「妻子」因而死了。
楊適輕輕的歎了一口氣,卻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盧璧人的臉上帶著既痛苦又悲傷的表情,她哽咽的說:「你罵我、打我或者殺了我都行,如果我不到香港去找你,你的生活就不會風雲變色,你的妻子就不會死,你那未出世的孩子也不會死。都是我的錯,是我太想見你、是我不能克制自己的思念,我錯了、我錯了,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我曾經不停不停的詛咒你的妻子,可是當我知道她死去的消息時,我恨不得死的人是我……」
楊適的鼻子都酸了,他緊緊的盯著璧人,隨著璧人聲淚俱下的懺悔,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他的內心深處因著璧人的話而痛苦不已。
「我知道這輩子你都不可能原諒我。」她用手抹了抹淚水,「可是我還是要跟你說,對不起、對不起!」說完,她絕望的轉過身子,向公園外面走去。
「璧人!」楊適大叫。
他的聲音帶著壓抑許久的痛楚與震驚,使璧人不得不停下腳步。
楊適飛奔過來,從璧人的背後激動的摟住她。他急促且反覆的說:「我從來沒有怪過你,從來沒有、從來沒有……」
「可是我害死你的太太,還有你未出世的孩子……」璧人訥訥的說。
楊適讓自己站到璧人的面前,鄭重的解釋道:「你見到的那個女人,是我主管的太太,那天我不作解釋,只是想讓你對我死心,我不要你的心裡始終惦記著我,我要你重新活過、重新去愛、重新快樂起來。」
盧璧人聽了他的話,幾乎要崩潰了。」你明知道我愛了你那麼久、那麼深,你居然以為這樣做就能讓我重新活過、重新去愛、重新快樂起來?楊適,我告訴你,就算你不再愛我,我也只會把自己的感情埋葬起來,一直到老、一直到死,你懂嗎?」
「你不能對自己這麼殘忍。」
楊適無法抗拒璧人如此強烈的表白,他忘了兩人之間所存在的難題、忘了盧定堅、忘了沈德容……他緊擁著她,狂熱的親吻她那滿是淚痕的臉龐,他們都沉醉在天旋地轉之間,一切恩怨情仇彷彿都已被拋諸腦後。
當楊適跟隨身保鏢走進虎頭幫經營的「逍遙城」夜總會時,一個賣花的小女孩對楊適說:「先生,有人要我把這張紙條交給你。」
楊適接過紙條後不忘給她小費。
紙條上的字跡十分娟秀,而且上面只有幾個字,但卻讓楊適的精神為之一振。因為上面寫著:救阿楠,今晚行動。雖然沒有署名,但楊適猜得到是容子,不!應該說是德容才對,只有德容,才會因為一場同學的情誼,而願意冒險救出懷楠。
傍晚時分,容子來到聖野上校的宿舍。
聖野正和憲兵隊的大隊長弘武太郎在院子裡練劍,他們兩人都是旗鼓相當的劍道高手;兩劍交會,有著千軍萬馬之勢,不僅招式凌厲並且變化萬千,真可謂雷霆萬鈞。
山口容子在露台上站了好一會兒。
「山口容子!」弘武太郎先發現了她,聖野也望向她。
從那天離開容子的住處後,聖野已有好一段時間刻意不和容子碰面,今天容子卻出現在這裡,倒教他大吃一驚。
「沒有打擾你們吧?」山口容子柔聲的問。
「我們練完了。」弘武太郎用手抹了抹臉上的汗水。
「裡面坐。」聖野是個習慣壓抑情感的人,此刻見到容子雖然滿心歡喜,但臉上似乎沒有太多的表情。
一進到屋裡,弘武太郎立刻歡呼了起來:「哇,酒菜都準備好了,容子你可真是體貼啊!」
「不知道大隊長也在,今天我準備的都是上校喜歡的菜色。」山口容子柔情似水的望了望聖野。
弘武太郎看了聖野一眼,笑問:「我留下來,不會打擾你們吧?」
「哪兒的話!」聖野立刻斟酒說:「今天你要把這裡的酒都喝光才能走。」
山口容子微笑的望著他們,心裡卻惆悵得不知如何是好,為什麼這兩個豪氣干雲的男人偏偏是日本軍官呢?
夜幕低垂時,聖野和弘武太郎都已酩酊大醉。
山口容子迅速的解下弘武太郎腰間的鑰匙。
忽然間,容子的腳踝被聖野的手捉住了,她力求鎮定的回過頭,深深的吸了口氣說:「上校,你喝醉了。」
聖野是醉了,因為只有酒醉,才能使得他將心底最深處的情感毫無保留的釋放出來,他有如夢囈般,斷斷續續的說:「我知道你的心始終在楊適的身上,你也許不知道,當你告訴我你有了他的消息時,我其實打從心底替你高興……可是,我仍然願意等,三年、五年、十年,等到頭髮白了,我都願意……因為從來沒有一個女孩子能讓我這樣揪著心的惦著、念著,你知道嗎?
知道嗎?容子……」
山口容子動容的回身擁住了他,淚水難以克制的奪眶而出。天啊!打從聖野把她救活的那一天起,他就竭盡所能的呵護她、愛護她,可是今晚她卻不得不背叛他。因為就算聖野給了她一個不同的身份,但骨子裡她還是沈德容,她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懷楠命喪日本憲兵隊的大牢裡。
她在聖野的額頭上重重的吻了一下:「欠你的,我會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