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歲離家,因求學而跟隨王陽明先生四處說課,一直到近三、四年才當上講書師傅,所接觸的多是男性,就算有女人,也是婦人,哪裡曾遇過什麼未出嫁的閨女呢?尤其她一身的武術,讓他聯想起武書院的師傅們,但她是女人,怎能當師傅?不是書院視師傅,與他更沒交集,那麼她到底是誰?
「小八、小八,她沒有江湖味,但她身邊兩名徒兒多少有點兒奇異……我與江湖人沒有來往啊,難道她錯認九弟為我?」
「不,她找的是你。」十一郎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房門口,和藹笑道:「聶……聶八,既然她允你在船上四處走動,你何不出來散散心?」
自他將自己雙手弄傷之後,她忽然下了命令,讓他不必被縛,可以自由在船上行動。是不怕他逃了吧?反正他一介文人,尤其元巧下落未明,他能逃到哪裡去?
「你們究竟將元巧關在何處?」
「他很好,好得不能再好,再好下去找怕他胖得不能見人。」十一郎的目光下移,落在他包紮完美的雙掌上,確定傷口不再流血了。
不管他問多少次,所得答覆都是如此。聶淵玄沉默了會,跟著他走出艙房上甲板。他環視四周,見這艘大船獨遊在河上,皆不見岸影。大哥身處官場,他多少也知道這種大船在河道上行駛,需要經過的縣府批准,尤其近日擄人之事頻生,造成官船時常在河上巡視,甚至上船檢查貨物。
「會是誰有這麼大的權利,讓他們通行?」他在自言自語,習慣性地分析。十一郎但笑不語,心想要讓他知道是誰放行的,可能打死他也不信。
有意無意將他引上船頭,十一郎微笑道:「我不暗你了,你四處走走吧。」頓了頓,將身上的厚衣脫下來披在聶淵玄的身上。「風大會著涼,你自己多顧著點,船上沒有大夫的。」
「你……」
十一郎垂下眼,苦笑道:「你不必感謝我,也不要多問什麼。我只求你不要再玩苦肉計就好,你的苦肉計苦慘了咱們。」
「苦肉計?」十一郎不再答覆他的任何問題,微微頷首,便走回艙內。
什麼苦肉計?他不甚明白,一轉身就看見那名叫小八的女子,他也不感驚訝。一艘船就這麼大,她要報仇,遲早她會找上他談的。只是沒有料到這一回她沒戴上面具,直接以最醜陋的面容見他。
在光線的照射之下,她的臉凹凹凸凸的,交錯更為顯明,似是火燒又像刀疤,唯一完好的是桃唇。他承認倘若他是普通人,不曾走過相同的日子,也許他早就嚇昏了。
她撫上臉,笑道:「我的臉真有這麼醜,讓你嚇呆了嗎?」她翻身坐上船欄。
他吃了一驚,連忙上前。「小心!」見她往後微微傾下,心跳更快。「你不要拿命開玩笑。」
「聶淵玄,你的心腸真好,連對擄你來的我,你也會擔心受怕的。」她的語氣輕描淡寫,卻帶酸意。
他故作未聞。
長年埋首書堆,與眾學子相互研究陽明學說,但那不表示他是個連人情世故都不懂的書獃子,他退開一步,與她保持距離,溫和說道:「姑……小八姑娘,你若願意,我家中有懂醫術之人,雖稱不上華陀再世,但我相信依他的醫術,必能治好你七八分。」
「你是指聶六?」她嗤笑一聲,翻身下欄走向他。見他又退幾步,真不知該竊喜還是怨他。
「你不避他避得緊嗎?你甘願為我見他?聶淵玄,書院之中你被學生尊為八師傅,但有更多的人喊你一聲面具師傅,聶六既是神醫,你理應可以恢復你的容貌,為何要避他?」
她邊說邊逼近他,他邊聽邊往後退,退到不能再退,才勉強半拱起雙臂,維持兩人間最後一點距離。
「小八姑娘,男女授受不親,你不要再走近……」雙掌忽被她抓住。他要掙脫,她握得更緊。
她垂首輕輕撫著他包紮的掌心,柔聲問道:「你還疼不疼?」
「一點小傷而已,十八姑娘你放手。」他尷尬啊。
「要我放手?好啊。」她的唇角微勾,又起玩心。她一鬆手,他立刻縮回,她向他再近一步,他忙伸手擋她。
她的身子不算高,如果他要擋,會摸上她的兩團軟玉,她眨眨眼,笑道:「原來講書師傅也是男人,想要摸我,早說嘛。」她跨前一大步,擺明就是不畏他的魔掌。
「十八姑娘不要亂來!」他幾乎失控地吼道,及時將雙手收到身後去。她順勢貼靠上來。他無法後退,只能挺著異常僵硬的身體站著,戴著面具的臉無語仰望天空,無視懷裡的女人香。
「哎呀,你想當柳下惠?」她好笑說道,閉上眼汲取他熟悉的味道。
「你這是何苦?」
「苦什麼?反正我也是沒人要的,不如咱們湊合湊合,你說好不好?」她的頭枕在他的胸膛前,熱氣微微往頸上衝來。
她一向不喜近人身,更別談讓人靠近她。拾兒與十一郎皆知她的習慣,所以與她同處一室,必保持距離。而他,是她唯一主動親近之人。他的身軀已非當年瘦高的少年身姿,也不似文人放縱鬆弛的身體。
纖指攀上他結實的手臂,心知這些年來他有多麼致力於自己的目標……忽地,不防他突來的力道,她跌坐在地。
「小八姑娘,請你自重!」他粗啞的聲音顯得嚴厲。
她怔怔,隨即露笑,道:「溫柔的男人多半拒絕不了投懷送抱的女人。你拒絕我,只是因為你不愛我的醜顏。好吧,我去找聶六來,等我恢復容貌,你再要我,這樣好不好?」
「你簡直在胡鬧!在下不知你我之間究竟有什麼糾葛?如果真有仇有恨,你儘管說開,只要是我欠的,必想法子奉還。你是姑娘家,就算有千萬個不甘心,也要好好珍惜自己的身子,何苦糟蹋自己?」他愈說愈氣,不顧她跌坐在地,拂袖跨過她離去。她扭曲的臉龐上丑疤太多,讀不出任何表情,美麗的瞳眸輕輕往右飄了下,有趣地笑了。
「他還真是老八股。」翻身隨意躺在甲板上,闔上美目。「天上浮雲無常,他卻永遠不變。」多少讓她鬆了口氣。
聽說他是個沒脾氣的老好人,真怕他對每個人都溫柔,這種男人在無意間易給人情根卻不自知,而他沒有,這真的讓她暗暗的心喜。輕微的足音踩在甲板上,有段距離地停下。
「你偷聽的功夫愈來愈到家了,十一郎。」
十一郎打蛇隨棍上,厚臉皮說道:「我怕師父吃虧,所以守在一旁,但我什麼也沒有聽見。」拜她為師,學的不止拳腳功夫,就連嘴皮子也愈磨愈見光滑俐落,真怕有一天他的甜言蜜語連自己也給騙了。
「我瞧你倒是怕他吃虧。」她酸酸說道:「昨兒個不就是這樣嗎?我才一叫,你們衝進來第一個護的是誰呢?是他呢,枉你們之前承諾過絕不護他。」
慘了,女人心簡直像拾兒繡針盒裡的針孔一樣小,他急促道:「冤枉,師父!我與拾見對您的忠心天地可表,他……他……他是師父極為看重的人,咱們愛烏及屋定必然,除此外,他算什麼?對我與拾兒來說,不過是個聶家人而已。」
她聞言,似笑非笑地轉了話題。「拾兒呢?」
「他剛送飯去給聶元巧。」
先前將心思淨放在聶淵玄身上,倒忘了還有這個毛頭小小子。她一躍起身拍拍衫上灰塵,隨意睨他剛硬的臉龐一眼,笑說:「我習慣了你的臉配上綠眼珠,忽然讓拾兒換色,就如同你嘴巴抹蜜一樣,真讓人難以適應。」
十一郎知她在取笑,但仍下意識地調開他的視線,隨著她走進船艙之中。
她的背影好嬌小,就算這時候偷襲,也不是她的對手吧?他不像拾兒,喜愛挑戰。沒有完全準備,他絕不輕易出手,也許錯過了許多機會,但至少他在累積自己的勝算。
「如果能打蠃我,從此以後我就放手,你們不必跟隨我冒險犯難,輸了的話就要懂得尊師重道,我說什麼,你們就去做什麼。」
當日,她大方地給了選擇,而他們也賭下去了。從日出打到日落,他傷重啊,至今老覺得背脊隱約傳來疼痛。他是不知當日拾兒心裡怎生的想法,卻很明白現在的自己完全沒有勝算,但他咬牙賭了!
他盡力地打,純是過招領教,好不容易有機會可以光明正大地與她交手,不必有師徒之分。就算僥天之悻,燒香拜佛兼積福蠃了她,他也會陪她完成心願啊。她對他的意義,豈止是一聲師父可以代表的?
他的唇畔浮起笑,憶起方纔她害臊地靠在聶淵玄的懷裡。
「她終究裝不來妖嬈女子。」他偷笑。
「你說什麼?」她耳尖,聽見他的自言自語。
他順勢進讒言以表忠心,道:「師父,你少與男子接觸,自然不知玩弄男人心要如何下手,徒兒願意盡其所能傾囊相授……」
一個應以仇恨築心的女子,卻能教出他的正直(拾兒的瘋顛不算),這種女人要是聶淵玄不好好把握,算他沒有福分。……也算自己與拾兒沒福報,得繼續伺候這個讓人勞神的好師父,他歎息。
※※※
當房門一打開,正夾起銀芽肉絲的元巧聞聲抬頭,雙筷不由自主地掉落。
「十一郎,去重新換雙筷子給他。」
「央……師父……」十一郎面有難色。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怕她會吃虧,尤其之前聽聞聶表十二少油嘴滑舌又貪戀女色,難保不會著他的道。忘了她功夫高人一等,他狠狠瞪向僵住的聶元巧,才迅速奔下廚房。
「聶元巧,你的臉在抽搐呢。」她笑道,不拘小節地坐在定住的圓凳上。
圓凳就在他的身邊,說還有胃口用飯,那是騙人的。元巧努力擠了擠眼皮,暗暗捏住大腿一把,才勉強將嘴角揚起。
「敢問姑娘,你可是擄我與我八哥來此的主事者?」
「正是我。」
哎呀,回頭必定要將那個送飯的傢伙狠揍一頓。竟然敢騙他,說是個天仙絕色將他們綁來,害得他高高興興換上備好的新衣、高高興興地用飯,高高興興地等著仙女姐姐來看他──遲早,他一定會被女人給害死。
她讀出他極力掩飾的表情,笑道:「顯是拾兒騙你什麼了。」
幾乎要衝口問她,她是不是在笑?她的臉實在太魏了,丑到他一雙眼珠化為定石,難以移開,但仍也分不出縱橫交錯的疤下是不是展顏在笑。他忽然伸出手想要摸她的疤,確定究竟是火燒還是鞭打所致,也很像是刀劍的手法……她微微側臉避開,不愛人相碰。
她的鳳眼清澄有神,裡頭沒有恨意也無殺氣,那就不是為仇劫人了。從清醒至今,他還未見過八哥,僅聽之前負責飯菜的青年提到八哥安好,他沒有硬闖救八哥,是因為看出他們沒有敵意。
當然啦,一聽策畫綁架的是名女子,他的心就軟了一半。他對女人,果然沒轍,尤其是對第一眼就相中的女子。
「實不相瞞,通常我喜歡的女人都比我大,而且下場都成了我家嫂嫂們,存心讓我只能遠觀不能褻玩焉。」他沒頭沒腦地說道,仍是目不轉睛地。
她微怔一下,也不避開話題,笑容可掬說:「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前二日我才怪自己的記憶愈來愈差……」元巧半瞇起眼,不再看足以嚇昏他的醜顏,只鎖住似曾相識的眸子。「我們是不是見過?」
她的笑容僵了。
「一定見過,對不?」他大喜,見她的反應微惱,直接以掌拍額,說道:「我必是見過你的!」
「你見過我,記得我,他卻記不得了。」
他?腦中呈短暫空白,而後一臉恍悟。哎……哎呀呀!難不成她擄人不是為他這個聶元巧,而是為他那個獨身一人走天涯的八哥師傅嗎?
「他不記得我,也就算了。」她很快打起精神,見他的眼神愈來愈怪異,如他在拚命回憶。
「我對你八哥並沒有敵意。」
「我知道。」
「我也請人走一趟聶府,告知府上說我留你們作客數日,你不必擔心。」
「哦?」他還是盯著她的鳳眼苦苦思索,隨口說道:「既然你意在八哥,那就不是擄人要錢的強盜,隨你去跟他們報什麼……最好報我有多可憐,吃了多少苦頭,不是騙你,你青蔥素指雖美,但點起穴來,真是毫不留情,讓我至今隱隱作痛呢。」他抱怨。
大多抱怨之人,多面露憤憤不平之色,易扭曲其姣好的面貌,但元巧的抱怨,卻十足像極了小男孩在撒嬌。這種抱怨多親切啊,親切到幾乎以為時光倒流了。
她笑歎:「日子若能回流,說不定我還是那個心地單純的小丫頭。」聲音放柔,隨即又振作起來,愉快說道:「倒流的日子我還不要呢。」時間不走,她又怎能追得上聶淵玄呢?
「聶元巧,你放心,遲早我會將你送往書院,也算給聶老四一個交代了。」她素知元巧極得聶四寵愛。
見元巧眨巴眨巴地凝視她,連她的話也沒在聽了。
「我看見你的笑了,我還以為這種臉根本是沒有表情。」他突然出手抓向她的臉,她又毫不費力地避開。
他叫道:「好功夫!」看了老半天,發現當她說話時,竟然不會址動臉上的肌肉。她的醜不是天生的,而是受過創傷,但左臉像火燒,右臉像刀痕,翻起的內簡直是鞭痕打的,能夠將所有可怕的創傷集於一張臉……這種人的背景也實在夠淒淒慘慘的。
「是人皮面具吧。」元巧忽然說道,見她仍在笑,這種笑眼再認不出來,他會喜歡老女人的理由就一點也沒法讓人信服了。原認不出她來,直到注意她說話時時往好地方想,不怨天由人,脾氣也有點怪,這種女人會跟八哥有所牽扯的,他只識得一個。
「我該如何稱呼你?」
「叫我小八吧。」
果然!
「哎,八哥!」他往房門望去。她也不由自主跟著回頭。
門口空無一人,元巧的氣息襲面,她反應極快要踢翻桌子,一時之間忘了船上傢俱都給釘死,元巧的雙臂立刻抱住她的纖腰。
「聶元巧,放手!」她瞪著埋頭抱著她的小子,甩也甩不開。
「我不放不放!」
「不放,你知道你的下場嗎?」
「哎呀,寧願被你打死,我也不放。好不容易找到你了,我怎能放呢?」
她停止掙扎。「你知道我是誰?」
「我怎會不知?我喜歡的姑娘多屬年歲大的,都是因為你啊!」不放不放,一放了,誰知道她會不會惡整他啊。女人的體香是不變的,她身子的香氣卻變了好多,不是他要說話,連她一身的打扮都不像啊,必定有人在她身後打點一切。
「好諂媚的話啊。如果你真認出我來,應該知道我不喜旁人近我身。」
「我……我還記得啊,就算我年幼,就算我離開了養心樓到南京老家去,我還是沒有把你忘掉。好姐姐,我會放手,可是你要先承諾你對八哥有什麼氣都別出在我身上,就算是我不小心招惹了你,你也不能欺我。」他緊張地說道。
有一種人,教人又愛又怕的,非她莫屬。難怪他就說性子這麼好的八哥怎會結仇?原來是她。
「好,我承諾。」她沒好氣地笑道。
「不,還不行!我要你以八哥起誓,就算我將來有得罪你的地方,你也要看在八哥的面子上,給我一個賠罪的機會,不然就算你一掌打死我,我也不放手!」
她翻了翻白眼,正要答允,十一郎拿著新筷走進房門,看見眼前景象,暴喝一聲:「聶元巧,你竟然欺她?」腦中迅浮眾人皆傳聶家有個小色狼!
他怒氣一起,奔上前的同時,只手抓住聶元巧的後領,左手順勢打向他的肩胛骨。她動作也快,單身擋住他的重拳,五指抓住他的手骨住外翻丟,化開大半的武氣。
「十一郎,你六親不認發狠了嗎?」她喝道。
剎那之間,他們的交拳,聶元巧只能看到個大半,根本不及反應,耳畔飄進她的喊聲,想起他自綁上船後,除了她,船上只有送飯的拾兒跟眼前的十一郎。
如果他記得沒錯,四哥是曾告訴過他,與她在一起的是聶家兄弟中的……
「哎呀!難道你就是那個苦命到姥姥家,練武練到半路逃跑,又被抓回去,然後被打得慘不忍賭,連個年夜飯都沒有法子回老家來團聚,半夜還會寫血書飛鴿求三哥救你,但飛到聶家的只剩一隻,剩下的全被打下,簡直可憐到平常不為男人心痛的我,也實在忍不住在吃年夜飯的時候,為他掉一、兩滴眼淚的聶十一哥嗎?」
他一古腦地說完,讓十一郎的神色又困窘又鐵青,像巴不得將眼前的小鬼活活給掐死。
「原來還漏掉一隻啊。」她笑說。
「師父,您……您要相信我,我只是報平安而已……」
「我又不怪你,你緊張什麼?」
元巧目不轉睛地望著聶十一,疑惑道:「你……真是我的十一哥吧?聽說我十一哥的眸子是貓兒眼,半夜還能清楚瞧見千里外的人,怎麼你的眼色是黑的呢?」
「關你什麼事!」聶十一斥道。生平最恨有人提起他的異眸,尤其又是這個令他反感的小色狼。
「現在你該關心的是要如何配合她的陰謀……不,我是指計畫!」
「配……配合?」是啊,如不是要他的配合,她又怎會這麼爽快地招供呢?
完了慘了,四哥你好一個所托非人啊,托誰送他部行,為何要八哥呢?元巧頭皮發麻,頓時覺得今年的秋天好冷啊──
※※※
入了夜的河著實可怕,沿著甲板走上一圈往外遙望,淨是一片黑漆抹烏的,像是天與地連成一色,獨留這艘船。他是旱鴨子,別說是泅水,就連跳下阿里,要往何處游他都不甚清楚,這種無力感已經許久未曾有過了。
「八……八哥。」委曲又耳熟的聲音響起,聶淵玄立刻轉過身,喜道:「元巧,他們放你出來了嗎?」
「是啊,反正就這麼一艘船,我能到哪兒去呢,她心好怕我悶,就放了我。不過她說我還是人質,八哥,你懂吧?所謂人質,就是你一惹她不快時,我就會遭殃的那個。」
「是八哥連累你了。」聶淵玄柔聲說道,見元巧哀聲歎氣的,知他活潑好動,難以忍受這種受制的日子。
「還好啦,只要你順她意,我的下場就不會慘了。」他狀似隨口問道:「八哥你跟她……究竟有什麼仇?」「她不肯說,我也想不起來。」
「啊?她還沒說?」
聶淵玄見他驚訝,遂問道:「她跟你提過了?元巧,你不要瞞著我,老實告訴我,我究竟是哪裡對她不起。」
元巧眨一眨眼,遲疑了下,才道:「八哥,你真的連一點點點兒印象都沒有?」瞧他搖頭,元巧暗叫不妙,提示道:「難道八哥從未招惹過女人?」
「元巧,你真知道她是誰?」
「不不不,我怎會知道呢?」先鋒軍果然不好當。他是正好可以暫不去書院,但也不忍見八哥被她玩得死死的。唉,說到底,他還是偏袒八哥的。「八哥,我只知道她乳名叫小八,你也是排行老八,一個老八,一個小八,老八與小八,還真是挺巧合的,對不對?這世上啊,能排到第八的不多啦。」
聶淵玄一怔。「是很巧合。元巧,你的眼睛是不是沾了什麼髒東西?」老對他眨著。
呆八哥,他暗歎。「八哥,她的年紀似乎挺大了,我偷偷問過她的徒兒,我好驚訝她與你一般大呢。」
元巧的話沒頭沒尾的。聶淵玄說道:「她的年紀與我何干?元巧,你的眼睛是真不舒服嗎?是不是河風吹得難受?」
元巧聞言,差點昏厥過去。他瞪著聶淵玄說道:「八哥,你死腦筋啊!我眨眼睛是在暗示你,你懂不懂?她是……是……是很醜啦,但她笑起來多可愛,我很中意她,我中意的女人不會差到哪裡去。八哥,你不要,我就要了!」他的話亂無章,聶淵玄沒有深究,只當他是一時昏了頭。
也對,頭一遭遇劫,元巧不嚇壞才怪。
「我對她,一點興趣也沒有,談什麼要不要?」聶淵玄揉揉他的頭,溫和笑道:「你別怕,凡事有我擋的,她尋仇也是對我,有機會我會讓她先放你。」細雨開始下起,說道:「別待在甲板上,會著涼的。」
真是嘔。「我關在房裡,差點活活悶死,想在這裡透透氣!」
聶淵玄對他的沖語也不以為意。
「那我先去要把傘吧。」
「八哥這個書獃子、死腦筋,我說了這麼多難道他還聽不懂?也不想想我多護你,拼著被她欺負的分上暗示你,啐!」瞪著他的背影,元巧氣累了便蹲在甲板上。她要他來陪著八哥,主要是怕八哥擔心他。他來了,顧及親情,特意冒著被人發現的危險提示他,他還不懂嗎?
「不會啊,正因為八哥體貼入微,凡事設想周到,所以才會如此有人緣啊。上回他任教的書院山長還捎了一封信回老家,要咱們勸勸八哥,有人願意將閨女嫁給他,不論面具下是什麼面貌,他怎麼會連我這麼淺顯易懂的提示都聽不懂?」元巧大感頭痛的當口,忽然憶起四哥對八哥的見解。
「你八哥人是好,但他好的程度是因人而異,尤其是對女子,太好了也只會惹一身腥,他的相貌是不好看,可是世間總有幾個聰明的姑娘看心不看色,他在自保,所以對女人,他可以做到視若無睹的地步。」
當時他問四哥為什麼,四哥只答他年紀小,長大就懂。現在他是大了,但──為什麼呢?「我還是不明白啊!」他哀嚎。
雨愈下愈大,聶淵玄始終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