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垂手靜立堂下,白冽予以著隱帶分憂心的恭謹語氣回應堂上陸任倚的詢問。
自那日之後又已是七日過去。今日他得關陽通知山莊接受邀請的信史已經抵達,遂趁消息被公開出來之前先一步以有要事上稟為由求見堡主。
這是他第二度來到做天堡內廳、也是第二度與陸任倚直接會面。
廳內僅只二人。堂上的「主子」神色倨傲如平時,眸間卻因他所言而隱帶上分深沉。「你因何有此猜測?」
「屬下先前負責維護地方安寧時,曾數度與青衣眾交手。但奇怪的是,縱使我方遠早於擎雲山莊接獲消息,每趟趕去之時,那青衣罪卻都能先一步離開。若僅一、兩次便罷。可連著好幾次都是如此景況,屬下實在無法不何所懷疑……再者,先前屬下因人手不足而無法在救火之餘追擊青衣眾,故曾數度向上頭請求加派人手。但縱使確實加派了人手,每趟青衣眾的行動規模卻好像配合著我方的人數一般,即使派再多人手,都沒能收得奇兵之效。若非堡內有人通風報信,那青衣眾如何能神通廣大至此?」
將自己的「懷疑」條理道了出,神情語氣雖仍脫不開慣常的淡漠,卻能讓人輕易感受到他對此事的擔憂。
但見陸任倚聞言略一沉吟,「這麼說來,你有此疑惑當有一些時日了,為何卻到今日才說?」
「屬下本不願隨便懷疑同伴,加上先前忙碌,派遣人手之事尚未想明白,故隱忍不言。可昨日聽聞擎雲山莊已想到克制青衣眾之法,若青衣眾當真為其所擒,屬下擔心擎雲山莊會以此為由,誣陷我方與青衣眾有所勾結,所以才下定決心將此事稟報堡主。」
「那麼,此事你可曾告知他人?」
「屬下擔心打草驚蛇,故末敢多言便直接前來稟報了。」
神色無改,淡漠語音流瀉間已是誘敵之計怖下……澄明無波的眸子直對上眼前的陸任倚。
後者先是給了一個讚許的眼神之後,神情轉肅,語氣已是難得的客氣了些:「你做得很好。此事本座會立刻查明並肅清內賊,但在塵埃落定之前,希望你不要將此事洩露予任何人知曉。」
「屬下明白。」
「明白就好。」頓了頓,語氣一改:「現在的工作還滿意嗎?」
「此為屬下份內之職。」
如此回答,擺明就是說了他雖不滿意,卻因職責所屬而不便多言。
陸任倚因而哈哈一笑,當下已是一個招手示意他上前。
「這工作對你而言確實是大材小用……眼下有個任務,不知李兄弟是否願意接受?此事事關重大,本座不會勉強——可眾武師之中,卻只有你有資格接下。」
這番話語帶神秘,而明顯透露出對「李列」此人的重視。可白冽予清楚,這陸任倚越是重用李列,其欲將李列此人除之後快的決心便越是強烈。
而這正是白冽予設下的局——之所以會在信史到達後才前來求見也是因為如此。他甚至可以猜到陸任倚所說的「任務」究竟是什麼。
可當下自仍故作不知:「若是屬下能力所及,屬下必然全力以赴,以報堡主知遇之恩。卻不知您所說的任務究竟是……?」
「我要你挑戰白颯予。」
「白……颯予?」
「他是擎雲山莊莊主白毅傑的長子,數日後將前來與我方共商除寇大計。不過擎雲山莊氣焰囂張、更數度辱我傲天堡……你是傲天堡年輕子弟中最傑出的人才,若由你前往挑戰殺殺那白颯予的氣焰,定能讓我傲天堡大振聲威。」
言及至此,陸任倚面上已是幾分信賴重視之情流瀉,竟也裝得似模似樣。聽他對己「信賴」若此,白冽予當下已是「感動至極」的一個下跪,話音隱起了幾分顫抖:「屬下定當盡力而為!」
這模樣怎麼瞧,都像是個因得到主子重用而感激不已的下人。陸任倚似乎很滿意他如此反應,一個動作示意他起身。
「這個重任便交給你了了——只是白颯予身手不弱,須得小心應付。這幾日你就留在堡中好好備戰,知道嗎?」
「是。」
「好了,先下去吧……抓緊時日好好加油。」
「謝堡主厚愛。屬下告退。」
見他已由出言要自己退下,白冽予當下一個行禮,轉身步出了內廳。
單由陸任倚僅是如此草草應付便將他趕同去歇息這點,就可知道陸任倚其實並非真的想讓他同白颯予一較高下——一如柳方宇的劍,兄長的掌法在江湖上也算是頗有名氣。可陸任倚卻未提醒顯然不知此事的李列,又哪裡瞧得出分毫希望他能為傲天堡爭光的心思?
之所以要他挑戰白颯予,雖也有挫挫其銳氣的意思,可最大的目的,怕還是在「借刀殺人」四字上。
而想殺的,自然正是這個已經察覺些什麼的「李列」了。
李列不過是個默默無名、劍法稍佳的小子。一旦挑戰白颯予,便是不死也難免受傷。且他曾數度與擎雲山莊的弟子發生衝突,不論比試勝敗,他若在路上突然遭襲,眾人自然會將矛頭指向與其仇隙最深的擎雲山莊。
可陸任倚如此計劃卻正好遂了他所願——正確說來,他先前會有那一番說辭,正是為了引導這陸任倚作出如此決定。
李列「傲天堡次席武師」的身份既無大用、甚至成為累贅,便也是時候將之捨棄了。畢竟,從一開始,他就不打算讓李列因幫助傲天堡而成名,而是因扳倒傲天堡而成名。在此之前,自要先讓李列有反叛傲天堡的理由。
這個局,打自數日前同東方煜相談之時便已逐步設下。
帶上房門的那一刻,淡冷笑意揚起。如今這陸任倚已入了他的局而不自覺,傲天堡的覆滅自也指日可待。
卻在此時,熟悉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聽得是東方煜來此,白冽予略一驚訝問,已然明白了對方的來意。
也對……以其身份人面,今日往見陸任倚一事又豈瞞得過他?心下暗歎間已是淡淡一字脫口:「請。」
話,自然是對外頭的東方煜說的。
得他此言,後者立時推門而入。俊朗面容之上,帶著難得的沉肅凝重。
但見他雙唇微啟似想斥責什麼,卻終只是一聲低歎。
本欲脫口的是責難,真正出口的卻是邀請:「李兄,陪我出去走走好嗎?」
「……嗯。」
他已將對方的來意猜了個八九成,自然知道接下來可能有的質問。可就此避過自非他的作風,更別提東方煜是出於關心而來……因此,他還是選擇接下來這個怕會令自己為難萬分的邀猜。
相偕離開傲天堡之時,已是殘陽沒去、華燈初上了。
望著城內仍熱鬧不已的街巷,一直未再開口的東方煜這才若有所思的啟了唇:「我還欠你一頓。有想去什麼地方嗎?」
「無所謂。」
對這些吃喝玩樂之事他本不在行,故有此言。
知他並非刻意推辭,東方煜微微苦笑之後領著他來到了城西的上青閣。
這上青閣是九江極有名的一間酒樓,川菜十分道地,獨家釀造的「沉碧」更是遠近馳名的好酒,不事先預定根本一位難求。
可兩人方入樓,那掌櫃立時迎上了前,也不多問便將他們帶住三樓景觀最好的包廂。
白洲予心下因而略感訝異,卻隨即明白了過來。
這上青閣該是碧風樓旗下物業。故東方煜雖是臨時起意來此,卻還是能獲得人人稱羨的好位置。
上青閣地勢本就偏高,這包廂位於三樓東側,向東敞開的小台將整個九江城的盡收眼底。
點了一連十幾道菜和兩壇沉碧後,東方煜才在李列對面坐下……但見少年一雙幽眸似有些怔然地望向那雖深埋夜色之中,卻仍舊輝煌的街道。與其說是驚奇,更多的,反倒是某種莫名的……
先前曾幾度感受到的出塵再度流瀉,卻又隱添了分哀傷。
這樣的側影瞧得東方煜同樣有些怔然。待到眼前的身影微動,他才有些尷尬的拉回了視線。
「嘗過川菜嗎?」
「沒有。」
聽他詢問,白冽予頗為認真的一番回想後搖了搖頭。
父親不擅長吃辣,故蘇州雖也有川菜館子,他們卻末曾去過……離家的八年。他吃的是東北野味、喝的是燒刀子一類的烈酒。仔細想來,直至今時,他竟從末嘗過一次川菜。
見他未曾試過,東方煜顯然頗為高興:「上青閣的川菜十分道地,便是與蜀地最好的川菜館相比也毫不遜色。」
「柳兄去過蜀地?」
「嗯。那是個好地方,李兄何機會定要走一遭——由蜀道入川、再乘船離川。如此來,天下間最有名的兩處景致都能得以一窺了。」
或許是談及故鄉之故,他的神情之間滿是雀躍——卻在想起什麼之時,雀躍之色斂起,俊朗面容之上已是一派肅然。
「你去見陸任倚了。」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對陸任倚也不再使用敬稱,而是直呼其名……東方煜這一句,已明顯的透露出他刻下的心態。
白冽予自不會忽略這一點。眸光略抬對上眼前有些嚴厲卻又帶著憂心的眼眸,雙唇輕啟本想說些什麼,可終究是再度抿了下,改而替彼此各倒了杯清茶。
可,才要將茶遞給東方煜,卻見他搖了搖頭,不肯接過。
只聽他又道:「你不肯說,我也無法相逼;只是陸任倚的背景並不如表面上的單純。你若將那日所見告訴他,就怕會引來殺身之禍啊!」
「便有殺身之禍,也不會在這一時半刻。」
淡淡語音拐了個彎同意了他的猜想,白冽予逕自提杯啜了口清茶。神態之間仍是一如往常的澹然無波。
可東方煜卻沒法像他這般平靜。見他已承認,腦中無數思緒閃過正想說些什麼,腳步聲卻在此時響起。
來的是上青閣的夥計。這夥計也不覺得氣氛有何不對,將那兩壇沉碧和一些開胃下酒的小菜略作佈置後,收了賞錢立即恭敬地離開了廂房。
只是被他那一打岔,東方煜本欲脫口的話又被壓回了胸口,不禁有些氣悶的逕自倒起酒來。
這沉碧不愧是馳名天下的好酒,封口方開,一股醉人的香氣立時散出。東方煜頗為熟練的拿起酒罈一倒,碧色的酒水隨之流出,而在他的動作下斟滿了兩個瓷杯。
見他斟了兩杯酒,白冽予不由得一怔。便也在這一怔時,東方煜將酒推到了他面前。
「你既說去哪都無所謂,今日就陪我喝酒吧。」
像是帶著笑意脫口的爽朗話語,神情之間卻帶著某種強硬。那雙深邃的眼眸帶著某種讓人無法抗拒的魄力直直凝向自己,彷彿想看穿什麼、又想震懾住什麼一般。
白冽予因而微微一驚,卻旋即明白他這難得的強硬究竟代表了什麼。
只是……
望著眼前色澤極其美麗的沉碧,心底已是一陣猶豫……足過了好一陣,他才下定決心般的遞出了手。
可指尖才剛觸上杯綠,便給東方煜溫暖的掌輕按了下去。
雙眸因而何些不解的望向對方。入眼的,是俊朗面容之上無奈中帶著分歉疚的複雜神色。
「罷了。」他一聲歎息,「不想喝就別喝吧。是我不該勉強你。」
這話指的雖然是酒,卻也包含了很多意思在裡頭。
李列與他無親無故,該怎麼做他本就管不著。只是要他就這麼放著這少年不管、甚至讓李列遭到殺身之禍,他怎麼也沒法辦到。
只是他雖放不下這個少年,卻也沒法硬逼其照自己的意思行事——即使是出自好意。
所以才有了他刻下複雜的神色。
不曉得自己自己一番舉動已引起他心裡這麼多的心思,白冽予瞧著眼前那無比複雜的神情,隨之浮現於心的,是時常會露出同樣神情的、父親那已少了笑容的面容。
縱使有著微妙的不同,可本質卻是相同的。
心底因而一陣暗歎。他輕輕掙開那過於溫暖的掌,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入口的酒液濃烈醇美,卻在入喉後轉為溫潤。如此口感令白冽予有些訝異,可還來不及稱好,前方東方煜已然一臉焦急關切的上了前:「李兄,你怎麼一口就……唉!你本不飲酒,也犯不著為了與我爭這口氣而傷了身子啊!這沉碧後勁極強,你就這麼一口飲盡,又是空腹,只怕……」
見東方煜焦急若此,白冽予立時暗叫不好。他酒量之好天下少見,至今仍未有過醉倒的記錄。這沉碧在他喝來倒也只是別有風味,可聽其所言,一個不喝酒的人冒然喝了一整杯沉碧只怕馬上就要受不了。那他豈不是得……
當下衡量那沉碧的酒性,順其所言微露酣態,眼簾微垂往側邊便是一倒。
見他果然醉了,東方煜苦笑間趕忙接住了少年頹然的身子。
清俊的容顏枕上胸口,腦後束起的長髮微亂,衣領未能包覆住的側頸隱染上些許微紅。半摟抱的撐住少年明顯乏力的軀體,東方煜明白,今晚這一餐完全不用吃了。
高聲喚來夥計簡單打包幾樣比較特別的萊色後,他扶起少年無法穩立的身子離開了上青閣。
他所不知道的是,本應醉得不省人事的「李列」雖因避開了他的追問而慶幸,卻也因喪失了一餐而有些哭笑不得……
或許是多少有些歉意的緣故,自那日假意醉倒之後,東方煜就不曾再問他先前的事。
可不問不代表不管。這有著碧風樓主身份的青年雖沒明目張膽的護著他,卻三不五時便拿點什麼有趣的東西跑來……真要說麼,次數比之以前也沒多上多少,只是時間變了——有時夜半三更,天邊烏雲蔽月之際,東方煜竟也摸著壺水酒尋上門來,說要討論什麼「月有陰晴圓缺」的道理。
對方的心思,白冽予又豈會不知?經他這麼三不五時的一逛,傲天堡要想在堡內殺人,還得算算會不會正好碰上這個手底極硬的客卿。
至於出去……眾所周知;李列出外,十有八九本都是柳方宇帶著的。少數幾趟想自個兒出去,多半也都給東方煜跟著了。只是他雖出自好意,卻無意間阻了白冽予和關陽的聯絡。幸得二人傳遞消息自有一套方法,故行動雖受影響,卻還不至於帶來太大的困擾。
也就在如此情況下,無風無雨的半個多月過去。其間青衣眾雖曾現身,卻又給山莊的煙花之計所退,沒能討上多少便宜。而擎雲山莊接受邀猜與傲天堡共商除寇大計的消息,則已在半個多月內傳遍了整個南方。
當然,白颯予即將來九江之事也已為眾人所知。擎雲山莊九江支部這陣子當真是忙翻了天,而九江城更是比先前又熱鬧了不知多少倍。
而今日,正是兄長到達九江城的日子。
清晨,天才剛亮,江畔的碼頭上便已擠滿了人。只見一艘中型客船逐漸駛近,上頭,還掛著擎雲山莊的旗子。
長江中下段的漕運本就是擎雲山莊所掌,區區一艘中型客船如何能引得眾人如此關切?大清早的圍觀群眾雖多,卻沒多少人能真切說上來。
直到客船靠岸停下,百多名身於不凡的山莊弟子下船之時,才有人猜到了情況——果然,不消片刻,便見一名身著淡青色長袍、瞧來約二十許的青年步下了船。他相貌英俊,週身自然而然流瀉出一種相當沉斂的氣質,正是白颯予。
九江分部來迎接的人早已到達,當下忙迎著大少爺回去歇息。可白颯予卻不急。他頗為親切的和四周的鄉親父老打打招呼、間或閒話家常兩句,當下讓四近民眾對這個白颯予、擎雲山莊未來的繼任者有了很好的印象。
在九江分部幾名人員與己身精銳的隨同下,白颯予一邊同民眾打招呼一邊向城門方向移動。卻在此時,兩道有若實質的目光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因而停步,順著視線來源望去,隨之入眼的,是一名氣質不凡的俊朗青年,和一名相貌清俊、神情淡漠的少年。
一旁的九江隨員似也瞧見兩人,眉頭微皺已小聲道:「少爺,那兩人正是柳方宇……和數度傷我山莊弟子的李列。」
他這番介紹,四近功大不錯的都聽在耳裡,而化名柳方宇的東方煜更沒何聽不到的道理。但見他微微苦笑,一個側身正想和身旁少年說他仇家也不少,卻在瞧見其微異的神色之時收了口。
那雙似淺實深的眸子連同氣機緊緊鎖住了白颯予,彷彿只要眼前這擎雲山莊少莊主一露分毫空隙,李列就會立即搶上攻擊一般。
沒想到李列竟一碰面就向白颯予挑釁,東方煜心下隱隱感到些許不對,連同某些不安一起湧上——李列該非心胸狹窄之人,又為何會這般尋釁?只是這疑惑雖有,一時間卻想不出個所以然,只得作罷。
白颯予四周都是山莊年輕一輩頗為傑出的弟子,自然多少注意到了這李列的挑釁,當下不禁暗暗戒備。卻見少主一個抬手示意他們無須擔心,避也不避的逕自行至二人身前。
「柳兄,久仰大名了。」
他首先朝東方煜一個施禮。後者連忙回敬,且很是認真的打量了眼前青年一番。對方同樣也在觀察這個年輕一輩的一流高手。只是兩人雖注意到了對方的舉動,卻都心照不宣,只是暗暗留心。而白颯予更在不著邊際的寒暄兩句後,將眸光移到了「李列」身上。
「敝莊弟子承蒙李兄多方照顧了。」
他微微一笑如此說道,語調帶著三分硬氣,而又無分毫咄咄逼人之感,當下今週遭不少人暗自欽佩,也好奇起那個讓柳方宇鎮日纏著的李列會有何反應。
但見這淡漠少年略一揚眉,語氣隱帶不善:「你就是白颯予?」
這話問得頗失禮,卻給人一種全無心機之感。白颯予似沒想到他會有此一問,微微愣後隨即答道:「正是。」
「那麼,有什麼要說的,就留待今日申時大會上一併談吧。」
言罷,這少年忽地氣勢陡增,卻又旋即收斂、轉身離去。
這番挑釁,已到了人人都看得出來的地步。
沒想到他會說出這麼一番話,東方煜心下訝異間不安更盛,一個施禮後立時追了上去。
這戲至此已算是落了幕。白颯予當下不再多留,領著隨行弟子同九江人員一同入了城。一旁的民眾也因而逐漸散去——暫時雖是沒了事兒,可大夥兒方才都聽到李列那「申時大會」四字。就憑這少年的一番挑釁,今晚申時顯然是有好戲看了!
在場無一人注意到的是:便在那李列與白颯予眼神相對的一瞬間,彼此眸中都是一抹喜色掠過。
早在身旁屬下出聲介紹之前,他就已明白了兩人的身份——畢竟是血濃於水的親人,弟弟又刻意放出些許氣息,自然讓他一眼便瞧了出來。
對這些使計用謀之事,白冽予自是出色當行。而白颯予也只在意他是否平安,故沒多問什麼便順著他的表現一路作戲至此。
唯一讓他比較在意的是:那柳方宇修為極好、氣勢亦是不凡,究竟有什麼背景在?
一心接近二弟,是否存著什麼企圖在?
但他向來信任二弟的能耐,故不再多想,入城後便直往九江分部去了。
夏至過後,白晝漸短,深秋的此時尤其如此。眼下雖不過申時初刻,天邊卻已是一片暮色、殘陽將沒了。
可與逐漸暗下的天色相較,九江四近卻是燈火漸起,一片輝煌。原因無他:今夜傲天堡重金包下城郊一處名松園的園林,在裡頭大擺筵席宴請擎雲山莊的幾個重要角色。
而城內則是由擎雲山莊出資大開流水席兩百桌,供城內的鄉親父老一同享用。
松園位置稍嫌偏僻,離九江分部及傲天堡各有一段距離,且園內景色優美,在燈火映照下頗有一番風情,以宴會地點而言確實相當不錯——可陸仁倚會挑此地來宴請白颯予,自另有一番用意。
白冽予當然清楚這一點。早在三天前他得知這個宴會地點之時,便已大概清楚了對方的計劃,應對之法也已盡數書下送人關陽手中。以關陽的效率,今日兄長到達分部之後,便會知悉他的打算。
而一切正如計劃。
開宴前的挑釁般的眼神相對之後,他知道兄長已明白了一切。而今,便在雙方明裡互相推崇、暗裡互相較勁的情況下,宴會達到了高潮。
輕啜著杯中涼茶,白冽予依舊一臉淡漠,只夾了幾口菜就不再多吃,一方面「打量」著兄長、一方面等著陸仁倚的暗號。
李列今早挑釁白颯予的事在座眾人都是清楚的,此時又見他老往白颯予方向瞧,哪還不知道爭鬥在即?一旁東方煜雖然深感不對,可先前幾番詢問都得不到答案、刻下席位更與他隔了老遠,故只能擔憂的望著那一臉淡漠而隱帶顫意的少年,一時間卻是無計可施了。
便在此時,陸仁倚手中的茶杯一滑,一杯涼茶灑了滿身。他當下一聲告罪,在陸仁賈的隨侍下到別的房間去換件衣裳。
這,正是陸仁倚的暗號。
見名義上的主子已然離去,白冽予忽地長身而起,氣機直鎖斜前方的兄長:「白颯予,你可有勇氣與我一戰?」
這句話說得響亮,氣勢亦於瞬間大盛。席間多數人都沒怎麼清楚這李列的實力,一時間都有些給驚著了。
只是席間眾人都是兩方的重要人物,不少人立時收起了驚訝之情,準備看看白颯予如何應對。
可先他一步開口的,卻是坐於白冽予對面的一名九江支部的幹部。但見他一臉怒色立時拍桌而起:「李列,你別欺人太甚!就憑你也想挑戰少莊主?你屢次傷咱們山莊弟子的帳可還沒算清呢!」
此言一出,四近幾個年輕弟子立時出聲附和。氣氛瞬間有些緊繃了起來,更有些衝動之人當下就想拿出兵器來。
可白颯予卻是一個抬手,阻止了屬下的行動。
毫不退讓的,眸光對上少年緊鎖自己的,一身氣勢亦隨之流瀉:「擎雲山莊絕非任人欺侮的角色,我白颯予也非怕事之人;李兄弟既有膽邀戰,我便有膽接下,只是有一事需得先說個明白。」
「……行,白兄請講。」
露出一副「如此要求尚算合理」的表情,白冽予點了點頭示意他開口。
這個對白颯予不甚尊敬的舉動自然又引得山莊弟子一陣不滿。但少主既已上前說話,他們也只有靜觀其變的份。
只見白颯予一個啟唇:「第一,今日你我純粹比試,點到及止,莫要再傷和氣。第二,你數度傷我山莊弟子之事,就用今日一戰做個了結。如颯予有幸小勝,望李兄能和為你所傷的弟子公開道歉;相反的,若由李兄勝出,則此事就此作罷,擎雲山莊絕對不會冉找李兄任何麻煩。不知李兄以為如何?」
他這番要求合情合理,話又說得客氣,登時令在座幾名傲天堡客卿對其暗生好感。東方煜亦露出了個頗為讚歎的眼神,卻旋即又因李列的邀戰而一陣不安。
姑且不管他邀戰的事實,單是那口吻,便已與平時的他大相逕庭。
只是刻下顯然不容東方煜多加細想。只見李列眸中隱流瀉一絲讚賞,當下已然應過:「我同意。請。」
「請」字方落,他身形一飄已自席間躍出,來到了離宴席稍遠的、一處頗為寬敞的空地。白颯予亦隨即跟進,在他對角處穩下身形。
兩人就這麼相對而立,氣機交鎖,身形未動,於氣勢上卻已先一步展開了比拚。
也在此時,陸仁倚和睦仁賈回到席間,並在旁人略述情況之後故作恍然大悟、頗有興味的望向場中二人。
旁觀者中除東方煜之外,所有人都認定李列必敗無疑。只是憑他敢出言挑戰的膽識及小有名氣的身手,多少還是有些可看性的。
便在眾人的關注之中,白颯予首先開了口:「聽聞李兄劍術出眾,為何刻下竟是空手上場?」
經他這麼一說,眾人這也才注意到了那李列確實兩手空空。自那日兩人遭襲後,白冽予一直沒有什麼在人前出手的機會,故傲天堡眾人尚不知他精鋼劍已失之事。
東方煜自然是例外。方聽白颯予提問,目光立時移向李列腰間,心下雖自不安,卻仍是有些期待了起來——以白颯予之能,定能令李列使出全副實力。
恰如他所預期的,白冽予輕拉開外衣,取下了纏於腰間的歸雲鞭。
「此鞭名歸雲,是我真正的隨身兵器。」
歸雲鞭一出,四周眾人立時一陣驚訝,卻沒怎麼懷疑便信了他的話——與先前的那把凡鐵相比,誰都會相信這一看便覺不凡的銀鞭是他真正的兵器。
倒是白颯予頗覺訝異。雖立時明白了弟弟的虛實真假之計,心下還是不禁對他的心計暗感歎服。
只是這些自然不會表現在臉上。看了眼二弟手中垂落地面的美麗銀鞭後,蘊含真氣的一句已然脫口:「我的雙手就是兵器。李兄小心了!」
語音初落,白颯予足尖一點,身形已然朝白冽予電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