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斷運送到『海神號』上的寶藏吸引不了他,他只能為這些生命感到難過。
當最後一批值錢的東西被搬上『海神號』,威特跟衛德兩個殿後的人便像是被火燒到了一樣快速衝回船上,凱恩一看他們衝過了搭橋,立刻吩咐水手們收回搭橋,立刻啟航全速前進。
和來時的速度一樣驚人,『海神號』一下子就離那艘已經破碎不堪的船艦遠遠的,在還瞧得清楚那艘海盜船模樣的遠距離時,震耳的爆炸聲刺入每一個人的耳膜,海面上像是開了一朵橘紅色的花朵,將一艘已經無人生存的大船給炸得支離破碎。
凱恩護住安淇躲在剛移來的貨物後面,其他的水手也很習慣的找地方躲好,才剛躲好位置,一堆尖銳的木片便自天空降下,落在甲板上。
乒哩乓啷不曉得多久的時間,那些東西才終於真正掉完,當凱恩拉著他的手出來時,已經有不少水手在滅掉甲板上零零散散的火星。
滅火星的模樣很像是在跳什麼奇怪的舞蹈,安淇看著笑了出來。
「不怕嗎?」看著他毫無芥蒂的笑顏,凱恩輕輕的問,其實在問這句話的同時,心裡面是有些不安,怕聽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不安?
他也會在感情上有這樣的情緒?……看來他對小天使的感情竟然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又加深了不少,會不會有一天,他會像傳說中的愛情故事一樣,有無法自拔的時候?
「怕什麼?之前在瓦肯色發生的事情我都經歷過了,不是嗎?」那時候還犧牲了他在這裡的第一個家人,湯姆……眼睜睜看著生命的消逝,他並不害怕,只是為之悲哀……
「不,我問的是你會怕我嗎?現在你所看到的我,和你過去所看到的我是那麼不同。」
「我不曉得有什麼不同。」
「現在的我,是個掠奪者,單純為了自己的利益而殺人,以前你所看到的我,卻是為了保護家園及夥伴而殺人,這兩者之間有多大的不同,我想你不會不知道。」一個像是故事裡的惡龍,一個卻是維護公主的騎士,童話故事裡一正一反的角色,他不會不明白兩者究竟有什麼不同之處。
「我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同,凱恩,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連你是誰都不曉得,可是在你懷裡便可以找到安心,只是單單看著你的雙眼,我便可以感覺得到自己的心動,那種感覺,就像是已經瞭解了一輩子一樣,不管接下來還會看到什麼樣的事情,還會發生哪一些的困難問題,我都不會驚訝,我也不會感到氣餒。」
愛,似乎是一種最容易也最難的感情。
簡單,是因為當一切水到渠成的那個時候,即使不用言語不用寫上長長的一篇文章,簡單的對視,心中在一剎那間便已經瞭解自己愛了。說難,則是因為人生在這個渾濁的人世中,總會受到所謂規範的影響,心裡總是有所掛礙,很多時候因為這些,你永遠不曉得自己其實已經愛了,或是愛了,卻無法說服自己可以永遠在一起。
它,需要勇氣,面對一切的勇氣。
凱恩覺得自己輸了,不曾有過這種念頭的自己,竟然覺得自己輸了,而且輸得徹徹底底,為什麼安淇的心總是可以這樣毫無隱藏,坦坦蕩蕩,就像是什麼都無法令他害怕一樣。
「你的勇氣到底是從何而來?」他好想從他身上得到一樣的清徹,宛如救贖一般的清澈。
「愛,就這麼一個字,因為愛你,所以我什麼都不怕。」
英俊的臉龐露出笑容,那笑有滿足有愉快卻也有點淡淡的苦澀。
「也許我永遠都無法做到像你一樣。」這也就是為什麼他是天使,他僅是一個凡人。
「不會是永遠,只要願意,不會是永遠,有一天你也會懂,我一直這麼深深相信。」永遠這個字眼,不該是用在這樣的地方,這樣的一個字眼應該放在所有美好的事物上。
「我也這麼希望。」即使是到他閉上雙眼無法再好好看這世界的那一天。
◇◆◇
老天爺並沒有給他們太多的時間來慶祝這一次的豐收,衛德一雙濃眉鎖得死緊,站在後甲板的末端瞪視遠方那一團漆黑的烏雲。
以他的經驗,通常海面上先是一陣驚人的強風之後,又接萬里無風的狀態時,代表的通常都不會是一件好事,再怎樣無常的天氣,都不會一下子有風便是強風,一下子沒風就連衣角都吹不起來。
「暴風雨。」凱恩同樣不覺得遠處的烏雲會是什麼好預兆,他雖然不像衛德一樣,從許多代前就開始在海上跑,因此對海上的所有事情都那麼清楚,不過他帶領『海神號』也不是一天兩天的時間了,該知道的他不會比別人糊塗。
「記得我們剛從諾頓出發的時候我跟你說的話嗎?」
「當然記得。」
一開始從諾頓出發的時候,衛德就跟他提醒過最近海上的季風和過往不太一樣,當每一年都差不多重複的事情過去時,突然來個過去不曾經歷過的,心裡就應該要有所準備。
「馬上跟大家說一聲,看來準備的時間可能連一個鐘頭都不到了。」烏雲的速度前進的太快,剛剛和「膽小鬼」的一戰,天空還只有少少的白雲,沒想到才將貨物放好,剛上甲板時就瞧見了那一片雲。
凱恩從來不懷疑衛德對天氣的預測,在這方面,他不會跟街德爭辯,幾乎是話還沒說完,他便已經先去通知威特提醒大家做準備。
一下子,原本打算休息的船員們,一下子就忙碌了起來,這一次臉上的表情,甚至比剛剛打鬥時還要嚴肅,每一個人接到凱恩及威特的命令時,都迅速並且確實地一一執行,甚至在完成後還會再三檢查。
凱恩在提醒過後又回到衛德身邊,衛德眼角一瞥見他的身影,便開口。「我擔心剛剛那一戰給『海神號』的創傷,恐怕會嚴重影響接下來的航行。」
「我問過威特了,已經修補好不少,現在還在繼續,不過……」
「沒辦法在一個鐘頭內完成是吧?」
「沒錯。」修理船隻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尤其他們還在海上,每次『海神號』有所損傷,最少都要花費半天的時間去修補,這還是緊急處理而已,若是要說完整修補的話,他們有一次甚至花上三天的時間才完成。
「祈禱吧!」除了祈禱,還能夠做什麼?
要知道,對他們來說,最可怕的事情不是跟人類戰鬥,而是天災。跟人打,還可以計畫,還可以逃跑,對天災這樣的事,他們除了祈禱之外,還能怎樣?該做的他們都會做,而能不能熬過,是上天來決定。
「要相信自己!我們又不是沒經歷過暴風雨。」沒有一艘在海上行走將近十年時間的船,會從來沒經歷過暴風雨,現在也許不過是更大的一場罷了。
「是啊!」衛德知道這時候不能夠從自己先開始沮喪消極,『海神號』還有上百位船員要聽他們的命令行事啊!
看見夥伴再次提起自信,凱恩很是欣慰,他的朋友沒有一個只懂得消沉,什麼時候該怎樣調適自己的心情,他們絕對都是能手。
「加油!看我們的了!」用力一拳過去,衛德接了下來,那力道大得令自己掌心發疼。
「加油!」自己同樣一掌過去,重重地拍在凱恩寬厚的肩膀上,默契於無形之中在這兩個童年夥伴身上激盪。
◇◆◇
沒多久,無風的時刻又過去,整個海面上開始刮起狂大的巨風,強烈的風在海面上捲起一道又一道波紋,上頭的帆被吹得刺剌作響,現在還不是收帆的時刻,必須趁著這一陣狂風,讓船隻盡量減少接近暴風圈的速度,爭取更多的準備時間,事前的準備,自然是做得越充分越好。
浪頭越來越大,船隻已經可以明顯感到起伏搖晃,船頭的女神像一下子猶如飛天一般上揚,接著整艘船又像是從半空中掉落一樣落在海面上。
原本在船艙裡的安淇確確實實地感受到此刻的航行與過去有多大的不同,要不是威特有過來提醒他把一些雜物全部收到已經固定住的箱子裡,現在恐怕整個船艙就亂得跟被搶一樣了。
不過他現在無法想太多,艙房劇烈的起伏搖晃令他覺得很不舒服,加上他的身體還未完全痊癒,剛剛又親眼經歷了一場血腥的生死,此刻他的身體終於開始抗議,幾乎把今天吃進去的所有東西都吐了出來,一片頭昏眼花,不管是站著還是躺在床上,都在搖晃,根本就沒有一個地方可以依靠。
忍了忍喉嚨裡又快要傾巢而出的食物,決定與其待在這邊一邊擔心一邊頭暈想吐,還不如去看看現在的狀況到底如何,至少他可以不用在這種腦子不怎麼好使的狀況下一直去擔心凱恩他們的狀況。
結果才剛出艙房沒多久,被狂風一吹,船突然一個搖晃,人一下子被甩了出去,要不是正好抓住一邊的桅柱,恐怕他現在已經在海裡跟魚兒一起游了。
「安淇!你出來做什麼!快進去!」
正在將船上所有會移動的物體綁緊的提姆,轉眼就看到這驚險的一幕,平常時掉進海裡還沒關係,船隨時都可以停下救人,可在暴風雨時,別說船速根本就不是完全由人所控制的,就連想要救人還必須跟大海的力量搏鬥,在大暴風雨裡落海的人,得救的有限,能撈到屍體的更是少之又少。
安淇緊緊抓住欄杆,發現自己出來到甲板後,頭腦稍微清醒了點,暈吐感也比較沒那麼強烈,前提是不能看到外面起伏的海面。
「我想要幫忙!」
「你到裡面去幫,這裡我們來就好!」
「不要,我在這裡比較舒服,在裡面頭好昏想吐!」瞧見提姆身上綁的繩索,自己也趕緊抓起桅桿上的一條繩索往自己腰上綁,繩結還沒繫好,一個大浪過來,身體不由自主地又飛了出去。
「安淇!」提姆覺得自己的心臟差點從喉嚨裡跳出來,聽見他大喊的凱恩也有相同的感受。
一個小小纖細的身子隨著剛剛晃動的方向,往波濤洶湧的海面上飛去,一瞬間腰上的繩索扯得筆直,在最後幾乎翻出船舷的那一刻把人給拉了回來,偏偏繩索又還沒打好結,那纖細的身子只在半空中頓了一下,還是翻了出去。
提姆離得最近,直接順著甲板傾斜的角度滑了過去,探頭往下頭一望。
天啊!
只剩下一隻小手緊緊抓住繩索,而且看樣子支撐不了多久。
「撐著點,我馬上下去!」熟練地將腰上早準備好的另外一條繩索繫在船舷的勾欄上,解開繫在桅桿上的原本那條,動作一氣呵成地躍下海面。
安淇辛苦地抓著繩索,因為肩傷還沒完全痊癒的關係,他只有一隻手有力氣抓住繩索,不過剛剛吐得厲害,幾乎用掉了大部分的力氣,現在可以說支撐不了多久,看著提姆抓著繩索跳下來後,突然一陣虛脫,整個身體又往下滑了一點,手已經是抓在繩索的末端。
「撐著點!提姆快到了!」
凱恩的聲音自上頭傳來,勉強睜開雙眼,天空已經開始落下豆大的雨滴,他真的沒有力氣了。
船身又是一個用力的搖晃,纖細的手終於抓不住繩索即將落下。
一隻瘦而有力的臂彎及時將人從腰給撈起,張開雙眼,提姆正吁了好大的一口氣,上頭的凱恩也露出笑容,趕緊把兩人都給拉上去。
「怎麼會出來?威特沒有告訴你暴風雨來了,好好待在艙房裡頭嗎?」凱恩在抱住人兒之後,原本的欣喜化成一團怒火,朝著安淇小小的頭顱大吼。
剛剛差點把他給嚇死,他不過是將船艙一邊的門給確定鎖上而已,一個抬頭就看到這樣驚心動魄的一幕,要考驗他的心臟也不是這麼個辦法。
「對不起……我只是在船艙裡很不舒服,所以出來……」
「暈船了?」大掌抬起他的下巴,果然看到一張蒼白的臉,不知道是因為吐的還是嚇出來的。
「你豬頭啊!誰都知道寧可在船艙裡吐到全身無力,也不要跑出來在暴風雨中餵魚,還是你的腦袋根本就裝不了這麼多東西。」剛剛知道發生什麼事的衛德,說話可就毫無保留的毒了。
「衛德!」凱恩雖然對剛剛的事很生氣,不過他不希望衛德對一個不舒服的病人這麼凶。
「我有錯嗎?我可沒說錯,你想想要不是剛剛提姆離得近,這小子現在就已經沉到海裡去餵魚了,我說的全是實話。」
「我知道。」凱恩歎了口氣,伸手抱起安淇。
「真的對不起,我不知道,我只是……」吐得很難受,又擔心……
「我知道。」
衛德還想罵人,不過他看到了安淇依靠在凱恩懷裡偷偷擦掉的一顆眼淚,心裡知道他並不是故意的。
只是在這種時候,故不故意不能解釋一切,生命才是最重要的。
凱恩看了他一眼,要他不要再繼續多說,他也同樣看到安淇臉上的淚珠。「我帶他回去休息,幫我跟戴爾說一聲,看有沒有可以止吐或是防暈的藥,你同樣清楚在暴風雨中暈船的感覺有多難受。」
衛德以前也曾經在暴風雨中暈過船,那時候被湯姆笑得幾乎沒臉見人,偏偏又難受得厲害,根本找不到半點力氣可以罵人,除了吐還是吐,整整吐了兩天,到最後整個人像是一條死魚一樣,連手指都動彈不得。
「哼!」這種丟臉的事幹嘛又拿出來說,他那時候至少是待在船艙裡吐,可沒笨到跑出來掉進海裡想要餵魚。
其實是那時候根本吐到連下床的力氣都沒有,當然他不會把這一點拿出來爭辯。
◇◆◇
「對不起。」
躺回搖晃的床上後,安淇很難過的說,他只是想讓自己舒服一點,並且希望自己可以幫幫大家的忙,沒想到忙沒幫成,還添了一個大麻煩。
「別多想,暈船我們這裡起碼有一半的人都曾經經歷過這遭,現在沒事就好,不過你要記住,再有同樣的事情發生,千萬別出艙房,第一,你沒經驗,第二,你的重量不夠,要幫忙的話下去船艙看看有什麼事可以做,千萬別上甲板,你剛剛沒看到在甲板上的人除了提姆之外,其他人全都長得很高大?」提姆會在甲板上,是因為他是負責嘹望,在還沒完全進入暴風圈的時候,他都必須好好待在甲板上待命。
「我知道了。」
「轟隆!」
豆大的雨滴落下,雨勢更加驚人,可以從窗口瞧見灰暗的天空一道接著一道閃電從天際直落海面,跟隨著的是震耳的雷聲,聲勢十分驚人。
凱恩皺眉,走到窗邊把外層結實的木窗給一起關上,內窗的玻璃也許經不起外頭的大雨跟打雷,他不是沒看過玻璃隨著雷聲震破的模樣。
「凱恩。」安淇無法不聽到這些驚人的雷聲,想起有時候夢裡會出現的場景,看不見天色的天空,驚雷多得甚至交織成網。
「會怕嗎?」
「嗯……不喜歡……」不是怕,他只是不喜歡這些雷聲,令他想起太多失去的記憶。「凱恩,這暴風雨,會很嚴重嗎?」
「我不知道,這東西不是由我們來控制的,衛德說從過往的經驗看來,恐怕不會太容易過,我們只能祈禱,你別亂走,在這兒為大家祈禱就好了,我相信你心裡的話一定可以讓上天聽到。」因為你是湯姆和我相信的天使。
「凱恩,你要小心,我不怕打雷,可是我怕你跟大家受傷,我……不想再看到像湯姆那樣的事情發生了。」之前的掠奪,他不想把這話說出口,因為那是凱恩他們的決定,除了在一旁默默地看著,他不想開口去干涉,他相信凱恩所做的一切,一定有他的原因。
可現在,他想說,希望他們可以好好照顧自己,不要輕看每一條生命,這裡的每一個人,也許都是世上某人心裡最重要的珍寶。
凱恩沉默,他從安淇的眼裡懂得這些話裡更深的意思,也欣慰他對自己的相信,因此默默看著而不開口。
「我懂你的意思,也許你不需要我的解釋,可是這一刻我不想瞞著你。」誰知他們能不能逃過這一場暴風雨,更少必須讓安淇知道他為他的信任有多麼感激。「掠奪,是為讓我們的生活更好,為了『海神號』我們付出不少,也許可以生活,但必須苦哈哈,我身為一個公爵,需要這些錢跟這些裝飾外表的工具,我必須讓自己過得很好,外面看的人才會相信我有足夠的能力。而這些物資,我不希望是從提高我領地人民的稅金而來,因此我們去掠奪,掠奪的對象我們都有所選擇,只是……我父親曾告訴我一句話,為了成就大的事業,絕對不可以心軟……」
安淇伸手摀住他的雙唇,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我懂,你要說的話我都懂,不需要為自己的行為解釋什麼,只要當你做的時候,心裡不被譴責擊倒,只要你在做之前,的確是好好考慮過每一個人的心,那便已經夠了。」他不曉得人死後究竟有沒有天堂地獄,只要可以讓自己的人生活得精彩,活得沒有後悔,那才是真正的走過一遭。
這些念頭,一直都在他的心裡,從他自天上落下,醒來的那一刻,便一直這麼告訴自己。
為什麼這麼執著於讓自己的人生活得精彩有意義,活得沒有後悔,也許和他的過去有很大的關連。
每次和安淇說一次話,凱恩就覺得自己更愛他一點,也許他真的真的是上天賜給他的天使吧!
「轟隆!」又一個更巨大的雷落下,『海神號』一個更大的起伏,幾乎讓躺在床上的安淇都滾了下來。
凱恩往外頭一望,又回頭看向安淇,想說的話還沒出口,一抹蒼白卻寫著「你放心」的笑容就在他眼裡展現。
於是,他也什麼都沒說,回了一抹一樣的笑容,毫不猶豫地往艙房外奔去。
他的夥伴還在和上天戰鬥著,他必須和他們一起奮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