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問題的,她一定沒問題的,在宮裡她就曾經偷聽過宮女們互相調笑時的話,她們說只要是男人啊,不管是誰,她們手一抬,讓那床簾垂下後,便沒有問不出的話、沒有得不到的東西!
況且,上回她在樹上也親眼見到,當獨孤天涯見到「她」時,原本無論何時、無論何地,一直凝聚在他週身的防禦之氣竟有片刻的消失,那代表,他對「她」是無防備的!
所以她絕不可以放棄這樣好的機會,今夜,她一定要得到她想要的答案,然後帶著酒爺爺遠走高飛,找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過著他們想要的平凡生活!
望著他依然像前幾晚一樣,躺坐在床上看書,鳳于飛一咬牙,緩緩落入屋內。
「想我嗎?」她躑躅了一會兒,鼓起勇氣柔聲說道。
「上回我『伺候』得妳太滿意了嗎?竟讓妳對我如此念念不忘!」姿勢變也沒變,獨孤天涯依然低頭看著手中的書卷淡淡說道,但他的渾身卻泛出一股殺氣,濃濃的殺氣。
這……
鳳于飛愣了愣,對於他冷淡的反應有些不解,難道她步驟錯誤了嗎?
可上回「她」是這麼做沒錯啊!這回他怎麼連頭都沒抬一下?
又走近了些,鳳于飛依樣畫葫蘆,伸出食指輕畫過獨孤天涯的臉龐。「想我嗎?」
「沒想到妳居然會如此愚蠢,傻到自己送上門來!」一把扣住她的脈門,獨孤天涯冷冷地說道:「既然如此我就成全妳!放心,今天無論妳再用什麼方式,我都不會放過妳的!」
到底哪裡弄錯了?鳳于飛有些手足無措地愣在當場。
他不該是這種反應的啊!
他應該眼中含笑,然後對她說「想」,然後她就可以把手放在他心口上、將床簾撩下,開始她的問話!可他為什麼這樣捉著她的手,捉得她好痛好痛?
「妖鳳也懂得什麼叫痛?」望著手中人半晌沒有動靜,只是皺著眉頭,獨孤天涯低下頭去,不想望向那張會令他動搖的臉龐。「妳還有什麼詭計就儘管使出來吧,這回……」
聲音突然斷了,因為獨孤天涯的注意力被她那雙裸著的腳踝上掛著的玉珮吸引住!
那玉珮雖隱藏在斗篷之下,但就算它只露出一小角,他依然可以認出它來,因為那是他打小便佩帶在身上,卻在三年前被鳳于飛取走的!
倏地抬起頭,獨孤天涯望向她的眼睛,望著她那雙清澈、晶瑩,卻佈滿不解與慌亂的眼眸。「妳……」
「我……只是想知道你……怎麼……想……我……」在他奇異眼光注視下,鳳于飛舌頭都打結了。但奇怪的是,她這回好像沒做錯了,因為她看到他的眼中現出一抹狂喜。
「妳說我怎麼想妳?」望著那紅撲撲的臉蛋,還有她眼中的生澀及羞赧,獨孤天涯一把將她拉至身前緊緊擁住,聲音裡有著無盡的狂喜。「妳又怎麼想我?」
「我……這麼……想……你……」鳳于飛只覺得臉一陣發燙,伏i後輕推開他,顫抖著手將斗篷拉下,露出那身特地去訂製、與「她」所穿相仿的輕紗。
手一揮,獨孤天涯將窗戶閉上,不讓人見到屋內的所有情景,因為這美麗風景,只屬他獨享。
「然後呢?」望著鳳于飛曲線玲瓏的身軀在眼前若隱若現,獨孤天涯的眼睛閃起一抹幽光。
「這個……我們是不是該放下床簾了?」在他灼熱的注視下,鳳于飛只覺得連身子都開始熱了,只好低下頭輕聲說道。
「可以。」獨孤天涯一聲輕笑後,又一揮手,任床簾垂落,將兩人包圍其中。「然後呢?」
「然後……」
然後她就沒看到了啊!怎麼辦?
宮女們不是說這麼就能問話了嗎?
可是他怎麼一點也不像是會道出所有秘密的樣子?反倒是在他的眼光注視下,自己的腦子全糊了,什麼都想不出來了!
「妳就這樣想我?」望著傻楞楞低垂著眼的鳳于飛,獨孤天涯用手抬起她的臉,望著她迷濛又無措的眼。「總該還有點別的吧?」
「這……」鳳于飛輕咬住下唇,努力思考著還該有什麼別的?對了,她的手還沒放在他心口上。
緩緩舉起手,鳳于飛將手輕輕貼在獨孤天涯的心口上,感覺著他的心跳。
但怎知,他的心跳竟是那樣地快、那樣地猛烈,幾乎要震飛她的手似的!而他,不知何時,竟也將手覆住她的,兩人就這樣互相感覺著、在沉默中體會著……
「真想不到堂堂妖鳳,這魅惑男人的手段竟如此青澀。」半晌後,獨孤天涯開口了,聲音低沉而又磁性,還帶有一點點的促狹。「跟多日前真無法同日而語,或許該讓妳多練習練習!」
「你--」聽到這話,鳳于飛心中一緊,將手由他掌中抽出回身就走。
「妳想去哪兒?」一把將她拉回,獨孤天涯將她圈在自己雙臂中,輕聲說著:「妳今晚哪兒也別想去……」
「我還非你不行麼?妖鳳要個男人還是難事麼?」鳳于飛撇過臉去恨恨地說著。她知道自己不如「她」,但她卻一點也不希望這話由他口中說出,一點也不想!
「妖鳳要個男人當然不是難事。」獨孤天涯將她的臉轉正:「妖鳳可以有很多男人,但妳只能有我一個男人,妳只能有我!」
「我就是妖鳳!」鳳于飛瞪著他用力說道。
「我知道妳是誰!」獨孤天涯輕笑了起來。「我當然知道妳是誰,要不,我不會這樣望著妳……」
聽著他的話,傻傻地望著他的眼眸,鳳于飛有些不明白。為何這個男子能用如此深情的眸子看著她?
她甚至不認識他啊!
可為什麼當他那樣望著她時,她的心中竟浮現出一股淡淡的溫馨,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便曾經這樣做……
輕輕將她擁入懷中,獨孤天涯任自己的情感盡情釋放,因為她終於來到他面前了!
終於來到!
雖然他早有一種感覺,感覺她就在自己身旁,但真正見到她、將她擁在懷裡,那種充實與滿足,是什麼也無法比擬的……
「你為什麼這樣抱著我?我甚至不認得你!」在他的懷中,鳳于飛輕聲說著。但口中雖這麼說,她的心裡卻沒有絲毫想離開這溫暖懷抱的想法,因為那種感覺好溫馨……
「妳不認識我?」獨孤天涯輕笑著,本想吻她的頰一下,但在發現她的眼中沒有一絲一毫的玩笑意味時,動作驀地僵住了。「那妳為何而來?」
「我來是因為……」鳳于飛邊說邊抬眼,但望著他僵滯的神情,心中突然一緊,接下來的話再說不出口。
「我知道了,妳也不用說了……」霎時明白了一切,而這個事實讓獨孤天涯整個人像蒼老了十歲,他的手,由她的身子上緩緩掉落;眼眸,無神地望著床簾,思緒,一片混亂。
她竟忘了他!竟忘了她與他之間的一切?
而她唯一記得、並驅使她來到他眼前的,是那個洞窟,不是他!
自己對她的意義,竟只是個索得訊息的工具;而為了得到這個訊息,她甚至願意在一個對她來說全然陌生的人前,輕解羅衫……
「對不起……」望著他落寞的神情,鳳于飛脫口而出這句連她都不敢相信自己會說的話。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雖然心中滿是痛苦,但獨孤天涯依然溫柔地笑著,只是笑得很苦澀。「妳明天過來吧,我會把妳要的東西給妳!」
「你別這樣笑,我不愛看!」望著他的笑容,鳳于飛心中就像被大石塊壓住一般,難過至極,讓她不禁撇過頭去不忍再看。
「是麼?」獨孤天涯還是笑著。「明天過後妳就再不必看了。」
「你就這麼討厭我麼?你剛剛不是還說想我麼?」鳳于飛再忍受不住心中那股莫名焦躁,更討厭他那淡然的語氣,因此她倏地轉過頭來狠狠瞪視著他。「為什麼現在又這麼說?」
「既然妳說妳已不認識我,那我又何苦惦記著一個陌生人……」獨孤天涯緩緩地抬起頭,想再望一眼那令他心碎的容顏,那讓他等待了幾百個日子、卻忍心將他拋在腦後的容顏……
但未等他話說完,他的唇突然被一個溫熱的唇堵住,他愣了愣,望著眼前那小巧的臉龐,望著她緊閉著眼,睫毛微微抖顫著。
再也止不住了!
獨孤天涯也閉上眼,雙手緊擁住鳳于飛的腰,任這三百多個日子的思念,順著他的唇傳遞給她……
只是不想聽他再說那種讓她難受的話,但鳳于飛怎麼也沒想到自己一個下意識的舉動,換來的竟是這樣一個甜美、溫馨,卻心酸的吻!
他的唇那樣霸道,竟反客為主地汲取著她口中的芳香,那股電流讓她的意識全飄散了,只能放任著他擁著自己、放任著他癡迷地輕啄著自己的唇辦,一回又一回……
許久許久過後,當鳳于飛的意識再重回腦中時,這才發現不知何時,他的唇已離開她,而她,竟輕撫著自己的紅唇發楞,他則含笑望著她,眼中儘是愛憐。
臉一紅,鳳于飛由他身前輕飛而起,撿起斗篷披在身上,手一揮,順著窗開的風勢迅速地離去。
窗欞來回地搖動著,而房內就像許多夜裡一樣,只有他孤獨一人。望著隨風飄動的床簾,獨孤天涯有些懷疑剛剛所發生的一切,究竟是夢是真……
但突然,他笑了,只為窗外那聲任性的話語--
「我不許你忘了我!」窗外的聲音如此任性,卻任性得讓人心醉。「就算我不記得你了,我也不許你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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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會那樣說?竟要一個男子不許忘了自己?
楞楞地走在吵雜的人群中,依舊男裝打扮的鳳于飛在腦海中不斷地思索著這個問題。
自己又為何會那樣做?在聽到他語氣中的落寞時,竟以唇封住他口?而現在,還傻傻地跟在他身後,像個遊魂似的隨他四處亂走?
由人群中縫隙裡望著他的背影,鳳于飛眼眸瞬也不瞬,傻傻地望著他綻放著爽朗的笑容與眾人招呼,望著他又轉入酒肆,像往常一樣……
任著時間的流逝,鳳于飛就這麼楞楞地望著,直至一聲婦人的低呼在她身旁響起,她才回過神來。
「大娘,是我撞了您麼?」望著自己身旁的一個老婦跌倒在地,鳳于飛連忙蹲下身去將她攙起來。「真抱歉,您沒事吧?」
「能沒事嗎?被你這年輕小伙子一撞,我的老骨頭都散了!」老婦顫巍巍地站起來,然後抬起滿是皺紋的臉望著她。「別以為道歉就沒事了,你得送我一程,我還得趕到我兒子家去!」
「是我不好,我一定送您過去!」鳳于飛心中確實有些歉疚,因此二話不說便扶起老婦,然後在老婦的指示下,往城牆邊上的一排破落民居走去。
「還有多遠?」走了約莫半刻鐘,鳳于飛關心地問道。
「就快到了!」老婦用手指著十尺外的一問不起眼民房,眼中閃過一抹陰森。「哪,前面那間就是!」
點點頭,鳳于飛將老婦攙至屋內,然後望著房內的空無一物。「您兒子怎麼會住這兒?這裡好像很久沒人來過了。」
「我兒子當然不住這兒。」老婦冷冷地笑道,突然右手一揮,就見房門整個閉上,屋子陷入一片黑暗,而屋外也響起了憲憲牽牽的腳步聲。「我找的是妳。小七,別來無恙?」
「大……姨娘……」望著眼前的一片漆黑,再感覺到原本攙著老婦的那雙手,脈門被緊緊地扣住,鳳于飛一陣暈眩,聲音細不可聞。
「還知道我是妳大姨娘?」老婦剝下臉上的面具,露出一張滿是刀痕、蒼白而且醜陋的面孔。「我還當妳早忘了有我這麼一個人!」
「妳怎麼會……」
「怎麼會找到妳?是妳自己讓我找到妳的!」郁勝男瞇起眼,然後尖銳地一笑。
「在妳改變了易容的辦法、又改變了日常習慣及吐納方式後,若不是有人通風報信,我又怎能找到妳?」
「不可能!」鳳于飛雖盡可能地穩定心神,但口中的聲音卻依然微弱。「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並知道我在長安的人,妳一輩子也找不到他,更沒有機會讓他跟妳通風報信!」
「果然是個小丫頭!妳當除了酒翁之外,我就沒有別的途徑知道妳的下落嗎?妳錯了!」望著鳳于飛臉上的倔強,郁勝男得意地哈哈大笑起來。「妳不可能不知道誰是獨孤天涯吧?」
一聽到這個名字,鳳于飛如被五雷轟頂般的腳一軟、跪坐在地上,思緒一片混亂,口中喃喃地說著:「不可能的、不會的……」
「為什麼不可能?」郁勝男仰天大笑,笑得更猖狂了。「妳還當真以為他對妳有情麼?傻子,他愛的人是我!」
「妳……」鳳于飛抬起空洞的雙眼望著她。
「妳以為男人要的是什麼?是妳這張臉嗎?」郁勝男殘酷地冷笑著。「那只是個表相!真正能擄獲他們、讓他們死心塌地為我賣命的,是我的床第之術!任何男人只要上了我的床,沒有一個人能逃離我的手掌心!」
雖不想相信,但回想起當時在樹上看到的情景,回想起獨孤天涯第一次看到「她」時喜形於色的面容,鳳于飛的眼前漸漸被一層厚厚的黑霧所籠罩。「不是這樣的,他見我時,明明是發怒的……若不是他厭惡戴著我面孔人皮面具的妳,怎會對我發怒……」
「後來呢?後來他還發怒嗎?」
「後來……」後來確實沒有,並且他還轉怒為喜,溫柔且深情地望著她、擁著她、吻著她……
「他發怒是因為他發現妳不是我,就算妳的臉孔與我一模一樣,但妳那生澀的調情手法如何與我相比?」望著鳳于飛如槁木般的神情,郁勝男在心中不斷冷笑著。「而後他的轉怒為喜,則是因為他知道我在找妳。為了我,他不惜與妳虛以委蛇,讓妳無法自拔地時時刻刻跟隨著他,讓我有機會找到妳!而事實也果然不出他所料,走在大街上,我只要盯住那個眼神跟隨著他的人,不管妳易容成怎麼樣,我都可以立刻找著妳!」
「為什麼……」鳳于飛沒有流淚,只是她的心好痛、好痛。「我不在乎妳用我的臉去欺騙世人,然後將一切的罪過都歸在我的身上,我不在乎……可是我不明白,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是的,為什麼會這樣?
在她以為獨孤天涯將為她行屍走肉的生活帶來一絲火光時,才發現這一切都是假的!
他竟出賣了她,為了大姨娘出賣了她……
她想要的只是一點點的快樂、一點點的自由啊!
「因為這是你們鳳家欠我的!你們鳳家欠我的就要由妳來還!」郁勝男猙獰又瘋狂地嘶吼著。「所以我要頂著妳的面容,讓世人都認為妳生性就是喜歡讓千人騎、讓萬人踐踏!我要讓妳永遠沒臉以真面目示人!更要讓你們鳳家在江湖上永遠抬不起頭來!」
「妳怎忍心如此?妳是我的姨娘啊……」鳳于飛睜開眼,眼中有著無盡的悲哀。
「是我娘最親的姊姊啊……」
「別提到妳娘!她只是個野種!更何況妳以為我的臉天生就長成這樣?若不是妳爹、妳娘,我何至於此?」聽到鳳于飛的話,郁勝男的眼中像野獸般的瘋狂,繼而更冷冽地大笑著。「不過沒關係,妳娘搶了我的男人,我就搶她女兒的男人!我會讓你們一家都嘗嘗這種椎心的痛苦,特別是妳!妳以為我白養妳十幾年是為了什麼?就是為了今天!」
「我一直以為妳之所以如此恨我,利用我的面容、我的名義四處淫亂,是因為外婆沒有將妳想要的真氣及武功傳給妳,而給了五歲的我……讓妳必須撫養我至十八,才能取走這股真氣……」鳳于飛喃喃說著。
「這是其一!」郁勝男恨恨地說著。「而我更要讓妳替妳母親嘗一嘗,自己深愛的男人被別人搶去是什麼樣的滋味!」
「其實……我並不愛他……」任著這些瘋狂似的言語由耳邊飛過,鳳于飛靜默了許久許久,終於再度開口:「一點也不愛……」
「不愛是嗎?」郁勝男冷冷一笑。「等我將我娘傳給妳的真氣收歸己用,等妳因失去真氣奄奄一息地看著我與獨孤天涯在妳面前上演活春宮時,妳再對自己說這話也不遲!」
「我真的不愛他……」鳳于飛輕輕地笑了,笑著的同時,一行清淚也由眶中滴落。「所以妳儘管用這些話來傷害我,因為我絕不會因為他,而讓自己……」
話聲未落,鳳于飛趁郁勝男正仔細聆聽她的話時,一個急躍、手腕一轉,將郁勝男扣住自己脈門的手反扣住,然後一掌推出!
郁勝男大驚,側身閃過,五指沒有任何遲疑地往鳳于飛面上一抓,抓落了她臉上的半個人皮面具,並也捉亂了她的髮梢。
凝聚住全身真力,鳳于飛知道自己並沒有辦法控制這股自小灌入她體內的氣,也知道這會為她帶來莫大的傷害,但她依然任這股氣大力湧洩而出,將郁勝男彈至牆邊,獨自一人破門而出。
她不愛他!
將屋外的人一一擊昏時,鳳于飛依然在心中大叫著。
因為不愛,所以她要活著!活得好好的,活著找到自己父母的墳,活著恨他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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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也沒有來。
還好沒來!
獨孤天涯不知有多少次這麼告訴自己,因為若她真的來了,那他們之間,也許就再不會有任何聯繫了!
況且,在妖鳳知道了他與她之間的關係後,必然會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以等待她的出現,來個甕中捉鱉!
他不否認那天,自己的思緒一片凌亂,畢竟在沒有任何心情準備之下得知她竟忘了他,他的腦子剎那間成為空白,根本沒有辦法做任何的思考、更沒有辦法考慮這一切的來龍去脈。
而如今細細思量,他才發現這其中的詭異之處。
他瞭解她,所以明白她沒有必要假裝忘了他,跟他玩這種無聊的遊戲。況且,若不是錯判他與妖鳳之間的關係,為尋求得她心中的答案,她也絕不會冒險跟他玩真假妖鳳的戲碼。
因此,在她的腦海中,必定是真真切切沒有他曾存在的記憶,而她之所以這樣做,也是不想讓他及酒翁的訊息被真正的妖鳳所知,才會如此痛作決定。
傻丫頭……獨孤天涯在心中不住地歎息著。
她忘了一切,可他呢?他能忘掉什麼?
他何忍、又何能去找到忘川水?又如何能天涯海角地去為她取回那根本不存在的記川水?命運,也太作弄人了……
「大師兄,時辰快到了,你怎麼在這裡喝酒?」
「什麼時辰?」聽到這個聲音,獨孤天涯頭抬也沒抬一下,索然無味地回答道。
「長安各門各派為商議如何追捕妖鳳,早在半個月前便下帖子邀你過去了!」莫曉茵眼含焦慮地看著他。「師兄,你該不會忘了吧?」
「是麼?」終於回想起這件事,獨孤天涯歎了口氣,百般無奈地站起身來。「那走吧!」
在幾個門人的陪同下,獨孤天涯百無聊賴地往聚會場所走去,但還沒走到指定的山崗上,他就聽到一陣鬧哄哄的刀劍打鬥聲,除去打鬥聲之外,還有不少他半熟不熟的聲音在大聲斥罵著--
「妖鳳!看妳這回往哪裡走!」
「妖鳳!納命來!」
一聽到這些聲音,獨孤天涯的眉頭立即緊皺了起來,他快步地走到山崗旁,就見山崖前圍了一圈各門各派的人士,人人手中舉著兵器,個個目露凶光!
「怎麼回事?」拉過一個熟識的人,獨孤天涯急問道。
「妖鳳,妖鳳在裡面!」回話之人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她剛想逃出長安城,卻在山崗旁被曾受她所害的青山門伍二俠認了出來,這下,所有原本要商議如何處置她的各門各派都得到了消息,全趕來幫忙了!」
心中一凜,獨孤天涯飛身至山崖邊的大石上,望著山崖上你來我往的幾個人,他斂眉凝望,望著中間那個小小的白色身影,望著她的眼眸,仔細地凝望著,不敢有半點疏忽!
因為人的臉可以變、身形可以變,但那眼眸的神情卻是怎麼也改變不了的!
上回,就是那眼眸讓他認出了妖鳳與她的差異,而這回,那究竟是誰?
就見在眾人一輪輪的猛攻之下,人們口中的妖鳳似乎力有未逮,臉上的易容面具幾乎毀壞殆盡,面具外的小小臉龐也略顯疲態。
她的身上佈滿紅色的血漬,左手低垂,似是脫臼亦或斷裂,嘴角則沁出了汩汩鮮血……
「是于飛……」獨孤天涯一驚,然後再下遲疑地用力一躍,正待進去救人,但怎知就在此時,他的腰間突然一麻,整個人由大石墜落到地上。
「小師妹,妳幹什麼?」獨孤天涯望著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前的莫曉茵,不敢相信她竟點住他週身唯一一個自己無法立即解開的穴道。「快幫我解開!」
「大師兄,你別怪我,她是妖鳳啊!你若去救她,這江湖上的人會怎麼看待我們莫家門?」莫曉茵臉上帶著淡淡的悲傷說道。
「二師弟,幫我解穴!」獨孤天涯將臉轉向莫曉茵身旁的二師弟,但卻只見到他的神情淡漠,眼神中甚至還帶點不屑。「你們……」
獨孤天涯望著四週一張張冷漠的瞼孔,半晌之後,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笑得氣都喘不過來,而一股熱淚,幾乎滿眶!
「若上天真要絕妳--」眼睛死盯著人群中的白色身影,獨孤天涯在心中誓言道:「我必隨妳而去,再不留戀這冷冷的人世間……」
寒風中,獨孤天涯的週身突然盤旋起一股氣,在半炷香之後,他以真氣衝破了穴道,將門主腰牌毫不留戀地丟給了莫曉茵,然後倏地由黃上地上飛身而起!
「住手!她不是妖鳳!」衝入人群之中,獨孤天涯發出了一聲石破天驚的怒喝。
「大師兄!」
「獨孤天涯!你做什麼?」
一看到獨孤天涯的舉動,所有的人全驚呆了,他們愣愣地看著他護住早已傷痕纍纍的鳳于飛,無畏無懼地昂首立於天地問。
「獨孤少俠切莫被此妖女所惑。」半晌後,人群中一名老者緩緩地說道:「更沒有必要為此妖女而與江湖人士為敵。」
「她不是妖鳳!」獨孤天涯什麼話也不說,只是重複著同一句話,然後蹲下身檢視鳳于飛身上的傷。
「你……」望著蹲在自己身前的獨孤天涯,鳳于飛將一口鮮血吐在他的臉上,撇開眼眸道:「不用再惺惺作態了,我不需要你救!」
「于飛,妳的傷很重,別再說話了。」雖然不明白為什麼她的態度會如此拒人於千里之外,雖然任那怵目驚心的鮮血染紅了自己的臉及前襟,但獨孤天涯依然只是溫柔地說著。
「走開!」一鞭揮在獨孤天涯的臉上,鳳于飛嘴角沁著血珠,顫巍巍地站起身來,冷眼望著團團將她圍住的人,看也不看一眼臉上被她鞭出血痕的獨孤天涯。「還有誰要來殺我?一起上吧!我鳳于飛今天絕對不走,我倒想看看你們能拿我怎麼樣!」
「大家上!今天一定要將此妖女一舉成擒,讓她永遠無法再危害江湖!」
一聽到鳳于飛倔將又傲氣的話語,所有人眼中的殺氣又起,紛紛拿起兵器慢慢地逼近,然後一起出手。
再顧不得臉上的傷,獨孤天涯在刀光劍影中眉頭一皺,擎起劍便大步走入人群中。
來人們的攻勢是那樣的兇猛,而獨孤天涯又不想傷了這些江湖之上,因此他雖然使出了酒仙劍法,但卻只劃破了他們的衣衫、擋住了他們的進逼,卻一點也沒有傷到他們的人。
可他雖有情,卻非人人有義,因此很快地,他的衣衫便在刀劍之中四散飛舞,他的身上也開始沁出點點血滴。
「你走開!」望著獨孤天涯身上碎成片片的衣衫及泛血傷口,鳳于飛一手揮著鞭子苦苦地抵擋著來人的進逼,一邊則冷冷地說道:「否則我連你一塊殺!」
「我不會走的。」獨孤天涯在劍光之中淡淡地笑著。「就算妳殺了我,我也不會走!」
望著他坦蕩的笑容,鳳于飛有些恍惚,因為她不明白為什麼他要冒天下之大不諱,不惜得罪如此多江湖人士而前來救她!
這只是個計謀!她在心中這樣告訴自己。他只是想趁她不備時,將她生擒,然後到郁勝男面前邀功!
「獨孤天涯,回頭是岸。」望著獨孤天涯奮不顧身地維護著鳳于飛,更忌憚於他的精湛劍法,一個老人語重心長地說著:「更何況你還是莫家門門主,你想讓莫家門從此在江湖上抬不起頭來嗎?」
「回頭?莫家門門主?」就見獨孤天涯冷冷地笑著。「從我解下門主腰牌的那一刻起,我只是獨孤天涯,我只做我獨孤天涯該做的事,與任何人都毫不相干!」
獨孤天涯的話語已表明了他的立場,因此眾人也只能暗自搖頭,然後發動更猛烈的攻勢。
在一輪接著一輪的猛攻之後,鳳于飛知道自己再沒有力氣支撐下去了,她突然眼一瞇,鞭子揮向獨孤天涯,一把將他甩到山石邊,直挺挺地撞到了山壁之上!
因為她沒有時間了,她快控制不住那股氣了,而她必須在那股氣衝出體內時,讓他退到可能會受到波及的範圍之外!
背部的撞擊讓獨孤天涯的口中吐出一口甜血,但他只是笑了笑,又一個飛身,使出了一記「羅漢飲酒」,將所有指向鳳于飛的兵器全部震回。
雖然獨孤天涯的所作所為讓江湖人士們皺眉不已,但是他的武功卻也讓眾人無計可施,但為了擒住鳳于飛,他們只得互相使了個眼色,先攻向他將他與她隔開,然後在他分不開身時,由一個向來以掌力著稱的老者,向鳳于飛的後背心出掌,打算一把將她打落山崖,永絕後患!
而那掌「轟天掌」出得是如此凌厲、如此詭譎、如此地毫不留情……
「唔!」因此掌風過後,一口鮮血由鳳于飛的口中噴瀉而出,而她的身子霎時像秋風中的落葉一樣,搖搖晃晃地往懸崖外飛去。
「飛兒!」聽到這聲悶哼後,獨孤天涯一個回首,時空,霎時凝結住了!
他的眼中只有一抹小小的身影,在山風之中,緩緩地往懸崖墜下……
毫不考慮地飛身而起,獨孤天涯根本不管前方是不是萬丈懸崖,他只知道他必須捉住她,絕不能任她一個人跌落山崖!
手一撩,獨孤天涯在空中捉住了鳳于飛的衣襟,然後手腕一翻,用力將她摟在懷中,兩人一起往山崖下墜去。「飛兒,沒事了,我在妳身旁。」
他為什麼還要來救她?這樣只有死啊!在獨孤天涯的懷中,鳳于飛的腦子整個渾沌了。
她緩緩地、艱難地抬起頭,望向獨孤天涯含著對她的擔憂,以及坦然面對死亡的眼眸,心中突然一慟!
頭髮突地四散,一股壓抑許久的強大真氣由鳳于飛的體內湧出,並將獨孤天涯一把彈開,彈回山崖之上!
「我永遠……不讓你救……就算是死……」臉色是那樣的蒼白,身形是那樣的飄零,鳳于飛望著自己上空、被眾人以腰帶挽住腰際往上拉去的獨孤天涯,突然綻開了一抹微笑。
「飛兒……」看著鳳于飛的身子向無底的崖下垂直地掉落,懸在空中的獨孤天涯心神俱裂地嘶吼著:「不--」
「我永遠……不讓你救……」
望著那個被眾人扯住的身影離自己愈來愈遠、愈來愈高,鳳于飛的淚終於緩緩地沁出。
因為,原來就算是現在,她依然捨不得他受傷害……
原來,她真的愛他、真的愛他……
緩緩地閉上雙眼,鳳于飛的身子,往那無底的山崖下墜落、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