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她要的愛與浪漫,
始終停留在最初、最真、最美的那一刻。
該將那本分手日記封箱收起了,
沒有他的日子到今天正式結束。
伸出雙手,牢牢環抱住失而復得的摯愛,
她知道,這一回她將不會再輕易放手──
之六
真的不能沒有他,就把他找回來吧,何必為難自己……
是嗎?她一直在為難自己?
以為自己要的不是他,以為可以追求更美好的愛情,但日復一日,心只是更茫然無助。
回到台北的家,紛亂的心一直無法平復。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影響身理的關係,還是沒有人三天兩頭為她研究食補,身體的抵抗力一直不是很好,健康寶寶的招牌被踢了館,這才發現身體原來沒自己以為的那麼好。
由台南回來後,又開始咳嗽、流鼻水,恰好邵光啟打了通電話來。
「你鼻音怎麼這麼重?」
「就感冒了咩!」
「怎麼會感冒?你這幾天去哪裡了?打電話沒人接,手機又關機,你知不知道我很擔心?」他口氣有些浮躁,幾天找不到人,心情不好是可以被理解的。
「我這不是回來了嗎?既然知道我感冒了,你口氣就不能好一點?」
「什麼叫「我這不是回來了」?你知不知道我打了幾通電話,一句話也不交代就走,你有沒有想過我是什麼感覺?還是你根本就不在乎!」
「好嘛,是我的疏忽,行了吧?」
「你知道這樣的疏忽代表什麼嗎?你──」
也許是身體不適,情緒管理的能力也連帶降低,她一惱,竟脫口說:「我都道歉了,你還想怎樣?任牧禹就從來不會凶我──」
話一出口,她就暗自叫慘。
完了,這無異於最囂張的挑釁,在感情上,沒有一個男人的心胸寬大得起來,她自己心裡想想也就罷了,怎麼能光明正大的把舊情人搬上檯面來講?
空氣有一瞬間是凝滯的,而後,他諷刺地冷笑。「終於說出口了!這才是你心底真正的想法,你一直都沒有忘記他,不是嗎?」這才是他最介意的,她的疏忽大意,顯示她根本沒將他放在心上,而不是她讓他擔憂了數日。
「我、我哪有……」連她都知道,這句反駁有多薄弱。
「那你為什麼不肯讓我吻你,你感覺不到嗎?每次靠在我懷裡,你有多僵硬,我就不信他抱著你的時候,你會這麼冷感!」
一句「冷感」,挑動了她的火氣。
「邵光啟,你夠了!是誰說他多的是時間,可以耐心等我?這就是你的耐心?沒錯,我是沒有辦法一下子將他由我心中剔除,因為他在我心中存在了七年,不是那麼輕易就能抹得一乾二淨的,這就是你想聽的答案嗎?我說就是了,不必這麼咄咄逼人!」吼完,她用力地掛上電話。
隔了三秒,電話鈴聲再度響起,她不為所動。
響了很久,聲音停了。
她賭氣地拿起話筒擱在一旁,不讓電話再有接通的機會。
可惡!他幹麼要在她生病的時候和她吵?還說會把她放在心上專寵不變,騙鬼啊!
想啊想的,愈想愈委屈,忍不住放聲大哭,像個孩子一樣,哭到聲音都啞了。
連她都不知道,她到底在哭什麼,就是覺得好難過,好心酸,好挫折……
對,她承認,她是舊情難忘,那又怎樣?全世界都看得出來,包括邵光啟,那她幹麼還要傭強否認?
她到底在幹什麼?邵光啟不是她要的嗎?為什麼擁有了,反而不覺得快樂?
梁心影,你真是個大白癡!連自己最想要的是什麼都不知道!
她的愛,其實一直停留在最初啊!她卻盲目地去嚮往那些縹緲不實的夢幻,其實最平凡踏實的幸福,一直守候在她身邊。
她哭了,哭得痛徹心靡。
這一次,她知道自己在哭什麼。
為她所錯失,那最珍貴的幸福──
我看你還是乖乖去找他,向他道歉好了……
小慧的話突然浮現腦海,她止住哭泣。
問題是,她做的事,不是道歉就能了事的,他會原諒她的無知嗎?
吸了吸鼻子,她鼓起勇氣,在碰到話筒時,不經意地看見擱在一旁的鑰匙。
這──這不是她給任牧禹的鑰匙嗎?他什麼時候放在這裡的?
恍然間,她痛徹頓悟。
太遲了、太遲了……
連鑰匙都還給了她,他是真的要和她斷得乾淨……失去的,再也找不回來了……在她發現,她竟是如此愛他之後。
哭著、哭著,累得不知不覺睡去,再一次醒來,四周暗沉沉一片。
應該很晚了吧?也就是說,她錯過了診所的看診時間。
算了,又不是多了不起的重大病症,明天再去。
她由沙發上坐起,努力想讓幢孔適應微光,在黑暗中辨識方向。
晚餐時間應該早過了吧?肚子好餓。
她吃力地爬起,打算到廚房沖杯熱牛奶暖暖胃,一移動才發現頭重腳輕,四肢虛軟得幾乎便不上力。
踩著虛浮的步伐,勉強衝了牛奶,濃重的暈眩感讓她握不穩杯緣,昏昏沉沈中,聽到一陣玻璃碎裂聲。
頭好痛!
她探手摸索,只摸列冰冷堅硬的流理台,額頭一片濕熱。
怎麼回事?她撞到東西了嗎?
忍不住滿腔挫敗,她埋頭哭了起來。
禹,你在哪裡?別丟下我一個人……
她現在好無助、好害怕,但是,他還會關心嗎?
黑暗中,不經意地碰觸到手機,她甚至是不經思考的,撥出記億中最依戀的號碼──
電話只響兩聲就被接起,讓她想後悔都來不及。
她在做什麼呢?當初是她不要他的,現在無助時,卻只想得到他,這樣算什麼!
她傷他那麼深,他還有什麼義務理會她好不好?
她好憎厭這樣的自己!好自私,好可惡……
「影,是你嗎?說說話,你別嚇我──」
話筒隱約傳來他的呼喊,她已經什麼都聽不見了,手機自手中滑落,她只是埋頭哭泣──
「影!」由睡夢中驚醒,任牧禹脫口喊了出聲。
坐起身,發覺自己流了一身的冷汗。
看了看桌邊的鬧鐘──凌晨兩點。
莫名的浮躁擾得他心亂,再地無法睡去。
也許,是還不能接受她已離他遠去的事實吧!真是惦她太深了,他苦笑。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他嚇得驚跳起來,也不曉得在慌什麼,手忙腳亂地迅速接起。「喂?」
另一頭,靜默無聲。
「喂,我是任牧禹,請問哪位?」
還是沒有聲音。
寂靜了三十秒,奇異的感觸撞進心中,他心有靈犀地脫口喊道:「影,是你嗎?說說話,你別嚇我!」
另一端隱隱約約的低泣聲,聽得他驚悸心慌。
「發生什麼事了?影,你不要哭啊!」得不到回應,他思緒一轉,擱下手機,改撥家用電話。
接不通!
就他所知,她並沒有睡前拿起電話以防睡眠被驚擾的習慣。
拿起手機,低泣愈來愈微弱,幾乎聽不見,他揪緊了心,急促說:「影,我立刻過去,你等我!」
他用了最快的速度換下睡衣,抓起車鑰匙往外衝。
他不知道他是怎麼開的車,近半個小時的車程,他只用了一半不到的時間趕來,一輩子沒飆那麼快過,沒出車禍算是奇跡。
按了門鈴,沒有回應。
真後悔鑰匙太早還她!
他心急如焚,一路上只是揣想著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就已經快把他逼瘋,一刻都無法再等下去,退一步衡量了下,他挽起袖子,提氣一躍,俐落地翻過圍牆。
這是這種老式建築的弊病,在安全考量上有很大的疏失,他曾經演練給她看過,但足她說住了幾年,對這間房子有感情了,不捨得搬離,他只好幫她換片打不破的厚片玻璃,時時提醒她鎖好落地窗。
跳進陽台,試著推動落地窗,果然,又沒上鎖。
「影,你在哪裡?」
依著對這裡的熟悉,他逐一開了燈,沿路尋至廚房,眼前的景況讓他倒吸了口氣,心臟幾乎停擺!
坡璃杯碎了一地,她倒在流理台邊,額上還流著血,不省人事!
「影!」他訝喊,扶起了她,驚覺她體溫熱燙得嚇人。
「影,你醒醒,跟我說句話!」
垂斂的眼皮動了動,有些無力地抬起。「禹,是你嗎?」
「對,是我。」
她安心了,依戀地貼靠在他頸間,單單聽到他的聲音,心就好踏實。
他將她抱回椅中,想到浴室找條毛巾擦拭血跡,為傷口做初步處理,但她收緊雙臂,不讓他走。
「不要,別離開我──」她意識不清,喃喃說著,一串又一串跌落的淚珠,看得他心好痛。
「好,我不走。」緊緊摟抱她,他甚至不敢去想,如果他沒來,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我們去醫院,好嗎?」她發著高燒,不去不行。
她沒說話,臉埋進他胸懷。
「那你抱好,別睡著嘍!」開門,上車,開車。一路上,她緊緊抓著他的衣角不放,他邊開車,邊和她說話,安撫她的情緒。
說他們的過去,說他們的夢想,說他們之間的是笑淚悲歡……
「嗯……對了,你還記得鼻頭角嗎?你好喜歡那裡的景致,說下次有空還要再去。還有,你說結婚以後要開一家咖啡屋,雖然咖啡喝多了不好,但是聞聞咖啡香還是不錯的享受……」回憶大多,怎麼也說不完……
再一次醒來,明亮的陽光刺疼了眼,她抬手要擋,發現上頭插了針管。
記憶中──隱約記得她生病了,和邵光啟吵了一架,傷心地哭了一場,好難過,汀想念任牧禹,就撥了通電話給他,然後……然後呢?
接下來的意識很模糊,現實與夢境交替,她好像和禹說了不少話……
頭好痛!伸手摸到一層厚厚的紗布,她閉眼呻吟了聲,病房的門被推開,她直覺望去──
「醒了嗎?有沒有好一點?」一身白袍的任牧禹走向她,笑問。
「禹?」她愣愣看他,一直以為那是夢……
「是啊,你忘了?」接過護士遞來的體溫計,確定溫度恢復正常,他換掉快見底的點滴瓶,淡淡地說:「重感冒,加上輕微的腦震盪,梁小姐,你真的是很讓人生氣。」
「我看不出你有很生氣的樣子。」她盯著他由托盤上拿起的計管,目不轉睛。
「有,我非常生氣!」沾了酒精的棉花擦在肌膚上,冰冰涼涼的,見她死死地盯著他的每一個舉動──不,其實是盯著他手上的針頭。
他歎了口氣,停下動作。「想不想知道你有沒有台灣國語?」
「台灣國語?」才沒有!她國語標準得很。
「試試看就知道了。先念綠豆花生的花生。」
她照念了,字正腔圓。
「好,再念台灣省的省。」
她也念了。
「最後,是大衛魔術的魔術。」
念完後,他要她連著念十遍,她照作,而且很驕傲地咬字清晰,完全沒走音。
「怎樣?」
他搖頭歎息。「花生省魔術(發生什麼事)?小姐,你有好嚴重的台灣國語呢!」
「啊?」她呆住。「任牧禹,你好過分──」居然這樣拐她!
他聳聳肩,收起空了的針筒。「被小慧拐了,拿來拐你。」
她呆呆地,不是因為他的話,而是腕上按著棉花的手。「打完了?」
他點頭。「在你專注於咬字發音的時候。」
原來他在轉移她的注意力。
他丟掉手中的棉花。「我說過不會讓你痛,你該相信我的。」
是啊,她該相信他,他從沒騙過她,不是嗎?
「你呀,都二十六歲了還怕打針,說出去會被笑的。」
「哪是!你記不記得前兩年流行登革熱的時候,那個護士有多豬頭?打個針打到讓我懷疑我是在「捐血」,手都瘀青了,還牽拖我血管太細不好找,哪能怪我從此以後怕死打針?」
是啊!他記得。
那時她的病症只是輕微,但是他卻擔心得食不下嚥,天天守在她身邊……
一旁的護士輕笑。「任醫師,你和女朋友感情真好。」
任牧禹神情微微一僵,臉上的笑容幾乎掛不住。
「Miss何,你誤會了,我們不是。」連他都聽得出來,他的口氣有多生硬。
「少來了!你們脖子上都掛著同款式的情人對煉,不要否認那種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的事啦!」
他啞然,撫上頸間的煉墜,無言以對。
這條對煉,是她找到工作,領第一份薪水的時候買的,幾乎花掉了她一整個月的生活費,但是她卻笑笑地說:「沒錢頂多吃泡麵,項煉卻不能不買,戴上這對項煉,代表你是我的,我會比較有踏實感。
也因此,這對他們來說,意義格外重大。
他們的分手過於倉促,很多愛過的心情與痕跡,都來不及收拾。
「禹……」她欲言又止。
他心緒太亂,無法迎視她,更沒有餘力再去解析她眸中過多的複雜情緒是什麼……
「真的不是!人家可是有男朋友的人,Miss何,這種話以後不要再說,產生誤會可不好。」
梁心影愕然。
這句話已經堵死了她,再有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了。
「心影,你好好休息,我去巡房了。」他不想再聽她任何的聲明,真的不要!
他的心已經夠痛了,再也承受不了更多。
匆匆離開病房,視線是模糊的,倉皇關上辦公室,再也無力撐持地靠著門板,深深抽了口氣,閉上眼阻絕眸底氾濫的矇矓。
辦公室一隅,還放著他昨晚換下的衣物,襯衫上頭,靠近心房的位置還留著她的血跡,他們貼得那麼近,那是她以前纏膩他時最愛的姿態,說是能聽到他的心跳聲,感覺自己與他的生命一同存在……
那時,他真的覺得一切都和以前一樣,沒有變。她還是他的,她還是只對他撒嬌,只對他任性,只依賴他,也……只愛他。
但是,他在騙誰呢?
一整晚,他看著她沉睡的臉,一直在想,為什麼就連病成這樣了,她都還不肯向他求助?
她就那麼倔嗎?還是真的堅決地要和他斷個乾淨,連一絲一毫牽扯都不想有?
這樣的想法讓他痛得不能呼吸。
就算告訴自己千萬遍,要微笑地面對她,要像個老朋友一樣,雲淡風清地與她談笑,只是一旦讓人碰觸隱藏的傷,還是痛得無法再維持鎮定……
利用空檔,他去了一趟她的住處,替她整理一些換洗衣物和民生用品。
離去前,想了下,走到電話座而放回話筒,望住一旁的鑰匙呆怔了會兒。
也許,她恨本就沒發現他將鑰匙歸還了,對她來說,還不還早就不重要了,是吧?
隔日值班時,連同她的手機和家裡的鑰匙也一併帶來交給她。
而她,只是看著手中的金屬物。
他為什麼不留著?當初打這副鑰匙,本來就是要給他的啊!他真的不要了嗎?
「發什麼呆?鑰匙收好,免得出院時進不了家門。」任牧禹調整病床高度,俯身替她換藥。「對了,你住院這段時間,我先將Luck帶回我家了。還是──你另外有照顧它的人選?」
「沒有……」Luck本來就是他們共有的啊,他為什麼要這麼問?
「那就好。嗯,傷口復原情形還不錯,再過三天,應該就可以出院了。但是要小心別讓傷口碰到水,還有,要定時回來換藥,否則留下疤痕,連我都救不了你了。」
他說了什麼,她其實一個字都沒聽進去,目光癡怔地看著由他領間滑出,垂晃在眼前的煉墜。
發現她根本沒在聽,順著她的日光看去,他動作頓了頓,直起身,退開一步。
「那天,那個護士小姐……」她遲疑地開口,他仍戴著她送的煉墜,是不是表示……
「是啊,差點忘了,這個該還給你。」
她看著他解下煉墜,交回她手中,她沒握牢,失神地任它由指間滑落至床被。
他解得那麼輕易,沒有留戀。
「還有──」他停了下。「我通知了他過來。我想,你會希望他陪著你。」深知她生病時特別缺乏安全感,要人哄,要人陪。
說到「他」,氣氛變得沈窒僵凝。
「你怎麼知道他的電話?」
「你手機上有。叫邵光啟,我沒記錯吧?」他繼續未完的換藥程序。
「沒有……」她其實不希望他記得太清楚。
「心影!」沒完全闔上的門使推門,邵光啟心急地衝了進來。「怎麼回事?你不是說小感冒而已嗎?怎麼會弄到住院?」
她的手被邵光啟緊緊握住,想抽又抽不開手。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會這樣。我為那天的情緒失控道歉,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的,那我就不會和你起爭執,讓你一個人這麼無助……」
「光啟!」她窘迫地低喊。「你能不能等一下再說?」她不想讓任牧禹看到她和別人這麼親密,不要他誤會……可,這算誤會嗎?
「噢!」邵光啟看了任牧禹一眼,這才想起還有第三者在場。
任牧禹面無表情,換好藥,淡淡地說:「你們聊,我先出去。」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心急道。沒有要趕他的意思啊,其實她真正想留的人,是他……
「沒關係,我也有事要忙。」
「啊?那謝謝醫生。」邵光啟趕緊接口。
「不會。」
看著他離去,梁心影張口,卻發不出聲音。
從沒有一刻覺得自己這麼白癡!她到底是把自己丟進了什麼樣的局面?
「現在的醫生服務都這麼周全嗎?親自打針換藥,還親自通知病人的親友。」
邵光啟坐回床邊,喃喃說道。
她扭頭望去。「他怎麼跟你說的?」
「也沒什麼啊,就說他是你的醫生,你現在人在醫院,問我是不是你的男朋友,有空過來陪陪你。」
醫生?現在對他來說,他只是醫生,而她也只是他眾多病人之一而已了?
「喂,不對勁哦,你幹麼一直跟我談他?」
她沒聽進去,拾起床被上的項煉,上頭,彷彿還有他殘留的餘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