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軒右手緊緊握住裝有滅音器的手槍,槍口對準離他不到五步遠的簡覆文,冷汗不斷從他頰上滑下,混著雨水落入土裡。
簡覆文則是一臉不敢置信,他手摀住不斷淌出鮮血的右胸傷口,只差一點點,方纔那槍就能要了他的命。
就算那一槍無法立時要了他的命,只要半小時內不就醫,他一樣會因失血而死,他……就這麼希望他死嗎?
為什麼是他?為什麼會是黎軒?若是這種事發生在任何人身上他都不會如此訝異與心痛……可是為什麼偏偏是他?
「為什麼?」許久許久,滿是苦澀的蒼白唇瓣才慢慢吐出這一句話,就算是死,他也想討個明白。
「覆文,我這輩子都是為別人而活,只要我還姓黎,就是如此……我念警校,不是生離就是死別,你現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嗎?」黎軒笑了,他看著眼前滿臉痛苦不斷淌血的愛人,突然覺得他再也沒有留戀世間的理由。
他向來為別人而活,就連愛個人,也必須為了某種因素而親手了結這段情緣,身為劊子手的他居然還能笑得出來,他也很意外。
「這跟你的姓氏有什麼關係?你就是你,你若不願意,誰都無法勉強你為別人而活……你該不會要告訴我這兩年來我們之間只是虛情假意吧?生離死別?你要是不願意,真有人勉強得了你?」簡覆文眨著眼,想把眼中揮不去的濕意與酸澀眨掉,他不願相信在一小時以前還是溫柔如春風般的情人居然轉眼變成索命夜叉。
可是,他再不願相信,也無法抹去眼前發生的事實,他的情人奪走他的配槍,把槍口對準他的心臟,他一點都不懷疑黎軒的槍法,方纔那一槍偏了準頭不代表下一槍也會失去準頭,柔情……也會有消失的一天的。
「是不是虛情假意你最清楚,可是擺在眼前的也是事實,如果……如果你不插手黑道內鬥的事情,並且答應以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馬上帶你去就醫,然後去自首。」
這是簡覆文唯一能活命的機會,如果他答應了幫會提出的要求,大哥說過可以留他一條命,若是稍有遲疑……那他也只能忍痛下殺手。
大哥的命令,向來是不容質疑的,就算他不動手,也會有別人來替他動手,他知曉那些人想出多少折磨警察的手段,要是覆文落入那些人的手裡,只怕死無全屍。
由他來下手,至少能讓他死得明明白白,下了黃泉要恨人也有個明確的對象。
「你覺得有可能嗎?軒,你是最瞭解我的好朋友,更是與我交頸則眠的情人,你應該知道我的答案,如果要動手就快點吧。」簡覆文苦笑,這傢伙到現在還在自我欺騙?跟他相處了兩年,要是還摸不透他的想法與個性,那他們這兩年的相處不都是假的?
「覆文……你知道我真的會開槍……」手槍裡頭還有一顆子彈,回去時彈匣內必須是空的,更何況幫內還會派人來驗屍,他想做假放覆文一條生路也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方纔那一槍早就告訴他了,傷口還火辣辣地疼著呢,真沒想到當警察以來受過最嚴重的傷居然是枕邊人給的。
「那你難道就不能改變你的原則?那可是關係到你的命呀!」黎軒的語氣急了,他知道這個笨蛋向來說一不二,可是現在生死攸關……就算他是劊子手,也會有心軟的時刻。
拜託,就依他這麼一次吧,要報仇要幹什麼也得留著一條命呀。
「就算我今天活著走出這裡,哪天我的蠻勁一來,又跟你的組織作對,到時候還不是要死?更何況……你認為我會因為生命受到威脅就改變我的原則嗎?這兩年來我哪一次變過了?」簡覆文噙著微笑,他的固執向來是他最引以為傲的優點,沒想到今日卻要因為固執而死……這算不算得上是一種諷刺?
「覆文……你知道我真的會……」黎軒閉了閉眼,一般殺手在面對敵人時必須絕對專注,連眨一下眼睛都是奢侈,可是如今他面對的是簡覆文,他多希望在這麼一眨眼間他就能夠從眼前消失。
畢竟,簡覆文是他二十多年來唯一為自己活過的證據,如今他必須把這證據毀掉,那代表著從今往後他再也沒有做自己的機會。
「我知道,所以,開槍吧。我知道今天如果我不倒下你會很難交待,甚至可能會丟掉一條命,別那麼婆婆媽媽,你這樣可不是我認識的黎軒呢。」血愈流愈多,他的意識已經不能維持多久了,再補個一槍讓這件事早點結束吧。
「……黎殤,這是我的本名,記住這個名字。」黎軒揚起笑容,扣著板機的手不再顫抖,這個名字已經被人遺忘二十幾年了,縱然眼前人將死,他依然希望和能記住這個名字。
黎殤是他的名,也是他注定的命。
簡覆文閉上眼睛,迎接結束生命的一槍,他不希望在死前看到情人朝他開槍,他要留下最美好的回憶,免得死不瞑目。
子彈從槍口發出、摩擦著空氣發出來的聲音很小,像是玩具槍一樣,一點真實感都沒有,「咻」的一聲,高速子彈穿過空氣直達人體,然後帶起一片血花……
沒有驚叫聲,沒有哀號,整場儀式裡甚至沒有人掉眼淚,黎軒就這樣看著眼前人從原本直挺挺的模樣軟倒下來。
他沒有留情,就像二十幾年來他不曾對自己留情過一般。
雨下得更大了,那天夜裡,烏雲蓋滿了整座城中,雨下了一整夜。
黎軒沒有回到他們共同的房子,警署的人找他找翻了天,可是他就像是憑空消失一樣,連一點蹤跡也尋不著。
簡覆文的命案最後以黑道仇殺結案,屍體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