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移動身體時所帶來的疼痛讓他忍不住哼聲,他是怎麼了?怎麼會這麼不舒服?他不是跟小包前輩喝酒醉倒了嗎?
他……黎覆文睜開眼,看清眼前的一切,原來,這一切都是夢。只是那夢是曾經發生過的真實,所以他才會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他現在已經不是刑警了,更不是夢裡那個單純好騙的黎軒了。
「醒啦,感覺如問?」熟悉的聲音從床邊傳來,黎覆文轉了轉脖子,在看到來人後竟嚇出一身冷汗。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方才不是做夢嗎?那簡覆文應該只會出現在夢裡才對啊!為什麼……
不對,他現在不是簡覆文,他現在是黎殤。
「你好像很訝異?很好奇我是怎麼進來的對吧?原本昨晚我是想來請你吃晚餐,沒想到你室友告訴我你生病了,所以我就自告奮勇留下來照顧你,順便在這裡過夜。」黎殤還穿著他的休閒服,滿臉倦容的樣子還真像是照顧了他一晚上。
若他真照顧了他一晚上,那不就代表他已經睡了一天一夜?
「現在什麼時候了?小康人呢?」為什麼是黎殤來照顧他?
「他去上班了,臨走前還問要不要送你去醫院,被我給拒絕了。」
「小康為什麼會讓你進來?他甚至沒見過你。」康若華不是這麼粗心的男人,遇到這種情況應該會把黎殤關在外頭,然後請一天假照顧他才對。
「很簡單啊,我告訴他我是你男朋友,而且還給他看證據,他就讓我進來了。」黎殤從門袋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照片,照片雖舊,但依然能看清裡頭兩人的親密模樣。
這張照片他認得,那是他們相戀一年後出遊所拍,當時簡覆文將臉靠在他肩膀上啃咬著他的脖子,被一位旅遊藝術家拍下來送給他們,之後他一直沒過問覆文將照片收哪裡去了……原來如此,當時送走他的時候並沒有發現他貼身收藏著照片,只拿走他身上所有能證明身份的證件。
「這張照片怎麼會在你身上?」
「我也想知道,當我在香港醫院醒來時,身上僅餘的物品其中之一就是這張照片,可是我一點都想不起來我到底是誰、你又是誰,後來有一對黎姓夫婦跑來跟我說我是他們收養的養子,因為一次意外事件被流彈打中頭部,所以喪失記憶……可是我一點都不相信這套說詞。」
「為什麼?」當初他讓覆文在私人醫院緊急接受手術,再運用人脈將他送到香港重新開始,就是因為他知道覆文原是香港人,後來移民到台灣,若是把他送回出生地,他要重新開始可能比較簡單。
「原因有三點:第一,我說話雖有廣東腔,可是我對香港這個地方完全不熟悉,不可能是在那裡長大,第二,黎姓夫婦雖然對我很好,可是據我所知他們已有兩子一女,既有子女怎麼可能還會從小收養我這非親非故的孩子?第三,若他們真是我的養父母,為什麼會不知道照片裡的人是誰?所以,我判定我是受傷後被人送到香港的,就連身份證件也都換過了,如此刻意抹殺我以前的生活一定有原因……」說到此處,黎殤停下來瞪著虛弱的黎覆文。
「你為什麼這樣看著我……?」黎覆文的身體往後縮了縮,對於他這種眼光他只想迴避。
難道他想起一切了嗎?不可能!當初醫生明明跟他說過這樣的創傷絕不可能回復記憶。
「我醒來後,腦海裡唯一記得的人是你,可是我完全不知道你是誰,我的傷勢又過重,所以只好等,這一等,就過了半年,原本我是想傷好後就查明你究竟是誰,可當時適逢香港政治不安,黎姓夫婦決定移民英國,原本他們是想把我帶走的,可是我不肯,在勸說二個月仍然無法動搖我的意志後,他們就放棄了。」
「為什麼跟我說這些?我又不認識你——」不要再說了!他們已經毫無瓜葛,為什麼還要回來找他?他們之間是不會有結果的……
黎軒是為了殺簡覆文才存在,兩人怎能共存?就算能共存,黎騰也不會放過『死而復生』的人。
他們兩人,一開始就不該有交集的,這樣對兩人都好、對兩人都好……
如果從一開始就知道必定要分手,那強行在一起只是增加痛苦而已。
「不認識我?那這照片裡頭的人是誰?不要告訴我有人跟你長得一模一樣。還有,你第一次見到我時就像見到鬼一樣,如果不是看到不該出現的人怎麼會有那種反應?所以,我篤定你認識我,而且兩年前我受的傷絕對與你脫不了干係!那一次我強吻你,就是要確認你我之前是不是我想的那種關係,經過那一吻,我更加確認我們之前確實是情人——至少兩年前是。」
……看來縱使喪失記憶,這男人屬於刑警的能力還是存在的。
「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那也是過去的事了,我們之間早就已經結束了,你又何必苦苦糾纏?」黎覆文輕輕歎息,他沒想到之前第一次見面並不是偶遇,而是他有意的追尋。
「結束?既然是兩個人之間的事,又怎能由一方決定結束?你這樣對我並不公平,至少,你得告訴我過去的事,還有,我究竟是誰?為什麼我醒來後腦海裡只有黎殤這個名字?黎殤又是誰?」
「知道了又如何?」
黎殤的身體不斷逼近黎覆文,他不得不退後以求有空間能夠喘息,等到退無可退,被子也已經滑落了一半,露出光溜溜的身體及傷痕。
「你脫掉我的衣服?」黎覆文在看到自己的裸體時聲音明顯拔高,他不想去醫院就是為了不讓任何人知道他的傷,這男人怎麼可以這麼做!
「昨晚你發高燒,我為了讓你退燒只好脫掉你的衣服幫你擦冷水澡,沒想到卻意外發現你的傷……是誰傷害你?」
這種傷是強暴才會造成的,一般兩情相願的性愛不太可能會造成這種傷害,是誰這樣傷害他?
一想到另外一個男人曾經壓在他身上對他施加各種傷害,他就怒不可遏,不管他們之間的關係是否有所改變,見到他受傷害,他的心依然會痛。
「不關你的事。」這是他自己的問題,沒必要讓人家知道,更何況他是為了要救人……對了,救人……
「什麼叫不關我的事……你拿手機幹什麼?」黎殤看著黎覆文從床頭取下手機,眼睛眨也不眨地就按下一組號碼。
「打救命電話,今天我要是不打這通電話就有人要死——」黎騰那傢伙雖然嘴巴上答應他放過簡伯宇一條生路,不過他還是不放心,悄悄把黎騰撥的電話號碼記了下來,只要有電話號碼,他就能讓人通知葉非去救人。
「你是指簡伯宇嗎?」
黎殤沒有打擾他打電話,只是淡淡說出他的猜測。
黎覆文心一驚,脫口而出:「你調查我?」
那不是什麼都知道了嗎?為什麼還跑來問他?
「我沒有調查你,我是猜的,我來了一整天都沒看到他的人影,你又如此緊張,所以我猜是他出事了。」
「真的沒調查我?」
黎覆文緊抓著電話,表情看起來相當緊張。雖然他知道他不是那種人,可是對於他的瞭解都是在失憶前,他失憶後的人生究竟有沒有改變他當初的行事準則,這誰也說不準。
若他查到了『梟」,難保『梟』不會查到他,到時候可不是他一人就能隻手遮天,畢竟他離開『梟』已經兩年了,裡頭的成員應該已經洗牌,不會有人站在他這一邊了。「你為什麼這麼怕我調查你?」黎殤反問,莫非他怕他查出什麼對他不利的事?還是……
「不,我是怕……」怕他再一次在他眼前倒下,這一次,他已經沒有能力保住所有人了。
「不管你怕什麼,事情總是要解決的,我不吵你了,你打電話吧。」黎殤將薄被拉好,不發一言出了房門。
黎覆文則在人踏出去後,苦笑著撥出求救電話。
他突然覺得好累好累,這麼多條人命繫在他身上,他卻沒有足夠的能力去保護……他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能脫離這些惡夢?
儘管時過境遷,黎覆文從沒忘記簡覆文是個很會照顧人的好男人,即使他現在是黎殤,而且對以往的感情完全不復記憶。
就像剛才,他一個人跑出去採買了許多食材,回來後就躲進廚房裡忙東忙西的,準是要做菜來補他的身體——以前他們在一起時,他也會天天下廚煮美食給他吃,他的胃就是給他慣壞的,搞到後來外頭的食物都入不了口,只好自己去學。
他現在的手藝,其實都是得自當年的簡覆文。
正在回想當年時,門口卻傅來敲門聲。
「進來。」這種時候來敲門,應該是若華下班來探他了吧。
「覆文,我進來咯。」
習慣性地先告——再開門,是因為怕突然開門時會看到不該看的,康若華的細心有時候會讓他很感動。
黎覆文將身上的薄被拉好,雖然他已經把衣服給穿上了,可是有些傷痕是衣服也遮不住的,而他並不想襲人看到那路一傷痕。
有些事,只適合揖享或獨自承擔。
「今天工作如何?新環境還適應吧?有人欺負你嗎?」康若華都還沒開口,他就已經連珠炮似的問了一串,惹得康若華哭笑不得。
「還可以,你別擔心,我應付得來,你呢?感覺怎麼樣?需不需要上醫院?還有,你準備好要告訴我樓下那男人是誰了嗎?」康若華在床邊坐了下來,仔細端詳黎覆文的臉色確定已有好轉後才悄悄鬆了口氣。
「用不著上醫院,至於樓下那男人……時候到了,我自會說,目前別問任何問題好嗎?」他知道康若華心細體貼,也知道他關心自己、擔心自己,可是很多事情並不三言兩語就能交代清楚,更何況,他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兩人之間的事。「只要你確定他對你沒有危險性就好,如果真不行,隨時打電話給我,我隨傳隨到。」雖然新公司也有很多問題等待解決,不過,在他的觀念裡,黎覆文的份量絕對比新工作還重。
「當然,我才不會放棄任何奴役室友的機會呢,好啦,你剛回來一定很累了,去洗個澡準備吃飯了。」
「吃飯?你的意思是說,那男人正在煮飯?你放心把心愛的廚房交給他?」怪怪,覆文一向不許別人碰他的廚房,他總是說他放不下心的人是不會讓他進廚房的,除非那人的手藝比五星級飯店的廚師還棒,否則就是糟蹋了他的廚房……難道那男人,也跟覆文一樣擁有一手好廚藝?
「是呀,他煮的飯可比我還香呢,去洗澡吧,晚了就趕不上開飯了。」黎覆文笑著將人趕了出去,他看得出室友有滿腹的疑問,只是看在他的份上才沒問出來。
他需要靜一靜,可惜,就是有人不肯放過他,康若華前腳才出去,後腳黎殤就開門進來,連敲門這道手續都省了,
「你不知道進別人房斗前要先敲門嗎?」黎覆文捧著頭,一臉傷腦筋的模樣,這男人以前跟他同居時總是喜歡這樣悄悄嚇他,難道現在改不掉這種習慣?
「我以為你聽到我的酈步聲了。」男人很嘴硬,死不承認自己有錯,嘻皮笑臉地來到床前:「頂多,我請你吃一頓好吃的賠罪。」
「請我吃飯賠罪是嗎?那也得看你的功力有沒有退步啊——」黎覆文突然搗住嘴,該死,他怎麼又提到以前的事了?不是早就說好了打死不承認嗎?
「退步?你的意思是說,你認識我當時我的手藝很棒羅?真要是這樣,那我可得好好加油,不能讓你瞧扁了……好啦,我沒逼你說出以前的事,你別這麼懊惱,我要真能想起來,靠我自己去回想或調查就行啦,你這些隻言片語影響不了什麼的。」黎殤揉著黎覆文柔——的頭髮,寵愛的模樣叫人見了都會以為他們正在熱戀,連他自己都產生這種錯覺。
他們以前……一定是很相愛吧?人家說記憶可以抹去,可是感情這種東西不知道藏在哪裡,因為找不出來所以也抹不掉……他對黎覆文,應該就是這種情況吧?只是不知道他是否也忘不掉過去那段感情。
如果他們以前的感情那麼好,又為什麼會走到那種地步?
黎殤不敢猜,也不願猜,更不敢去想像回復記憶的後果,他纏著黎覆文只是因為他想見他,就這樣而已……對於以前的事,他雖然在意,卻已經不是擺在心頭第一位了。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妤?我曾經……」曾經狠狠傷害過你,曾經讓你倒在自己眼前,要是一般人,就算先前再愛也轉成恨了吧?
為什麼他明知最有可能的情況是最不堪的真相,卻還是設法接近他,而且還照顧他……這男人,到底是笨還是癡呀?
「曾經如何?我記不得了,如何你願意說那我也傾聽,如果你不願意說,那就當作我自做多情,放不下你吧。來,我抱你下去餐廳,你也該下床活動活動筋骨了,老是躺在床上會讓你室友懷疑你的傷的……」
黎覆文無語,默默讓黎殤抱下床,然後將他放在梳妝台前。
「你看你,臉色這麼差,穿得又這般單薄,我很怕風一吹你就飛了……我幫你換件長袖,這樣你就不用怕被室友看見那些痕跡了。」黎殤的動作熟練而輕巧,彷彿很久以前他常這麼做一樣,他也沒多想,從衣櫥裡挑出一件衣服就開始替黎覆文換上。
這男人……唉,如果他當初不是警察,而自己也不是生在黎家,一切是不是會有所不同?
一滴晶瑩的水珠,悄悄滾落黎覆文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