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芷喻環起手臂,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她清亮的眼,用其餘的感官,深切感受法國的浪漫。
天還沒亮,帶著微暗的光線。她推開門,讓自己再次融入這似是而非的黑暗,去惦記著台灣的一切。
孤單,說不出的孤單。
當初是她執意要到法國學婚紗設計,所以再苦她都會熬下去。
心裡早有這樣的認知,卻還是在每個將明未明的清晨裡,想念著台灣溫暖的一切。
塞納-馬恩省河的微風,拂起她頰邊的發,雖冷,卻很能提振她的精神,過薄的襯衫沒辦法提供御寒的功能,她只能環緊手臂,自己給自己溫暖。
黎芷喻坐在堤岸旁,將小臉埋進雙膝裡,讓自己得到片刻喘息,長髮垂在她的身畔,覆住漸亮的曙光,要不是一陣急促的煞車聲傳來,她幾乎就要睡著了。
刺耳的煞車聲,劃開寧靜的早晨,黎芷喻仍舊維持她的姿勢,讓自己沉醉在屬於她的靜謐裡。
累了,真的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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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車裡,邁出一雙長腿,探出頭的,意外地是個身材頎長的東方面孔。
微長的鬈發顯得有些不羈,但他帶笑的眉眼看起來似乎是個很好相處的人。
黝黑的皮膚沒造成距離感,有精神的黑眸旁,有著淺淺的笑紋,替他的翩翩風采,添了一抹和善。
「果然技術高超,十分鐘就到達左岸。」褚拓堯一邊拿出皮夾付錢給司機,一邊以流利的法語誇獎司機。
雖然他心裡想的是:緊急煞車的那一下,差點沒讓他撞上擋風玻璃。
不過,他一向待人以禮,不覺得這小小缺點,能影響到他一整天的遊興。
司機得意地對他揮揮手,再以時速七十英哩的速度飆走。
褚拓堯放眼望去,晨霧裡的塞納-馬恩省河,別有一番風味。
咖啡店還沒開,總是人滿為患的咖啡店外難得的清閒,褚拓堯隨意找了個椅子落坐,看著陽光慢慢出現,瀰漫在空氣裡的霧氣漸漸被蒸發,逐漸恢復了清明。
然後,他看到了她,一個在堤岸旁小憩的纖細身影。
褚拓堯的目光,被她的身影緊緊攫住,絲毫無法轉開,只因她身上散發出一種極度的不安全感,像是無言地宣洩些什麼似的。
她,一動也不動的。
要不是微風拂起她的長髮,他會以為那是個雕刻完美的雕像。
說不出是什麼吸引了他,但她薄薄的外衣,纖細的手臂,及曲膝無助的模樣,竟意外地勾起他心底陌生的憐愛情緒。
他盯著她的側影,覺得自己很可笑,竟被陌生女子給深深吸引住。
然後,他一震;因為,她醒了。
她緩緩地伸了個懶腰,伸長她纖細的手臂,撩動她如瀑的長髮,以極慢的速度起身,卻沒有邁開腳步離開。
下一秒,她轉眸望向他,兩人隔著幾張桌子對望。
一點也不意外,褚拓堯瞧見她的臉,發現她也是個東方人。
說他偏袒也好,但他真的覺得,只有東方人,才能散發出那種沉潛的誘人氣息與神秘感。
很習慣的,褚拓堯扯唇微笑。
他本來就是愛笑的人,更何況遇上同膚色的人,總給他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黎芷喻還沒回神的眸眨了眨,然後在迎上那過於燦爛的笑臉時,猛地一怔。
那頭象徵東方人烏黑的發,那雙深邃的眼睛,那張可比陽光的溫暖笑臉,在在讓黎芷喻感動。
這一年來,不是沒遇過同膚色的人,但是人在外地總是羞澀提防,吝於給予微笑,這還是黎芷喻第一次遇到願意給她愉快笑臉的陌生人,他把她心頭上的烏雲全給掃光了。
再自然不過地,黎芷喻朝他走去。
雖然巴黎很大、人很多,但是一切都那麼陌生,住了一年仍覺得有隔閡,一個笑臉輕易地給了她溫暖,她竟有個衝動,想朝那個懷裡衝去。
她邁開步子,跑了起來。
看著女孩朝他跑來,褚拓堯起身,正想禮貌地點頭時,一個纖細的身子竟倏地衝進他懷裡,不偏不倚地將他抱個滿懷。
「呃?」褚拓堯怔了怔,兩隻手像投降似的高舉在半空中。
好溫暖的懷抱,好令人心安的氣息……
直到鼻尖傳來一陣男人陌生的煙草氣息,小臉埋進一個寬厚的胸膛,手臂攬著一個緊實的腰時,黎芷喻才發現,她真的這麼做了。
黎芷喻一擁上他,就覺得自己上了癮,被那許久不曾感受過的溫暖氣息迷醉,就算是被人誤會,她也不在乎。
「對不起,我只抱一下,一下下就好了。」黎芷喻不知為何,突然熱淚盈眶,也不管被無辜抱住的男子是台灣人、日本人,還是韓國人,劈頭就是道歉,但雙手卻沒有鬆開的意思。
褚拓堯的雙手先是僵愣在半空中,對於這「飛來的艷福」,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才好。
只是,當熟悉的母語傳入耳中,她那帶著些微哽咽的聲音進入耳膜,他突然瞭解了女孩的無助,也能理解她凝眸著塞納-馬恩省河時,透露出那種過客的孤單與落寞。
一個女孩要在這自視甚高的法國人生活圈中立足,必定耗費了非常多的心神與體力,教他憐惜又心折。
僵直在半空中的手,慢慢地下移,攬住女孩的肩膀,算是回應她的「熱情」。
「妳可以再抱久一點,放心,我一點都不介意。」褚拓堯開玩笑地對懷裡的女孩輕語,鼻尖竄入茉莉的清新香氣,掌間穿過那柔細的發,預言即將到來的糾纏。
熟悉的中文入耳,黎芷喻先是一僵,小手一下子不知道該放開,還是該緊抱著才對?
沒想到運氣這麼好,竟然「撈」到一個台灣人。
察覺小小身子的僵硬,褚拓堯笑得更燦爛,斜睨著懷裡的小人兒一眼,預期會看到一張紅透的小臉。
果不其然,腰間的力道鬆了,懷裡的人兒退開了,他詭異地察覺自己竟突然有個衝動,想將她重新攬回懷裡。
為了制止這可能發生的出糗行為,他友善地伸出一隻手,開始自我介紹。
「妳好,我叫褚拓堯。」
低沉性感,且帶著笑意的溫柔嗓音,逼紅了黎芷喻的小臉。
「你好,我是黎芷喻。」黎芷喻輕咬著唇,伸手握住他的手,覺得自己真是糗到家,丟臉丟到法國來了。
要不是怕污染了塞納-馬恩省河,黎芷喻真想跳河自盡算了。
她一向是個行動派的人,從不覺得衝動有什麼不好,想當初,她也是一時衝動才到法國進修,結果還不算太差,唯有今天,她窘極了,想不到自己的心隨意想,害她想挖個洞躲起來都來不及。
「對不起,我、我只是,我……」
黎芷喻「我」了半天,仍不知道該為自己的衝動找什麼借口,她緊握住他的右手,一直忘了放開,徒剩左手在半空中揮舞,希望能幫助她停滯的腦袋運轉。
一抹淡淡的笑意,悄然浮現在褚拓堯的黑眸中。
「餓了嗎?」褚拓堯不動聲色的轉開話題,黑眸凝著她,毫不掩飾地欣賞那張紅粉緋緋的小臉。
「嗄?」黎芷喻輕咬下唇,有些羞窘,被那目光看得不知所措。
陽光透出雲層,薄霧散去,褚拓堯嘴角一勾,溫文地對著她一笑。
「我請妳吃早餐,好嗎?」他臉上掛著笑容,像是剛才沒被陌生的她抱個滿懷一樣。
黎芷喻柳眉輕蹙,晶亮的眸子充滿了困惑與不解。
「你不怕……又被我吃豆腐?」雖然,她應該也沒那個臉再去抱他了。
人在異鄉,遇到個花癡般的女人,突地將他抱住,他不會覺得奇怪嗎?
像是能猜到她心裡的想法,褚拓堯似笑非笑,默默地瞅著她。
「有什麼關係,我不介意讓妳再抱一次。」何止是不介意而已,他簡直是歡迎之至。「難得來到法國,竟遇上佳人突襲,我真該多來幾趟的。」
黎芷喻粉頰一紅,心中沒來由地掀起一陣騷動,因為他過於迷人的笑容,與他說出口的話。
再抱一次?
怎麼聽起來像是一句很有吸引力的話,她真的好想這麼做。
「走吧!」褚拓堯溫和卻又不容拒絕的說道,並注視著她水汪汪的大眼。
黎芷喻輕咬紅唇,知道不該輕易接受陌生人的邀約,不過……從今天的情形看起來,唐突的一直是她。
「我請你吃早餐好了。」黎芷喻笑了笑,決定盡一下地主之誼,順便道個歉。
不久之後,兩人來到一間較早營業的咖啡店裡,點了鬆餅當早餐,未能免俗的也點了杯咖啡提神。
然而,卻在要付帳的時候,黎芷喻又傻了。
啊?!她沒有帶錢……
每天,她總是出來散散步之後,就回宿舍隨便烤個麵包吃,根本沒有帶錢的習慣,這下,她又糗了。
「呃……這個……我……」黎芷喻又開始在男人面前吞吞吐吐,覺得一輩子沒像今天這麼糗過。
褚拓堯看見她的表情,又看她一身的便裝,大抵猜到發生了什麼事。
「今早給我個機會請妳吃早餐,改天有機會,再換妳請我,好嗎?」褚拓堯笑著接話,立即拿出皮夾付帳。
黎芷喻真的很想把臉埋進鬆餅裡,乾脆悶死自己算了。
不過,這男人還真是細心體貼,幫她付錢就算了,還不忘給她台階下。
當下,她對他的好感又增加了幾分。
看著體貼的他,黎芷喻不禁想起家裡的溫暖,再加上她每天早上的情緒總是多愁善感,因此感觸特別深。
「真不好意思,我、我今天……」黎芷喻輕歎口氣,鼻頭驀地泛起酸意。
「妳怎麼了?」褚拓堯微驚地看著她,趕忙對她露出笑容。
「我只是請妳喝了杯咖啡,不需要這麼感動,妳要流眼淚的話,等著下次吧,我一定狠狠地敲妳一筆。」
聞言,黎芷喻忍不住失笑,雖然淚水還是落了下來,但心中卻是帶著欣喜。
「真抱歉,我失態了。」黎芷喻用手背輕輕拭去了淚,露出她個人招牌的甜蜜笑容。
褚拓堯也同樣扯開唇,對著她搖搖頭,表示沒關係,他能夠理解。
「妳不太像是遊客。」褚拓堯支著下顎,疑惑地看著她。
「我來法國學東西,準備闖一番事業。」黎芷喻喝了口咖啡,努力將自己四處遊蕩的神智給拉回來。
「那為什麼一大早,跑來堤岸當睡美人?」闖一番事業與睡美人……似乎扯不上關係,關於這一點,褚拓堯就真的感到好奇了。
黎芷喻先看了他一眼,而後將目光移向遠處,微黃的路燈還亮著,襯著塞納-馬恩省河上濛濛的霧,景色看起來好美!
「我喜歡早上出來走走,一個人享受孤獨的味道。」
「就像此時塞納-馬恩省河中的聖路易島,別有一種遺世獨立的美感,是吧?」褚拓堯順著她的視線,直接接下她的話。
黎芷喻驚訝的紅唇微張,沒想到他竟然能知道她的心事。
「很累吧,一個人在異鄉奮鬥。」褚拓堯的視線仍停留在遠處,看著另一個方向的西堤島上,那美麗的聖母院,有著讓人駐足的魅力。
那是褚拓堯心所嚮往的一切,他努力學習,就是想設計出震懾人心的建築。
黎芷喻怔望著他的側臉,心裡的話不自覺就這麼逸出了口。
「是啊,好累。」她總覺得自己就要被逼到盡頭,整個人被束縛得無法呼吸。
選擇婚紗設計這條路,當初是父母親極力反對的,尤其是她隻身來到法國,更讓他們擔心。
只是,為了堅持自己的理想,她仍是毅然決然的來了。
婚紗設計,說簡單也簡單,但要闖出名號,卻也不見得容易。
黎芷喻選擇讓自己脫離父母親獨立,要的就是屬於自己的成就感。
聽到她毫不考慮的回答,褚拓堯將眸光移了回來,盯視著眼前有著飄逸長髮、清亮雙眼的東方女子。
「後悔了嗎?」那雙澄眸裡的堅毅,是否已經受到挫折?
黎芷喻搖了搖頭。
「一點也不。」她笑了,笑得很真、很自然,也有著充分的自信。
浪漫的法國、美麗的法國,卻不是屬於黎芷喻的法國,縱使她有著優秀的才華與外在條件,也沒有讓她在法國的工作較為順遂,頂著設計師的光環,卻仍飽受歧視,與一般的藍領階級窩在工廠一角,畫著她自己的設計圖。
苦嗎?
不苦!
只要能學到更多的專業知識,激發她更多的創作能力,她就不覺得苦。
「這是我的選擇,只是……」
「只是?」褚拓堯挑眉,等著她接下來的答案。
「只是,我仍渴望結束學習的課程,回到人情味濃厚的台灣,回到屬於自己的地方。」芷喻很少跟人談這麼貼近內心的話,但是看著他那雙黑眸,她連一個字都藏不住。
褚拓堯的讚賞寫在眼裡,卻沒有說出口。
眼前的女孩看來纖細脆弱,卻也有著讓人意外的堅強與果敢,這一點,讓人由衷心折。
「你呢?你也不像是尋常的遊客。」黎芷喻也對他存有好奇。
「我來巴黎開會。」一年一度的建築師研討會在這兒舉行,會議討論的不只是一流的建築品味,還有提供人類更簡約安全的建築設計。同時,褚拓堯也藉由這次出差,接下一棟大樓的設計工作。
「開會還有精神這麼早起來?」黎芷喻笑了笑,看見他眼窩下的黑眼圈。
「白天的行程排得太滿,沒什麼時間能出來溜搭,能暢遊法國的機會只剩下清晨的時間,所以只好犧牲睡眠囉!」察覺她的目光,他解釋道。
這些天,他一個人兜兜轉轉,倒也輕鬆自在,浪漫的法國有許多值得他參觀的古老建築,每一個景點,都能讓他流連徘徊。
「呵呵,你還真是有興致。」黎芷喻搖了搖頭,嘴角有著可愛的笑。
「工作要用心,玩樂也要及時啊,做人本來就應該這樣。」褚拓堯分享著他的人生觀。
而這一點,讓黎芷喻很有感覺,眸裡的敬意又多了幾分。
「很高興今天遇見你,真好,真的很謝謝你。」
「一頓早餐,值得妳這麼用力的謝我?」褚拓堯笑了笑。
黎芷喻搖搖頭。
不只是早餐,他的生活觀,還有他輕易拂去她心理壓力的那種神奇力量。
從她的眸裡,讀出那種誠心的感謝,褚拓堯沒再追問,再問下去,就有些矯情了。
褚拓堯看了看表,發現時間竟飛逝而過。
「我該走了。」他站起身,心裡雖有著淡淡的不捨,卻也沒流露出他的心情。
「喔,是啊,時間差不多了。」粉嫩的臉蛋上勉強擠出微笑,心裡卻在流淚。
快樂的時光,果然過得很快。
好可惜!黎芷喻對眼前的男人,很有好感的說……
「那……就這樣囉!」褚拓堯仍是維持一貫的優雅微笑。
「是啊!」黎芷喻有些沮喪的說道。
褚拓堯低頭看著她,表情看不出情緒,他卻察覺到自己有些失落。
失落的原因他明白,是因為到了該說再見的時刻。
不是不能開口要聯絡的方式,只是……對於情愛,他一向小心謹慎,雖然對眼前的女子很有好感,只是,一人在法國、一人在台灣,他沒打算發展異地情緣,只能選擇隨緣。
黎芷喻深深歎了一口氣,紅唇往下垂。
她並不想說再見,還想多聊一會兒的,只可惜,已經沒有時間了。
「我……我該回去了。」黎芷喻吞吞吐吐地說道,男人遲遲不向她詢問聯絡的方式,那她好像也不該主動遞上電話與住址,不然好像有些不像話。
只是,她心裡仍有說不出的失落。
想到她今天主動「投懷送抱」的行為,只要是思緒清晰、無不良想法的男人,都會在第一時間拔腿開溜吧?
諒解了他可能的想法,她抬起頭,對著他微笑說再見。
褚拓堯沉吟片刻,注視著她有些緊張的表情,雙手交迭在胸前,視線滑過那絕美的臉蛋、纖細的身段,心想:今天的偶遇就要劃下句點了。
難得他的心裡有著可惜的情緒,只因她身上散發出一種讓人感到親切的氣息,教他不想說再見。
只是,法國不是他久留之地,留戀似乎沒有意思。
「有機會再一起吃頓飯吧!」褚拓堯沉穩有力的嗓音,帶著安定人心的力量。
不過,聽在黎芷喻的耳裡,卻充滿著送客的味道。
有機會?人在台灣都不見得有機會見面了,還在法國咧?
他擺明就只是想找個借口,那她還厚著臉皮繼續留在這兒就說不過去了。
「那、那就這樣囉,bye-bye。」黎芷喻隨意擺了幾下手,頹然轉過身,往住處的路上走去。
看著纖細的身子,慢慢在眼前愈變愈小,褚拓堯忍住了開口留下她的衝動。
就這樣吧!不會有未來的事,就沒必要開始。
凝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褚拓堯的神情有些複雜,眸光久久無法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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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間大型的婚紗製作公司,由幾位知名的設計師繪圖,再交由工廠製造幾件到數十件不等的數量,由於手工精緻,設計別具美感,在婚紗界擁有第一把交椅。
佔地數十坪的工廠裡,有十來位手工精巧的裁縫師,裁縫機運作的聲音在工廠裡迴盪著,滿地精緻的白紗亮片,將整個工廠妝點得格外亮麗。
工廠的一角,設計師辦公室裡的某個角落,有個大型的繪圖桌,桌上散放著幾張設計稿,幾枝繪圖專用的畫筆,一個小小的身子,窩在相鄰的工作台上,正低頭將亮片縫上婚紗。
黎芷喻將檯燈移過來,讓工作台上有更好的照明,一方面伸伸懶腰,揉了揉酸到發痛的肩頸,吃疼地悶哼一聲。
在公司裡,她掛名是設計師,做的卻不只是設計師的工作。
除了畫設計稿之外,她經常得自己縫製樣品,將畫稿裡的想法,實際地運用自己的雙手,呈現在真實的婚紗上。
每當總設計師需要新的作品時,就把她叫進設計室裡,翻看她精心畫出的設計稿,隨意挑選幾張,就讓裁縫師們量產;不需要她的時候,她就退到設計室外,窩在她的工作台上,繼續努力。
就算心裡知道,這就是種歧視,她也只能把苦往心裡吞。
再一個月,只要再一個月,她就能回家了,回到可愛的台灣!
只是,這個念頭才竄出腦海,另一個臉孔也跟著跑了出來。
那個男人,那個帶著笑的男人,那個沒事被她抱個滿懷的男人。
怎麼也想不通,自己是哪根筋不對,就算是想家,也不該去抱一個對著她笑的男人,嚇得人家連電話都不敢向她要……
想當初,她也是異性緣好得很,還不曾被人這樣忽視過呢!
能怪誰?
當然是怪自己!
黎芷喻長歎了一口氣,把那張俊臉甩出腦外,低頭專心地縫著白紗上的亮片與珍珠。
這是她新設計出來的緞面,需要大量的綴飾,才能顯出華麗與高貴的質感,所以縱使縫得眼睛都花了,她還是不能放棄。
半個小時後——
唉,不行,她的眼淚都流出來了,眼睛還出現迭影,她一定得休息才行。
黎芷喻緊閉雙眼,讓眼睛充分休息,接著抬起頭來,動了動僵硬的肩膀。
好一會兒過後,她深吸一口氣,才緩慢地張開眼睛。
只是,映入眼中的人影,教黎芷喻的呼吸頓時中斷——
她咬著紅唇,看著似曾相識的臉,懷疑自個兒是累昏頭,才會一時眼花。
那人、那人……
那不是早上那個男人嗎?
看著他不同於早上的休閒穿著,現在的他身上穿著考究的手工西服,悠閒地緩步走來,東方面孔的他格外引人注目,尤其是他那俊朗的風采,引來眾多女性裁縫師的注視。
他的眸光閃爍,同樣充滿訝異,像是與她有著相同驚詫的情緒,倒是嘴角那抹笑,始終未曾褪去。
「嗨,又見面了。」褚拓堯有禮地頷首,薄唇帶笑。
笑容之於他來說,一向是一種禮貌,但是此時的笑容,卻是真誠地發自內心。
幾分鐘前,他踏進這家公司,為的是與這裡的負責人見面,商談即將接下的設計委託,卻意外發現正埋頭苦幹的她。
燈光下,她的肌膚晶瑩得宛如琉璃,長髮柔順地散在身前,紅唇因為專注,被雪白的貝齒輕輕咬著,那模樣看來十分誘人。
「你、你、你怎麼會來?」黎芷喻怔愕地開口,心裡的疑問張牙舞爪地冒了出來,搔得她無法克制。
褚拓堯挑眉輕笑不語,雙手交迭在寬闊的胸膛上,睨望著眼前粉頰嫣紅、雙眸閃亮的小女人,她仍舊教人移不開視線。
他的沉默,讓黎芷喻開始自我檢討。
「天啊,我一定是太累了,所以才會產生幻覺。」黎芷喻搖搖頭,開始自言自語起來,然後低下頭,繼續工作。
聽著她那嬌軟的語音,褚拓堯心裡有著說不出的舒服,只是,他卻再也瞧不見她那可愛的小臉,只因為那張小臉,又埋進白紗堆裡了。
「如果妳不要一早到堤岸旁吹風,而是乖乖躺在床上睡覺,或許妳的精神就會好一點了。」褚拓堯低沉的男性嗓音,伴隨著熱燙的呼吸,往她的耳朵灌來。
嚇!黎芷喻倒吸了一口氣,發現那不是錯覺。
下一秒,細針插進她的手指,鮮血染上了白紗,刺痛讓黎芷喻全身一縮,咬著下唇忍住,大眼裡淚花亂轉。
真的是他!
黎芷喻頻頻吸氣,埋怨地抬起頭瞪他,強自鎮定,努力想裝作若無其事,眼神卻有說不出的嬌嗔。
褚拓堯勾唇一笑,伸手過來,親暱地揉亂她的發。
「對不起。」看著她受傷的指尖,他心裡有些愧疚。
沒想過要嚇她的,但看她此刻如此無助的眼神,格外惹人憐愛,還真教他捨不得呢!
突來的親暱,教黎芷喻紅了臉。
他、他們……沒那麼熟吧?
只不過,一起吃了一頓早餐,還聊了些心裡的話,然後又……
只是,下一秒,她的臉更紅了。
既然連她都覺得自己跟他沒有那麼熟,那她今天早上,又怎麼會跟人家說了那麼多不曾跟別人分享過的話,還捨不得跟他說再見?!
甚至,更早之前,她還撲到人家懷裡去尋求溫暖、尋求慰藉?
「早上、早上的事……我、我……」黎芷喻試著想替自己解釋,不過仍是找不到合理的詞句。
「我知道。」褚拓堯點點頭。
「你知道?!」黎芷喻自己怎麼不知道呢!
褚拓堯深邃的目光一斂,薄唇似笑非笑地傾近她的臉頰旁。
「妳只是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