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晚,從她見到身著青綠色華服的美人開始,一定就被不幸之神看中了吧,要不整個客棧的人都被迷藥迷得不知今昔是何昔,而她為什麼偏偏沒有任何事情呢?
雖然這大多也怨她不易被迷藥所惑的體質,但為什麼偏偏是她聽到那些不尋常的聲音呢,說她耳力敏銳,但什麼都不管地蒙頭睡大覺不是更符合她的風格嗎?
退一萬步來說,她因為難得的好心去抓小偷,那抓錯了應該立刻鬆手道歉再回去睡她的回籠覺啊,為什麼她還要溫柔地把美人抱到床上,張羅著給美人餵水喝,這麼多可以讓她抽身的機會她都茫然不覺地讓其白白溜走……全是因為什麼啊?!
全是因為美色撩人、秀色可餐而她則完完全全地被美色所惑!
最最最不可原諒的是,聽到慕容回來回來的聲音時,她還真的以為自己做了什麼讓人懷疑和不可告人的事情,急得頭腦變得完全空白,幾乎是迫不及待地鑽進了美人的被窩。
直到身子貼近溫暖的被褥,被凍得麻木的腦子一融化,她才稍微清醒過來地想……她,她好像也是女的哎,女的和女的就算待在密室裡,也構不成孤男寡女的曖昧景象啊,那麼值得懷疑的就是慕容夫人的舉動了,丈夫回來了她根本沒有想到要解釋,而是直接邀請她上床——躲避。
那只有兩種情況可以解釋了:一個是她丈夫慕容是個大醋罈子,因為自己的妻子美艷絕倫,所以怕她紅杏出牆,因此一見到他妻子的房間裡有男人就會不聽解釋地把對方殺掉!
還有一個……就是慕容夫人看中了她假扮的這個溫文爾雅、俊秀情深的男人,怕丈夫看出端詳,所以才邀請她上床……躲避殺身之禍。
紅杏出牆,斷袖之癖,禁忌之愛……好像很很很刺激哦!
……那個時候她還不知道,所謂的刺激,就是色字頭上一把刀,刀刀凌遲令人痛人心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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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扉開啟,身材高大的男子一步步走進房間,空氣中異樣的氣氛令他卻步,他慢慢地轉頭,在房梁、門後、房間的止下左右都仔細地看了一遍。沒有感覺到有藏人的痕跡。但桌上……
是已經吹滅但仍飄散著淡淡油煙的油燈!
男子似在低頭沉吟,但下一秒鐘,他已經站到屏風面前,長袖微起,根本讓人感覺不到的輕柔掌風拍擊在屏風左側,整個屏風帶著上面的華服朝右方飛去,在撞擊到牆上之前屏風已被掌風震裂成無數碎片,而柔軟的華服卻投有受到任何損壞地輕飄飄地落在牆邊的櫃子上。
屏風毀掉後,整個房間便一覽無餘。
明明是黑得僅可見事物輪廓的能見度,高大男子卻毫不意外地看到一雙熠熠發光的眼眸,眨也不眨地看著他的一切舉動。
全身戒備,同時全身感官搜尋著床下、窗邊、帷帳之上是否有侵入者的痕跡。
「我以為你已經熟睡了呢。」
男子淡笑著,深情款款地看著床上的人,話語輕柔的猶如愛語。
「好抱歉,你特意給我準備的迷藥太過香濃,我雖竭力地想睡過去,但仍不太習慣呢。」床上的人輕聲說道,似乎也在為自己的不識好歹不好意思。
沒有感覺到屋裡有其他人的氣息,高大男子的心中暗驚,神情卻絲毫未變地笑言:「燈油的味道好重呢。」
「屋子太暗,亮一點兒也是好的。」
「哦……你可以動了……」高大男子小心地上前一步。
「你,要不要親自試試……」對他的接近,黑亮的眸子沒有半分動搖。
室內頓時靜默起來,只可聞兩人輕輕淺淺的呼吸聲。
但隨即男子又笑出聲來,有著對愛人任性的無奈:「你真會開玩笑呢,一定是有人來過了對不對?」
「這我到不知道,也許我在夢中點的燈也說不定。」
被床上的人譏誚的口吻刺激了一下,高大男子猛然衝到床邊,伸手拽起床上人的領子,沉聲道:「不要真以為我不敢動你!說,來的人是誰!」
「……」
被質問的人沒有回答,高大男子卻看到那雙眼眸從他的手指開始。直看到手臂、肩膀、頸項、臉頰及……
眉心驟然一疼,高大男子連忙鬆手後退,他小心地摸向額頭,觸手處卻是一根細針。
「早就說過。沒有我的同意不要碰我,夫君,你真的太性急了。」』
高大男子冷哼一聲,拿出火折子把油燈重新點燃,火光搖曳中,映出的面容,不是慕容還會有誰!
他斜眼看向床上的人,嘴角含著些許輕佻和邪魅的笑。
「對你真的不能掉以輕心呢!」
想起幾日前他們為了做御寒的新衣而在一家裁縫店呆過半個時辰,這根針就是在那個時候被偷偷藏起的吧,還就在他的眼皮子低下呢。
「那實在是因為只用語言還不夠,恐怕還要加上動作才能完整地表達出我對你的心意!」
絕色美人說出的話,是真是假、是反諷是譏誚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人一口毒牙卻還沒有受到什麼傷害,很大一部分是因為秀麗容貌的關係。
而這時,頭頂上響起瓦片碎裂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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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天寶想也不想地鑽進被窩,想縮成一團湮滅形跡,可惜她身形高挑,縮成一圈還是鼓鼓的一個包。
慕容夫人不知道是無奈還是不耐地歎了口氣,說道:「靠近點兒,身子伸平。」
也就是這個姿勢讓林天寶陷入了痛苦的深淵。
原本在林天寶高貴純潔的心裡是沒有其他什麼想法的。當時她全身蒙在被窩裡,即使睜大雙眼也看不到任何東西。全身緊繃,耳朵貼在被褥上,「通通通通」撞擊頭腦的巨響,過了很久才知道那是心臟激烈跳動的聲音。
脊背上滲出的冷汗一直都沒有停過,背部應該已經濕了,明明想到了她自己也是女的,即使面對面見到慕容,解釋一下也應該會取得諒解……但是聽到慕容推門進來的聲音,她還是沒什麼志氣地胸口冰涼、手腳僵硬。
慕容的腳步聲清晰地傳到她的耳中,林天寶幾乎感覺到耳邊的肌肉在微微抽搐。心中默念著千萬不要再前進的咒語,慕容似乎也停了一下,但是下一秒,大型物品被拍飛和木頭碎裂的聲音嚇得她幾乎尖叫出來!
幸虧在她張嘴的同時,一口咬住嘴邊的被褥,才沒露出馬腳。
「我以為你已經熟睡了呢。」
低沉的似壓抑著什麼的聲音,是慕容終於開口說話了。
「好抱歉,你特意給我準備的迷藥太過香濃,我雖竭力地想睡過去,但仍不太習慣呢。」
慕容夫人立刻以冷冷的沒有什麼感情的聲音回應著,說話引起了衣角的顫動,也摩擦著林天寶的臉頰。
他們夫妻兩人說話的語調好奇怪啊,林天寶暗想,慕容都特別為他夫人準備了迷藥讓她安睡了,她怎麼還不領情,美人果真難伺候……等等,迷……迷藥?
怎怎怎麼回事?難道像慕容夫人所說的,整個客棧裡的迷藥,不是別人而都是慕容下的?
但是慕容下了迷藥後,並沒有對客棧的人不利,這又是因為什麼呢?
奇怪的感覺刺激著林天寶的好奇心,反而令她慌亂之心大減。在慕容夫人呼吸、被子稍微起伏之時林天寶憋氣更貼近她的身子,支起耳朵聽著兩人說話。
「燈油的味道好重呢。」
慕容似乎有些吃驚……林天寶更吃驚,她忘了燈油的味道很刺鼻了,啊,這下子捉姦捉雙正好逮個正著!
「屋子太暗,亮一點兒也是好的。」
慕容夫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一定比林天寶強許多倍,她簡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著模稜兩可的話。
「哦……你可以動了……」
「你,要不要親自試試……」
兩個人這幾句話說得很快,沒什麼特別內容卻總讓人有一種針鋒相對的感覺。即使是林天寶也覺得不對勁了。明明是慕容夫人連抬手都困難,林天寶卻在聽到慕容說「你可以動了」這句話時,感覺到他有一剎那的害怕。不過她沒有看到他的表情,也許是她猜測錯誤也說不定。
但是室內的空氣一瞬間凝滯了卻是真的,後來還是慕容打破了僵局。
「你真會開玩笑呢,一定是有人來過了對不對?」
「這我到不知道,也許我在夢中點的燈也說不定。」
林天寶個人認為慕容夫人說這句話也許只是想凸現她的幽默感,但卻明顯地讓慕容生氣了,他衝到床邊,伸手拽起慕容夫人的領子……
原諒林天寶,她已經忘了慕容當時說什麼了,她只記得自己的頭腦「嗡」地一響,豆大的汗珠便爭先恐後地從額角處匆匆滑下,身子緊繃到幾乎抽搐的地步。
等發覺自己並沒有隨慕容夫人一起被扯出被窩,還好好地活著之際,慕容已經退後,而這時,頭頂上就響起了瓦片碎裂的聲音和意外的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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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眼中閃過凌厲的殺機,對鑽屋頂沒什麼興趣的他,腳一點地飛出門外,從走廊底的窗子翻出去手勾住屋簷躍上屋頂。
正對著他所住的屋子上面的青瓦碎了兩片,偷聽者已經不在那裡了。慕容舉目四顧,一抹黑影風馳電掣般向北奔去,幾乎快融入濃濃的黑暗之中了。
對方走的是官道,路兩旁是農家的田地,時至孟冬之月,天地閉藏。田地裡少有農作物,偶有小樹林也雜亂稀疏,不宜藏人,慕容只是略一思索便不再猶豫地追向偷聽者。
聽到慕容遠去的衣襟連飛的聲音,慕容夫人終於鬆了一口氣掀開被角說道:「喂,不管剛才出現的那個倒霉鬼是誰,總之你終於有機會出去了。」
林天寶滿臉通紅,不是因為害羞,而是因為憋氣憋的。從慕容拽起慕容夫人開始,她就嚇得不敢呼吸了。
大口大口地深呼吸,林天寶嘗試著從慕容夫人的身上起來,可惜剛才的情景太過刺激,她先是全身僵硬,心安後手腳又變得酸軟,試了幾次,竟沒有從慕容夫人的身上爬起來。
為怕慕容看出被裡面實際上是兩個人,他們兩人的身子一直是親密無間地緊貼著,情況緊急時並沒有覺得如何,但是緊急情況解除後,慕容夫人首先覺得不對勁了。
首先是氣味。
掀開被子時,鼻端縈繞的是微鹹微甜的奇妙體香,雖說男子不一定都有體臭,但是真是男子的話,有這麼誘人的體香簡直就是過分了!
然後是觸感。
因為林天寶的呼吸太過急促,兩人的身子又太過緊貼——那樣不經意蹭來蹭去的,對方的胸部,真的很柔軟——
最後是視覺。
仔細看林天寶的話,就可以發現她的皮膚微黃卻很細緻,眼是單眼皮,笑起來卻很嫵媚,嘴有些大,唇形卻很漂亮,沒胸沒臀,身子卻柔軟得不可思議,最重要的是,她沒有喉結!
如此種種,就可以斷定了——
「你……竟然是女人!」
就在慕容夫人說了這句話的同時,林天寶也抬起頭無法置信地看向她道:「你……竟然是男人!」
秀美絕倫的男子也為突然發生的狀況困惑地皺了皺眉,「是……你可以叫我……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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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天寶第一眼看到慕容夫人——現在自稱為閣——就直覺地認定他是男人,所以最終當她知道閣真的是男人的時候,實在沒必要表現得像要昏過去一樣,誠惶誠恐、戰戰兢兢地說出這句話。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沒錯。
如果閣表現出他是男人的方式再含蓄一點兒的話。
就如同林天寶一樣,閣起先也是純潔無邪的好孩子,不論他的生活環境如何,他本身是非常潔身自愛的,他自豪於自己的自制能力,視金錢如糞土——反正都是別人掙的;視功名如浮雲——本來對做官就不感興趣;視美女如白骨——那些美女竟連他的一半美麗還不到。總之,他這樣一個高潔美麗的人卻突然出現了那種狀況一定不是他一個人的錯!
事後閣也認真地剖析了他當時的感覺——就是他覺得林天寶不對勁的時候——來驗證他的無辜。
首先是氣味。
那是一種微甜微鹹的奇妙體香,明明只是氣味而已,卻混合在冷空氣當中,刺激著他的血脈和皮膚。皮膚酸酸麻麻的很是舒服,而血液卻叫囂著想要更多。
然後是觸覺。
他從來不知道女孩子的身子這麼柔軟,更不會知道只是柔軟的胸部蹭在他身上,他就會覺得渾身熱燥,而且那麼柔軟的身子還在他身上壓來壓去,令他氣血下沉……沉到不該沉的地方。
他竟然有生理反應了!
他活到二十五歲,什麼樣的美女沒有見過,其中不乏主動投懷送抱之人,卻都被他冷淡地拒絕,他年紀早至婚齡,卻沒有娶妻也沒有什麼所謂的紅顏知己,不但敵人說他不正常,就連他自己也覺得自己冷血無情,原本以為再也不會有什麼慾念產生了,沒想到竟然在這個時候出現了這個烏龍。
若是兩情相悅也就算了,但他們兩個偏偏今天晚上才認識,而且開始是虛龍假鳳的身份,對方垂涎他的美色表現得明明白白,他卻以為對方是男的而沒有絲毫的非分之想啊!
但身體不會說謊,難道他的男性本能今天才覺醒嗎?
看到林天寶還在一臉驚懼地看著他,閣直想發笑。難道她以為男人只要一反應了就想做下去嗎?而且即使他想也沒有力氣做吧……啊,可惡,他只是想想而已啊,好疼……
結果林天寶的表情變成了同情。
林天寶喜好美色是不錯,不過遇到這種事情還是第一次,她性格灑脫易交些三教九流的朋友,也曾被人硬拉到勾欄院裡非讓俏姐兒招待招待她。所以她並非什麼不解世事的小女孩,也隱約知道男人的一些事情。
但是,知道是一回事,自己真的碰到了又是另一回事。
她知曉這個時候最好不要亂動等待對方自然恢復,但是這種姿勢和曖昧的氣氛真的令人很不舒服。
竭力不讓自己太關注現在的狀況,林天寶讓自己稍微想些別的事情,比如慕容追的那個人是誰?追到了沒有?要是他現在回來,看到她和他老婆壓在一起……
不對!林天寶猛然想起,閣明明是男的,怎麼還會是慕容的老婆呢?還是他們兩人本就有斷袖情緣,如此打扮只是掩眾人耳目?
原來有禁忌戀情的不是別人!就是他們兩個啊!簡直太令人吃驚和傷心了!她為什麼總是比別人晚一步!
林天寶懊惱不已,閣見她一會兒迷惑、一會兒恍然大悟、一會兒傷心、一會兒氣憤、一會沮喪的樣子覺得很不可思議,人類怎麼能表現出這麼多不同的表情呢?不過他若是知道這些表情的原因是因為他……一定不會像現在這麼單純地表現出他的敬佩之心了吧!
閣深吸一口氣,他終於成功地平息了體內騷動,平靜地對還趴在他肚子上的林大寶說道:「喂,你可以起來了。記得走的時候把燈吹滅,把門帶好哦。」
「哦,記得了。」
奇怪的一夜,若是就此結束也許以後彼此的人生都會簡單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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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天寶回到房中,點亮油燈,脫了外衫再睡個回籠覺,卻突然發現旁邊小床上的小九不見了蹤影,林天寶心中一凜,上前摸了摸被窩,觸手皆是冰涼。
林天寶沉下眉頭,小九一定不會只是如廁這麼單純,突然想起在閣的房中屋頂上那一聲刻意的冷哼,不覺叫聲不好。小九一定是因為醒轉時發現有淡淡的迷藥味道及她不在床上,便起身尋她,見到惟一的一間房有燈光便湊上去聽,或許是以為她還躲在房中,於是故意出聲引走慕容,只為她能脫身!
小九輕功極佳,但慕容的功力也不可小窺,慕容追上去到現在已經有一刻鐘的時間了,小九是成功地逃脫了呢?還是被迫上了呢?追上後是殺死了呢?還是活擒……不,小九那麼聰明,必會絕處逢生,而如果被活擒,那麼……
林天寶又旋風般捲到門外,衝到閣的房間中,閣見她再度前來,竟無絲毫意外之色,「閣下去而復返,必有貴重物品遺忘了。」
林天寶尷尬地一笑:「貴重物品到是真的,不過不是遺忘,是借用。」
她把閣往被裡一卷,扛起就走,臨走時還不忘拿走櫃上的衣服。
閣也是七巧玲瓏心,微微一想便明白了,「剛才屋頂上的那人莫非是你的人?」
閣扭頭看著林天寶有些散亂的髮髻下,若隱若現的頸項,不禁目露凶色,這麼沒有防備的模樣,真的實在太過誘人了,好像是一動手就可以把她解決掉似的,令閣不由自主地吞嚥了幾口口水。
「對了,你是怎麼惹上慕容的?」
林天寶突然發話,閣迷茫地「啊」了一聲:「惹上慕容……哦,你說那個傻大個啊,惹他?誰讓他自己倒霉撞進來的。」
說起來慕容現在不在,若他把林天寶解決了,誰還來伺候不利於行的他呢。
「倒霉?」林天寶不解地低語,她看不出慕容有什麼倒霉的,相反,他看起來風光得很呢。
暫且不理眼前的誘惑,閣問道:「喂……忘了問你叫什麼名字……現在你準備怎麼辦?」
「只有等待了。」林天寶暗歎一聲。「還有,你可以叫我林天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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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雞鳴天下白。
隨著客棧後院裡公雞的啼鳴聲,下了一夜的小雨也漸漸停歇了。霜白的光暈悄悄爬上貼著紅色吉祥花卉剪紙的紙窗。桌上的油燈早已乾枯,升起裊裊塵煙。房間裡還處在曖昧的黎明時刻,介於暗夜的最後一抹黑和清晨的最初一道亮光之間的灰色,連人都朦朦朧朧的,看不真切。
林天寶坐在小床前,身如僵石,她從三更開始坐到天明,時刻戒備著,惟恐慕容出其不意地出現。結果要等的人沒有見到,全身的肌肉卻抗議她的虐待了。
林天寶佈滿血絲的眼如飛刀一般殺向身後,閣一臉甜蜜地酣睡著,渾然不知自己可以安睡的幸福深深地刺痛了別人的不幸。
林天寶手插在髮髻中,把沒有梳理的頭髮弄得更亂,這麼長的時間,為什麼沒有一個人回到客棧中呢……林天寶知道小九除了輕功外,其他的功夫稀鬆平常,她以為小九被慕容所擒受到些肉體折磨便是最壞的情況了,但是現在她才知道原來行蹤不明生死不知的情況才是最讓人心焦的!
對於這件事好像只有林天寶一個人是焦慮的,她身後就有著同樣失去了丈夫(?)卻仍然睡得幾乎失去知覺的傢伙,從這件事就可以看出這對慕容夫婦疏離的程度、但現在林天寶已經沒有閒心去猜測他們的關係了。
閣睡到日上竿頭才饜足地醒來,一睜開眼就看到一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當即嚇了一跳:「幹什麼?」
「慕容還沒有回來。」
「慕容?哦,你說十四啊,沒有回來……那傢伙應該遭遇了什麼不幸的事情了吧。」
林天寶緊抿著嘴,沉默了許久才說道:「你怎麼說得這麼肯定。」
「因為我還在這裡啊,只要我在這裡,他即使只剩一口氣了,爬也會爬回來的。」
林天寶冷哼一聲,卻是不信,「照你這樣說,他也算是在保護你了。」
閣沉吟道:「也算是吧。」
「既然他和你是保護者與被保護者的關係,那他如果遭遇到什麼事,你怎麼會不焦急、傷心。」
閣卻像是聽見了一個好笑的笑話似的笑了:「他遭遇不幸是他自己能力太弱,和我有什麼關係。」
見到林天寶吃驚的模樣,閣反而不解:「你不是和十四昨天才第一次見面嗎?:為什麼這麼關心他。」
「我不是關心他,我是擔心和他一起失蹤的小九!」
對慕容十四……這是什麼名字和小九一樣奇怪……一樣覺得別人的名字不重要的她似乎沒有資格說閣太過冷漠。於是帶著有些難受的心情,林天寶叫客棧的小夥計送了水上來,和閣梳洗一番後,決定上路了。
其實天亮以後,她在閣睡覺的時候並沒有閒著,她跳上屋頂,把袖中的文鳥放了出來,通知在穎州壽州附近「筆友會」的成員全部出動,在富壽客棧附近搜尋可疑的打鬥痕跡,在鄉村農戶間打聽是否有受傷的孩子出現。她此時與人有約,萬萬不能失約背信,既然無法親自尋找小九,只得找會裡的人幫忙。
她曾聽慕容講過,此次他們是要到廬州尋藥的,況且閣的確是四肢無力的模樣,因此她也沒有問閣的意見,還是按原來的路程前進。
林天寶和小九的行李,加上撲朔迷離的慕容夫婦的行李都是大大的幾包,林天寶乾脆把行李全都放在了毛驢背上,然後把毛驢掛在馬車後面,馬車伕從早晨等到中午,心裡已經等得不耐煩了,而且看到後來的主人不是本來的僱傭者時,不覺有些吃驚。不過林天寶給了他一錠銀子後,他就立刻遺忘了前一個主人的樣子。
客棧裡的掌櫃也都被弄糊塗了,怎麼今天抱綠衣美人的人換成了那個弱不禁風的書生了?書生身邊的可愛書僮呢?美人身邊威武的騎士呢?這麼明目張膽地抱著別人的「老婆」,不想讓別人懷疑他們兩個有姦情也很難啊。
和閣同車相乘的第一天,林天寶就見識了什麼叫做美人的糾纏任性和恣意妄為。
馬車有點兒顛簸,閣就喊著全身酸疼,她只得花錢買了錦絮鋪上。
天氣有點兒寒冷,閣就抱怨全身冰冷,她只得破費買了狐裘皮衣給他披上。
中午不吃乾糧要上酒樓,因為他四肢無力,全是林天寶一口一口地餵他。酒樓上的人見了他們,大歎傷風敗俗者有之,羨慕嫉妒者有之,謂之奇景者有之,她從來沒有覺得注視著她的目光有這麼刺眼過。
若林天寶稍微說個「不」字,閣便用他那雙漂亮之極的眼睛盯著她,即使是聖人也被他看得心猿意馬了,她若無處可躲地扭過頭去不看他,仍可以感覺到他灼灼的目光,盯得她坐立不安、紅霞滿面、全身虛汗,最終還是拜倒在他的美色之下俯首應允。而那時閣就會露出得意之極的光彩奪目的笑容,更迷惑得她不知今昔是何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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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進了壽州,天空依舊是暮色沉沉的灰色,應該還未到酉時,但閣卻說坐馬車坐得腰酸背痛,想要睡覺休息了。
林天寶暗歎一口氣隨便在城內找了間客棧,本說要兩間房避避嫌的,結果閣說他一個人睡沒安全感,她只得要了一間上房。
有時林天寶覺得閣就是要欣賞她這種掙扎再掙扎的模樣,對方一眼就看清了她貪戀美色的弱點,並抓住這項弱點戲弄她。
閣臨睡前的一個要求就把林天寶驚嚇在了當場。
「你你你……你說什麼?」林天寶轉過身目瞪口呆地看著斜靠在床頭上的美麗男子,額頭冒汗地說道,「你……你竟然讓我端洗腳水?」
「還有洗腳。」閣面不改色地說道。林天寶替他梳理的髮髻鬆鬆垮垮地半垂著,更有幾縷髮絲沿著額垂下來。
「洗洗洗洗腳?」林天寶嘴角抽搐,口齒不清,「你……你自己不會動手?即使自己沒有辦法動手,你不會就這樣上床休息嘛。」
「不行!本來沒有辦法洗澡我就很委屈了,最低限度也要洗了腳才能睡!」
「那你自己洗。」
「我沒有力氣。」
「……」
「而且你可以幫我梳頭刷牙洗臉穿衣餵飯,為什麼不能幫我洗腳?」
那些都是你胡亂要求的好不好!林天寶牙癢癢地看著一臉無辜的閣,不由得懷疑慕容不是因為遭遇不幸,而是不堪忍受閣的折磨才逃走的。她暗罵自己的愚蠢,全都是因為自己多事才碰到這個瘟神,變得這樣不幸!
林天寶再次重重地歎了口氣,把水盆放在床前,她半蹲著抓起閣的腳,齜著牙脫掉他腳上的襪子。
閣即使面容再美,腳也不可能用「纖纖玉足」來形容,那明顯的是一雙男人的腳,不過腳背皮膚很薄,依稀能看見血脈在流動,腳趾圓潤整齊,透出健康的粉紅。閣自己挽起褲腿,露出形狀優美的小腿,膚色如玉,卻不是毫無瑕疵。離得近些,就可以看到腿上大大小小的傷痕——看來他也不是在安穩平和的環境中長大的沒受過什麼委屈傷害的公子哥。
用熱水淋了淋閣的腳背,林天寶翹起蓮花指,用兩根手指捏起他挽起的褲腳,然後用布巾抹了抹他腳上的水說:「洗好了,睡吧。」
閣瞪大雙眼,「怎麼這麼簡單?」
「什麼簡單!」林天寶任滿頭汗水滴下,她自己洗腳也只是在熱水裡涮涮,在床單上蹭蹭就算了事,對他,她已經很認真了。
「春天洗腳,升陽固脫;夏天洗腳,暑濕可祛;冬天洗腳,丹田溫灼。」
閣悲憐地看著林天寶:「你不明白嗎?真正的足浴對水溫和水量都有講究。開始時水不宜過多,以浸過足趾即可,浸泡半刻鐘後,再加水至踝關節以上,兩腳互相搓動,以促進水的流動,每次兩刻鐘左右。當感到身上微熱肘,即可擦乾,再用手將腳部按摩幾分鐘,雙腳上有三十三個穴位,佔全身穴位總數的十分之一,每日晚睡前用熱水洗腳,可促使氣血暢通、滋補元氣、延緩衰老……」
「停,停,停,」林天寶聽得頭昏腦脹地舉起雙手請求閣停止他的講解,「我給你換水還不成嗎?」
忍氣吞聲地給閣換了兩次水,又替他擦乾了腳,林天寶正想著可以好好地休息一下,做自己的事情時,結果閣卻翹著腳笑嘻嘻地說道:「按摩按摩。」
要不是林天寶蹲得久了猛地一下站不起來,她差點兒就要把洗腳水倒到閣的臉上。這麼一耽擱,她的腦子清醒了點,想到要是真將洗腳水倒在他臉上,說不定還要幫他洗衣服洗澡呢。
林天寶再次歎息一聲,算了,已經親自給他洗腳了,還差給他的腳按摩兩下嗎?
閣忍住笑看著林天寶哭喪著臉,再次翹起蓮花指,拎起他挽起的褲腳,思索著要放在她半蹲的哪條腿上,另一隻手伸到他腳邊,手指伸伸屈屈地猶豫了半天,最終一咬牙終於抓了上去!
閣只覺腳心一燙,一種酥麻的感覺由腳底直擊心臟,原本使不上力的身子更加酥軟起來。
被這種感覺嚇了一跳,閣想看林天寶笑話的臉變了變,他連忙抽開自己的腳,有些侷促地說道:「我……我不用按摩了,我要睡覺!」
美人的性格都是這麼反覆無常的嗎?不過說真的,林天寶反而鬆了一口氣,不知道閣的腳是不是泡了太久的關係,碰上去的那一刻,如烙鐵般的滾燙,燒得她的心都痛了。
怕閣反悔似的,林天寶連忙站起來,扶起他,讓他平躺在床上,給他蓋好被,然後迅速退到房門口,說道:「你先休息著,我到樓下還有點兒事要辦。」
見林天寶眨眼間不見了人影,閣不由得冷哼一聲。以往他身邊圍著的人哪個不挖空心思地想著巴結他,只要他抬抬眼就像受了天大的恩惠一般,何曾有像今次這般讓人避之不及的情況出現,如果不是他自己不能動彈,會讓這個不男不女的傢伙碰自己一個小手指頭嗎?
不過為什麼身子被她碰到後竟會有那麼奇怪的情況出現,閣百思不得其解。
他又冷哼一聲,把被子拉高頭頂,在暗暗的被窩中,突然想到林天寶手指溫熱的觸感,臉,竟不知不覺地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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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天寶剛一下樓梯便覺店裡的氣氛有些不對了,她目不斜視地走過去,找到一張空飯桌,叫了幾碟熟菜和一小壇的古井酒,趁小夥計收拾桌上的殘羹冷飯時,她才不著痕跡地看向四周。
原來如此,林天寶只瞄了一眼便注意到了,比在她來到這家店時,多了五六個江湖人,雖然打扮和一般路人無二,但是經常在江湖上打滾磨礪出來的特殊氣質和放在飯桌上可疑的長形包裹,還是讓普通良民感覺到了危險,他們寧願幾個互不認識的人擠一桌吃飯,也不想坐到他們旁邊。
林天寶坐的這個空桌也許就是上一桌客人還沒有吃好就走掉的,剩菜比較多,夥計清理了兩次才算清理乾淨。林天寶面朝店門坐著,一抬眼就可以看到離她不遠的兩桌江湖人。
左手邊的那桌是四個穿著錦衣的少年,大概就是什麼所謂的江湖少俠之類的人物。抬眼就看到的是有著清雅面容的少年,讓人一看就很有好感,相比起他旁邊坐著的穿淺藍儒補的少年面容雖然俊秀,卻不免有些咄咄逼人的樣子,尤其大冬天的,他手裡還不時地搖著扇子,令人吃驚之餘又不由得覺得好笑。
藍衫公子對面是個身材微胖的褐衣少年,一邊埋頭大吃大喝一邊說著江湖上的奇聞異事,但每說一句都會被藍衫公子嘲笑一番。背對著林天寶的是穿著月白衫子的少……林天寶皺了皺眉,看對方那體形好像是女孩子呢。
相比於四個年輕少俠神采洋溢的高談闊論,林天寶右手邊的兩個中年男子就沉默了許多,他們穿著皮領皮袖的襖子,沉默地喝著烈酒,桌邊擺放著齊眉高的棍子,看質地色澤,竟是鐵棍!
在林天寶舉手接過夥計遞來的一小罈酒時,感覺其中一人飛快地看了她一眼,凌厲的目光令她心中一驚。比起那四個引人注目的年輕人來,這兩個人更讓人覺得危險。
心中正思考著江湖中哪個門派是以棍為武器,突聽「啪」的一聲大拍桌子的聲音,藍衫公子手握折扇砸在桌上,怒瞪對面的褐衣少年,生氣地喊道:「歐陽力,你剛才說什麼,有本事再說一遍!」
像被藍衫公子的怒氣嚇著了似的,褐衣少年微張著嘴看向藍衫公子,嘴裡的雞肉都差點兒掉出來,原本想勸架的月白衫子的女孩見狀悄悄把長凳移後一點兒,省得褐衣少年講話時真的會把雞肉噴出來。
「干……幹嗎那麼凶嘛,慕容你不是也說了我們歐陽家家主的壞話嗎?」驚嚇過後的褐衣少年繼續嚼著嘴裡的食物。真是的,明明是慕容慧先挑起話題,真沒意思。
聽到他們的對話,林天寶有些想到小九曾經給她提過的四大家族最近有年輕一輩出來歷練的事情,其中有四個少年曾跟著武尊花非花在青城一戰中與布天門對抗,而變得小有名氣,莫非就是這四個少年嗎?
冷笑一聲,慕容慧「刷」地又打開折扇:「你家的歐陽玲瓏怎麼可以和我們慕容家的慕容閣相比,先不說我們家主那一身出神入化、神秘莫測、驚世驚才的武藝,光我們家主那飄然若仙的氣質就豈是你們暴發戶一般的歐陽家學得去的!」
聽到「閣」這個字,林天寶心中不由得一跳,但又聽歐陽力也站起來嚷嚷道:「對,你們慕容家厲害,但再厲害也不是讓毒尊不知不覺下了毒,現在還不知所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