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很明白的告訴你我對你的心意了,你要我再說一次嗎?
我想保護你、想照顧你、想讓你的眼眶裡不再有淚水……
每回想起過往,她總是搞不懂當初季熙到底有沒有愛過她?
他似乎跟她說了很多像是愛她的話,但是最關鍵的那三個字似乎一次也沒有說出口,所以他到底真的愛過她嗎?這些年來,她一直都搞不懂。
他們結婚不到一天就分離了一年半,再次相見卻恍如隔世,人事已非。
她還記得那天爺爺一如往常般,一早就到附近的公園運動,但卻沒有像平常一樣在十點鐘左右回家來。
她抬起頭來看了一眼時鐘,還在想爺爺怎麼還沒回來時,大門外卻傳來一陣騷動,有人大聲呼叫著她的名字,一邊不斷地用力拍打著大門。
她應聲而出,怎知對方帶來的卻是爺爺在回家途中被車撞了的惡耗,並且告訴她情況相當不樂觀。
她最終還是沒能見到爺爺最後一面。
她的人生還沒過完第二十五個年頭,卻已第三度在急診室裡送走她生命中最重要也最愛的家人,一次又一次,逼得她差點崩潰。
她之所以能夠挺住,全是因為她還有個女兒,一個才剛滿九個月就失去最疼她、最愛她的曾爺爺的女兒。
和季熙的溫存只一次,她便懷了身孕,讓爺爺興奮得不得了,直呼自己有先見之明,逼他們倆早早辦完結婚手續是逼對了。
爺爺說想讓季熙驚喜一下,所以命令她不准將自己懷孕的事在電話裡告訴他,當然寫E-mail也不准提,一定要等他回來當面告知。
看爺爺這麼興致勃勃又興高采烈的,她允了。
結果,她一等就是一年半,等到女兒都出生了,等到爺爺從興變生氣,再到與季熙冷戰不接他打回來的電話,不准她再提起那個不孝孫,也不准她主動與他聯絡,直到爺爺意外車禍身亡,他才風塵僕僕的趕回台灣,再次出現在她面前。
而她完全沒有機會向他提起他們有個女兒的事,因為他一見到她就對她發火、咆哮,質問她、責怪她為什麼沒將爺爺照顧好。
他的傷心她感受得到,所以並不怪他,但是當他憤恨的朝她吼出,她冷靜的模樣與當初她爺爺過世時完全不一樣,質疑她到底有沒有把他爺爺當成自己的爺爺時,她的心在那一瞬間就已經凍結了。
在爺爺喪禮結束前,他一直住在飯店裡,沒踏進家門一步,似乎無法容忍與她同住一個屋簷下。
喪禮結束後,她自動自發的遞出離婚協議書,他則二話不說便簽了名,然後頭也不回的離去,結束了他們只存在於紙上的婚姻關係……
元芷翎突然呆了一下,然後用力的甩甩頭。
她是怎麼了,沒事幹嘛想這些啊?事情都已經過去那麼久了,即使聽說他現在已經回台灣定居,不再長期待在美國工作了又如何?他和她都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不是嗎?只要——
「媽媽!」
幼稚園的大門一打開,看見女兒一馬當先的從門內衝了出來,她迅速的蹲下身,正好接住撲進懷裡的女兒。
她習慣性的先抱女兒一下,再吻她一下,才抬起頭來微笑的問:「茵茵今天在學校有沒有乖乖聽老師的話呀?」
「有。」茵茵用力的點頭,大聲回答。
「有沒有乖乖把飯吃完?」她再問。
「有。」
「有沒有乖乖睡午覺?」
「有。」
「那你剛才有沒有跟老師說再見?」
茵茵猛地一頓,立刻回頭尋找老師的身影,然後舉起手來邊揮邊叫,「老師再見。」
元芷翎忍不住失笑的搖了搖頭。這小傢伙老是忘了這件事,老師已經不只一次打趣的跟她說,茵茵只要看到媽媽就什麼都忘了。
她從地上站起來,對正向女兒微笑道再見的老師輕點了下頭,一手提著書包,一手牽著女兒慢慢地走路回家。
茵茵就讀的幼稚園就在離家約七百公尺的地方,走個十分鐘就可以到了。
「今天老師教了你什麼呀?」行進中,她開口問女兒,這是她們母女倆每回手牽著手走路回家的固定對話。
「跳舞。」
「還有呢?」
「還有畫圖。媽媽,我會畫十二點喔,老師說十二點就是吃飯的時間。」茵茵得意的說。
「真的呀?那你回家畫給媽媽看好嗎?」
「好。而且我還會畫七點,七點是早上起床的時間喔。」
「茵茵好厲害哦,老師教的都記得。」
得到她的稱讚,茵茵露出一臉想臭屁又有點不好意思的抿著小嘴的可愛表情,讓她情不自禁的停下腳步,蹲下身來把她圈進懷裡。
「媽媽好喜歡茵茵,好愛、好愛你喔。」
「我也好愛媽媽喔。」茵茵回以同樣的熱情,然後發出童稚的笑聲,因為媽媽用鼻子在她脖子處搔癢,弄得她好癢。
「好癢喔,媽媽。」她扭動身體,尖聲笑道。
元芷翎停下搔癢的動作,改成親吻女兒,她連續親了好幾次,直到逗得女兒咯咯笑個不停,這才抬起頭來,重新站了起來,牽著女兒的手繼續往回家的路走去。
「媽媽,我跟你說喔,童童今天很討人厭。」茵茵向媽媽告狀。童童是她在幼稚園裡最好的朋友。
「不可以說人家討人厭。」元芷翎趁機教育女兒。
「可是童童真的很討人厭。」
「媽媽已經說了,不可以說人家討人厭。」她的聲音變得嚴厲了些。
「喔。」茵茵低下頭,嘴嘟嘟的。
「童童今天怎麼了,你為什麼這麼說她呢?」她問女兒。
「因為她說我沒有爸爸好可憐,我說我沒有好可憐,她一直說有。」
元芷翎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她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沒想過女兒會因為沒有爸爸而被同學說好可憐。
現在的社會不是有很多單親家庭嗎?家裡只有爸爸或媽媽的小孩不是有很多嗎?為什麼她的孩子還會被別人當異類?她覺得好心痛。
「媽媽,我沒有好可憐對不對?」茵茵抬起頭來,純真的小臉上有著倔強的神情。她才沒有好可憐!
元芷翎說不出話,只能對女兒點點頭。
看見她點頭,茵茵開心的笑了,瞬間又恢復之前無憂無慮的天真模樣。但是她卻一點也笑不出來,腦中迴響的全是女兒剛才問她的那句話——媽媽,我沒有好可憐對不對?
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母親,竟然會讓女兒問出這樣一個問題?
她覺得好難過,真的好難過。
「媽媽?」茵茵抬頭,以疑惑的口氣叫她。
「嗯?」她低頭看女兒。
「不要哭。」
元芷翎渾身一僵,不知道自己流下淚來,還讓女兒看見,她迅速的將臉上的淚水抹去,然後對女兒微笑。
「媽媽沒有哭呀。」
「那是有東西跑進眼睛裡,眼睛痛痛嗎?」
「對。」
「那媽媽來,我幫你吹吹。」茵茵對她招招手,要她蹲下來。
元芷翎從善如流的蹲下身來,讓女兒嘟起小嘴朝自己的眼睛亂吹一通。
「好了。」茵茵滿意的宣佈。
「謝謝。」她微笑道,順勢親了女兒一下後,這才站起身來繼續往前走。
因心裡難過,今天這段路,走得有點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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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又一次偷瞄手錶上的時間,元芷翎著急得都快想放聲尖叫了。
再過十五分鐘茵茵就要放學了,偏偏被老主顧介紹來的新客人纏得離不開身,直是快要急死了啦!
「王太太,你決定好了嗎?這件衣服要嗎?」她表面和氣的問,私底下焦急得雙手握拳。
「我還在考慮,總覺得剛剛穿起來好像有哪裡看來怪怪的,但是我又好喜歡它的設計。」王太太猶豫不決的看著衣服。
「那你要不要再去試穿一次看看?」
「好吧,那我再去試穿一次好了。」王太太猶豫了一下,終於拿起衣服走進試衣間。
試衣間的門一關上,元芷翎立刻跑到櫃檯內打電話。
這個王太太出手很大方,買衣服只看喜歡不看價錢,但是遇到稍有掙扎的時候,卻太過優柔寡斷,弄得她都快要被搞瘋了。
然而最糟的卻是她不要其他小姐服務,只要她這個老闆娘,而且完全不知道大家都知道的事,那就是要找她買衣服或聊天都可以,但是絕對不能拖超過三點四十分,因為她要去接寶貝女兒放學。
可惡、可惡、可惡!第一次上門的客人不能得罪,而且她得看在老主顧陳太太的面子上招呼她,所以該死的只能繼續陪她耗下去,只能找個人幫她去幼稚園接女兒了。
力雅和白凌都不行,因為遠水救不了近火,她們倆都已經再嫁前夫搬回台北住了,所以只能找湛娜和小羽,希望她們兩人之中有人可以幫她。
在力雅和白凌先後搬回台北之前,她們全都是住在同一棟公寓裡的鄰居,感情很好,常常聚在一起吃飯聊天,就像一家人一樣,所以相對的也和茵茵很熟,若由她們其中一人去接的話,茵茵應該不會因為沒看到她而傷心失望才對。
她先打電話給小羽,沒想到回應的是手機接收不到訊號的訊息。她皺起眉頭,改打給湛娜,結果電話卻一直響到轉接語音信箱都沒人接。
怎麼會這樣?
她不信邪的再打一次,湛娜依然沒接電話,小羽的電話也依然接收不到訊號。
又連續重撥了四、五遍之後,她終於不得不放棄,改打另一組令她有些為難的號碼。
「吳大哥,是我。」電話接通後,她開口說,「我現在人還在店裡,暫時走不開,你可以幫我到幼稚園去接茵茵下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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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快四點了,平常總會在三點五十五分左右來到幼稚園門外等著接女兒下課的那抹倩影,至今仍未出現,是被什麼事給耽擱了嗎?
季熙坐在停在幼稚園對面馬路邊的車子裡,眉頭緊蹙的往前妻常常走來的那個方向引頸眺望著,卻始終看不見那抹窈窕、纖細的身影。
當年處理完爺爺的後事,他就回美國去了,冷靜下來後雖然很後悔自己當初對芷翎的凶暴態度,也常想起她,但因為爺爺生前說過的一句話,讓他不敢回來見她,生怕會控制不住自己……
直到回台灣後,意外發現她和好友齊拓的老婆認識,因而從他們那邊得知她的一些消息,這才知道這幾年她都是單身狀態,而且還替他生了個女兒,他想和她們母女倆團圓,找回自己錯失的幸福,可芷翎自從發現他回台灣後,就一直躲著他,為了不要太過於刺激她,他只能像這樣偷偷的看著她們,等待適當的時機再和她談談。
耳邊傳來幼稚園大門被拉開的聲音,他迅速的將視線拉回馬路對面的幼稚園,然後看見他可愛、活潑又漂亮的女兒,一如往常般一馬當先的從大門裡跑出來,然後猛然停住步伐,茫然的東張西望尋找著媽媽的身影。
看見女兒迅速的轉身,他也跟著轉頭,在人群中尋找那抹倩影,但卻一無所獲。接著,他突然看見女兒高興的跑向一名陌生男人,然後被那個男人抱高高的轉了一圈,笑得闔不攏嘴。
他愕然的瞠大雙眼,簡直難以置信。
那傢伙是什麼鬼?從哪裡冒出來的?為什麼女兒會笑得那麼開心,而且還……吻他?!
季熙咬牙切齒的瞪著眼前的畫面,雙眼差點噴出火來。
為什麼沒有人跟他說有這號人物?他到底是見鬼的從哪裡冒出來,憑什麼抱他女兒、吻他女兒、來接他女兒放學,憑什麼?
他從好友齊拓的老婆溫力雅那裡探聽到,芷翎並沒有交往的對象,每天的生活既規律又簡單,不是在服飾店裡工作,就是陪女兒,偶爾會跟她們幾個姐妹淘聚聚會,其他就沒有了。
當然,年輕貌美的她擁有很多追求者,不過通常三分之一的追求者會在得知她曾結過婚後放棄,三分之一會因她有個女兒而被嚇跑;剩下來的那三分之一則會被她興趣缺缺的冷漠態度打敗,然後全數陣亡。
媽的,若真是全數陣亡的話,那麼現在抱著他女兒的混蛋傢伙到底是什麼鬼?!
以噴火的眼神瞪著那個抱著他女兒,和他女兒有說有笑的男人,季熙握緊拳頭,差點衝下車去把那傢伙打扁。
那個人現在所站的位置、現在所做的事情,包括得到女兒的親吻、擁抱和談笑,那全部都應該是他的,屬於他的!他憑什麼站在那裡,憑什麼?
冷靜下來,季熙。殘存的理智對他說道。
你現在衝出去只會嚇到女兒,她根本就不認識你,只會把你當瘋子。最糟的是一旦這件事讓芷翎知道的話,她可能會更加避你如蛇蠍,甚至更加怨你、恨你。你要想清楚點,先冷靜下來再說。
季熙倏然閉上眼睛,做了個深呼吸,平息自己過於激動的情緒,直到確定自己的情緒重新獲得控制後,才將眼睛睜開。
那男人和女兒已經失去蹤影。
沒關係。他告訴自己。以女兒和那男人熟稔的模樣,至少可以確定那個男人不會危害女兒,所以她被他接走應該沒什麼好擔心的才對。
他現在要擔心並解決的問題是,他必須先搞清楚那個男人是誰,在她們母女倆心中有著什麼樣的地位,會不會危害到屬於他的權利與地位?
權利,是父親的權利。
地位,是丈夫的地位。
他要把芷翎追回來做老婆,讓女兒開口叫他爸爸,這是他的最終目的。
原本他還想循序漸進,用蠶食鯨吞的方式慢慢介入她們的生活中,讓她們先習慣他的存在,再讓她們愛上他、少不了他,但是看現在這情況,他必須改變作戰計劃,以更積極的方式趕上那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男人在他女兒心目中的地位。
至於在老婆心目中的地位……
他是否可以假設,這些年來她之所以不願意接受別的男人追求,是因為她心中還有他?
我愛你。
她曾這麼對他說過。
現在的她是否仍然愛他呢?不用多,只要一點點就夠了,他可以這樣覬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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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叮咚。」
聽見門鈴聲響時,元芷翎剛幫女兒洗好澡,正拿著吹風機在房間裡幫女兒吹頭髮。
「媽媽,有人來了。」吹風機呼呼的吹,茵茵仍是耳尖的聽見門鈴響,開口對她說。
「媽媽知道,可是你的頭髮要先吹乾,否則會感冒。」
「喔。」
茵茵失望的聲音讓她覺得有些好笑,搞不懂女兒為什麼從小就討厭吹頭髮,小一點的時候甚至還會跑給她追,搞得她好氣又好笑。
那時候的她大概是兩歲多到三歲吧,時間過得還真快,轉眼之間茵茵都已經快滿五歲了。
「叮咚、叮咚。」
「媽媽。」門鈴再度響起,茵茵女兒也再度開口求饒。
她摸了摸女兒的頭髮,確定髮根都干了,只剩下部份發尾沒干而已,便把吹風機關掉,將插頭從插座拔下來,然後收進抽屜裡,才快步跑到客廳去應門。
「請問是哪位?」她出聲問道。
「我。」
門外的應答讓她呆愣了一下,只覺得莫名其妙。
「請問你是哪位?」
「季熙。」
元芷翎渾身一僵,震驚得睜大雙眼,臉色迅速轉為蒼白。
季熙?怎麼會是他,他怎麼可能會知道她住在這裡呢?自從在力雅的餅乾店再見到他後,自己就一直躲著他,而現在餅乾店都已經關了,他應該沒有辦法再掌握她的行蹤才對……
是力雅告訴他,自己的住處嗎?不,力雅不會背叛她的。
「開門,芷翎。」他在門外沉聲說道。
她退後一步,在門內不斷地搖頭。
「芷翎,我知道你在裡頭,開門讓我進去,你不能一輩子都藏著我們的女兒,不讓我們父女相認。」
他突如其來的話震得她整個人劇烈的一晃,差點沒暈厥。
他知道茵茵的存在了?怎麼會?他是怎麼知道的?
他到這裡來找她是為了茵茵嗎?他是來跟她搶茵茵的嗎?
不,他不能這麼做,她不允許,絕對不允許!
「先生,這裡沒有你要找的人,你走錯地方了。」她故作鎮靜的說道,但聲音卻有點顫抖。
「不要睜眼說瞎話,我知道我沒走錯地方。」
「……」
「開門讓我進去,我只是想看看我們的女兒,讓她叫我一聲爸爸而已。」
真的只是這樣嗎?元芷翎猶豫不決的瞪著門板,不確定自己是否該相信他所說的話。
季熙故意冷聲說:「芷翎,別逼我和你對簿公堂。」其實他絕沒有這個意思,只是不使出激烈一點的手段,恐怕很難登堂入室。
對簿公堂?聽見這四個字,元芷翎難以置信的在一瞬間瞠大雙眼,氣得雙手緊握,差點衝出大門去質問他憑什麼。
從女兒出生至今,他連一天的父親義務都沒盡過,也沒抱過女兒一下、看過女兒一眼,他憑什麼以為打官司可以贏得了她,可以爭得到女兒,他憑什麼?
可轉念一想,她又有些慌了。如果他告訴法官,他根本就不知道女兒的存在,她這個前妻從未告訴過他有個女兒,還千方百計的阻止他和女兒見面、相認的話,那該怎麼辦?
元芷翎突然一陣驚慌,咬緊下唇,雙手緊握到關節都泛白了。
他剛才說他只是想看看他們的女兒,只是想讓女兒叫他一聲爸爸而已,他剛才是這樣說的吧?
他說別逼他和她對簿公堂,所以只要「別逼他」的話,那他是不是就不會和她鬧上法庭了?
元芷翎咬緊唇瓣,眉頭緊蹙的掙扎了一會兒,最後終於輕歎了口氣,認輸的走上前去把門鎖解除,握著門把緩緩地打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