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這泛綠的酒液,是上等的醽醁,一斤可是要五兩銀的。」他獻寶似地催促她看。
「這麼難聞的東西竟然要五兩銀?」她忍不住拿起手巾掩鼻,一陣噁心感逼上喉頭。
「難聞?識貨的人都知道這是上等美酒,一年釀造量絕不出百斤,有錢出不見得喝得到。」
「是嗎?」送她,她還不要呢。
「再瞧瞧這兒,紅色的是醍,白色的是醝,還有這個是……」
看他如數家珍地獻著寶,丹禾真不知道該笑還是該歎氣。
他在多年前染上飲酒的習性,想不到竟然能在多年之後因興趣成就一門事業。
但,只要有心經營,經營什麼倒也無所謂,何況能經營酒廠,對尹家生意是有利而無弊。
她忖度著,餘光瞥見一旁密封的木桶,不禁好奇一指——「那個呢?」
尹於棠抬眼探去。「那就是西域的葡萄酒,那三桶是我去年試著醱醅的,今年還未開封,不知道味道如何。」
「葡萄酒?」她對酒壓根沒研究,但這名字——「這是用西域水果釀造的?」
「可不是!放眼天下,有梨酒、李子酒、甜莓釀、桃釀,各種水果釀造的酒,而西域則有葡萄加上各式西域莓釀造的葡萄酒,暗紅色的酒液相當漂亮。」他仔細解說,一提起那年喝過的葡萄酒,就覺得心蕩神馳。
「是嗎?」
「不過,我不知道這三桶成功了沒。」
「打開聞一聞不就知道了?總得先嘗嘗,才能確定到底是不是有你說的那麼好。」要是真能大發利市,夫人必定開心,二爺亦會對他刮目相看。
「好吧。」他動作俐落地取下架上木桶,抬到前廳裡,拿了把鑿子敲開桶面,一陣帶甜的水果氣味隨即撲鼻而來。
「成了!」尹於棠湊近一聞,欣喜地驚呼。
「成功了?」她也跟著湊向前,想要聞聞那甜香。
「是啊,這味道——」他臉一側,卻正巧親上她粉嫩的頰。
丹禾登時定住不動,尹於棠則趕忙連退三步,還差點跌跤摔出廳外,幸好從外頭走來的男子將他自後方穩住。
「多謝。」他鬆口氣的同時,聽見熟悉約笑聲,不由得回頭探去。「嚴風,你怎麼來了?我才剛捎人傳訊給你呢!」
「找我?」嚴風勾笑,聞見陣陣清香水果味,抬頭朝裡頭探去。「這是葡萄酒的味道,你釀成了?」說著,卻又突地頓住,只因他瞥見站在桌邊的女子。「……丹禾?」
微瞇起眼,她看向素未謀面的男子,不懂他怎會知道她的名字。
「不許叫她!」尹於棠一把拉著好友就要往外走,卻被他反勾,拖住往廳內靠近。
「你就是丹禾?」嚴風一雙帶邪的眼透亮,直打量著她。
「嚴風!」他不安的喊,很想要將好友帶離此處。
丹禾微揚起眉,知曉他便是安徽一帶的大糧商,福了福身道:「奴婢丹禾見過嚴爺。」
勾斜了唇角,嚴風湊近他調侃。「你的畫功太差了,丹禾遠比你畫的更加清艷迷人。」
「那是三年前的她!」尹於棠沒好氣地壓低聲音,「走了走了,我有事要跟你商量,咱們到外頭談。」
「不,要談就在這裡談。」他很堅持。
「你!」
丹禾不懂他們在低聲爭執什麼,想了想,她拿來小勺舀了一匙在茶碗裡,遞到尹於棠面前。
「三爺,先嘗嘗吧。」
尹於棠無奈,只得認命的端起茶碗,先是聞香,再含進口裡,隨即笑得桃花眼發亮。
「真是成了!」他開心地弓起肘往好友胸口撞。
「我喝一小口試試。」嚴風見狀,抓著他的手,就著茶碗淺啜一口。
汁液甫入口,便覺口中有數種果香挾甜帶酸地在唇齒間爆開,最後化為淡淡燒嗆入喉,但嗆味一散,取而代之的是融合果香和木桶香的奇特氣味。
「真成了!你這小子真了得,全靠自己摸索也這麼厲害,我果真沒看走眼!」嚴風激動地往他胸口一拍。「好極了,我剛好把那五百斤的葡萄全都運來,你可以馬上再試釀!」
「要試釀也成,先幫我一件事。」
「什麼事?」
「幫我調來二十萬石的大麥、三十萬石的小麥、二十萬石的包谷和六十萬石的稻米,直接走陸路送往京城。」
丹禾瞪大眼,沒想到他竟在這麼隨意的狀態之下提出這個要求……那是重一百三十萬石的穀物,共計約六百五十萬兩銀的價值,怎會是在這種狀況下提出,又怎麼冀望對方會幫忙?!
「這有什麼問題,我馬上差人準備,你只要把確切地點交給我就可以。」
她頓時傻眼地看著兩人。
「謝了,欠你一個人情。」
「欠什麼?你成功釀出了葡萄酒,咱們今晚要好好慶祝。」嚴風笑得張狂,睇向丹禾。「不過,丹禾一定得要出席。」
「……嗄?!」
***
醉月樓燈火燦燦,笙歌放縱,才掌燈時分,已經是一片紙醉金迷的奢淫景象,樂音喧鬧,卻掩不過花娘偎在男人懷裡的酥軟耳語。
丹禾想,不管她來過幾次,恐怕都難以適應。
「丹禾!」
聽見有人輕喚自己的名字,她疑惑地回頭,隨即漾出甜笑。「夏大哥,好久不見。」
她微笑的瞬間,那巧笑倩兮的柔美神態盡落一旁尹於棠的眸底,教他默默別開了眼。
「怎麼?」嚴風見狀,輕推他一把。
「沒事。」
尹於棠直瞅著夏傑。夏傑待人向來淡漠,話不多,然而每回遇見丹禾時,狹長瞳眸便會發亮,就連唇角的笑意都難以掩飾,那淺顯易見的愛慕,誰都看得出來。
這情景不禁教他想起三年前,夏傑和丹禾有說有笑的模樣,那時兩人看起來登對得教他惱火,如今他才知道,那份火,是妒火。
嚴風直瞅著他,小聲問:「你說了嗎?」
「……沒機會說,我已經有婚約了。」他喃道,看見丹禾狀似羞澀地垂下眼,心頭更是發悶。
「嗄?」嚴風一臉莫名其妙,等著下文,卻見他似乎沒意願再說,只是直盯著眼前人,不禁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你怎麼會來這裡?」身為醉月樓護院武師的夏傑走向丹禾,清秀臉龐有著毫不掩藏的情動。
「我陪三爺來。」
丹禾一說,他才看見站在她身旁的尹於棠和一位笑得高深莫測的男子「……三爺。」他有點赧然地垂下眼。
尹於棠輕哼了聲,淡問:「掌櫃呢?安排上房,我要招待貴客。」
「是,我馬上請掌櫃過來一趟。」夏傑領命而去,不一會掌櫃立刻哈腰走來,安排了五樓的一間上房。
上房以屏風分為一室一廳,三人在臨窗的對座屏榻坐下,然而尹於棠的臉色卻像被雷劈中般鐵青,只因嚴風很自然地將丹禾拉到他身旁。
「嚴爺,奴婢不該與客同席,這是不合禮教的。」她婉轉地說。
「誰說你是奴婢?我說你是我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今天我來到金陵城,難道你不該盡地主之誼?」嚴風直抓著她的手不放。
丹禾見狀,在尹於棠出手制止之前,便乖巧落坐。「承蒙嚴爺看得起,奴婢就大著膽子陪同了。」
嚴風見她大方落坐,立即朝對面的好友眨了眨眼,像在告訴他:既然他已經有婚約,選擇放棄丹禾,那麼他就不客氣了。
尹於棠見狀,微惱地收回手,擱在桌面底下,狠狠握緊。
「聽說尹府有三大美鬟,丹禾更是美鬟之首,不但琴棋書畫皆通,就連經商之道都摸得透徹,實屬難得。」嚴風說著,替她倒上一杯酒,遞給她。
丹禾捧著酒,秀眉微擰,但還是漾著笑意。「這是謬讚,如果奴婢有任何過人之處,那都是尹府教導奴婢的。」她笑,卻見他探手拾起她頰面的一綹髮絲在指尖繞著。
嚴風刻意玩著她的發,不時注意好友的動靜、想知道他什麼時候會沉不住氣。
丹禾有點不快,卻不准自己動氣,因為嚴風是貴客,更因為他此刻掌握著糧作調運的成敗。要是她惹惱了嚴風,說不準他就不願相助,如此一來,豈不是害了三爺?
「和我喝一杯。」嚴風率先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丹禾,醽醁太烈,別喝!」尹於棠急聲道。
然而她卻緊閉著眼,一飲而盡,隨即辣得水眸泛紅,一股灼熱燒辣沿著喉頭燒進腹內,霎時教她頭暈了起來。
「你……」她無奈地閉上眼。
「豪氣,再陪我喝一杯。」嚴風心情大好,又替她斟上一環。
「嚴風,別鬧了。」尹於棠乾脆拿起她的酒杯,一飲而盡。「要喝也是我跟你喝,丹禾不勝酒力,別讓她喝。」
「……我可以。」她努力將身子坐正,卻發現眼前的人不斷地晃動。「三爺,別一直晃,晃得我頭都昏了。」
尹於棠張口欲言,終究無奈閉上嘴。
到底是誰在晃?明明就是她!
嚴風則是笑得更樂了。
「丹禾,你知道嗎?我頭一眼見到你就覺得你美得不可方物,教我好心動。」他低喃,橫睇著坐在對座,已經變臉的好友。
「……嚴爺說笑了,奴婢今兒個才頭一次見到嚴爺。」而方纔那一眼,她壓根感覺不到他的心動。
儘管腦袋裡頭不斷冒出一陣陣白煙,搞得她眼前一片虛幻,就連反應都變差,但她還是努力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不想嗅聞到嚴風身上的氣味。
然而,她覺得自己往後退,實際上卻是搖啊晃的愈接近嚴風,還疑惑著他怎會如此造次,不斷貼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