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她便瞧見有輛馬車,而站在一旁的夏傑看似已等候多時。
「丹禾。」一瞧見她,他隨即快步奔來。
見他連斗笠都沒戴上,衣衫濕了大半,她立即道:「夏大哥,下著雨,你該躲雨才是。」瞧他正準備握住自己的手,她不動聲色地以雙手握住傘柄。
「我要是離馬車太遠,怕你來沒見到我,以為我失約。」夏傑笑著解釋。
聞言,她不由得垂下長睫,一股煩人的痛凝在眸間拉扯著,並不是後悔,而是一種她不太想面對的罪惡感。
「走吧,我特地準備了一輛馬車,你待在裡頭就不用怕雨淋了。」
丹禾舉步維艱,每踏一步就像赤腳踩在荊棘裡,痛著卻也逼得她必須趕快做出抉擇。
然而,她並非如自己想像的那般冷靜而理智,面對從小關照自己、如兄長般的男人,她實在難以下定決心。
但是,馬車已經近在眼前,不容她猶豫不決。
「你先上馬車,我駕馬。」夏傑打開了馬車後方的車門,催促她趕緊上去,卻見她動也不動地平視前方。「丹禾?」
「夏大哥。」她低喚,緩慢而沉定地將視線落在他臉上。
「嗯?」
「……你為什麼要殺迎春?」
夏傑驀地瞪大眼,儘管沒有承認,丹禾卻已經能從這個表情證實他確實是殺了迎春的兇手。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好半晌,他才找回聲音,企圖讓自己看起來很鎮定。
「是嗎?那麼,可以請你脫下指間的玉戒環嗎?」不管傷口深淺,距離命案不過幾天,就算傷口痊癒也必定還有痕跡。
他擰起濃眉,而後恍然大悟。「……原來,你在試探我?你根本就沒有變成花娘,根本沒打算要跟我走!」
「不,我沒有試探你,也無意試探,因為我根本沒想到兇手就是你!」丹禾惱火瞪去。「我扮花娘只是想要引誘兇手再犯,誰知道你的行為舉止漏洞百出,讓我無法視而不見!」
夏傑笑意褪盡,沉眸微露冷意。「喔,那你打算怎麼做?」
「……押你進府衙。」
「憑你?」他哼笑,在她還沒來得及防備的瞬間,近身將她擒拿入懷,提抱進馬車內。
丹禾掙扎著,卻發覺自己的力氣如泥牛入海,震愕之餘,仍不容許自己示弱和表露恐懼。
「你為什麼要殺迎春?」她不形於色,偷偷挪移著藏在袖裡的短匕。
小時候和三爺、武師父的徒弟對打,她從沒輸過,但她不會天真地以為自己真是天下無敵,所以早就有所防備,而眼前的狀況,要是能在彼此身上留下傷,就能夠以此加重罪證將他送進府衙,還三爺清白。
「因為他糟蹋你。」他目露凶光,在昏暗的車廂內顯得份外爍亮。
丹禾直瞅著他,驀地明白,他口中的「他」,指的是尹於棠。
「三爺沒有糟蹋我。」
「你和他共宿在撈月閣!」
丹禾怔愣地看著他,總算明白癥結。「我和三爺是兩情相悅,我……」她根本沒想過夏傑對她竟是如此的心思。
「你被他給騙了!他常常窩在醉月樓裡,和花娘左擁右抱,夜夜笙歌,如此放蕩的人又怎會將你給放在眼裡?他不過是貪鮮,才不是情愛!」夏傑字句鏗鏘,帶著憤恨。
「這又與你何干?」
「當然和我有關,因為我不能忍受那樣的人佔有你,他將你丟在撈月閣,在樓裡被花娘簇擁著飲酒作樂!你清醒吧,他前一刻還和你廝磨溫存,後一刻就投進別人懷裡,像他這種大少爺,得天獨厚,不知珍惜,又怎麼可能會真的愛你?!」
丹禾緊咬著牙。「只因這樣,你就殺了迎春要嫁禍給他?!」她怒咆,難以接受他殺人的動機如此荒唐。
「那又如何?反正他尹府是仕紳之家,就算他真殺了人,官府也不可能真將他治罪的,挺多是拿些家產充公罷了,對他而言,根本就不痛不癢,我給的不過是個教訓!」
「不痛不癢?!那是死罪!而且你殺了人,手沾了鮮血,居然毫不在意,師父以往教的,你全都記到哪裡去了?」
「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你!我想保護的只有你……你到底知不知道?丹禾……」他喃著,俯近要吻上她的唇。
丹禾別開眼,死命掙扎,想要抽出匕首時,卻被他瞬間反手擒住。
「你想殺我?」他目光低垂,晦黯難辨。
丹禾心跳遂急,緊握的粉拳微顫——
離馬車約莫數十步外,宋元熙帶著數名官兵守著,他的身旁則站著沉眉不語的尹於棠。
馬車裡頭斷斷續續傳來對談聲,讓尹於棠向來俊秀無害的臉龐顯露殺氣。
見他身形微動,宋元熙隨即抬手制止,以口形無聲地說:「等等。」
「還要我等什麼?!」橫眼瞪去,他的目光冷鷙懾人。
「你沒聽見丹禾在套他話嗎?那等同認罪,咱們就可以將他定罪。」宋元熙輕聲說著,要他冷靜。「難道你想讓丹禾功虧一簣?」
尹於棠神色陰晦,下顎咬得死緊。
那天和宋元熙談過之後,他將所有細節拼湊起來,早猜出兇手到底是誰。
昨晚,他以為聰明如丹禾也許察覺了什麼,所以才刻意告訴她別胡亂起疑,為免她真的私下行動,他還差人通知宋元熙,要他帶官兵到這片樹林戒備。
原以為她會聽話的,誰知道她還是逕自行動,完全無視他的警告。
她自以為可以保護他,天曉得讓她只身前來,他心如焚焰,坐立難安,更窩囊的是,他的清白竟需要她用這種方式替他平反!
該是他守護她的,為何如今卻累得她涉險?
尹於棠懊惱不已,聽見馬車裡頭傳來關鍵性的對話,他隨即抬眼看向宋元熙,只見宋元熙做了個手勢,所有官兵立即動了起來。
而他的動作更快,身影如飛,就在他逼近馬車時,聽見了——
「不要!」
那淒厲聲響霎時教他紅了眼,他腳步輕點,躍入馬車,單手擒住夏傑的頸項,一把將他扯下馬車,目光瞥及襟口被扯開的丹禾,隨即跳下車掐上他的喉頭,只是一瞬間,夏傑已經進吐一口血。
丹禾驚詫地看著這一幕,從縫隙中看著逆光的尹於棠,眸色無情而殘忍,額上青筋暴顫,唇角抿得死緊,對她而言,那是張陌生的臉,在他身上她從未見過的絕對狂暴,她震懾得說不出話。
直到宋元熙的聲音傳來,「放開他,於棠!」
她猛地回神,急喊,「三爺!」
瞧他無動於衷,她顧不得襟口大開,手忙腳亂的下了馬車,扯著他的臂膀。
「三爺,放開、放開他!」
她拚命地搖啊晃的,死命地喊著,總算讓尹於棠凶殘的眸色逐漸平靜,鬆開了手,任由夏傑無力地跌在泥濘上。
「三爺。」瞧他眸色有些渙散,丹禾想也沒想地緊摟著他。「沒事,我一點事都沒有。」
尹於棠垂下濃睫,雙臂緊環住她。
雨勢驟急,猶如他失控而狂亂的心。
好一會,他調勻了氣息,才啞聲低喃,「你嚇死我了。」
「對下起。」
「別再嚇我。」
「我知道。」
「兩位,先離開吧,雨勢愈來愈大了。」站在幾步外的宋元熙沒好氣地催促,順便擺手要衙役上前押下夏傑。「丹禾,你就不知道這小子一旦發狂有多可怕,讓你見識一下,你才會知道當初我被他打得多慘。」
丹禾正要說什麼,卻瞥見已經倒地的夏傑竟已站起,眼看就要一掌打向尹於棠的後背,她想也不想地將身前男人推開。
尹於棠一時沒防備的被推離數步,站穩身子後,竟見夏傑一把扣住她的喉頭,他立刻朝夏傑腦門一擊,夏傑隨即昏厥,也鬆開了對丹禾的箝制。
眨眼間的動作,官兵已經上前,將夏傑拿下。
「丹禾、丹禾,你沒事吧?」尹於棠緊抱著她疊聲急問。
她輕眨長睫,虛弱勾笑。「沒事。」
「你這傻瓜,幹麼逞能?!」
「沒法子……」見他有難,她根本無法思考,身體便先動了起來。
「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