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漫洗完碗後收拾了下,對蕭爸爸蕭媽媽說一聲:「那我去找他了。」他指的是蕭漫的弟弟,蕭漠,晚餐的時候與父母發生了一場不大不小的爭執,以他負氣而走結束。
「漫漫。」蕭媽媽喚住她,「你好好說。」
蕭漫笑了一下,在暗夜裡,好像院子裡的白色薔薇花散發著晶瑩的光澤,她點點說:「嗯,我知道了,媽媽,我會好好說的。」
蕭爸爸在一邊說:「記得拿手電筒。」
蕭漫提著手電筒推開院門走出去。巷子裡很黑,些微燈光從附近人家的窗子裡透出來。大約過去三個路口往右拐有一個小公園,九點半關門,治安也不錯,是許多老太太老爺爺還有情侶們選擇的場所。蕭漠應該在那裡,他從來懶散絕對不會去很遠的地方玩自閉。蕭漫揣度,擰開手電筒,旋踵準備向小公園進發——
「姐。」
略微帶冰質的聲音在蕭漫身後響起,蕭漫詫異地回頭,居然看到蕭漠就靠在院門不遠處的屋簷下。他慢慢地從陰影裡走出來,橘色的光線披了一身。看著這樣的蕭漠,他有些不真實的感覺在一瞬間冒出頭,蕭漫瞇了瞇眼。蕭漠只有十五歲,青澀的眉目因為缺乏表情的緣故有些兇惡的味道,讀書不認真卻還是鬧得近視了——蕭漫很懷疑是因為他覺得眼鏡可以遮住他銳利的眼神他才故意變近視的。
他朝蕭漫伸出手,「我來打電筒,去哪裡?」
他的手指纖長,指甲修剪得很漂亮,可惜蕭漠從未學過鋼琴,指尖在黑白琴鍵上跳舞只能想像。蕭漫突然意識到,她的弟弟,蕭漠,是一個正在成長中的少年,而且,這個人已經露出一副堅毅得可以稱之為「男人」的表情。
「去公園坐吧。」蕭漫的心情複雜,把手電筒遞給蕭漠。
蕭漠讓蕭漫走在前面,他在後面,這樣一前一後不發一言地到了公園找了張長椅坐著。他們前面是三張鞦韆和一張滑梯,小孩子笑鬧著,你追我趕。另外一邊,老太太在音樂聲中舞著扇子。
「媽媽不是有意的,你別放在心上。」該說的話要說,蕭漫感慨夠了,開口道。
蕭漠點點頭,皺了眉頭,「我跟她就是沒法溝通。」
「我知道啊,青春期嘛,你姐姐也有過。」蕭漫若有所思,「不過那時的你可沒有為我說過話,害我被打。」
「那是你的錯,應該接受教訓。」蕭漠關了手電又打開又關上,「而且你是我姐姐。」
「是是是,我是你姐姐,所以現在我朝你走過來了。」蕭漫語氣無奈,含著笑意和寵溺,忽然正色道:「蕭漠,你真的、非得要去C市打工嗎?」
蕭漠低著頭不說話。他不想聽到反對的聲音,即使是為了他好。
「你強調說你已經十五歲,我也就不再把你當作小孩。」蕭漫盯著蕭漠看,眼神有那麼一剎那的奇怪很快恢復正常,「我們是這個世界上除了父母之外的最親密血緣關係的唯二,我知道你明白我說話是什麼意思。」
蕭漠把視線投向別處,就是不說話。
「媽媽說話雖然難聽些,但是還是很有道理的,你還小,應該好好讀書。」
「可我不喜歡讀書,也讀不好。」蕭漠終於開口,語氣奇異地帶些沮喪。
蕭漫完全明白他的沮喪從何而來。一向不愛讀書的弟弟突然在初三那年發奮,身為姐姐的她雖然面臨高考的壓力也能幫則幫,畫重點、講習題、傳授機宜,可等到考試完了結果出來那天,蕭漠還是沒有進步多少。重點高中是進不去了,普通高中勉勉強強。
「不想讀高中,也可以去讀中專啊,為什麼非得要去打工呢?」
蕭漠又無聲了。
蕭漫歎口氣,「這樣好了,我想知道,你的師兄是在廚房做什麼的?」
「還是學徒。」
「他有把握你過去一定能進去廚房工作嗎?或者說,一定能進那家飯店工作?」
「他說他有把握。」
蕭漫又歎了口氣,「蕭漠,你不要告訴我,你如此相信他的話。」
蕭漠沉默不語。
「C市,雖然是我們省的省會,離這裡也不遠,坐火車就兩個小時,但是,我是一次都沒有去過,更別說你了。那樣一個陌生的地方,你說要去就去,會不會太輕率了點?可以依靠的師兄如果不如想像中的那樣可靠呢?你要如何?別說,你要夾著尾巴回家來,我不相信你的自尊會讓你做出這種事情。」
蕭漠完全同意蕭漫的話,但是——
「我非去不可。」
只一句話表明態度,蕭漠盯著自己的手掌看,漂亮是漂亮,可惜不怎麼可靠,什麼也抓不住。不,他不要什麼都抓不住。他會慢慢長大,伴隨著漸漸強大。
蕭漫抿了抿唇,稍稍急躁地往前傾了傾身。從她的這個角度,看不清楚蕭漠此刻的表情,不過可以想像——肯定又是那種可以稱之為「男人」的堅毅的表情。她心情莫名地浮躁,覺得四周的人好吵,再次抿了抿唇,她問:「你向來懶散,家裡唯一的男孩,父母也向來寵愛隨你意願,你就算覺得煩悶也會老實乖巧,我以為你至少會等到高中以後才會想去飛翔。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讓你變得如此積極?」態度嚴肅,大有「你不給出合理答案就跟你沒完」的意思。蕭漠被蕭漫的問題問到,臉色奇怪。擰了眉頭,他不甘不願地說:「因為……」才說了兩個字就沒聲,視線也開始四處漂移。蕭漫等著他的答案,死死盯著他看。他彆扭了一陣,最後只說:「因為有想要的東西,所以要努力。」
蕭漫鬆了口氣,收斂了氣勢道:「因為有想要的東西,需要從現在努力積攢自身價值以便等價交換嗎?」
蕭漠「嗯」了聲算是贊同。
蕭漫站起身,「爸媽那裡我會去說,只是……」她皺了下眉頭,有些無奈,「你才十五歲,想害僱用你的老闆犯法嗎?非要去C市,就去上個中專吧。」一邊嘟囔著,「真是的——這一下,家裡兩個小孩都要往外邊走了,剩下兩老的——」很認真地在苦惱著。
蕭漠聞言抬起了頭,「姐,你要去外地?高考志願不是填了本省的大學嗎?」
蕭漫搖搖頭,「改了。」又說:「你姐我交了男朋友你又不是不知道。」
蕭漠是知道蕭漫交了男朋友,僅限於知道範圍。他們是有親密血緣的唯二,性格和想事情方面十分相像,感情因此好不到哪裡去。蕭漠沒有深入地問下去,那屬於蕭漫的私事。其實他們最想像的地方是,他們都很固執,並且從來留有餘地,無論是哪種餘地。
他們往回走,小公園快要到關門時間,才不要被趕。蕭漠忽然想起什麼,問:「姐,你的那些書送人了嗎?」蕭漫喜歡做筆記,課書密密麻麻滿滿都是摘要啊解釋啊重點提示啊之類的,習題書也不少,卻習慣性地寫在本子上,書倒是非常乾淨。而且,蕭漫成績很好,跟他完全不一樣的,是塊讀書的料子。
蕭漫「嗯」了一聲,挑高尾音:「問這個做什麼?」
腳下一深一淺地彷彿踩在棉花上,蕭漠莫名地覺得臉熱,支吾著:「唔,幫朋友問的,她考上了城裡的重點高中,想先預習,免得落後了。」
「哦,你想送人就送吧。發揮餘熱這種事情,我很贊成的。」很快就到家門口了,蕭漫還是忍不住問了:「那個人是誰?」
蕭漠因為得了蕭漫的同意,彎了嘴角,聽著平常絕對懶得回答的問句也回答了:「桑桑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