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兒?」巽幀輕聲喚著,冷鷙妖異的墨玉眼眸在漆黑的大牢裡尋找她的蹤影;他蹙緊眉頭,瞇起妖詭的黑眸望進裡頭瑟縮的一抹白色身影。
「微兒!」他足不點地直往前奔去,雙手抓住阻隔他們的牢籠。
腥臭的牢籠裡,嬌小的身形瑟縮地戰慄著,卻只能無力地躺在鋪滿稻草的地上,掙扎了老半天卻仍無法坐起身子。
巽幀眥目欲裂,雙手抓住鐵欄,驀地暴喝一聲,扭曲了鐵欄,讓他可以進入牢籠裡頭。
「微兒,你怎麼了?」他倏地抱起她的身子,猛地發現她的身上是嚇人的冰冷,宛如是牢外的霜雪;好殘忍的心,他們居然這樣子對待她,竟然吝於給她一件被子,在這霜凍的天氣之下,他們是存心要讓她死在牢裡不成?
「我……好冷……」她抖顫著身子,慘白的唇瓣在不住地抖著。
巽幀聞言,旋即將她納入懷裡,用熾燙的體溫溫暖著她冰凍的纖細身子,大手更是不住地搓揉著她毫無血色的雙手。
該死,他們到底是怎麼對待她的?
他心疼地吻著她的小手,卻仍不見臉上有半絲的血色,大手更是用力地搓揉著,心被她荏弱的神情緊緊揪住。
「幀,你快走,不要理我……」她半睜著無神的水眸瞅著他,想要掙離他的擁抱,身子卻又貪戀著他的溫暖,況且即使她想掙脫也掙不開。
「我怎能不理你?」他粗嗄地說道,憤懣卻又悲惻的注視著她,忍不住低頭貼著她冰冷的臉頰,輕柔摩挲著。
她是他認定的女人,他怎麼可能就這樣視而不見地離開,況且他來這裡為的便是要帶她離開。
「你快走吧,否則待會兒有人來的話……」
「誰敢阻擋我,我就殺了誰!」若不是現下急著要將她帶走,他早就闖入內殿殺了玄燁,放火燒了整座紫禁城。
「不……」她蹙緊眉頭,無力地掙扎著。
「微兒?」他的大手不容置喙地擁緊她,不讓她隨意地掙脫。「你不能再待在這裡,再待下去你和肚中的孩子……」
他妖詭的眼瞳閃動著薄薄的水氣,將臉貼在她的頸項上;他無法想像沒有她的日子,他到底要怎樣活下去。
在宮中受盡凌虐的日子,若不是有她支撐著他的心,他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活過來的;在那些數不盡的孤寂日子,是他幸運地認識了她,是他幸運地得到她的愛,他才能夠忍辱偷生地活下去,怎能要他在此時棄她於不顧?倘若沒有了她,他亦不願獨活。
他猛地攬起她的身子,欲打橫將她抱起,卻又見她掙扎著。
「微兒,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吼著,不懂她為何到了這個時候還要抗拒他,這是兩條命,他豈能容她執拗。
「這是我應得的報應,我不走。」她虛弱地說著。
「什麼報應不報應的,我不想聽這些話。」他強自將她抱起,卻見她直往地上滑落。
「是我害了巽帕的,我該以命抵命。」她瞪大眼眸努力地調整焦距。
「笑話,他又不是你毒死的,你又何必把罪往身上攬?」他暴喝著,怒目泛著妖詭的光芒。
「是我……若不是我毫無矜持地跟著你走,巽帕就不會被人下毒,他就不會死了。」她聲淚俱下地說著,心魂俱碎;為什麼他們之間的愛戀必須要建築在巽帕的死亡之上?
他是那麼體貼入微的人,那麼縱容她、疼惜她,然而她卻無恥地投入巽幀的懷裡,間接地害死了巽帕,這要她如何能不自責,如何不感到罪惡?
「別說了!有罪的人是我,與你無關,我不准你再這麼說!」他不願再多言,直接打橫將她抱起。「我們現下就走,逃得遠遠的,逃到沒有人可以找到我們的地方去。」
「不,求你讓我贖罪吧!」她想掙離,卻被他狠狠地擁緊。
多麼溫暖的擁抱,她是多麼渴望他的擁抱,但是他的懷裡有著她罪惡的回憶,有她犯錯的證據,她怎能再沉淪下去?
「我們走,捨去一身的榮耀,到沒有人可以束縛我們的地方,平靜地過我們的人生。」他不是不懂自個兒的罪惡,但是這樣的結果並不是他願意的,是情勢逼得他不得不出此下策。
他只是想擁有她,但是老天卻是如此殘忍地對待他!
「幀,不要……」淚水破碎滑落,想要鬆開雙手,卻又不由自主地揪著他的衣袍。
「我們一定可以逃出這裡。」他的步伐矯健,眼看著即將走出大牢地道,卻驀地見到眼前閃出幾道影子。
「你們走得了嗎?」玄胤冷語道,身後閃出玄煚、玄熒、玄燮,無情地擋去他的去路。
兄弟一場,誰也沒想到有一天大夥兒會變成這樣。
***
「巽幀,你私闖大牢,你可知罪?」
乾清宮裡,空空蕩蕩的大殿裡,除了殿前侍衛,多倫王府一干人,便是幾個親近的王爺,而康熙正坐在大殿上的須彌寶座。
「我沒有罪!」巽幀咬牙切齒地道。
倘若不是他,他今日又何須走到這個地步?
「你不認罪?」康熙挑起眉瞅著他,淡淡地露出笑容。「你可知道你進入了大牢,強行擄走秋決死刑犯,豈能無罪?」
「榮微沒有罪,你不能連審都沒審便判了她死刑!」他的雙手被玄熒和玄燮緊緊扣在背後無法動彈。
他迸射冷厲光芒的眼瞳直視著身旁趴伏在地上的榮微,望著她氣若游絲地喘息著,體內嗜血的鬼魅不斷地暴動著。
該死,他們怎能那樣對待榮微?他們怎能這樣對她?
他暴喝了一聲,雙臂猛地向內扣緊,亟欲掙脫玄熒和玄燮的箝制,一旁的玄胤和玄煚見狀,不禁也運勁與他體內狂恣的內勁抗衡。
「幀兒,不得無禮!」老福晉見狀,連忙衝到他的身旁制止他。
她再怎麼猜,也沒猜到榮微這個女人居然對巽幀影響如此之大,竟然可以讓他犯下這等大錯!
「好,既然你說朕沒有審的話,現下便讓朕來審吧!」康熙慵懶地托腮,望著殿下的人。「烏拉氏,你上前同朕說明白。」
「罪婦叩見皇上福安。」老福晉走向前去,跪在地上,抬起憔悴的臉道:「稟皇上,這所有的事全都是榮微一人所為,與巽幀無關,還請皇上明察。」
「朕自會明察。」他仍是不改笑意。「榮媚,你向前說明白。」
榮媚聞言,儘管全身抖顫,仍是鼓足勇氣往前走了一步跪下。「皇上,多倫王府大貝勒的死因乃是藥汁遭人下毒,而大貝勒所喝的藥汁皆出於榮微之手,下毒之人除她之外,不作第二人想。」
這是她選擇的路,儘管險峻,她仍是執意往下走;她要巽幀,她絕對不會把他讓給任何人,即使是榮微,她亦不讓。
她不會忘記榮微帶給她的屈辱,更不能容忍她嫁給了巽幀,然而他的心中卻沒有她,她不僅得不到他的人,更得不到他的心;儘管她隨侍在他身邊,他的眼卻永遠直視著榮微,全然當她不存在似的,讓她飽受冷落的滋味,受盡寂寞的折磨,直到她忍無可忍。
她再也無法容忍這一件事情,她絕對不原諒他,更不會原諒榮微!
「巽幀,如此一來,你還能說她無罪?」康熙沒再看向榮媚,逕自盯著巽幀,扯出慵懶的笑。
事情到了最後,總要有個決定的,是不?
「我可以證明榮微根本沒有機會下毒!」巽幀吼著,想要擺脫箝制,卻又被壓制著無以動彈。
「不妨說說看。」
「因為那一晚,榮微一直待在我的身邊,她根本不可能有機會下毒。」巽幀恨恨地道。只要能夠保住榮微,他可以捨棄他的身份和地位。
「她待在你房裡?」他的眸色猛地一黯。「巽幀,朕已經對你說過了,大清自入關以後,便已不允弟娶兄嫂,父娶子媳這種丑例,你為何不聽朕的話,難不成你是想逼朕抄了多倫王府?」
「倘若不是你賜錯了婚,這些事又豈會發生?」他暴喝了一聲,魔魅的眸底迸射出血紅的光芒。「或許……這亦是你的詭計,這只是你想要藉機滅了先祖血脈,而湊巧拿我開刀罷了,說不定巽帕身上的毒亦是你派人下的,畢竟這些事……在不久前,你也曾經要我做過!」
「巽幀!」玄胤趕緊制止他。「你不要忘了,上一回你刺殺皇上,皇上已饒了你一命,你現下又……」
「我不在乎,我一點都不在乎!」他怒瞪著玄燁,噙著妖詭攝魂的氣息,令人不寒而慄。「倘若不是他,我今日不會落到這個下場,而我相信這一切全都是他的詭計,不過是他用來除掉多倫王府的借口罷了!」
他早該想到了,自他賜錯婚時,他便應該覺醒,為何他卻愚蠢地等到事情發生而苦無良策解決?
哼,會有什麼良策?他是蓄意滅先祖血脈的,即使他想逃也逃不了的,不過在他殺他之前,他一定要保住榮微,只要榮微可以全身而退,即使要他以命相抵亦值得。
「你猜對了,朕就是不允許多爾袞的血脈綿延下去,持續著醜陋的惡習,且無恥地搶奪自個兒的兄嫂。」康熙笑得恣情,「朕就是要滅了多爾袞一脈,甚至連榮微腹中的孩子,朕也不留!」
「你——」他為什麼會知道榮微有了孩子?
等等,他說這一句話的意思是什麼?難道他是想殺了榮微,連同她肚子的孩子一併殺死!?
「皇上!」老福晉偕同榮媚驀地跪在地上,沒想到告這一個御狀,竟會演變成這樣的下場。
「殿前侍衛,將殿前的罪婦押下,推出午門!」康熙無情地下旨。
「不!」
巽幀肝膽欲裂地望著殿前侍衛無情地拖起半是昏迷、半是清醒,一臉憔悴得令人心疼的榮微,望著她噙淚的迷濛水眸悲楚哀惻,望著她淒美而惑魂地勾起他們初見時的甜柔笑靨,心不由得重重撞擊,雙手止不住地狂顫,體內蟄居已久的魔魅瘋狂地竄動著,像是在找著出口,猛烈地撞擊著他的靈魂。
「不……」怎麼可以?怎麼可以,他怎麼可以殺榮微,怎麼可以殺了榮微?
望著她愈行愈遠的身影,巽幀怒紅了妖異的眼眸,雙臂同時拉扯著四個人的力勁,熾燙而兇猛的內勁陣陣鼓動著心跳,任由暴烈幽詭的鬼魅霎時衝出他的體外,掙脫了四個人的箝制!
「巽幀!」
四個人異口同聲地喊著,望著他行如鬼魅地往前跳躍,直撲殿堂,雙手交叉揮動,擒住了護衛玄燁的殿前侍衛,只見他的大手扣緊,兩名殿前侍衛立即血濺當場。
「你想造反?」康熙難得地斂起笑。
「我只想殺了你!」他握緊拳頭往前擊出凌厲的氣勁,只見玄燁靈活地閃過,而氣勁全數落在須彌寶座上,須彌寶座瞬即化為碎片。
「難道你不管她的死活了?」康熙挑釁地問道。
巽幀的意志瞬地回到體內,猛地回頭,卻見榮微不知何時被押到殿前,散著一頭原本烏如檀木的雲發,睜著一雙哀楚不已的水眸直盯著他。
康熙見他怔忡了下,隨即拿起玉鏡擊往他的罩門,準備吸取依附在他體內的主魂,卻見他詭邪冷鷙地回過頭。「你太天真了!」
巽幀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扣住玄燁的喉頭,望著殿前侍衛道:「放了她!」
「幀,放了皇上,你怎麼可以……」這是弒君大罪,是逢赦不赦的大罪,他怎麼可以為了她而犯下這種罪?
「微兒,待會兒我便可以帶著你離開這裡。」他漾著笑。
「我不走!」她搖著螓首,聲淚俱下地喃著。「我是個滿身罪孽的人,我一點都不值得你這樣對我,我……」
她果真是個不祥的人,不僅害死了巽帕,現在就連巽幀也無法倖免,而再牽扯下去的話,多倫王府、康親王府,所有的人全都會因為她而被抄斬,她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她猛地推開身後的侍衛,抽起他們身上的長劍,無情地往自己的頸項抹下……
「微兒!」
巽幀瞪大血紅的眼眸,大喝了一聲,心隨著她緩緩倒下的身子彷彿被撕裂、破魂碎魄……他一個箭步衝上前去,在她倒下之前摟住她柔軟的身子。
「幀,不要再恨了……讓我的死帶著所有的罪孽一起埋入黃泉……」她輕勾著抖顫的唇笑著,小手想撫上他的臉,卻只能無力地垂放。
「不……不……」他搖著頭,悲憤的淚水滑落在她的臉上,只能緊緊地摟住她,死命地想留住她細微的靈魂。
「幀……」她心疼地望著他,淚水浸濕了散亂的髮絲。
「不會是這樣的!」他的愛人,是恁地嬌俏美麗,怎麼會像眼前這般憔悴蒼白,宛如沒有靈魂的枯槁肉體;他是恁地愛她,為什麼他會逼著她走入這般的境地,難道他真的錯了,真的不該強求?
「你走開!」康熙不知何時已來到他的身旁,將玉鏡放在她頸上溢出血水的傷口上。
「你——」巽幀伸出手,原本想殺了他,卻見奇跡發生——
榮微頸上的傷口竟然慢慢地癒合,慢慢地結成痂,到了最後,竟然如原先那般無瑕!
「微兒?」他抖顫不已的手撫上她漸現血色的玉顏。
康熙見他正失神地望著榮微,迅即拿起玉鏡蓋在他的罩門上頭,喊道:「魑魅魍魎速擒主魔回歸,聚魂還魄!」
然而,甫貼上他的罩門,巽幀一個轉身便撥掉了玉鏡,陰鷙妖詭而暗冥無光的眼瞳直視著他,低嗄地道:「你以為你救了榮微,我便會放過你嗎?」
康熙瞪大眼眸,難以置信他竟是恁地難纏,居然還不願意退出巽幀的肉體,如此一來,他引魔復甦的計劃不就白費了?倘若他真的收不了他,那麼……大清真是要在此刻滅亡。
「納命來!」他凌厲地擊出強勁的掌風劃破了玄燁的臉,滴下斑斑血跡,逼得玄燁一步步地往後退,眼看著己退無可退。
「護駕!」玄胤見狀,率領其餘三人加入混戰;即使扣住了他幾個大穴,卻仍然抵擋不了巽幀爆發的神力,剎那間巽幀的雙手往旁一頂,他們四人一併地飛撞在殿柱上,獨余玄燁一人。
「我饒不了你。」他吐露著詭邪魔魅的氣息,一步步地走向他,卻驀地感覺到身後走來一人,引起他驚悚地戰慄,倏地回頭,對上一張似曾相識,似乎已許久未見的臉,儘管時間在她的身上留下了痕跡,卻仍不減她傾國傾城的容貌。
「多爾袞,你真的如此恨哀家?」
只見巽幀移不開目光地直瞪著她的臉,腦海中盤旋著不曾見過的景致,裡頭有一個男人、一個女人相愛的緊擁在一起,互訴永不分離。
而他的嘴不受控制地喃著:「倘若不是愛你,又怎會恨你?但是儘管恨你,我還是……殺不了你、毀不了你所愛的王朝,只因本王是恁地愛你……」
倏地,眼前一黑,便滑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