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著手上的書卷,但是始終面色凝重,沒多久又將它放下,揉著太陽穴,為了太皇太后要處死格日勒的事,他思索了一天一夜,明白祖母之所以會這麼生氣。也是為了替自己抱屈,由於自己常年下來受盡了阿克敦不少氣,也讓祖母有了心結,只要和阿克敦有關的人也會一起恨了,追根究柢,都是因為他的緣故。
再說當日格日勒請求他指婚,之所以沒有答應,也只是想給格日勒一個警告,讓格日勒知道賞賜不是什麼都可以要的,沒想到格日勒為了這阿克敦的女兒,連太皇太后的懿旨都敢違抗,才會演變到這個局面,看來祖母這回氣得不輕,而且心意已決,要讓她老人家收回成命只怕很難,得有個台階可以下才行。
「啟奏皇上,怡親王求見。」內侍進來稟告。
皇上停下揉太陽穴的動作,心想之前毓謹,伊爾猛罕和哈勒瑪求見,他拒絕不見,因為他們三人肯定是為格日勒求情的,在他還沒決定該怎麼做之間,不想見到他們,而也因為心煩格日勒的事,連帶的所有人求見也都拒絕,但怡親王是自己的兄長,他可不便拒以門外,何況又猜不著怡親王會為何事而來。
內侍退下,請怡親王如內。
「臣參見皇上!「穿著五爪正龍捕服的怡親王上前跪拜。
「不必多禮。」皇帝從御書案後頭出來,瞅著雖不算親近,但總是會適時給予忠告的異母兄長,露出笑容。「怡親王難得來找朕,不知為了何事?」
「皇上已經決定下旨處死格日勒了?」怡親王直接道出來意,心想格日勒的那兩位心腹還真是機靈,知道這時候使得上力,見得到皇上的有他,而他的弱點便是烏蘭,只要烏蘭願意開口,他多半不會拒絕。
皇帝有些意外的看著他,然後愛龍椅上坐下。
「朕還沒決定,倒是驚異怡親王會特地來替他求情。」
「臣不是來求情,只是有些話想說,不知道皇上願不願意聽?」怡親王微低著頭,表示恭敬。
「說吧!」皇帝願意採納任何忠言。
怡親王語氣嚴肅地說:「格日勒救不救全在皇上一念之間,殺了他,便失去一個能為大清效命、為皇上而死的忠臣;若要救他,太皇太后那邊只怕又會怪皇上不明白她的用心良苦,這兩者孰輕孰重就全看皇上了。」
「這話真是一針見血,也說到朕的心坎裡去了。」皇帝笑歎了口氣。
「臣只是盡臣該做的。」怡親王謹守分際地回答,雖然烏蘭哭得讓他心煩,不得不走這一趟,可是也不會真要皇上非得放了格日勒不可,只能點出事情的輕重緩急,皇上何其聰明,自會做出最好的決定。
待怡親王退出南書房,皇帝還坐在龍椅上沉思,孝順固然極為重要,可是如果連個忠臣都保不住,豈不讓後人見笑,往後還有誰願意對他效忠?多虧了怡親王的當頭棒喝,讓他想通該怎麼做了。
皇帝在南書房一直待到戌時,來自神武門的鐘鼓傳來起更敲鼓的聲音,那宏亮悠遠的聲音傳遍整座紫禁城的每個角落,皇帝終於開口喚來內詩,坐上御轎,移駕武英殿。
待皇帝駕臨武英殿,守門的侍衛高呼——「參見皇上!」
正在寢房內跺著方步的格日勒聽了,心頭一凜,等內侍推開門屏,皇帝的身影跨進門檻,他立刻甩袖,下跪叩首。
「臣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是朕太寵信你們這四個了,簡直是一個比一個讓朕頭疼。」俯視著跪在腳邊的格日勒,皇帝口氣裡帶著深深的責備。
格日勒伏身請罪。「臣知罪,請皇上責罰。」
「你若真心知道自己錯了,就不會讓朕這麼為難。」皇帝在黑櫝椅上坐下,先訓斥一番。
「惹太皇太后發那麼大的火,連朕都無法收拾。」
「臣該死!」格日勒沉聲低呼。「請皇上將臣處死。」
皇帝靜默了片刻,「你該知道朕若能將你處死,此刻早就人頭落地了,依你靈機應變的能力,居然會如此意氣用事,讓太皇太后氣的要削你的爵位,連朕都不敢相信,難道就為了一個女人?」
「臣也是為了皇上。」
「這話怎麼說?」皇帝好奇地問。
「世人皆知皇上至孝,對太皇太后晨昏定省,悉心奉養,時時承歡膝下,更時時訓誡朝中大臣要以孝為先,阿克敦的女兒卻因這孝字而入辛者庫,甚至處死,這已與皇上的信念相違背。」格日勒說地振振有詞。
聞言,皇上一時也無法駁斥。「只是你這一鬧,讓太皇太后心裡有個疙瘩,要朕怎麼處置你呢?」
「臣願一死。」格日勒堅定地說。
皇帝橫倪一眼,嗓音微啞。「你死了倒是輕鬆,往後朕去哪裡再找一個你?有幾個人能像你們這般忠心耿耿?你們四人人可是朕的手和腳,不管失去哪一個,朕都不忍心。」
「皇上……」格日勒喉頭也哽咽住了。
「罷了。」皇帝收回感性的口吻。「格日勒聽旨意!」
「朕免你死罪,即刻奉旨返回蒙古,兩年之內不准回京!」
「皇上!」格日勒沒想到皇帝會下這樣的旨意。
皇帝微微一笑。「你在府裡吃的,喝的都是蒙古才有的東西,以為朕猜不出你的心意嗎?」他知道一直擱在心上,卻捨不得就這麼放人。
「還有別忘了把你的「福晉」也一起帶去。」
「謝皇上恩典!」格日勒知道這表示皇上把珊瑚正式指給他了。
「記住朕只允許你離開兩年,兩年之後你就得回來,朕的身邊可少不了你。」皇帝下了旨,起身說道:「不要在耽擱了,回到府裡之後即可起程。」
「謝主龍恩!」格日勒朝皇帝離去的尊貴背影再度叩首。
貝勒府——
「貝勒爺回來了!」府裡的人見到主子平安歸來,高興不得了。
「貝勒爺!」阿敏布和梅赫激動地來到主子面前。
他們昨天去求了怡親王,不過怡親王只答應會進宮面聖,沒說一定能救主子,害得他們兩人擔心不已,帶著格格回到貝勒府,憂心如焚地等到現在。
「你們馬上去準備兩輛馬車……」
皇上要他即刻啟程,格日勒不敢耽擱出發的時辰,還有到蒙古的路途相當遙遠,得要他們盡快准妥一路上所需的物資。
「蔗。」聽到主子吩咐,兩人馬上轉身去準備。
格日勒跟總管交代了些事,雖然這座府邸在未來兩年沒有主子,一切還是照舊,不可疏懶了,說完才回到自己的寢房。
「格日勒……」珊瑚哭腫了眼皮,聽到門開的聲響,見到為了救自己,連命都不要的男人,淚水又開始往下掉了,她昨天在怡親王面前不斷磕頭,要怡親王帶她進宮,怡親王就是不肯,說依她的身份,沒有資格進宮見皇上,讓她只能在府裡苦苦的等候消息,等得快要瘋了。
「我回來了。」格日勒露出珊瑚熟悉的邪俊笑容。
珊瑚撲進了他懷中,提起粉拳往格日勒胸口亂槌一氣,「你真是可惡……真的是好可惡……怎麼可以這樣對我?你把我送走,以為我會高興嗎?你要我一個人去蒙古做什麼?你以為我看到那一望無際的蒙古大草原,我不會心痛得死掉嗎?」
「我只是……」格日勒摟緊在懷中不斷掙扎扭動的小女人。
「我不怕死……」珊瑚手槌得累了,改成抱住他。
「我怕。」聽格日勒這麼說,珊瑚仰起淚痕斑斑的小臉,「死並不可怕,要我看著你為我而死,那才可怕。」
「我現在不是好端端的回來了。」格日勒安慰她。
「你還想哄騙我?」珊瑚氣得叫道。
「不讓我哄騙你,那你要去哄騙誰呢?」格日勒把額頭抵著她的,笑得邪氣,低啞的嗓音充滿了蠱惑。
「你少來這一套!」珊瑚這回沒上當。
「看來這套失靈了,得換被套才行。」格日勒逗弄地說。
「你還有別套?」珊瑚眼淚怒嗔。
「跟你開玩笑的。」格日勒低頭親吻她,安撫珊瑚的怒氣。「皇上真的赦了我的罪,不過要咱們立即離開京城回蒙古。」
「皇上這麼做是想要救你。」珊瑚突然有這樣的想法。
格日勒笑了笑,「嗯,皇上也是萬不得以才下這道旨意,不過也只准咱們離開兩年,兩年後還是得回來,他還親口把你指給我當福晉。」
「真的嗎?」
「這種事我那能哄騙你。」格日勒將她嬌軟的身子緊緊的嵌在懷中,「你終於是我的福晉,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嗯,恩……」珊瑚哭得說不出話。
「咱們還得趕路,想說什麼以後多得是機會,你先把你帶走的東西準備一下,我到前廳去。」格日勒想著還有許多事情得先做好安排,最重要的一件就是跟毓謹他們道別,就怕時間不夠,那會是他的遺憾。
待格日勒回到前廳,卻瞥見三個相交數十載。情同兄弟手足的男人已經等在那兒,看得出他們趕得很匆忙,還喘著氣。
「你想就這樣偷偷離開嗎?太不夠意思了。」毓謹徉裝抱怨地笑說。「要不是伊爾猛罕還留在宮裡,一得到消息就趕緊來通知咱們,恐怕還不能跟你道別。」
伊爾猛罕在心中祝福他,「我聽皇上說,他只准你離開兩年,只不過短短兩年,很快就會過去了,咱們會等著你回來。」
「格日勒,你要多多保重!」哈勒瑪紅了眼眶說。
格日勒最捨不得的人,除了皇上,就是他們三個,但分離不就是為了期待下次的相聚,「我會的,兩年後我就會回到京城,你們也要保重。」
四人含笑的互看著彼此,期待兩年後的重逢。
「貝勒爺,都準備好了。」阿敏布進廳說。
伊爾猛罕,毓謹和哈勒瑪跟著格日勒步出了貝勒府大門。兩輛馬車已經停在外頭,雖然大家心中難掩離愁,但是兩年的時光可不會折損四人之間的情誼,只會更加堅固。
「一路順風!」
「珍重!」
「兩年後再見!」
格日勒先扶珊瑚上了其中一輛馬車,才回頭看著毓謹他們三個,不需要言語,他們都能明白彼此的心意。
頷了下首,格日勒坐上馬車,馬車一前一後的轉動車輪,駛向遠方。
「咱們真的可以去蒙古了。」珊瑚偎在格日勒的胸前,經過這麼多波折,還有點恍如在夢中。
「你一定會喜歡那裡的。」格日勒閉上眼皮,淺淺笑了。
「我早就喜歡上那裡了。」珊瑚語氣篤定地說道。
車輪喀啦、喀啦的轉動,讓人想睡。
「格日勒……」珊瑚忽然開口,她想去尼姑庵跟額娘道別。「沒、沒事。」想到不能再給他惹麻煩了,何況皇上有旨要他們即刻離京,不能耽擱了,反正只有兩年,兩年後她就能回來看額娘了。
格日勒掀開眼皮。揭開布簾的一角,望著那座像征皇權與至高無上的紫禁城的方向,心想太皇太后若知道皇上就這麼放了他們,只怕會很生氣,身為臣子,讓皇上如此費心為難,這份恩典,他會謹記在心,不敢或忘。
兩輛馬車離京城越來越遠了,正往那片遼闊的蒙古大草原前進……
在很久以後,格日勒才知道當天天還沒亮,皇帝便去了慈寧宮,就這麼跪在太皇太后的寢宮前請罪,太皇太后知道了原委,氣得連著好幾天都不跟皇帝說話,祖孫兩的關係可說是降到了冰點。
接下來數日,皇帝只要處理完朝政,便會來到慈寧宮跪求祖母原諒,就算國事如麻,還是會移駕慈寧宮,只求祖母跟他句話,對一個疼愛孫兒的命的祖母來說,再恨再氣,也會被這番舉動消磨掉,太皇太后終於願意開口,祖孫兩也和好如初,看著孫兒成為一代明君,那些以為打不開的心結也隨著時間過去,太皇太后也不在計較了。
之後,格日勒收到毓謹捎來的信,說阿克敦在他們離京一年之後在禁所裡抑鬱而終,當他把這件噩耗告訴珊瑚,珊瑚只是悲傷地說,或許這對她的阿瑪來說是最好的解脫了。
兩年後——
今天正好是一年一度的那達慕盛會,這個盛會每年都在夏季舉辦,可以讓驍勇善戰的蒙古勇士彼此較量博克,騎馬和射箭等才藝,也能鍛煉強健體魄,更是蒙古勇士揚名立萬的競技場。
這時,將要開始舉行博克比賽,所有的族人更是熱血沸騰,不斷的為參賽的人加油打氣,笑聲響撤雲霄。
在湛藍的天空下,蒙古草原依然生氣怏然,浩瀚無際,就像不變的真理。
「格日勒!」穿著蒙古的嬌小身影努力擠到人群的最前面。然後叫著要開始比賽的夫婿,要吸引他的注意,「只要你贏的話,我就告訴你一件事!」穿著召德格格(參加博克比賽的服裝)的格日勒,雖不像其他人有著肌肉纍纍的體格,但精壯不失威猛,特別是他俊美帶著邪氣的臉孔,可讓族裡有不好姑娘暗自傾慕,不過格日勒從不看別的女人一眼,心裡、眼裡只有他的福晉。
「要告訴我什麼?」格日勒的脖子上掛了好幾條吉祥帶,帶得越多,表示他的戰績越輝煌。
「等你贏了再說。」珊瑚故作神秘。
「好!看我的!」格日勒可不想在心愛福晉面前漏氣了。
當比賽開始,格日勒揮舞雙臂,跳著鷹舞步入場,珊瑚也跟著其他人不斷地喊著,快要把喉頭扯破了,當她看到對方想用力拔山河之勢將格日勒打倒,緊張都忘了呼吸,幸好對方沒有成功。
雙方僵持了一會兒,格日勒抓住時機,用一招過肩抱摔,讓對方在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已經倒下了。
「贏了!」珊瑚大聲歡呼。
格日勒朝她張開雙臂,珊瑚便如同過去每一次,投入他的懷中。
「我贏了,福晉可以告訴我什麼事了吧?」
「跟我來!」
珊瑚牽著夫婿的手離開比賽場地,走向抱著孩子的中年婦人年前。笑吟吟地伸手從格日勒的額娘,也就是她的婆婆懷中將兒子接過去,然後讓兒子小小的雙腳站在草原上,再對夫婿比了下手勢,「你先站遠……」雖然不明白,不過格日勒還是往後退了幾步。
「這樣可以了嗎?」
「可以了。」
珊瑚接著對著雙頰紅撲撲,穿著小小蒙古袍的兒子輕輕細語,然後指了指格日勒,「賽因吉亞,快去你阿瑪那裡……讓你阿瑪抱抱……」
才剛滿週歲的小娃兒睜著亮晶晶的大眼,看著高大的阿瑪,有些站立不穩地晃了晃,身邊的大人先是想扶,但還是放手讓他自己來。
當小腳丫終於往前跨了一步,雙眼眨也不眨地看著阿瑪正用驕傲的表情看著自己,於是更努力地往前走,走了幾步,有些體力不支,小屁股就要坐下的那一瞬間,格日勒已經感動得將兒子抱起,舉得高高的。
「我兒子會走路了!」格日勒興奮的大叫,少了過去在京城裡受到的層層禮教的束縛,以及勾心鬥角,在蒙古大草原上,熱情的笑容比太陽還熾熱。
小娃兒也開心地揮動手腳,跟著阿瑪一起咿咿呀呀的叫著。
「過來!」格日勒一手抱著令他驕傲的兒子,另一隻手伸向最愛的女人,將珊瑚也一起擁在懷中。「你準備好跟我回京了嗎?」
兩年的期限已經到了,他必須再度回到皇帝身邊,回到政治的權謀當中。
珊瑚抬起堆滿笑意的小臉,「早就準備好了,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我就跟到哪裡,賽因吉亞也一樣。」似乎聽到額娘在叫他,小娃兒伸手要珊瑚抱抱。
「那麼過兩天就可以出發了。」格日勒說著便低頭吻住她。小娃兒不甘被冷落了,想要將阿瑪和額娘分開,他也要讓額娘親親,可是沒有成功,索性伸手抓住阿瑪的辮子,終於吸引了雙親的注意。
格日勒硬是不把兒子交給珊瑚。
「你別想讓你額娘抱,能抱她的只有你阿瑪,所以你早點放棄吧。」
「別理他!」
格日勒不想把兒子寵壞了,「咱們去領完獎品就回家,這次不知道可以得到幾頭牛羊。」
「讓我抱他一下就不會哭了。」珊瑚很心疼地想抱過兒子。
「他在假哭,你別被他哄騙了。」
「你怎麼知道?」珊瑚問。
格日勒斜唇一笑。
「因為他是我兒子,當然是得到我的真傳了。」
「這種事有什麼好炫耀的?」珊瑚沒好氣地嗔道。
「可是我哄騙到你了,這是我這一生當中最想跟人炫耀的。」格日勒深情地笑睇著心愛的女人。
「我愛你,福晉。」
「我也愛你。」珊瑚感動地紅了眼眶,笑得很幸福。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