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承襲恭親王府的爵位,他可是工於心計、運籌帷帳了十八年整——直到五年前經過四阿哥的舉薦,他抓住機會前往西寧從軍、長期駐守在水草不生的大漠,就為了立下戰功,博得龍心大悅,立他為恭親王府的王儲。
儘管他是恭親王庶子,若想無功封儲、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況且在那老女人面前,他和他的親娘永遠是下賤的次等人。
縱然女真人雖不像漢人強調嫡子傳承,但自入關以來,經順治帝到現今的康熙帝,勵精圖治實行漢化有成——就算是當今的萬歲爺同為庶子出生,心中恐怕都難脫漢人由嫡子承嗣王統的思想。
是的,一切都是因為他庶子的身份,不為正統所接受。
記憶中,十八年前阿瑪和額娘相繼病逝後,年僅十歲的他,在孤立無援的王府裡,為了求生存必須在一夜間長大、埋藏起真實的自我,做一個聽令動作、不能表現出絲毫自我意志的次等人名義上他是恭親王庶子,但實際上,在淪入那老女人掌制的王府裡,他連府中一名下等僕役還不如!
一直到五年前,他自作主張前往西寧服役那一刻起,這才揭開往常恭謹服從的假面具,開始和那老女人正面宣戰!
他立誓要替他親娘討回該有的公道和名分——因為那該死的老女人竟然不讓額娘的棺木移入祖陵,在娘死後將之除籍。
他發誓要在那老女人嚥下最後一口氣前,在她面前,親自將額娘的棺木迎回祖陵安葬!
從「醉月樓」回府路上,恭親王庶子身邊時快時慢地跟了一匹駿馬並馳,在德倫身邊的,是他的侍從保祿。
「貝勒爺,皇上明日要封賞,這回大抵就是要您準備襲爵大事了!」馳在馬背上,保祿一臉喜色地道。
「聖上還沒有降旨前,這事兒仍然做不得準。」德倫的臉上沒有絲毫喜色,相反的,他皺起了眉頭。
「怎麼?貝勒爺,您認為這趟回京,聖上仍然不會降旨?可四阿哥那兒難不成不使把力?」保祿是德倫在西寧的副官,自然明白德倫的心意和處境。
「縱然有四阿哥保舉,但這件事鬧的太大,得等十四格格進宮跟萬歲爺解釋過後,事情才有定數。」他指的是青樓賣妓一事。
昨日為了十六格格,他在「醉月樓」上演了一場青樓賣妓的戲碼,非但如此還「下海」喊價,犧牲也著實太大了!
「這麼說襲爵的事兒又得拖延了?」保祿問。
「恐怕是。」德倫心不在焉地回答。
如果還不能順利承襲他該得的爵位,他會進宮一趟去見四阿哥。
一路上兩人不再說話,約莫半個時辰過後、天已經全黑了,快馬才終於奔回恭親王府——卻見到王府大門口高高掛起兩隻亮晃晃的大紅燈籠,前頭守門的王府傭僕,襟上全都別了紅花。
「做什麼?」德倫使個眼色,保祿便下了馬,指著掛在門前的紅燈籠問。
「唉,爺回來了!裡頭來人啊——爺回來了」
不等保祿問話,那群僕役們一見到德倫就往裡頭傳報去。
「喂!咱將軍問了,沒事兒府裡為什麼掛起兩隻紅燈籠?」保祿抓了一名僕役問。
「回爺的話,只要進府就明白了。」說了等於沒說。
保祿回頭望了德倫一眼,後者面無表情地策馬馳進府門——見主子不發一語進了門,保祿連忙跳上馬背,跟進王府。
***
金鎖兩條腿並得很緊、規規矩矩地坐在「知津樓」正屋的大床一角。
屋子正前堂一對大紅火燭,她身上穿的不是喜氣洋洋的紅袍子,僅是一件半透明、羞煞人的紅色紗衫。
天黑了嗎?屋子裡冷絲絲的寒氣透進她衣不蔽體的紗衫內,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機伶伶的寒顫。
從午後天還亮著到如今,她坐在屋裡少說也有兩個時辰了吧,昨日,老福晉忽然把她叫進房裡,跟她說道:「我做主把你給了貝勒爺,高興嗎?」佟佳氏面露微笑,眼中卻沒有絲毫笑意。
這是金鎖進府五年來,第二回被喚進老福晉的屋子,只不過上一回她因為貝勒爺被老福晉貶黜到廚房,這一回老福晉卻要做主把她給貝勒爺。
「福晉?」
金鎖呆住、更嚇住了!
一開始她以為是福晉知道了昨晚她上「知津樓」的事,要把她趕出王府前故意說反話,可老福晉卻接下道——「你知道咱恭親王府向來一脈單傳,現下阿哥的年紀也老大不小了,卻好似還不打算娶妻,我這做額娘的自然關心王府的子息。
所以……」老福晉頓了頓,這才往下道:「我要你盡快在三個月內懷上孩子。」
「……」金鎖張大了眼睛,愣愣地答不上話來。
就算老福晉真要替王府延續子嗣,可府裡頭多的是老福晉喜歡的丫頭,像是寶釵、明珠……福晉為什麼要選上她?
「我聽魯大娘說了,你是通府裡最聽話、最懂事的丫頭。」呷了口茶,心思縝密、擅於察顏觀色的佟佳氏接下道:「你也明白我的性子,聽話、乖巧是最對我的味兒、也同我最投緣的。五年前我買你進王府就是相上了你這溫婉、漂亮的小模樣兒,之前所以讓你到灶下去幹活兒,也是要瞧瞧你這孩子的能耐。」輕描淡寫,老福晉四兩撥千金地掩飾過之前把金鎖逐到灶下的惡意。
「我要你替咱恭親王府延續子息,可不虧待你,自然的,事成之後也有你的好處。」見金鎖垂下了臉始終不講話,佟佳氏瞇起眼接下道。
現在您看的是第6頁「福晉,您誤會了,金鎖不是指這個。」金鎖柔聲輕語,雙腿一軟跪了下來。「福晉讓金鎖進府,從此不愁吃、穿,恭親王府待金鎖是恩重如山啊!再說金鎖是賣了死契的丫頭,這條命本來就是王府的。」
雖然她心裡頭糊塗、腦子裡還嗡嗡作響著……可金鎖是個認命、本分的人,她心底始終感激恭王府的收留、始終懂得惜福。
佟佳氏撇起嘴嗤笑。「你這丫頭倒還知道感激。」她喜歡聽話的奴才。
只要這個奴才聽話,事情就不難成。
佟佳氏儀態雍容地從太師椅上站起來,面露親切的微笑、態度和藹地上前扶起跪在地上的金鎖,她親密地拍拍金鎖的手道:「記著,最要緊的事兒就是懷上恭王府的子嗣,這要緊的事兒我交給你了,你可別教我失望才好。」
「我……」
金鎖還來不及說什麼,佟佳氏便接下道:「你這丫頭頂單純,男女之事怕也不知曉吧?」挑著居,她輕描淡寫地問。
男女之事?
金鎖搖了搖頭,小臉浮上疑惑的神情。
「我這兒有一卷密藏的秘戲圖,那是王爺遺下的,你翻開瞧瞧。」
說到這兒,佟佳氏的雙頰不自然地抽搐——因為這書是當年恭親王與庶福晉也就是德倫那賤種的親娘「梅姬」,在閨房裡調笑時伴興的小玩意兒,是那小賤人死後教她在屋裡搜到的。當時她不知這書裡頭有什麼,待一翻開這玩意兒,竟被書中那些淫邪的圖像,撩撥得忍不住臉紅心跳……可一想起自己的夫君竟然同那賤人這般荒淫無恥,她就恨不得親手殺死兩人!
她原想丟了這羞恥的淫書,可卻不知為何,她寂寞已久的心竟莫名地捨不得這「淫書」……現下為了要這奴才順利達成目的,她正好把這淫書交給了她。
「啊!」
金鎖才翻開第一頁,見到那書裡頭四色套版、彩印精美的男女交媾圖,她嚇得慌了手腳、書本也隨之落到地上,翻了數頁——金鎖瞪直了眼睛,那一頁頁教她臉紅、心跳的合歡圖,簡直把她嚇傻了眼。
「好好的東西別摔壞了,撿起來!」
佟佳氏臉色不變,面無表情地命令金鎖。
金鎖虛弱地屏著氣,別開眼違背自己的心意撿起那本書,因為她不敢違逆老福晉的話。
「瞧你生澀的!這怎麼能服侍得貝勒爺爽快?」老福晉難得言語粗魯,但這樣羞辱恭親王府未來儲子的生母,卻讓她有一股莫名的快感!
「今晚你就住在我這『邀月居』罷!晚間我會讓一名老嬤嬤進屋,教教你何為侍夫之道。」
佟佳氏拔尖了嗓音,臉色詭譎地笑著道。
全然不瞭解佟佳氏心思的金鎖,只覺得惶恐、不安……此刻坐在喜床上的她,只要一想到昨日老福晉的話、以及昨晚那名老嬤嬤教她的一切,她的臉蛋兒就全紅了。
相對的,她心底憂懼也越深。她伯自己無法完成老福晉的交代,更擔心……貝勒爺根本就不會接受她。
昨日貝勒爺不是才說了嗎?像她這種丫頭要多少、有多少,還說只要她再出現在貝勒爺面前,就要把她賣出王府。
金鎖記得貝勒爺眼底的輕蔑。
屏住呼息,她定下神來凝肅地沉思自己的處境。
金鎖雖然單純善良,可她不笨,她知道自己能為恭王府貢獻的是什麼。她明白老福晉的意思,福晉要她替王府產下子嗣,換言之,她是王府用來延嗣的工具。
可無論老福晉是否把她當成王府延嗣的工具,畢竟老福晉選上了她、還把王府的延嗣重任交付給了自己……這樣的恩情、器重她根本回報不起。
只是這事兒貝勒爺知道嗎?眾所周知,貝勒爺向來同老福晉不和,當他知道了以後,會同意老福晉替他選的這個「工具」嗎?
金鎖的神識飄到了好遠的地方……本來是她只能遠遠望著的男人,真的要成為她的丈夫了嗎?
她的丈夫呵……即使他討厭自己……那也不打緊,她願意、願意為他生下一名子嗣。
「孩子……希望像他一樣俊才好。」
金鎖喃喃自語著,幻想著那孩子的相貌、重疊上貝勒爺俊俏的模樣兒,她臉蛋兒紅了、心窩兒也熱了。
正甜蜜地想著,房門口突然被人粗魯地一腳踹開——「該死的!是誰給你這個權利進屋?!」
隨著男人一聲暴吼,金鎖被粗魯地從床上拽起來,「貝勒爺?!」
金鎖頭上的紅帕掉了,她看見拽住自己手骨的人正是德倫。
「賤丫頭,你竟敢大搖大擺地坐在我的床上!」他紅著眼對她怒吼,男性的大掌幾乎捏斷了她的手骨。
「貝勒爺——是福晉做主要我——」
「去她的!」沒等金鎖說完,他就粗魯地打斷她的話,然後蠻橫地撂下狠話。等到看清穿著紅色紗衫的女人是誰,他眼中迸出冷酷的寒光。「又是你這個丫頭!原來你和『邀月居』那個老女人是串謀好的!」冰冷的聲音像尖刃一樣冷厲。
剛才他一進府就覺得不對勁,還沒走進大廳,府裡的向總管竟然告訴他,新娘子正在屋裡等著他。
新娘子!
在這府裡,是誰該死的有這權利,未經他的同意塞一個女人給他?!
當然只有佟佳氏那個老女人!
德倫壓著怒火欲上「邀月居」質問,這才知道佟佳氏一早已經進宮,上報宗人府恭親王世子納妾的事。
不必細想就知道佟佳氏是要讓他措手不及、強迫他接受這個她布在他身邊、擅於耍心機的賤丫頭。
「是誰給你這個權利進我的屋子?!」咬著牙,他冷冷地睥睨眼前衣不蔽體的小人兒。
見到她穿著洋紅色的紗衫,白玉一般雪嫩的女性胴體在薄紗下若隱若現、不知羞恥的展現,他鄙夷地瞇起了眼。
「福晉、福晉她只是好意,希望能盡早替王府延續香火……」
掙開他粗魯的捏握,在他卑視的目光下,金鎖羞愧地垂下臉、抱住自個兒的前胸囁囁回道。
她本來就微弱的聲音,在他像冰刃一樣冷酷的眼神下噤住。
「延續香火?」
看到她故做羞澀的模樣兒,德倫冷笑。
他心底太雪亮的清楚,只要他存在這世上一天,恭親王府有子嗣對那老女人一點好處都沒有除非他死!
他瞇起眼,一抹詭光掠過他冷星一樣沉著的鳳眼——佟佳氏那個賤人真以為他還是當年那個沒有力量、沒有權勢跟她對抗的年輕孩子?
「憑你?一個下賤的丫頭?」他輕蔑的眸光掠過女子隱在紗衫下凹凸有致的曼妙身段。「你憑什麼自以為有資格可以延續我恭親王府高貴的血脈,產下親王府的子嗣?」撇起嘴,毫無同情心地說出殘酷的話。
高貴的血脈?金鎖被問傻了,她不曾想過這個問題。
她沉默下來,怔怔地望著地面。
「就算我答應收你做妾,你以為自己當真可以飛上枝頭變鳳凰了?」他的口氣很冷,接著說出更傷人的話。「要知道,出身下賤、再怎麼往上攀,骨子裡還是下賤!」
他的話很重、很傷人……金鎖兩眼瞪住嵌在泥地上的青石板,淚珠兒在眶裡兜了一轉,她自卑地把自己抱得更緊……他的話像一盆兜頭的涼水,提醒她對於自己的出身只有認命、卻沒有自覺……「我……我明白自個兒出身低賤,我只是想報恩而已。」她怔怔地說,自卑地緊抱住自己半裸的身子縮到床角。
如果不是老福晉下令,就算打死她,她也不敢穿這種羞死人的衣物待在貝勒爺的房裡……也因為惦著老福晉的囑咐,此刻她才有勇氣厚著臉皮還留在屋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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