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頓晚飯下來,已經是第九次抓到她偷偷瞄來的視線,厲戎默然沉思了一會兒,終於放下碗筷。
「咦?你不用了嗎?」有些驚訝,被抓到偷瞄人還不自知的女人連忙詢問。
他今天吃得比較少呢!
搖了搖頭,他沉聲反問:「你心底有事瞞著我?」失憶後的她,性子與以前大相逕庭,變得非常容易看透。
「啊!」驚疑低呼,如影不好意思的笑了。「你看出來啦?」
沒否認?
眸光微斂,他垂下眼,若不經心的刺探,「有什麼事不能讓我知道嗎?」
「其實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粉頰染上一層淡淡的櫻紅,如影臉上滿是羞意。「只是……只是想幫你裁件新衣……」
裁新衣?
幫他?
沒料到會是這個答案,厲戎愣了一下,還來不及回話,卻見她迅速來到身旁,將他一把拉起——
「來!手臂平舉,先讓我量量你的尺寸。」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把布尺,如影迅速抬高他的兩隻手臂,忙碌的在他週身團團轉,從身高、肩寬、臂長等等,只要能量的都沒放過。
霎時?擺設簡單的屋子內,就見一名氣勢不凡的偉岸男子被擺弄成可笑的大字型呆站在飯桌前,模樣還真的……挺蠢的!
生平從沒維持如此愚蠢的動作這麼久過,但見她是這般的興奮雀躍,厲戎暗自歎了口氣,沒有抗拒地隨她擺弄了。
「對了!你和阿飛在忙什麼,怎麼老是一早就出門,天黑了才回來?」邊量,她邊話家常,宛如尋常妻子會對夫婿叨念的話。
聞言,厲戎眸光微沉,可神色依然波瀾不興,嗓音沉穩道:「沒什麼!只是去山上檢查設下的陷阱有無捕到獵物。」
「原來是這樣!」他說得合情合理,如影也沒多加懷疑,當下只是輕笑著點頭,話題很快又轉移到其它地方去了。
她有問,他就有答,氣氛溫馨平和,直到好一會兒後,女人量好了所有該量的尺寸後,這才放過一直維持著很蠢姿勢的男人。
「行了!」滿意點頭,放他自由。
收回愚蠢姿勢,厲戎沒有坐下繼續用飯,反倒定定地凝著她。
「怎、怎麼了?」發現他眸心出奇炙亮的凝睇,薄嫩臉皮一紅,如影結巴嗔問,心口如小鹿亂撞地怦怦亂跳起來。
怎麼辦?每當他出現這種炙人眼神,就會對她……對她……哎呀!不想了,好羞人啊!
果然,不出所料,就見厲戎驀地健臂一張,將她緊擁進懷裡,俊顏低垂地偷了粉嫩唇瓣一記香吻後,薄唇輕抵在那瞬間爆紅熱燙的耳貝旁,以著沙啞嗓音低語輕哺——
「我等著你親手裁製的新衣!」
聞言,窘迫地將自己埋進那厚實的胸懷裡,聽著那沉穩的心跳,唇上還殘留著屬於他的氣息與溫度,如影頰色耕紅地羞笑起來……
呵……福嬸沒說錯,他真的很開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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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綠郁蒼蒼的山林內,巡視完多處的暗哨後,厲戎神色陰沉,鷹眸微瞇,森寒嗓音冷厲響起——
「還是沒動靜嗎?」
「堡主,對方前些天中了屬下一劍逃走後,至今還不見絲毫蹤影。」一名看似暗哨侍衛的頭頭馬上站出來,神態恭敬的回復。
聞言,厲戎臉色更加難看,週身瞬間揚起的凌厲氣勢驚得在場眾多暗哨侍衛心驚膽寒,紛紛屏息不敢稍喘一口大氣。
見狀,隨侍一旁的俞飛連忙道:「眾位弟兄們辛苦了,大夥兒先各自回自己崗位吧!」
當下,眾暗哨侍衛們不由得朝俞飛投以感激眼神,見厲戎沒有反對的意思,這才暗鬆一口氣,抹著冷汗迅速退去,眨眼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倒是很護著你的那些下屬嘛,嗯?」睨睇心腹左右手一眼,厲戎嘲諷的冷笑。
聞言,饒是向來爽朗的俞飛也不由得乾笑數聲,心中直叫苦。
唉唉唉!這位大爺也不想想自己那張臉有多嚇人,就連他這個時常伴隨左右的心腹,只要看大爺他臉一沉,也忍不住膽戰心驚,更別提那些侍衛了,沒被嚇出一泡尿就不錯了,所以自己幫忙解圍也是應該的。
見他只是乾笑,厲戎冷哼了一聲,這才沉凝道:「小心戒備,我不想見到任何意外發生。」
「是!」連忙應聲,討論完正經事,俞飛打算來點輕鬆的,大著膽子問道:「堡主這陣子天天和我上山,如影不起疑嗎?」
出了村子,他不再喚厲戎「厲大哥」,而是改口叫「堡主」,只是嘴上恭敬,黝黑爽朗的臉龐上卻淨是笑意。
睨覷身旁這個如左右手般重要的心腹下屬一眼,厲戎嚴厲冷峻的神色總算稍稍緩和,淡淡道:「她確實有問起,不過我只是以上山檢視有無獵物落網來帶過。」
獵物?
「哈哈哈……」忍不住大笑出來,俞飛讚歎的猛點頭,他再也下能同意更多了。「沒錯、沒錯!的確是獵物沒錯!」
哈哈哈……他們確實是在獵捕一隻「紅狐」呢!
「你若能盡早將那只獵物逮到手,到時再來笑吧!」冷然眸光橫去一眼,厲戎對獵物至今還沒能落網,感到極不滿意。
「呃……」被刺中痛處,俞飛笑聲頓止,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這有什麼辦法?『紅狐』的拿手本領就是迷蹤術,前些天錯失了機會後,想必『紅狐』會更加謹慎行動,極有可能會先躲起來一陣子。倘若對方不行動,我們也很難有蛛絲馬跡可以循線追蹤啊!」
神色酷寒,厲戎眼底浮現殘意。「就算躲在老鼠洞裡,也得給我挖出來!」既敢得罪他厲戎,最好也有本事承受他的復仇!
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俞飛不禁憐憫起「紅狐」來了。哎呀呀!誰不去惹,偏偏惹上他家主子,真是活膩了!
搖頭晃腦的感歎著,他應了聲之後,急忙又把話題繞回如影身上。「只說上山來狩獵,就能把如影搪塞過去?」
聞言,厲戎沉默了好一會兒後,才終於緩聲道:「失憶後的她已和以前不同了,性情變得極為單純,並不太容易起疑。」
「這倒是!」點了點頭,俞飛也清楚如今的如影是怎生的情況。
「這樣也好。」深沉眸光驀地漾起幾絲柔軟,厲戎微微笑了。「這樣的她,至少比較開心。」
一旁,俞飛定定地瞧著自家主子,黝黑爽朗的臉龐也跟著微微笑了。
呵……看來開心的,不只如影一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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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行了!總算是完成了。」屋子內響起福嬸愉快的笑嗓,就見她拿起剛縫製好的男子新衫在空中振了振,一臉滿意地審視著。「瞧,影丫頭,我就說你行的,沒錯吧?」
微微漲紅了臉,如影難掩雀躍地笑了。「多虧福嬸你幫我,我才能這麼快完成呢!」呵……這是她親手縫製的第一件衣衫,從無到有,最後終於完成,真是好開心哪!
「等你把衣服交到厲爺手上時,他心底肯定歡喜得不得了。」幫忙把新衣折疊好,福嬸笑瞇瞇的遞給她。
我等著你親手栽制的新衣!
輕撫著那柔軟的布料,想起前些天厲戎在她耳邊的輕語,如影唇畔漾起一抹甜柔笑靨,與福嬸道別後,這才緩步離開,準備返回家門靜待厲戎的歸來,好把自己的一番心意交予給他。
走在黃土路上,迎面而來的正是村內一位王姓人家的年輕媳婦,那年輕媳婦一見她就笑著招呼問好,她也禮貌的微笑點頭致意,一切本該相安無事各自離去,然而就在擦身而過的瞬間,她的腰上驀地一緊,像是被什麼尖銳物給緊緊的抵住似的!
「別張聲,乖乖跟我走!」
愣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一道壓得極低的細微嗓音已在耳邊悄悄響起,如影下意識地垂下眼眸,果然見到一柄隱隱閃著寒光的銳利匕首藉著對方身形的掩飾,以著讓旁人察覺不出的方式緊抵著自己。
這人……是誰?
為何要如此對她?
抬起秀麗眼眸靜靜的瞅凝著王家媳婦,莫名的,如影心底竟絲毫不感驚慌,只是始終未發一語地暗自思忖。
「走!」那王家媳婦似乎頗為緊張,低聲斥喝的同時,手中匕首更加用力的朝她腰間抵去。
明白自己如今身處險境,深怕腹中胎兒受到波及,如影沒有一般女人家遭遇危險時會有的慌張失措與大聲呼救,反而以著連自己都暗自驚訝的鎮靜,一手護住腹部,一手則任由那件剛縫製好的新衫悄悄掉落在黃上路旁的草叢內,安靜且配合的跟著王家媳婦無聲無息的走了。
保住性命、保住孩子,是她唯一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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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時分,本該家家炊煙的小村落,如今失了該有的祥和寧靜,反倒雞飛狗跳的起了天大的騷動。
「人呢?」低沉的嗓音在暮色中輕輕響起,卻讓一屋子的人忍不住全顫了一下,然而始終沒人可以回答男人的問題。
「很好!非常的好!」環顧眾人低垂的腦袋一眼,厲戎怒極反笑。「看來要守住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是件極難的任務,只區區派了十來個人,是我要求太過了。」
含嘲帶諷的冷冽嗓音一出,十來名村人羞得更加抬不起頭來,沒人敢吭個一聲半句,讓一旁身為護衛頭頭的俞飛真是臉上無光,急忙指揮著眾人再到處去搜尋找人。
一聽指令,村人們像是訓練有素的軍隊,眨眼間就各自分成幾個小隊往四面八方飛掠而去。
屋內,霎時只剩下厲戎、俞飛、福嬸、夏元白四人。
「堡主先不用擔心,說不得如影只是四處走走散心,稍晚就會回來了。」夏元白撫著山羊鬍,語調溫雅的勸慰。
「不可能的!」連連搖頭,福嬸憂心忡忡。「午後,影丫頭離開我那兒時,可不知有多開心,巴不得能早點等到堡主回來,怎麼可能隨處胡走到天黑了還不知回來?」
那丫頭滿心雀躍的想早些把新衫讓厲戎換上,若不是出了事兒,她不會不見人影的。
聞言,厲戎神色更加鐵青難看,森寒著臉,老半天不發一語:至於俞飛、福嬸、夏元白等三人則只能擔憂的面面相顱,沒人敢再開口。
不一會兒,忽地,一名村人飛快奔至厲戎面前,迅速獻上新發現——
「堡主,路旁的草叢發現了這件衣衫!」
「哎呀!」驚呼大叫了一聲,福嬸眼尖認出那件衣衫了。「這不是影丫頭幫堡主縫製的新衫嗎?她離開我那兒時,手中就是捧著這件,滿心歡喜的想等著堡主回來換上呢!」
那衣衫是影丫頭一針一線親王縫製,有著對堡主滿滿的心意,絕不可能會隨便就丟在路旁草叢裡的。
其實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只是想幫你裁件新衣……
前些日夜晚,她羞笑著幫自己量身的景像在腦海中驟然浮現,厲戎接過那已經被黃上染髒的衣衫,目不轉睛的沉沉凝視著,彷彿能看到她噙著恬淡嫻靜的淺笑,一針一線低頭縫製的模樣……
「堡主,不好了!」另一名村人飛奔而入,急聲稟報,「裝扮王家媳婦的女侍衛被發現死在屋內。」
大掌猛然一收,將布料柔軟的新衫緊揪在手中,渾身瞬間爆出一股令人如墜千年冰洞的恐怖寒氣,鷹眸閃動著凶殘暴戾的光芒——
「俞飛?」
「屬下在!」連忙抱拳應聲。
「都讓人給摸進巢了,真是好一個滴水不漏的戒備啊!」幽魅嗓音輕柔卻又危險至極的揚起。
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俞飛自知有錯,毫不猶豫的單膝跪地請罪。「是屬下辦事不力,請堡主責罰!」
「要領罰,還怕少嗎?」酷寒冷笑,厲戎拍桌怒喝,「給我搜!整座山都給我翻過來的搜,待把人給找回來後,該有的罰責自然少不了你!」
「屬下明白了!」機伶伶的起身,俞飛領著兩個已經嚇得面無血色的部屬掉頭轉身急掠而出,準備展開大規模的搜山行動。
紅狐,你真的惹火我了!
勾起一抹噬血殘笑,厲戎化作一道雷電急射而出,轉眼間已失去蹤影,徒留下福嬸和夏元白兩個年紀較大的「老人家」面面相覷,眼底皆有著顯而易見的憂色。
唉……明明一切都已平靜,怎麼又生起風波?此事兒難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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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山,天色漸暗,崎嶇難行的山路對已經有八個月身孕的孕婦而言,實在是一項極為折磨人的酷刑,而如今,如影在身後那把刀光森然的匕首威脅下,正處於此酷刑中。
好累!腰和腿都酸得快受不住了……
猛喘著氣,如影汗流浹背,鬢髮紛亂,樣貌狼狽,大量流失的體力讓她雙腿不禁一軟,撲跌在地上,老半天站不起身。
「快起來,別想這樣拖延時間!」見狀,那「王家媳婦」憤然怒責,甚至還用力踹了後腰一腳,完全不因她是孕婦而留情。
「唔……」悶哼一聲,如影痛得額頭沁出涔涔冷汗,深怕對方下一腳就往肚子踢來,當下咬緊牙根,顫巍巍的爬起身,步履蹣跚的在逼迫下繼續前行。
好痛……剛剛那一腳,劇烈的疼痛由後腰蔓延到腹部,真的好痛……
捧著不斷傳來陣陣劇疼的肚子,她強撐著意志力逼迫自己邁出步伐,跌跌撞撞的不知走了多久,就在她眼神開始慢慢失去焦距,以為自己就要倒下之際,肩後忽然被用力一推,踉踉蹌蹌的跌進一處山洞內。
「唔……」再次悶哼出聲,撲跌在洞內的同時,如影慶幸著自己已經先以手護住肚子以減輕傷害。
只是這一記撞擊,仍是讓她在一時半刻爬不起身,痛得只覺得眼前是一片蒙霧。
「得了!做戲給誰瞧去?我所知道『厲家堡』的如影可不是這般的嬌弱沒用。」嘲諷怒斥,「王家媳婦」眼底透著憤恨之火,怒視著趴臥在地的眼中釘。
隨即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又冷笑了起來。「哎呀!瞧我這記性,一時竟忘了你早已失憶,前塵往事全忘光了。」
這個人究竟是誰?
為何對她有著如此強烈的敵意?
心中又驚又疑,如影忍著陣陣襲來的劇烈腹痛,勉強撐起身坐靠著洞壁,豆大冷汗一滴滴地自額際滑落,氣息粗喘地努力集中迷濛的焦距,凝目望著眼前女子——
「你……是誰?」這人真是王家媳婦嗎?為何要這樣對她?厲家堡又是什麼?
她不懂!
這人說的事全都讓她如墜五里迷霧,可卻又莫名的心驚膽寒。
「我是誰?」尖聲大笑,她憤然撕開臉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張美艷異常卻又盈滿護恨之火的臉龐,咬牙切齒道:「如影,難道你連我這張臉都忘了嗎?」
「對不起,我不記得了……我什麼都不記得了……」慌亂搖頭,不知為何,乍見她那妖艷至極的差麗臉龐,如影只覺一股深沉的悲哀往上湧,胸口糾結得讓她終於知道什麼叫心痛。
好痛!那宛如刨心挖肺的痛,究竟是什麼?
「不記得?你一句不記得,就能將所有恩怨情仇一筆勾消嗎?」尖叫咆哮,因過往的恩怨,更因眼中釘對自己的遺忘殆盡,妖艷女子暴怒異常,氣得一巴掌就甩了過去。
就聽「啪」地一道清脆聲響乍起,如影被打得往旁邊一倒,頰上一陣熱辣難當,還沒反應過來,她又被妖艷女子一把揪起——
「不准你忘了我!就算忘了,我也要讓你再次記住!」妖異而明艷的臉龐直逼到她眼前,女子眸底燃起兩簇熊熊焰火,像是要烙印在她心底般的一字一句恨聲道:「你記清楚了,我紅狐——姬火蘭今生今世誓如附骨之蛆糾纏著你,直到你下地獄去見你那病鬼弟弟方才罷休!」
弟弟?
她還有血脈至親?
為何從來沒人告訴她這件事?村人們說她是個孤兒,十七歲那年嫁給厲戎,難道這一切都是謊言?!
被一股沒來由的冷列森寒籠罩住,讓如影忍不住渾身發顫。「什麼……什麼意思?你說我有血脈親弟是什麼意思?」
猛地反手抓住妖艷女子厲聲追問,她要求得到解答。
聞言,姬火蘭定定地瞪著她,好一會兒後,像是想通了些什麼似的,瘋狂而尖銳的大笑不止。「哈哈哈……是啊!我早該想到的,厲戎當然什麼都不會告訴你!我早該想到的……哈哈哈……」
什麼意思?為何厲戎不會告訴她?
如墜無底寒潭,如影感到全身發冷,隱約明白自己似乎身陷在一場極大的騙局裡了。
「你想弄清楚一切,是吧?」眸光如焰,灼灼凝視著眼前這名讓自己恨極、怒極、妒極也怨極的女子,姬火蘭惡意的笑了。「就讓我告訴你一切吧!好歹送你下地獄時,也能當個明白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