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見此信時,我應已不在人間。
我身子日虛,所餘時日已不多,在這世間,僅你一親人,你我自小相依為命,姐弟情篤,若無替你計量好將來,死後亦難安心。
毋需為我之死而心傷,一切皆我所謀。
閱信至此,想必把你弄糊塗了吧?呵……其實殺我之人,並非姬火蘭,我只是略施小計嫁禍於她,真正的兇手是我自己。
你很詫異,是嗎?
不必驚訝!我的時日無多,總得趁活著時,幫你做些事,剷除障礙,而姬火蘭就是那個障礙了。
姬火蘭喜歡厲戎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倘若我身子康健,這也與我無關,我們姐弟倆離開厲家堡,尋個小村落安居樂業,過著平凡的生活也就是了。
可偏偏我的身子不中用,當我離開人世時,你該怎麼辦?
我思來想去,最後決定把你交給厲戎是最安心的。
如此一來,姬火蘭的存在與否就極為重要了!
為了厲戎、為了能當上堡土夫人,姬家父女勢必使盡一切手段;而我為了你,自然也會使出我的手段。
正所謂先下手為強,防範於未然,我,絕不讓姬家父女有威脅到你的一天!
我恨姬火蘭處處欺你,能拿我所剩無幾的一條命嫁禍於她,讓她難再待在厲家堡,甚至還可能因此斷送小命,隨我的腳步同赴陰司,我在九泉之下必撫掌大笑,歡欣鼓舞。
我一直在想,我的死將會造成什麼後果?思來想去,最後我想大概會有兩種吧!
其一,你和厲戎發現我已死,並且從我乎中的紅衫碎布認定是姬火蘭為父出氣而殺我。
若是如此,你將與厲戎同聲一氣的為我報仇,那是最好的了,無風無波,厲戎還可安慰你的喪弟之慟,兩人的感情將滋長得更加堅固。
其二,厲戎率先發現我的屍體,而你卻誤以為是他殺了我,那麼事情就有趣了。
為了我,就算你對厲戎的感情再深,也勢必會殺他以替我報仇:而厲戎自然不可能乖乖就範,也不可能出乎殺了你,唯一的可能就是將你囚禁起來。
我們姐弟倆打小一塊長大,我知你最深,你心知復仇無望下,肯定會萬念俱灰的要求離去;而厲戎定不可能讓你走的,那麼在每見他一回,就痛苦萬分之下,你將會怎麼做呢?
姐姐,依你的性情,我猜你勢必會寧願遺忘,是吧?當你提出這個要求時,我想厲戎定會答應的。
姐姐,別怨我心狠,你若能忘卻前塵往事,連帶也把我這個弟弟給忘了,那也很好。
過去的你,活得並不開心,惦記著我,也只會讓你徒增悲痛,若能忘了一切,以全新的自己去面對厲戎,我想以他對你的執著,你會很快的再次愛上他,而且這回是開心的愛著,如此一來,我也會替你們祝賀的。
呵……說了這麼多,或許你根本不會看見這封信,也或許你看著這封信之時,早已經忘了我,但無論如何,你是我臨終前最牽掛又不捨的姐姐,希望來世,我們仍有緣再續姐弟之情。
最後,請你務必保重身子,莫再為我傷心。
最後的最後,我想提醒你一聲——姐姐,你得學會幫厲戎看帳,別問我為什麼,學著就是了。
弟
孟平絕筆
當信上最後一個字躍入眼底時,如影臉上早已淚跡斑駁,只能擁著信紙不停掉淚,泣不成聲。
原來兇手是他自己!
他竟然拿自己的命來嫁禍姬火蘭,為她這個姐姐鋪排未來。
老天!他怎麼能這樣做?
怎麼能啊?
縱然已然忘卻曾與親弟弟相處的一切記憶,但是讀著信,她卻能深深感受到藏在字裡行間的濃濃情感。
莫怪!莫怪一見到竹屋,她就莫名悲傷,只因為親弟弟生前就是住在這兒啊!
腦中的記憶雖已遺忘,那相依為命的手足之情卻早已深刻在骨子裡,忘不了!忘不了啊!
淚流不止,正當如影哭得無法自己之時,卻聽「咿呀」一聲微響,竹門被人推開,在朦朧的淚光中,抬頭凝眸望去,只見一老人直勾勾的瞪著她。
「你……姬火蘭?」縱然面前站著的是個滿臉皺紋的老人,但是她認得那雙眼,那雙燃燒著憤恨焰火的眼。
「哈哈哈……很好!這回你總算記住我了!」猛然撕開人皮面具,顯露出妖艷撿寵,姬火蘭暢笑不已。
「你……你怎麼潛進來的?」連忙抹去頰上淚痕,如影暗自心驚,自知處境凶險。
糟!雖在厲家堡內,但這兒卻極為偏僻,就算呼救也沒人會聽到啊!
「哈哈哈……」瘋狂大笑,姬火蘭得意不已。
「別忘了,我可是在厲家堡長大的,堡內一草一木、地形位置我還會不清楚嗎?易個容,偽裝成送菜老農潛進來,於我又有何難?
「可笑的是那俞飛,還在外頭像只無頭蒼蠅般的到處尋我,卻不知我早已經混進厲家堡等著你落單,好取你的一條賤命,這不可不是讓我等到了。」
「你何苦一定要我的命?」咬著唇,如影故意談話以拖延時間。
「我討厭你,更恨你的病鬼弟弟害我和我爹如此淒慘,不殺了你,難消我心頭之恨!」
「我可以向厲戎說平弟不是死於你手中,厲家堡也不會再因此而追殺你,讓過往的恩怨從此一筆勾消不好嗎?」眉頭輕蹙,如影試圖談判。
「不好!」咆哮怒吼,姬火蘭咬牙切齒的恨聲道:「我爹被厲戎挑斷腳筋,逐出厲家堡;我這一年來又到處躲躲藏藏的被追殺,過得有多苦,你豈會明白?
「此仇不報、此恨不消,我就不叫姬火蘭。」她是有仇必報的。
如影聞言更是心驚,見她臉上濃濃的殺機,心知此劫難逃,當下不動聲色地觀察四周,就盼能有一線生機。
然而姬火蘭彷彿看出她的心思般,艷紅的唇瓣不禁勾起一抹殘笑——
「如影,你找什麼?」邪惡笑嗓意外的輕柔。「想找生路逃出嗎?」
臉色蒼白,如影沉默的沒有回答,卻猛然就想往門口衝去。
「想逃?別妄想了!」出手如電般將意欲奔逃的人給打回床上,姬火蘭迅速點其穴道,這才笑瞇瞇的掏出火折子在她眼前晃啊晃的。
「你想幹什麼?」穴道被制,如影全身動彈不得的僵坐在床邊,心中有著不妙的預感。
「幹什麼?自然是要你的命!」得意暢笑,姬火蘭微瞇的美眸閃著陰狠光芒。
「如影啊如影,就讓我為你的病鬼弟弟做件好事,把他生前住的屋子和最親愛的姐姐一起燒給他,這樣可好?」話落,她大笑著不知從哪兒找出一桶桐油,開始在竹屋內到處潑灑。
見狀,如影白著臉,心慌不已,卻也沒有出聲討饒,只因知道她是不可能放過
才一下子工夫,姬火蘭已經灑完桐油,點燃了火折子在她眼前惡意的晃了晃,隨即往灑滿桐油的地方一丟,就聽「轟」地一聲,大火迅速蔓延開來,不斷延伸版圖。
「哈哈哈……」在熊熊烈火中,姬火蘭竟不急著逃,只是不停的大笑,神色既妖艷又瘋狂。「燒吧!燒吧!盡情的燒吧……」
巔狂笑聲中,火勢益發猛烈,瞬間吞噬了整間房子,就在炙熱高溫包圍著兩人,幾乎要將人的肌膚焚燒燙傷之際,姬火蘭這才止住了笑,陰戾美眸狠狠的瞪著僵坐在床邊的如影——
「下地獄去陪你那病鬼弟弟吧!」話落,在火舌竄燃中,轉身朝門口疾射而去,準備逃離火場。
感受到無情烈焰迅速逼近,以為自己就要葬送火窟,如影腦海中驀地竄起某張冷峻卻又令人安心的臉龐,生死交關之際,她什麼都無法多想,只盼能再見厲戎一面——
「厲戎——」泣聲絕望地呼喊著他的名。
砰!
像是為了回應她的呼喊,就聽「砰」的一聲巨響,方才奪門逃離火場的姬火蘭,這一瞬間卻被打得撞破竹屋,衝進進熊熊的烈焰中,霎時桐油與焰火同時襲上她的身。
「啊——」淒厲尖叫,姬火蘭全身燃起了火,在地上痛苦的翻滾,哀號不絕,其聲淒慘無比。
此番異變讓如影大駭,不忍再看,驚惶的眼眸朝破洞方向望去,卻見高大身影背著火光緩緩而來,分明就是……
「厲、厲戎?」噙著又驚又喜的眼淚,她泣聲笑了。
老天!是他,他真的出現了!
神色酷寒,厲戎冷戾無情的睨睇引火自焚,倒在地上淒厲慘叫的姬火蘭一眼,絲毫沒有救人的打算,迅速抱起如影掉頭就走,轉眼間已經出了被烈焰吞噬的竹屋,遠離在火舌範圍外的安全之地。
「厲戎,她、她、她……」余驚未消,如影在他懷中結巴起來。
他不救姬火蘭嗎?
「救不成了!」心知懷中女人想問什麼,厲戎面不改色的冷酷道,並且迅速解開她的穴道。
哼!其實真要救也不是不行,但就算救起來了,也只是個廢人罷了!最重要的是,他沒有理由救一個敵人!
這回,若不是他來得快,如影豈不是要葬身火海了?
妄想殺他的女人,姬火蘭是自尋死路,死有餘辜!
想到自己方才乍見大火時的驚怒心情,厲戎至今臉色依然鐵青到難看至極。
「是嗎……」聽著哀號慘叫從淒厲到漸漸消失無聲,想到那被火炙焚的人險些是自己時,如影臉色蒼白如紙,一時心驚難以回神。
若不是厲戎,死在裡頭的就是自己了……
思及此,如影不自覺地揪緊了他胸前的衣衫,因使力而泛白的手還微微輕顫著。
敏銳的察覺到她的驚恐,厲戎鬆緩了緊繃的臉色,輕聲探問:「嚇著了?」
沒有回話,她只是猛地緊緊抱住他,將自己埋在他溫暖厚實的胸懷裡,渾身微顫,不發一語。
見狀,厲戎也沒出聲,卻始終輕柔地抱著她,無聲的給予安慰。
好一會兒後,如影漸漸乎復心情,這才羞窘地發現自己竟然一直像小娃兒般的被他橫抱在懷,登時微微紅了臉。「放、放我下來吧!」
「為什麼?」見她面有羞色,厲戎揚起眉梢,眼含興味道:「抱著也挺舒適的,不是嗎?」
大火當前,而且又死了個人,他竟然有興致逗她?
瞠大了眼瞪人,如影嗔惱道:「我、我又不是小娃兒!」光天化日下,任由他這樣抱著,像話嗎?
若讓人瞧見了,多羞人!
喜見她漸漸能在自己面前表達出七情六慾,厲戎的嘴角微勾泛笑,迅速在紅唇上印下一吻後,這才輕輕的將她放了下來。
被偷了香,如影頰泛霞光,然而當視線又觸及那片熊熊火光時,秀顏不禁又為之一黯……
那片火海,燒掉的不只是親弟弟生前的住所,還有那封給她的絕筆信啊!
「怎麼了?」再度敏銳的察覺到她心情的細微變化。
「平弟的東西……」怔怔地凝著大火時,如影有些哀傷。「全都燒燬了!」
眸光一閃,厲戎定定的凝著她黯然的神色不放。「你怎知這是你親弟生前的居所?你想起些什麼了?」
「什麼都沒有!我只是不知不覺走來這兒,無意間才知道的。」搖了搖頭,發現他似乎有些緊張,當下遲疑的探問:「厲戎,你不希望我恢復記憶嗎?」
「若我說不希望呢?」新生的她活得較為開心快樂,那就繼續這樣不去吧!
沉默了一下,如影反問:「我有可能恢復記憶嗎?」
「機會微乎其微!」實話實說,厲戎沒有隱瞞。
當初,夏大夫讓她服下的孟婆草據說是沒有解藥可解的。
「這倒好,問題全都解決了。」不僅不覺得失落,如影反倒輕笑了起來。「瞧,你不想我恢復,我也不可能恢復,當然更加不可能想起什麼啊!你剛剛的問題是白問了!」
末了,還難得俏皮的調侃他一下。
微愣了一下,隨即厲戎也淡淡的笑了。
她真的不一樣了!
以前的她壓抑著自己,從來不表現心底真正的情緒;可如今卻變得豁達又看得開。
呵……這樣很好!真的很好……
就在兩人無聲相視而笑中,隨著沖天烈焰和濃煙,引來堡內眾多人來查看,尤其俞飛更是跑第一個。
「堡主,發生什麼事,怎麼突然起火了?」一見厲戎,俞飛急忙詢問,同時飛快指揮下人幫忙提水滅火。
「姬火蘭。」看著眾人忙著救火的喧鬧樣,厲戎只是淡淡的回答了這三個字。
「咦?」俞飛嚇了一跳,急忙追問:「人呢?」
他娘的!還真被他給猜中,那女人真的潛進堡裡了。
「死了!」看著大火,情緒毫無波動。
隨著他的目光望去,俞飛心知肚明,暗中鬆了一口氣後,也不再多說什麼,告了聲退,便忙著和一群下屬救火去了。
「走吧!」摟著人輕聲催促,厲戎不欲讓如影在這兒多待。
「嗯。」輕應一聲,在溫柔的摟擁下,如影若有所思的隨他緩步離開,然而就在回房的途中,她突然細聲叫喚,「厲戎……」
「嗯?」偏首凝目,靜待下文。
「平弟葬在哪兒?」她想,她應該去祭拜的。
至於殺死平弟的真正兇手是誰,就讓這秘密隨著那封絕筆信和姬火蘭的死,一起埋藏在大火中吧!
「明日,我帶你去見他。」他明白她的心思。
「謝謝!」抬眸對他一笑,如影心中很是感謝。
她知道,他一定幫她妥善處理好後事,把平弟給安葬在風光明媚、安靜祥和的好地方。
沒有應聲,兩人又靜靜的並肩兒行走了好一會兒,驀地,厲戎突然開口——
「十天後,我們舉行婚禮。」不是詢問,也不是商量,完全是宣告式的。
婚禮?
如影愣住,有點疑惑。「我們還沒成親嗎?」
「尚未!」表情高深莫測。
可、可他之前說她是他的妻,況且兩人連兒子都生了……
呆呆的看著他好一會兒,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如影終於緩緩開口,「我想,我大概明白以前我為何想離開你了!」
「為何?」滿含興味,不恥下問。
「都還沒成親,沒名沒分的,你就壞我清白。」似嗔似怨的瞪他一眼,如影質問:「你一定沒說你其實是愛著我的吧?」
「男人不說愛!」淡瞥她一記,厲戎皺眉。
至今這種肉麻話,他依然不可能說出口。
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如影如今還滿喜歡和他抬槓的感覺。「我一定以為你根本不愛我,只把我當作是暖床的隨便女子。」愈說,愈覺得錯不了。
「我不會讓暖床女子生養我的孩子!」鄭重的澄清。
「你有對以前的我說過嗎?」反問。
「……」陷入一陣沉默,無以反駁。
贏了!
暗自竊笑,佯裝哀怨的指控。「以前的我一定很苦,常受你氣,被你欺壓,想想還真是可憐!」
「我想……」拖長了音調,唇角隱隱勾笑,淡淡的展開反擊。「應該是我比較苦。」
一直以來,都是他在喝悶醋,惱她的一顆心都放在那個病鬼的身上啊!
「胡說,一定是我比較苦!」不相信,微紅著臉抗議。
「是我。」斬釘截鐵。
「我不信,一定是我;「錯了,是我!」「是我!是我……」細微的抬槓聲隨著兩人的身影漸去漸遠,涼爽微風中,有絲淡淡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