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開門,住店了。」
「來了,客官你稍等。」值班的小二剛趴在桌上睡一會兒,便被突如其來的敲門聲喊醒了。揉了揉眼睛,快步跑過去開門。
門方一打開,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便走了進來,呵斥道:「怎麼這麼慢?怠慢了我家公子小心你的狗頭!」粗大的嗓門震得小二耳朵嗡嗡直響。
「李五,小聲些,別吵到其他人休息。」
門外的馬車上突然傳出一個男子的聲音,聲音不大,卻令魁梧漢子立時矮了半截,回身恭敬地應了聲:「是。」再轉身面對小二時,態度果然溫柔了許多。
滿臉絡腮鬍子的臉上硬是擠出女子般柔弱的笑臉,「小二哥,還有客房嗎?」
小二激靈靈打個寒戰,心中暗想,還不如凶一點呢!這表情還真不敢讓人恭維,「有,只是就剩下一間上房了。」
李五轉回身,看向馬車。
「也罷,就住這裡吧。」車上的男子一掀車簾,跳下馬車,緩步走進客棧。
仰首四處望瞭望,驀地鼻頭輕嗅了一下,突然說道:「小二,你這可有女眷住宿?」
「沒有,小店簡陋,又地處偏僻,一般女客是不願意來的。不過,客官請放心,小店絕對乾淨,酒水雖比不上那些大客棧上檔次,但只要客人提出來,小店絕對盡力完成。」
被稱為公子的年輕男子笑了笑,「你這小二倒是誠實,快去準備飯菜吧!上你們店裡最好的。」說完在一處乾淨的桌前坐下。
小二頗有些為難,「客官,小店的廚師已經休息了,只有晚上剩的一些……」
「混蛋,你想讓我家公子吃剩菜!」李五大吼一聲。
小二嚇了一跳,「不敢、不敢,小的這就去把廚師叫起來。」他一溜煙地跑進後堂。
「李五,你的聲音太大了。」年輕男子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公子,我、我……」李五突然像受驚的老鼠一般,「小的下次……不會了……」
年輕男子像是很無奈似的,「再有下次你就自己把舌頭割了吧。」
「是。」李五點頭,嚥了嚥口水,再也不敢吱聲了。
不一會兒工夫,小二將熱氣騰騰的菜端了上來,「客官你慢用。」
男子拿起筷子夾了一口菜,放進嘴裡,接著對小二說道:「你家廚子的手藝還算過得去。打擾他休息真是過意不去……李五,一會兒多給些銀子。」
「是。」
「謝公子。」小二說,適才的一番折騰,他已經不困了,見面前的年輕公子相貌俊秀,說話客氣,又一副大方的樣子,便坐到一旁,蹺起二郎腿,「公子,後邊正給你燒著熱水,一會兒你吃完飯,再痛痛快快地洗個熱水澡,包你舒舒服服睡到天亮。」
年輕男子抬起頭,「多謝小二哥了。」
「哪、哪裡!公子來此地是探親嗎?」小二問。
年輕男子笑了,「為何以為我是探親而來?」
「當然是看客官的氣質,穿衣打扮了。公子身上毫無商人的市儈,而且商人都膽小得很,絕不會夜裡趕路。另外,公子身上也沒配什麼兵器,雖然公子的隨從有些……咳!兇惡了些。」他偷偷瞄了一眼正埋頭吃飯的李五一眼,接著說道,「但跟那些打打殺殺的江湖人是不一樣的,小的斗膽斷定公子也不是去參加那個什麼武林盛會,所以除了探親還能是什麼呢?」
「小二哥真是好眼力。」男子笑說。
「那當然了。」小二得意地笑說,「做我們這行,最重要的是要學會察言觀色,什麼人得罪不起,什麼人非富即貴,小人打第一個照面就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
「你知道那個武林大會?」
「知道啊!這附近誰不知道啊!天天來回經過的都是那些身上帶刀帶槍的人,這城裡城外的客棧都要被他們住滿了,要不公子也不會委身住進我的小店了,是不?」
男子點了點頭,「不錯,我連走三家客棧都是客滿。這麼說你這店裡也住著去參加盛會的江湖人了?」
小二突然壓低聲音說:「有,當然有了,不過都是江湖上的小角色,那些大俠、盟主、掌門什麼的都住在城內的大客棧了。公子是想……」
「哦,只是好奇。」
「公子若是對江湖人好奇,明日可去聖賢山莊。那裡出出入入的都是江湖人,不過聽說進入聖賢山莊需要什麼紅色帖子。」
「如此說來是進不去了?」
「進不去,門口有武功高強的人守著呢!聽說人家動一根手指頭,就能殺死咱們,我看公子就在莊外看看好了,進去幹嗎?那些人都殺人不眨眼,公子文文弱弱,真要被欺負了,那……」
埋頭吃飯的李五,突然抬起頭,正要開口,突然又將嘴巴捂上了,只是那雙銅鈴大眼卻惡狠狠地瞪著小二。
小二一驚,「小的沒別的意思,呵呵。公子你們慢用、慢用,小的去後邊看看水燒開了沒有。」說完,一溜煙跑了。
男子轉頭看了看李五,李五的表情突然間變得很委屈。
男子歎了口氣,「真是不該把你留下來。」
李五張了張嘴。
「我只是讓你說話聲音小些,又不是不讓你說話了。」
「公子,那個、那個……屬下去把他……」
「不用了,那個小二也不會知道更多的事情。吃完飯早些歇息,明日我們去聖賢山莊看看。」
「是。」
第二日一早,年輕男子便與李五離開了客棧,只是臨離去之時,男子突然頓住腳步,鼻子輕輕嗅了嗅,低語道:「奇怪,我怎麼好像又聞到了?莫非受傷了,鼻子也會失靈?」說完,四處望了望,清晨空氣中還帶著霧氣,看得並不遠,「算了,等事情辦完,再來找她好了。」摸了摸鼻子,他一閃身坐進了馬車。
晌午過後,平安客棧的大堂裡只剩下零星幾個客人,小二偷個空,鑽到後廚吃東西。雖說有些是客人的剩菜剩飯,但基本沒被人動過,吃飽就算,他也不是很介意。
正捧著盆「咕嚕咕嚕」喝著骨頭湯,突然灶坑裡鑽出一個黑人。小二一口湯全部噴了出來,「哎呀!我的小祖宗,你怎麼跑這裡來玩啊!幸好火都滅了,不然把你燒成炭灰了,老闆娘非殺了我不可!三胖子是不是又偷懶睡覺去了,怎麼讓你跑進來了?」小二嘟嘟囔囔,一抹嘴,伸手將小黑人抱了起來,掏了盆清水,「快洗洗、快洗洗。」
「呵呵,癢、癢,呵呵……」小黑人露出潔白的小貝齒,「格格」笑道。
「還笑啊!一會兒被你娘打屁股,看你還笑不笑得出來!」小二將小黑人的臉用清水洗乾淨,露出來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極是好看。
小二有些情不自禁地在他臉上香了一口,豈知小男孩臉往旁邊一躲,大叫道:「臭臭。」
「你香。」小二笑罵了一句,抱起小男孩向後院走,「老闆娘,小鬼又跑到前面玩了。」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一身杏黃衣衫的絕色少婦由屋裡邁步走了出來,眼睛一瞪,「平安,怎麼又不聽話了?」
叫平安的小男孩掙扎著從小二身上跳下來,撲向少婦,撒嬌地喊了一聲:「娘……」
少婦本有些生氣,但見到愛子黏自己的樣子,心一下便軟了,蹲下身,拉住平安的小手,「真是髒死了。不是告訴你不要去前面玩嗎,怎麼總不聽話?」
平安「嘻嘻」一笑,「娘,後邊悶,沒人陪我玩。」
「就知道玩,書背了嗎?」
「娘,我看一遍就都記下了,不用背的。」
「那娘一會兒考你,若是答錯了,小心娘打你的屁股。」她抬起頭,對小二說道,「你去前面忙吧。」
小二一點頭走了。他們這家客棧小,只顧了兩個跑堂的夥計,一個廚子,還有廚子的老伴胖嬸。胖嬸識字,負責管賬,另一個夥計家裡有事,請了一天假,所以只剩下他一個人忙活。
小二走後,她將平安叫進屋中,給他換了件乾淨的衣服,「平安,等晚上小狗來送菜的時候,你跟他去村裡玩上兩天。」
「真的?」平安眼睛亮了。
「自然是真的。不過有條件,一會兒我考你的問題必須全部答對才可以。」
平安驕傲地一拍胸脯,平安道:「娘儘管問便是。」
她笑了笑,憐惜地揉了揉平安的小腦袋。然後隨口問了他幾個問題,平安連思索都不用,張口就答。
她欣慰地笑了笑,「可以去玩了。」
平安歡呼一聲,「我去準備些有趣的東西送給小狗、臭蛋他們玩。」說著跑進內室,由床底下拖出一個大木箱子,裡面都是一些他平時收集的好玩東西。他坐在邊上,開始翻找。
她看著平安的背影,微微笑了笑,轉身望向窗外的杏樹時,卻又怔住了。杏花開了,又落下,轉眼間已經八年了。用手輕觸下眼角,那裡已經有了淡淡的細紋。只怕再見到公子時,公子已經認不出她來了。
七年前,她剛剛生下平安時,曾偷偷地回去尋過公子,只是那住處早已人去樓空。公子常去的地方她也暗中打聽過,都沒有公子的蹤跡,說不失落、不想念那是假的。
本來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想了千萬種理由回去向公子請罪,若公子仍然堅決地不鬆口,她便謊稱孩子已經死了,以後再慢慢想辦法讓公子接受。豈知公子已經不要她了,房間裡未給她留下任何聯繫的隻字片語。
帶著平安在江湖中流浪了一年,最後在樊城安頓下來,身上的銀子被她花得差不多了。總不能坐吃山空,於是她便開了家小客棧維持日常生計。
胖叔與胖嬸本是逃難的災民,家裡發大水,便出來投奔親戚,豈知親戚沒找到,反而遇到了山賊。悅兒正好經過,便施手救了他二人。她的武功在江湖上雖屬末等,但所謂強將手下無弱兵,跟隨公子許多年,武功再不濟,對付一兩個毛賊是沒什麼問題的。
自此後,胖叔與胖嬸便跟著她了。店裡的兩個夥計倒是她從附近的村裡新雇來的,手腳勤快麻利。她對人從不刻薄,平日裡,她只是待在後院照顧平安,雖說常年易著容,但也很少出現在前面。
而平安,她又情不自禁地看了眼正興致勃勃翻找東西的兒子。她的模樣簡直與公子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似的。粉雕玉琢、晶瑩剔透,腦子更是聰明百倍,過目不忘。悅兒欣慰之餘也有些憂心,該怎樣對平安說呢?說他爹爹不喜歡他,甚至想殺了他,所以她才會帶他逃出來?
平安懂事早熟,已經提及此事數次了,每次都被她支吾過去;但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啊!悅兒又是輕輕一歎。
雖然八年來都無公子的音信,但若是能與平安相依平靜地過完一生也是好的。
傍晚,狗子將新鮮的蔬菜送來,悅兒便讓平安跟他一起回村裡了。狗子的村子離此並不遠,村裡有幾個與平安年齡相仿的孩子。隔三差五的,悅兒便讓平安去玩。雖說望子成龍,但她對兒子的要求並不是很高,平安快樂就好。她既不想讓他當狀元,進仕途官場,也不想讓他入江湖當武林霸主。而且,平安真是很聰明,說來慚愧,她覺得再過兩年,她這個當娘的真沒有什麼好教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