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兒原本計劃只待一天,卻因等做一件頭上的髮簪,便決定在鎮上多待兩日。前兩天還好,第三天,她便像花兒離了土一般,精神萎靡,連皮膚都開始變得乾巴褶皺。
悅兒暗自後悔,應該聽朗灰話的。不想被鎮上的人當妖怪捉住燒死,她用布遮住開始乾癟脫皮的臉頰,趁夜離開了鎮子。
然而,走到半路便沒力氣了,好在山裡的氣息讓她身體不再急速地失水了。勉強又走了幾步,她跌倒在地上,身體真是難受死了。
「這回你該學乖了吧?」
悅兒抬頭,驚道:「朗灰!」
朗灰走近,彎腰抱起輕飄飄的悅兒,「你都快風乾了。」
悅兒急忙摀住臉,「不要看,醜死了。」驀地發現自己的雙手也乾癟得可怕,遂用袖子蓋上。
「比這難看的樣子,我也見過,別遮了。即使是妖,也會有現出原身的時候。」
「我的原身是什麼?」
「長滿鮮花的乾屍。」
悅兒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才說:「你一直跟著我?」
「我算出你不會聽我話的。」雖是訓斥,語氣中卻有掩飾不住的寵溺。朗灰說完,嘴裡默唸咒語,眨眼間,他們已返回了花谷。
悅兒覺得自己像妖怪一樣,驚奇地看著自己乾癟的身體開始迅速地豐盈滋潤,而且身體被充滿的感覺簡直舒服極了。忽又一想,自己已經是妖了,今後這種事應該會常發生吧!真是奇怪的感覺。
也就是回到花谷的一瞬間,悅兒便奇異地恢復了,「剛才難受得想死去,現在卻覺得身體各處無一不舒暢。」
「妖就是這樣,你的感覺要比做人時敏感得多。」朗灰將她放下。
「我現在是妖了,為何你會法術,我卻不會?」悅兒疑惑地問,低下頭仔細查看自己的身體,很美,卻有股妖魅感。
正要轉身回溶洞的朗灰聞言失笑,「你以為妖天生什麼都會啊?那是要修煉的。世間任何東西都不能不勞而獲。」
悅兒也笑了,「原來是我貪心啊!對了,安兒呢?」
「應該跟那隻猴子玩呢!」
悅兒一笑,「安兒的輕功倒是越發地好了。」
朗灰點了下頭,「走吧。」兩人並肩走進溶洞。
悅兒突然握住朗灰的手,嘴角微微抿著,走了幾步,突然揚起頭,笑說:「朗灰,我……唔!」
身體驟然被推向洞壁,驚呼被對方的嘴唇阻住。熾熱的唇舌探進口中的那一刻,悅兒覺得自己醉了,身體一瞬間變得酥軟無力。像以前一樣,公子又需要她了。真好!
夜裡,悅兒突然驚醒,坐起。一摸身旁的被褥是涼的,朗灰不在,「去哪裡了?修煉去了?」
這些時日,她白天與朗灰一同修煉,夜間同床而眠。時有安兒調皮搗蛋。若是排除兩人的妖怪身份,儼然就是世間一戶普通的三口之家。日初而作,日落而息,她一直企盼的生活。
這幾日她已經學會了一些簡單的口訣咒語,只是用起來不熟練,又怕被安兒察覺,是以進步得緩慢。而朗灰則一直在療傷。悅兒氣自己是個半路出家的妖怪,不然也可以幫助朗灰。現在她只能看著乾著急。
起身,悅兒走出溶洞,在花谷中尋到了朗灰的身影,他正坐在大石上怔怔地看著潭水出神。
「朗灰。」悅兒輕輕喚了一聲,躍上石頭,並肩與他坐在一起,「在想什麼?」
「沒什麼,你先回去。」朗灰淡淡地說。
「哦,那好。」悅兒站起,縱身躍下石頭,走了幾步,猛然間回頭喚了一聲,「瑞安。」
「嗯。」他輕應了一聲,隨即反應過來。苦笑一下,轉過身,「你如何發現的?我明明裝成他的樣子。」
悅兒也微微有些吃驚,她剛剛也只是懷疑,「我也說不清,一種感覺而已。」
司徒瑞安跳下大石,走到悅兒面前,「你雖成了半妖,卻比以前漂亮多了,將來也會活很多年,算是好事吧!我剛才坐在那裡時還有些不平,我跟他明明是一樣的相貌,除了靈魂。我是一個人,他卻是妖,但你卻棄我而選他。現在我有些明白了,就算我裝成他的樣子,你也同樣不會選我。」
悅兒面露愧疚,「是悅兒配不上你。」
「當然是你配不上我。」司徒瑞安突然揚聲說,「有人不選,偏偏跟一個妖怪做伴。」他說完這句,心情似乎好些了,「他在療傷,我便趁機跑出來了。我知道,你並不想見到我。」
他說這話時,竟然隱隱露出一股孩子氣,悅兒暗罵自己,她當初怎麼沒看出來呢?他與朗灰的差別真的很大呢!「不是,悅兒只覺得,既然無緣,倒不如不見的好。」
「很傷人,卻是實話。你已是半妖了,跟他正合適,我現在爭都不用爭了。」司徒的語氣有些嘲諷。
悅兒沒有接他的話,只是說:「安兒很想你呢!時常問我,小爹怎麼不出來了?」
「我的兒子自然要跟我親一些。」司徒瑞安說,「唉,我也好久沒見他了。」
「你在怪我嗎?」悅兒輕聲問。
「以前怪,但見到你之後,又氣不起來了。我快走了。」
「走?」悅兒一怔。
「就是投胎啊!這個身體已經開始從裡面糜爛了。他可以繼續找另外一個身體寄生,我卻只能去投胎了。」
乍然聽到這些,悅兒突然感到有些不捨,「怎麼會?那,是否可以讓朗灰也幫你尋一個契合的身體?」
「我不想過半人半鬼的日子,而且轉世投胎對我是好事。」
「那這個身體還能堅持多久?」
司徒瑞安苦笑了一下,「這要看他了,也許三天,也許一個月,也許半年。我雖然有些捨不得安兒,但知道你愛他重於生命,也就放心了。只是有一個心願未了,滅門之仇還未報,到了九泉之下,真不知該如何面對爹娘。」
「司徒府當年待我有恩,這個仇我也記在心裡了。仇是一定要報的!」
「我知道,只是不能手刃仇人心有些不甘。他待你很好,我原以為妖怪是不可能真心喜歡人的,但他對你……算了,還是不說了,我可不想替那妖怪說好話呢!」
「嗯?什麼?」悅兒疑惑地看著司徒瑞安。
三日後,悅兒突然失蹤了,安兒哪裡都尋不到娘,只好去問爹爹。
朗灰掐指一算,臉色變了,低咒一聲:「笨蛋。」站起便往外走。
「爹!」安兒大叫一聲,「你去哪?」
朗灰回頭看他一眼,微微蹙眉,「自己會做飯吧?食物應該夠你吃上十天,照顧好自己。」
「爹……」
「我會盡快帶你娘回來。」
「爹、爹,等等我……爹……」安兒瞪大眼睛,看著爹爹憑空消失,眼睛眨啊眨!爹爹……沒了。
娘也沒了……嗚嗚……
悅兒一天前就尋到了老道的行蹤,卻苦於無法收斂身上的妖氣,而不敢接近,只能暗中跟隨。一日,悅兒跟著老道及弟子來到鎮上,人群中,失了他們的蹤跡,她尋了半天也沒找到。
今天好像是什麼節日,鎮上人山人海,只一會兒工夫,悅兒便被擠出一身汗,人群中的氣味實在不好聞,她只好退到路旁。擦擦額頭的汗,猛然間察覺不對,她現在是一身男裝,這個動作太女氣了些,便將手放下了。輕歎了一口氣,不曉得那些道士走到哪裡去了?
「小哥,請問今天是什麼節日啊?鎮上這麼熱鬧。」悅兒對站在酒館門前,正伸長脖子看熱鬧的夥計問道。
夥計轉頭一看,好俊俏的公子,只是懷裡抱著一盆花,怪異了些,「不是什麼節日,是鎮東王老爺家的大小姐拋繡球招親的日子。」
「招親?這麼熱鬧。」好像全鎮的人都出來了。
「那是當然了。」夥計有些得意地說,「王家小姐長得國色天香,連花兒見了她的臉都會害羞。」那神態語氣,好像王家小姐是他家人一般地得意。
悅兒看看懷裡抱著的那盆花,「是嗎?那一定是很美了?」
「公子難道不想去試試運氣?」夥計說,「看閣下的裝扮,應該是有錢人家的公子,讀過書的人,去了或許會被王家小姐看中接了繡球呢!」
悅兒搖頭,「我?不,不行。小哥怎麼不去試試啊?」
夥計呵呵一笑,「我可是做夢都想娶個美人呢!只是一沒田,二沒宅第。別說是那王家小姐了,就是我家隔壁的小丫頭都不想跟我呢!」
悅兒笑了笑,看來這人群一時半會也散不去了,氣味太雜,她也尋不到他們,索性一轉身進了酒館,「小哥,你這裡有什麼吃的?」
夥計不再看熱鬧,跟著走了進來,「公子想吃什麼?別的不敢說,小店有上等的竹葉青,連京城的太和樓都比不上。公子要不要嘗嘗?」
悅兒找了一處寬敞通風的地方,將花盆放到桌上,坐下說:「那就先來一壺,再炒兩樣你們店裡最拿手的下酒菜。」
「好勒!公子稍等。」
酒菜一上桌,悅兒吃了兩口,味道還算過得去,比起她自家店的菜還是差了些。唉!若有機會,她真該回去看看他們如何了。驀地,一陣熟悉的氣味飄入鼻間,悅兒抬頭向門外望去,幾個身穿青衣道袍的人正巧從門前經過。
悅兒站起身剛要追。
「喂,公子、公子,你還沒給錢呢!」
悅兒聽到夥計的喊聲轉回頭,「哦,這是銀子。」將一粒碎銀扔了過去。驀地,又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拋給夥計,指了指桌上的花說道,「麻煩小哥替我照看一下。」
見夥計點了頭,悅兒不再耽擱,轉身便追了出去。追到一處暗巷,她疑惑地頓住腳步,奇怪,氣味怎麼又沒了?難道那些人進了宅子不成?
悅兒左右看了看,縱身一躍,跳進了一家宅第。是一處花園,很僻靜,與街上的熱鬧截然相反。
「咦!」悅兒忽然一驚回頭。
「竟然是你!」閃身而出的老道驚訝地說,「貧道察覺有妖怪跟蹤,不想竟是……沒想到數日不見,夫人已成半妖了。」他輕輕地歎了口氣。
原來行蹤早被察覺了,悅兒反倒坦然了,「道長有禮了。」
老道又是一聲悲歎,「是貧道的錯,夫人若是不回到那狼妖的身邊也不會弄成現在這個樣子了!唉,只是夫人畢竟成了妖,貧道收了不少為禍世間的妖怪,但對夫人卻無法下手。夫人還是速速離開吧!下次相見,貧道便不會留情了。」
「道長的話好生奇怪,我雖已成半妖,卻無半點害人的心思,道長為何要收我?也罷,既然道長網開一面,悅兒也不能不識相,告辭了。」悅兒轉身離開。正尋思著該如何再次接近老道,豈知剛出了宅第,她便被一青衣小道擋住了去路。
再一細看,還是老相識,那個名叫初六的人。
「收了你,正好做藥。」
悅兒微微瞇起眼睛,那老道好生可惡,嘴裡說放過她,卻暗派弟子來收她,「那也要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說罷,口中念起咒語,掌中便飛出一把利劍。
初六冷哼一聲,手裡拂塵揚起,直直迎上空中的利劍。拂塵與利劍在空中鬥起法來。一刻鐘後,悅兒突然悶哼一聲,身形向後退去,「哇」地噴出一口鮮血。接著急忙在空中畫道符咒,身形隨即消失在牆角的草叢之中。
悅兒用衣袖擦掉嘴角的血跡,混入人山人海的人流中。這裡氣味混雜,相信初六一時半刻也找不到她。她做人時,武功不如初六,就算變成了妖,法力也鬥不過他,當真是挫敗啊!
幸好她跑得快,不然這條小命真要葬送在他的手上了。
悅兒想快點找處清靜地療傷,卻也知道,若離開人群,小命恐怕就不保了。只能強忍住身體的不適,伺機找機會了。
突然周圍的人群像潮水一樣湧動起來,悅兒不明所以,只能跟著人流晃動。過了一會兒聽到前面傳來吵鬧之聲,原來是王家小姐的繡球已經扔了出來,卻是三個。聽人群中的議論,接到繡球的三個人有機會娶到王家小姐。
聽王家下人說,這規矩是小姐定的,讓上天給她選定三人,然後她在此三人中選中一人做相公。
悅兒聽明白以後,莞爾一笑,還真是個獨特的招親方式。
「哎喲!」悅兒險些被人群擠倒在地,竟是前面哄搶起繡球來了。吆喝聲、打罵聲,悅兒的腦袋都痛了,只能拚命地往外邊擠。想用法術躲開的,卻不想被初六察覺,而且她受了傷,她那半吊子法術還不知管不管用。
終於,悅兒擠了出來,站在台階上大口地喘氣。然後慢慢地抬起頭,卻見人群中數萬雙眼睛都朝她這邊看來。
「啊!」悅兒呆住了,「這是幹嗎?」驀地像似有感覺般,她仰起頭,就見房簷上一個紅色的圓球,晃啊晃,忽然垂直地掉了下來。悅兒下意識地伸手……接住了,是繡球,再一抬頭,數千雙帶著嫉妒與羨慕的眼光直直地盯視著她,一個個恨不得將她吃掉。
這下子,悅兒徹底傻了。
悅兒,與另外兩個接到繡球的人一同被王家的家丁請到了看台上。讓三人坐下。
小姐坐在後邊,被簾子遮住了。悅兒看不清,也不想看,她只是奇怪繡球怎麼會跑到她的懷裡了。而且,居高臨下,她成了眾人的焦點,初六道士也已經發現她了。
如坐針氈地與另兩人坐在台上,王家老爺說了什麼悅兒一句也沒聽進去。
另外兩位幸運兒,一個一看便是江湖中人。另一個身穿華麗錦服,應該是個有錢人家的公子,台下至少有二十來個家丁在為他吶喊助威。
「噹」的一聲鑼響,震得悅兒心頭一悸,一轉頭便見一個年輕漂亮的丫環,手裡捧著木盒向他們走過來。
這是幹嗎?悅兒納悶的時候,就見第一個人手伸進盒中抽出一張紙條。接著是第二個人,最後輪到悅兒。她也伸進去,一摸,只剩下一張了,便拿了出來,展開一看,原來是賦詩一首。做詩雖難不倒她,但,她可不想娶那個什麼小姐,便在紙上胡亂寫了幾筆交給身側的丫環。
第一局是那個錦衣公子得到了王小姐的讚賞。
第二局是比武,悅兒推說自己不會,頭名自然落到了那個江湖人身上。
第三局,銅鑼一響,卻見珠簾打開,王家小姐自裡面走了出來,下面立時便叫了起來,驚呼、叫好聲不絕。
「真是漂亮啊!」
「美啊!」
悅兒轉頭一看,的確是國色,至少做人的時候,她是比不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