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竹子窗欞,迤邐一地的暖意,裹著棉被,她愛極了空氣裡微沁的清新氣息。
「外頭的空氣一定很好吧!」捨不得地放下暖暖的被子,詠兒躡手躡腳出了寢房,一推開木門,眼前的綠意似蒙紗的姑娘,嬌羞地輕覆在晨霧未散的薄紗之下。
滿耳啁啾的鳥鳴及遠處潺潺的流水聲,瞬時清滌了她的思緒。
她坐在門檻上,欣賞著晨霧被風吹散,露出鬱鬱蔥蔥的翠綠林意與遠山層迭的美麗景致。
「妳醒了?」無聲息地,烈竹逡那抹清逸的身影出現在身側。
今日他仍是一身樸素的咖啡色系衣著,傲然的高大身軀是她眼波流轉的匯聚處。
情難自禁地,詠兒伸出手推了推他臉上的胎痕,企圖抹去那粉妝,露出他儒雅斯文的好看臉龐。「這樣整天上著妝不會不舒服嗎?」
他一直沒有告訴她任何關於他拍戲的過程,或者是劇組落腳的地點,這點一直是她心中的疑惑。
她在心中暗忖,指尖卻感覺不到任何粉妝,正遲疑間,她的手指霍然被一雙大手給握住推開。「去準備準備,咱們要出發了。」
她始終與眾人一樣,無法不對他臉上的胎痕產生疑慮。
雖然在她臉上看不到鄙夷與嘲諷,但心頭還是免不了地微微抽痛。
但僅瞬間他就恢復貫有的神色,不給她詫異的時間,默默地將曬著藥的竹篩收入屋內。
詠兒杵在原地,凝望他的背影,搓著指腹光滑的觸感,心底終於敲起警覺的大鐘。
烈竹逡臉上的胎痕──並不是以粉妝畫上的!
那……這麼說來是天生的嘍?!
如果是天生的,那……他是簡居在山林的隱士?日復一日過著沒有電,沒有任何文明產物的原始生活?
許多許多的矛盾在腦中一一浮現,此刻她心底出現了一抹十分細小的聲音說著:汪詠兒,妳真的只是瞬間位移到與美國相差十萬八千里的九寨溝嗎?
妳確定嗎?凜著眉,詠兒在瞬間迷茫了。
「噢嗚……」當歸在她的腳邊蹭繞著,蹲下身,她緊緊抱著牠,身子因為心底無法掌控的思緒而微微打著顫。
「晚了時辰會找不到地方投宿。」低頭覷著詠兒略顯蒼白的臉,烈竹逡提醒完才要轉身,她卻伸出手扯住他的衣襬。
微揚起眉,他望著與當歸糾纏在一起的小紅頭,等她開口。
「你可以告訴我,現在……是哪一個年代嗎?」緩緩抬起頭,詠兒那張巴掌大的小臉透著難掩的不安,死白的臉色取代她原本白皙似雪的肌膚。
「妳又要問蠢問題了!」烈竹逡抑不住地額角抽搐,清逸俊雅的臉龐有著隱忍的神色。
搖了搖頭,她帶著忐忑難安的心情,可憐兮兮地瞅著他。「回答我,就算這個問題真的很蠢。」
「崇禎十五年。」看詠兒一副大難臨頭的表情,烈竹逡還真有點不習慣。
「崇禎十五年……是指明朝的崇禎皇帝嗎?」縱使她的歷史成績總是低空飛過,但她明白,他的答案是絕對的。
強烈的磁波重新排列了人類和物質的分子結構,她因此進入了另外一個時空,親身應證了老哥的學說。
清了清喉,他蹲下身擔心地探了探她的額。「妳沒事吧!是不是獼猴桃酒的酒氣還沒過……」
「求你告訴我,我究竟在哪裡?」扯著烈竹逡的衣襬,心頭強烈的恐懼讓她失去了樂觀開朗的心境。
「明崇禎十五年。」
他的話一落,詠兒懸在眼角的晶瑩淚珠也跟著美好的臉部線條紛紛滑落,心底有了最深切的體認,她……再也回不去了。
伏在當歸身上,她完全失控地哭著。
如果這種情況發生在老哥身上,他或許還有能力找到回去的方法。
而她,只懂醫只識藥,在這個完全陌生的年代根本毫無生存下去的能力。
老天!她該怎麼辦,怎麼辦?
愈想她的心愈沉,紛落的淚水幾乎可以替當歸洗一次澡了。
「噢嗚……」當歸似乎感受到她的悲傷,頻頻以頭蹭著她的臉龐。
「妳……沒事吧!」伸出手,烈竹逡猶豫地將掌覆在她那如風中落葉的嬌小肩頭上,尷尬萬分地問道。
「烈竹逡,我回不去了。」抬起婆娑淚眼,詠兒委屈萬分地對著他開口。
「我說過,我會送妳回去的。」一得知她流淚的原因,烈竹逡保證似地重申道。
誰知他話才說完,詠兒的淚落得更凶。「嗚……我家很遠,遠到看不到天崖海角……除了耶穌基督、阿彌陀佛,誰都幫不了我……」
不自覺地,他揉了揉她那顆紅色小怪頭。「我會幫妳。」
不知道自己哪來的溫柔,烈竹逡定定地下了結論,低沉的嗓音因為赧然而透著一絲不自在。
抬起淚眼,不甚文雅地吸了吸鼻頭,詠兒竟被他粗略的安慰方式給溫暖了心窩。
雖然知道他幫不了自己,但她卻感動萬分地抱住了他。「你真是個好人……」
因為她的擁抱,烈竹逡再一次僵住身軀,赧紅的臉龐掩不去心頭的撼動。
這是第一回,有人把他當好人。
暗歎了口氣,他有種會與她糾纏不清的預感。
感覺到她對自己的信賴,烈竹逡竟破天荒地不討厭這種想法。
唉!也罷,既無法逆天行就順天意吧!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坐在暖暖的炕上,詠兒知道自己再也沒有沮喪的理由,目前她所能做的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拿起那跟著她來到古代的大背袋,她穿回自己的衣物走出門。
才踏出門,烈竹逡背對著她的身影理所當然地落入眼底,佔據了她滿腦子理不清的思緒。
許是聽到詠兒細微的腳步聲,他轉過身以那雙幽壑深邃的黑眸緊緊瞅著她。
四眼相凝,她在烈竹逡清澈的眸底看到了自己,縱使自己的影像是如此清晰的落在他眼中,她還是有種深深的落寞與無力感。
她不懂他啊!
在他身上那沉穩內斂的氣息下,她竟無法讀出自己在他心中佔有什麼樣的地位。
他會不會棄她不顧?在這個她完全陌生的時代裡,她根本沒有絲毫可以理直氣壯的本錢啊!
暗歎了口氣,詠兒對著他扯出了抹無奈的笑容。「走吧!」
瞧她還算精神的模樣,烈竹逡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但隨即他滯住腳步。「出羊峒後會有熱鬧的市集,我再幫妳準備幾套衣服。」
自己混合著異族血統的俊美外型就已經十分引人注目了,他不希望詠兒怪異的打扮再成為眾矢之的。
回身覷著他,詠兒噘起櫻唇,顯得有些委屈。「在這裡難道連穿衣的自由也沒有?」
她想發脾氣,想大哭,可氣過、哭過又如何,她還是得面對現實。
「抱歉。」輕輕地,烈竹逡只能給詠兒這一句話。「送妳回家後,妳可以找回妳的任性與自我,但在這之前……請妳諒解。」
他說得十分無奈,彷彿詠兒遭遇的一切全是他的錯似地。
「為什麼對我說抱歉?」沒辦法回家、錯入時空,都不是他的錯啊!
詠兒想說出口,卻發現他仰望天空的側臉有著潛藏的無奈與抑鬱。
忽然間,她有種想徹底瞭解他的衝動。
「妳終是會明白的。」男子的神情平靜,朝她露出的徐徐淺笑卻飽含著莫多思緒。
不去計較他心頭有多少百轉千回的思緒,詠兒勉為其難地道:「算了,反正我是跟定你了。」
在還沒找出任何可以回去的希望之前,她死都要巴著烈竹逡。
思及此,她發愁的小臉終染上了抹雨過天晴的陽光笑意。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小舟曲折穿行在羊峒湛藍透明的水色當中,在陽光映照下,岸上綠意紅花倒映在水面,與池底石紋輝映成一幅人間仙境的脫俗景致。
矗在船畔,烈竹逡悠然自得地撐著船,任由微風飄然嘻戲地穿梭在他蜜褐色的長髮間。
「要……多久的時間?」
相較於烈竹逡神態自若的模樣,詠兒的反應則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今夜咱們得在樹正寨落腳,休息一晚再上路到扎如寺。」
「到樹正寨還有多久?」
「幾個時辰。」
天啊!老天啊!為什麼她的痛苦還得持續這麼久?!
「妳非得用這個姿勢嗎?船身無法平衡更容易傾覆,屆時我不知道有沒有足夠的能力可以救妳。」烈竹逡苦笑著,看著詠兒幾乎要抱住他雙腿的模樣,他竟感到有趣。
「人……人家就是害怕嘛!」分神瞪了他一眼,詠兒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稍稍挪了挪身子,心裡則責怪著自己,為什麼沒有隨身帶救生衣的習慣。
哼!這人和老哥一樣壞心腸。
她記得有一年他們一起到淡水,老哥硬是由淡水笑到八里。原因就是因為她要求在那短短不到幾分鐘的船程穿上救生衣。
可想而知她有多害怕,別說是這小小的一葉扁舟了,若早知走水路,她死也不離開他的屋子。
「五花海是神池,它的水灑向哪兒,哪兒就美麗。」
雙眼顧盼之處皆是美景,烈竹逡著實無法明白詠兒的恐懼源自何處。
「美是美,可你不覺得水的顏色藍得實在太詭譎了嗎?」眼前的人間仙境她不是看不見,但總讓她有種太過虛幻的感覺。
藍色太冷、太憂鬱,落入眼底是一種讓人無法捉摸的虛無縹緲,彷彿一失神,便會跌入那毫無止盡的虛無當中。
眸光輕移,瞧著烈竹逡挑眉的神情,她理直氣壯地挺起胸,蠻橫地道:「怎樣,我就是怪,敢笑我,踢你下去喝水!哼!」瞥過臉,她故意不去看他,卻感覺到輕舟微微晃動著。
「想來姑娘是不怕水怪,也不怕獨自一人嘍!」撐住篙,烈竹逡一臉無辜地瞅著那張逐漸蒙上「後悔」兩字的小臉蛋,心口竟是暢快得很。
詠兒聞言,隨即見風轉舵地柔了嗓。「唉呦!人家同你說笑的,烈大俠你可別當真。要不要坐下歇歇,小的幫你搥搥背、揉揉肩,如何?」
掛上一抹諂媚至極的笑容,她的姿態低得幾乎就要與船板玩親親。
「我不累!」頭一偏,他斂下眼眉將笑意掩去。
這小紅頭實在有趣。
呵!呵!尷尬地連笑數聲,為了維持平衡,她將自己的大背袋移向船尾,一雙纖弱小手不自覺攀抱住烈竹逡的腳畔。「羊峒的美景果真名副其實啊!呵!呵!真是美得讓人震懾啊!」
苟延殘喘地發出幾抹笑聲,她決定使出賤招,雙眼一闔,索性來個眼不見為淨。
無暇理會詠兒匪夷所思的行為,烈竹逡遠眺著眼前看不盡的美景。
霍地瞇起眼,他俐落拉起篙,手中掌勁一發,那悠遊在清澈水底的肥魚瞬時成了盤中飧。
輕扯唇畔,烈竹逡將貫穿在篙上的那一尾魚丟入竹簍內。「咱們的食物有著落了。」
瞠著眼,詠兒仰起頭崇拜地望著他。「你好厲害啊!」
他淡淡覷了詠兒漾著燦陽般的笑臉,對於她的讚賞無動於衷。「等會咱們在則查窪溝歇息。」
「太好了!」
一聽到要上岸,詠兒抑不住地揚聲歡呼,臉上的笑容掩不住心底真實的感受。
「好香!」
一上岸,烈竹逡就地取材,迅即起了火將那肥美的魚烤得香味四溢、金黃酥脆。
摘了片葉子在湖邊清洗過後,他將烤熟的魚對半分了遞給她。
「謝謝!」接過魚,悄悄打量著烈竹逡體貼的動作,詠兒心頭竟湧上了股異樣的感受。
像他這種體貼細膩的新好男人,在她那個年代鐵定是炙手可熱的搶手貨。能成為他的女人,必定幸福無比吧!
想到此處,她不由得怦然心動,一張小臉不由自主染上一抹醉人紅霞。
「怎麼了?」感覺到她定在自己臉上的目光,烈竹逡與她的視線相迎,當眼底映入她艷若紅霞的嬌美臉龐時,他竟感到莫名侷促。
兩人不約而同地匆促移開視線,默然不語吃著烤魚。
「我們無法在此逗留太久,吃完就上路如何?」
立起身,風揚起他醉人的金褐色長髮與翻飛衣衫,恍然間,烈竹逡身上那與世隔絕的孤冷又給她一種遙不可及的感覺。
「好。」發覺自己的目光又不聽話地停滯在他身上,詠兒索性低垂下頭,拚命把思緒集中在那肥魚鮮美的好滋味上頭,心不在焉地應著他的話。
只不過那曖昧的氛圍若悠悠流水,掩不住的悸動交織出優美的旋律。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在古代,時間彷彿也跟著緩了腳步,一路上悠悠水聲間著鳥鳴蟲唧,無從間斷地不斷落入耳際。
扁舟徐行在流水平鋪的湖面上,不自覺中,他們竟也由漫天輕雲行至夕陽西下、暮色蒼茫之時。
而扁舟愈靠近樹正寨,激流躍動的流水更是不安地擺晃著。
當烈竹逡將扁舟綁在湖邊木樁時,詠兒難掩著心中的雀躍,大叫:「太棒了!我終於活過來了!」
舉高手,她站在棧道上,像個孩子般地不斷在原地轉著圈。
或許是太興奮了,她轉呀轉地,腳步一個不穩,眼見就要往水面倒去──
那電光石火間,尚在船上的烈竹逡見狀腳跟一提,整個人凌空飛向她,單臂一使勁,詠兒便輕而易舉地落入他的懷抱裡。
那瞬間沁入鼻息的熟悉藥香味,使前些時刻心頭上莫名的騷動重回,擾動著她的思緒。
自己究竟是怎麼了?壓下眉睫,詠兒懊惱不已地凝眉思忖著。
「妳能有一刻不惹麻煩嗎?」俐落地旋然落地,烈竹逡微蹙著眉,深邃如淵的眸中染上生氣的眸光。
「我又不是故意的。」她囁嚅著,一雙小手還抓著他的衣襟遲遲不肯放,宣示著她的無辜。
「別再惹麻煩了,小姑娘!」不自覺輕輕推著她的額,烈竹逡沉聲道。
「知道了!嘴碎的老頭子!」她不客氣地輕斥著,完全不把烈竹逡當成初識的陌生人。
並肩踽行在木棧道,烈竹逡像個導遊,把羊峒一景一物的歷史、傳說,鉅細靡遺地說給她聽。
聽著那溫柔低沉的嗓子,詠兒有種難以自拔的沉醉。
這麼美好的聲音,就算讓她聽一輩子也不會厭倦吧!
一輩子……這突如其來的想法讓詠兒嚇了一跳,為什麼認識他才短短的時間,她竟會生出如此荒謬的想法?!
搖搖頭,她拉回出軌的思緒,認真聽著烈竹逡的解說。
「瞧見隔壁的轉經房沒?那是藏民祈福拜神的地方。」指著棧橋彼端的水磨坊道,烈竹逡打破她的凝思,不疾不徐地開口。
「祈福拜神?靈驗嗎?」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詠兒的語氣顯得有些落寞。
微聳著寬肩,烈竹逡道:「宗教不過是心靈寄托,靈不靈唯有天知、地知!」
「你這說話的模樣倒像我們那個時代的心理醫生。」指著他挺直的鼻樑,詠兒取笑道。
「心理醫生?」揚揚眉,烈竹逡發出了疑問句。
「簡單的說便是治心病的大夫啦!」
望著烈竹逡那刀鑿般的深邃臉龐,她的心意外地又漏跳了幾拍。
為什麼看著他,她會有小鹿亂撞的感覺?
秀眉微蹙,那莫名的思緒讓她有些恍然,接著連腳下也跟著受到影響亂了步伐,一個踉蹌又讓她差點跌倒。
「小心點。」
一雙長臂適時攔腰抱住她,兩人貼近的氣息讓詠兒的臉蛋不禁漲紅,心頭又不安分地微微顫動著。
「你……你放開我啦!」詠兒想拉開彼此過分貼近的身體,軟軟柔荑卻在觸碰到他溫熱大掌的瞬間縮回。
那突如其來的肌膚相觸,竟讓她有觸電的錯覺。
揚眉瞅著烈竹逡同樣不自在的神情,詠兒在他的眼中清楚看到彼此的影子。
這發現,讓原本相處自然的兩人強烈感覺到男女之別。
一股說不出的曖昧氣氛正緩緩包圍住彼此。
僵硬地往前移動,烈竹逡強迫自己不去感受她的存在,試著沉澱自己那有如激流般躍動的思緒。
就這樣,兩人一前一後漫步在棧道上。
「我們今晚在樹正寨落腳。」烈竹逡突然出聲。
腳步一頓,心不在焉的詠兒又差點撞上他寬闊的背。
汪詠兒!妳今天是怎麼一回事?
幸好她即時反應過來,否則兩人鐵定又要乾瞪眼地尷尬好一陣子。
「好!」輕聲應允,詠兒讓自己的眼沉浸在群海激流之美,與雄偉的翠綠山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