摀著耳,詠兒不願讓烈竹逡那難得粗聲粗氣的著急嗓音落入耳底。
她知道以他手長腳長、還有來無影去無蹤的輕功傍身,不消片刻,他便可以輕而易舉揪她回去打屁股。
「不要叫我!不要叫我!」但至少在此刻,她不想見他!
不想見他!
現在她只想一個人靜靜地、努力地把無形中對他與日俱增的依賴踢出心頭。
驚惶之際她明白,對烈竹逡的依賴一旦養成,她根本無法獨活在這個陌生的時代。
屆時會是何等的淒慘,她……不願細想。
趁隙喘著氣,她將自己嬌小的身形藏入幽暗的長巷裡。
抵著石牆,月華溶溶迤邐了滿地月色,卻掃不去她此刻心頭的陰霾。
雜沓的人聲、吆喝的叫賣,她不知道原來入夜後的成都竟是如此熱鬧,那氣氛就像是現代的夜市。
此情此景,讓她有種錯覺,是不是明朝的九寨溝、她的逡哥與可惡的妖女水琉璃,都只是她虛構出的人物,這一切不過是她的一場夢,一場真實而身歷其境的古代武俠夢。
突然間,她那好想好想回家的想法又湧上了心頭。
想念現代文明,想念隨時有水有電,還有按下PLAY王力宏便會在她耳畔輕輕唱歌的年代。
不知道爹地與樊爾有沒有積極地幫她找回家的方法。
也不知道她最心愛的阿公對她的失蹤有沒有難過得吃不下、睡不著。
更沒法推測這裡的時間等不等於未來,所以也無從得知學校究竟開學了沒?
一切的一切在思緒沉凝之時,還是會不自覺鑽入腦袋瓜。
只是她總會告訴自己,她所經歷的一切,上天自有祂的安排。
縱使離開了那先進文明的時代洪流,她也應該認真去體驗每一分、每一秒,即使她永遠無法找到答案。
所以她盡量讓自己成為一杯水,一股可以適存於每個環境的清泉。
重點是她沒忘記在夢裡樊爾對她說過的話,無論在哪裡,她一定要勇敢地活下來。
因為終有一天,樊爾會幫她找到回家的路。
然而畢竟她只是平凡的汪詠兒,平凡的無法為自己擔下未來,只能柔弱地如尋找可以攀緣支撐的菟絲花,一旦失去攀附的對象就只能逐漸枯萎的平凡女孩。
一思及烈竹逡,那沮喪深深衝擊著她,垂下肩,她恍然覺得臉上未干的淚痕又重新染上濕意。
好煩吶!
抬起頭,她不自覺步出長巷,視線在瞬間開闊了起來。
原來長巷盡頭有座小山,視線順小坡往上行,有座紅頭小亭矗立其間,想來應該是附近居民休憩的場所。
正思索著該不該往回走的同時,一抹嬌媚的嗓音伴著暗香隨風襲來。「呦!瞧瞧這是誰呢?」
抬起頭,詠兒瞧見了水琉璃那覆著面紗的臉龐,心頭不禁警鈴大作地起了戒心。
她本該虛與委蛇的,但想是這麼想,她卻下意識挺直著身軀、仰首以磅礡的氣勢直直瞪著她。
無視她懾人的氣魄,水琉璃巧笑倩兮地壓低身子,意有所指地朝她邪媚地吐著氣。「紅蔥頭,妳的膽子可真不小啊!」
「紅蔥頭!」瞇起眼,詠兒難以置信地問:「妳認不認識美發大師簡沛然啊!我這顆頭可是出自她在米蘭時尚獎裡獲得金髮獎的作品耶!」
忘了自己處於劣勢,忘了自己身在古代腥風血雨的江湖時代。
一聽到那拙劣的批評,詠兒徹亮的語音不自覺地揚高了八度。「哼!妳真是半點,不……是一瞇瞇品味也沒有呢!」
「管妳這顆紅蔥頭吱吱喳喳胡說八道,今天我就把新仇舊恨一併同妳算清楚!」
「誰跟妳有新仇舊恨來著,再擋著本姑娘的路,小心我讓妳再像上回一樣睡上幾個時辰……」
當水琉璃對詠兒掀開面紗,露出了半邊微腫的臉龐時,詠兒的話瞬時凝在唇角。
呃──真是慘不忍睹啊!
揚手半遮著眼,詠兒不敢正視她咬牙切齒的模樣。
「給我拿出解藥!」水琉璃那纖纖玉指霍然成爪,直接扣住詠兒的咽喉。
「哪來的解藥?」指著她臉上腫跡的左頰,她細細觀察著。「瞧妳這模樣,應該是睡著時被蠍子、毒蟻、蜘蛛還是蜈蚣等諸如此類的爬蟲類給爬過、咬過,我沒在現場,無法開藥給妳。」
「住嘴!」輕跺蓮足,水琉璃扣住她頸部的長指又多用了幾分勁。「想不想試試我的指甲穿透妳喉頭的感覺啊?」
冰冷的尖指抵在詠兒的肌膚,引起了她一陣難以克制的顫慄。「我倒是挺想死的,這樣或許我可以早些投胎回去屬於我的時代。」
揚揚眉,詠兒的嗓音自嘲的成分居多,但她在輕鬆自若的面容後卻能感覺到,抵住水琉璃長指的肌膚有著微微的刺痛感。
「妳儘管耍嘴皮子,大不了我先殺了妳再找大烈要。」一提起烈竹逡,水琉璃臉上笑意加深,那嬌媚的語氣裡儘是掩不住的春心蕩漾。
「不要臉,一個姑娘家總是大烈長、大烈短的,妳羞是不羞啊!」瞧她提起逡哥的模樣,詠兒心裡便漫著股不舒坦的苦澀味。
「我的清白毀在他的手上,自然是要同他追討,哪有什麼羞不羞的。」她說得自然,一雙狐媚的勾魂眼則示威地對詠兒瞟呀瞟地。
水琉璃和逡哥……詠兒忽然間憶起了他曾說過,他誤入水琉璃設下的陷阱時,水琉璃曾用卑鄙的手法偷走了他身上的血煉珠。
這卑鄙的手法是什麼?
當時她沒問他,現在想來卻不是滋味,難道真如水琉璃所言,他們……有過肌膚之親?
愣在原地,詠兒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嘖!嘖!瞧妳臉色白得像張紙,我勸妳別癡心妄想了,大烈是我水琉璃的人,妳搶不走的。」像是看透詠兒的心思,水琉璃說得自負。
「誰管妳愛誰!那男人妳愛便直接帶走算了,我汪詠兒不、稀、罕!」詠兒凜眉抿唇,嘴上雖然說得輕鬆,心裡頭卻不好過。
心一痛,她霍然明白原來這便是心痛的感覺。
就像是細針扎進肌膚的感覺,微微的刺痛、微微的酸,卻是數人難以忍受的直接傷害。
汪詠兒妳是怎麼了?
妳的豪爽上哪去了?在妳那個年代,有哪個男人是十足十的純情,又有哪個女人是一對一的專一呢?
妳又以什麼身份地位去在乎逡哥喜歡的是怎樣的女人?
可是一思及烈竹逡懷裡抱的是別的女人,她的心便難以自持地找不到原有的率性開朗。
恍惚間,她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
她討厭矛盾的自己!
「我和大烈自然不用妳多事!因為我的大烈終該是我的。」秀掌微揚,水琉璃倏然瞇起眼,朝她發出掌氣。
望著水琉璃那毒辣的噬血笑容,她闔上了眼,已有了必死的打算。
「汪詠兒!」
一抹挾著盛怒的嗓音傳來,詠兒猛地睜開眼,烈竹逡那落拓俊逸的身影已臨風而至。
僅半吋,水琉璃狠毒的掌勁便可一掌讓她斃命。
看著她絲毫不準備抵抗的神情,烈竹逡那緊擰的濃眉可看出鬱結的神色。
這該死的丫頭,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烈竹逡深知水琉璃只擅於虛張聲勢、武功底子並不紮實,於是長腿勁掃,水琉璃便被他由後一踢,猛然嘔出了口鮮血。
「大烈……」水琉璃鮮血逸出唇角,在她的紫衣上拓出一朵血花,瞠著美目不可思議地大喊。
「倘若姑娘再苦苦糾纏,莫怪我無情。」旋身立定,烈竹逡面色凜然地沉聲道,鏗鏘的字句裡有著不容忽視的氣焰。
錯愕地瞧著那熟悉的身影,詠兒心一怔,竟為他嚴峻冷肅的神情感到陌生。
她知道烈竹逡在人前一向是淡然冷情的,如此絕然的樣貌是她第一次見到。
「就因為這顆紅蔥頭?」難掩心中的氣憤,水琉璃失控地尖叫。
怎麼會這樣?他是她的大烈!在她不顧廉恥地上演失身戲碼的時候,她便已如此認定了。
「我叫汪詠兒,不叫紅蔥頭。」杵在一旁的汪詠兒皺起眉糾正,那雙好奇的眸子則因為烈竹逡方纔那一記背後突襲而霍然瞪大。
她無法判定水琉璃傷得多重,只是無法接受這種以暴制暴的方式。
「妳住嘴!」惱怒地朝詠兒連發出水滴形銀鏢,水琉璃咬緊牙關道:「先殺了妳這顆紅蔥頭再說!」
「詠兒!」烈竹逡見狀翻身一躍,將詠兒護在懷裡,兩人順利躲過了銀鏢,卻跌下了身後的小山坡。
這毫無危機意識的傻瓜!
感覺到詠兒的雙臂緊緊環住自己,烈竹逡打量著坡度,反身包覆住她的身軀,讓速度將兩人帶下坡底。
隨著坡勢,兩人急遽的滾動,最後相擁的身軀終於被一顆擋在坡間的巨石給滯在原地。
烈竹逡的寬背撞上巨石,發出了厚實的撞擊聲。
蹙起眉,一聲低咒由唇邊逸出,烈竹逡那雙緊擁著詠兒的手因為劇痛而鬆了手勁。
「逡哥……」看他吃痛的神情,詠兒焦慮地反掌抱住他的寬肩喊著。
「我沒事!」低歎一聲,烈竹逡氣息粗重地撫慰著她的不安。他瞬即揚起手替她撥淨沾滿泥沙、草屑的小臉,語氣極差地數落著:「妳……難道就不能讓我少擔一點心嗎?妳知不知道就這麼跑出去,我有多擔心嗎?」
詠兒任性地別開臉,向來帶笑的雙瞳卻染了淚,委屈地相偕滑落。
心中卻早已明白,她愛上了眼前這個大她好幾百歲的男人。
是想否認都否認不了地完全傾心啊!
「是你……欺負我……」啞著嗓,望著他那雙深邃雙眸好久、好久,她才指控地開口。
充其量,她只是個想得到心愛男人關愛的平凡女人罷了。
瞧著那張垂淚的小臉,烈竹逡發覺胸口的抑鬱就要奪去他的呼吸。「別哭……詠兒……」
伸出修長的指揩去她眼角那關不住、流不盡的淚水,他萬分無奈地低喃:「妳讓我該拿妳怎麼辦才好?」
他的眼底掠過千百種說不出的情感,卻只匯聚出兩眸濃濃情意。
在如此貼近的瞬間,詠兒終於懂了他難言的情感,這木頭雕成的男人呀!
止住淚,在那被情意洗滌過的澈眸裡,詠兒終於找回自己的心。
她想開口回應他的話,豈料他卻接連開口讓她無法插話。
「我該怎麼做才會讓妳懂呢?」
順著那雙微腫的澈眸,他的輕喃隨著沁著藥香的長指落在她的眉心。
「我不會不要妳,妳懂不懂?」
順著眉心而下,他的指落在她的俏鼻上。
「送妳上青城山是為了不讓水琉璃接近妳,是為保妳的安全,妳懂不懂?」
長指滑落,繼而滯留在她潤澤的朱唇上。
「早在扯下妳衣扣的那一晚,我就把妳當成我的人了,妳懂不懂?」
一鼓作氣吐出心中想法,烈竹逡不等她回應,低垂下頭便銜住那兩瓣潤澤瑰唇,以前所未有的激烈強橫索取她口中的甜蜜。
「我要妳,喜歡妳……」
那沁甜在彼此相觸的唇齒間化開,順著相纏的舌尖,在胸臆間點燃一把名為情慾的火焰。
逡哥!我喜歡你!喜歡你啊!
伸出雙臂勾住他的頸子,詠兒情難自禁地回應著他的熱力,以飛蛾撲火的姿態讓自己沾染上屬於他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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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背著詠兒走上斜坡,兩人就感到山坡頂處一抹素白的身影,隨風揚起一股詭譎莫名的味道。
望著頂處的人影,一張比烈竹逡更加斯文爾雅的面貌落人詠兒眼底。
「老友你可真教我吃驚,美人在抱,幾乎要忘了身處危境?」況允風那俊雅的臉龐挾著濃濃的取笑意味。
「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瞥了他一眼,烈竹逡不以為意地反問,一雙眼下意識地尋著水琉璃的身影。
「替你解決了麻煩,爭取與姑娘的溫存。」
他雙手悠然負於身後,說得輕鬆,詠兒卻在瞬息間爆出羞赧的漫天紅霞。
方才在坡底她和逡哥幾乎忘了水琉璃的存在,只是一味地細訴著彼此的情意。
想來……還真是丟人。
低垂下首,她把臉埋在烈竹逡的頸窩,孰不知這舉動更是有著十足十默認的意味。
眸光觸及姑娘害羞的模樣,況允風帶著高深莫測的笑容,心底卻十分疑惑。
不可思議地,他在烈竹逡身上看到了有別以往的景象。
原本烈竹逡該是孤身終老的淒冷,但此刻見到的,卻是他與一名女子相偕白首的背影。
而在那姑娘身上,他竟出乎意外地看不清她的命盤──
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衝入腦海的是數道絢麗光束交織而成的影像……
奇也怪也,他這是頭一回遇到如此詭譎的狀況。
加深唇畔那未曾淡去的笑容,況允風對眼前這兩個人的未來起了莫大的興趣。
感覺到老友那打著鬼主意的笑容,烈竹逡微揚起俊眉,打斷了他的思緒。「你殺了她?」
他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水琉璃雖壞,他卻從未有置她於死地的念頭,只是一再隱忍,企圖尋求減低彼此傷害的最好方法。
「早對你說過,別對敵人仁慈。」
烈竹逡擁有當權者的懷柔,而他有著奪權者的氣魄,這向來是他與烈竹逡最大的差別。
笑痕淡去,況允風的正義感為他的眉宇間增添了颯爽的英氣。
「上青城山一敘,我等兩位大駕光臨。」腳一蹬,他素白的身影迅即沒入夜色中。
「他……殺了她?」握緊著拳,詠兒震驚嚇地難以接受眼前的事實。
雖然她能明白在這年代江湖中人可以操縱他人生死,但任意奪走人命對她而言,仍是殘忍地讓她無法接受。
「水琉璃作惡多端,落得如此下場是意料中的事。」感覺到她微顫的身軀,烈竹逡想握住她略顯冰冷的手,卻被她躲開。「詠兒……」
「放下我,你讓我靜一靜。」背對著烈竹逡,詠兒清亮的語音與明朗的美麗笑容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凝的思緒將她緊緊圈覆。
不為水琉璃的死傷心難過,她只為自己與這年代間如鴻溝般的差距感到駭然。
默默守護在她的身後,看著月光將她的背影拉得好長,無由地,他的心不禁感到不安,突然覺得詠兒離他好遠。
詠兒妳就要離開我了嗎?
凝望著那落寞的清雅背影,烈竹逡心中縱使有千言萬語,也無法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