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不知道為何又與年邁的外婆起了爭執,母女倆互不理睬,連晚飯都無人準備。呂釗認命地拿起鍋鏟,施展僅有的廚藝折騰了一個蛋炒飯出來。當他小心翼翼地將食物端到母親的面前,卻只換來母親的一張冷臉。
「你爸爸約我下周去簽離婚協議。」
呂釗點點頭,沒有出聲。
「昨天才跟我攤牌,今天就喊要簽協議。一定是那個女人慫恿的,她怎麼這麼惡毒!」周霞偏著頭,神經質地喃喃自語。
「……」
那女人是誰?這懸在嘴邊的問題,呂釗不知要如何問出口。對於父親的外遇他毫不知情,也實在無法想像向來「唯妻命是從」的父親會背著母親與其他女人來往。可母親言詞確鑿,看起來不像是憑空臆測。
「她認識你爸肯定不是一天兩天了,我就說這半年他往家裡交的錢怎麼越來越少,原來都拿去養那只騷狐狸了。我跟他結婚二十年,他居然這麼對我,這個畜生!」
母親持續不斷的抱怨阻斷了呂釗紛亂的思緒,見她情緒越來越激動,便試圖用食物轉移她的注意力。
「媽,先吃點東西吧!」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看著你爸這麼對我也不知道要幫我,我生你有什麼用!」周霞用力一揮手,將兒子端來的蛋炒飯掀到了地上。
呆滯了一會兒,呂釗慢慢蹲下身,想拾起地上的盤子,卻被母親順手扔過來的木梳打中頭。
「滾,不要在這裡礙我的眼!」
抬眼看了看一臉狂躁的母親,呂釗低頭跑出了房間。
「釗釗。」
不知何時站在門邊的外婆叫住了呂釗,招手說:「過來,外婆有話跟你說。」
呂釗聽話地跟了過去。
「孩子,」年邁的外婆伸出乾枯無力的手握住外孫的手掌,語重心長地說:「你媽心情不好……你要體諒她。」
呂釗無聲地點頭。
見他如此乖順,老外婆不禁歎了口氣,「難為你了。」伸手摸了摸呂釗被梳子打腫的額頭,她心疼地說:「瞧你都這麼大了,你媽怎麼還是不知道心疼人呢?」
呂釗低下頭,看著鞋子上沾著的不黃不白的飯粒,雙眼刺痛。良久,終於問了句:「外婆,我爸媽非離婚不可嗎?」
外婆怔了怔,隨即歎了一口氣,「你爸爸會變心也不能全怪他。夫妻之間一定要有商有量,相互忍讓才能長久。可你媽就是脾氣太強,我早就提醒過她,她不聽,非要講霸道,弄到今天這個地步,真是……」
老人家打住話頭,有些哽咽,「你爸來找我,說他差不多有十年沒跟你媽媽心平氣和地講話了。」
關於這一點,呂釗當然清楚。
以前父母常常是爭吵不斷,不過每次爸爸都會讓步,以求息事寧人,日積月累的,他從來不覺得這種爭吵會是一種隱患。可現在,它就像藏在地底的岩漿,碰上外力,徹底噴發。
「一切都會好的,對嗎?」呂釗看著外婆,眼中透著希望。
外婆沒有回答,只是將呂釗拉到身邊,輕輕摟住他的肩膀。她也想要希望,只是這希望從何而來?她找不到。
整夜的噩夢,呂釗在床上翻來覆去,汗濕了大半張床單。
「釗釗!」
外婆的喊聲讓他瞬間驚醒過來。
「你媽媽說要去找你爸爸談談,你最好跟過去。」
看著外婆慌張的臉,呂釗呆滯得厲害。
「釗釗?」
「我夢見爸爸殺了媽媽……」依稀記得夢裡的情形,呂釗忍不住全身發抖。
「什麼?」
「我這就去。」胡亂把衣服套在身上,呂釗踉蹌著跑出了門。他不要去回憶那個可怕的夢境,他的家不該是那個樣子。
就像冥冥中自有注定,當呂釗趕到自家樓下,就見救護人員將一個人抬了出來,所有的聲音都退去了,他只聽見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接著,他看見一縷長髮自擔架上落下,那不是媽媽,呂釗不認識那女人。他看見爸爸拉著她的手,臉上寫滿焦急與關切。
「爸……」
呂爸爸循聲看了兒子一眼,隨即又把注意力放回那女人身上,跟著她一起上了救護車。
車子鳴起刺耳的笛聲,呂釗傻傻地站在原地,直到另一撥人經過他的身邊。
「媽?」呂釗沒有錯過母親手腕上明晃晃的手銬,立刻詢問:「發生什麼事了?」
他想走近母親,卻被她身後的警察擋開了。
「你是誰?」
警察拎著周霞的後領,呂釗不喜歡那動作。
「他是我兒子,不關他的事!」周霞一邊緊張地向警察解釋,一邊推了呂釗一把,「回去,去外婆那裡,我沒事!」
「媽!」
「回去!」
同樣的笛聲,卻是向著不同的目的地。
呂釗第一次沒有聽話,而是攔了輛車跟上去。
警局裡,有位好心的警察向他解釋了事情的始末;母親捅了父親的情人一刀,不但害她性命垂危,還害得她肚子裡的孩子夭折。
警察說,母親會被指控蓄意傷人,如果那女人死了,罪名就會轉為謀殺。
☆3000bl★3000bl☆☆3000bl★3000bl☆【三千陣】
靠在沙發上,呂釗感覺自己的身體被完全掏空,腦中只有父母往日的爭執聲盤桓不斷。豆大的雨點打在窗戶上,劈啪作響。
好好的青天流雲,為什麼頃刻間就變成了狂風暴雨?他不明白。
「再去求求你爸爸,讓他不要告你媽媽好不好?」外婆的哀求像套住脖頸的枷鎖,勒得呂釗喘不過氣來。
「外婆,沒用的。」
「再試試,你是他兒子,說不定……」
「外婆!」
「再試試,再試一次!牢裡那個可是你親媽呀!」
「……」
呂釗張了張嘴,最後什麼也沒說,只是無奈地點了點頭。
他不想告訴外婆,為了母親的事他不惜跪在父親的面前請求幫助,可是,得到的回答只是一次又一次的閉門羹。
「想告她的是文晴的家人,不是我!你媽媽害死了文晴和我的孩子!那個死掉的孩子已經四個月了,還有文晴,她現在還躺在醫院裡。你只想讓你媽沒事,那文晴怎麼辦?」
父親最後的話很有理,卻又那麼無情。他好像完全忘了,他們曾經也是一家人,他忘了他也是呂釗的父親,母親的丈夫。
這就是所謂的世事無常嗎?劈頭蓋臉的無助讓呂釗全身發抖。
☆3000bl★3000bl☆☆3000bl★3000bl☆【三千陣】
紀饒不知道自己在呂釗外婆家門口外站了多久,只知道當他看見呂釗時,雙腿已經差不多麻痺了。
「別跑,我們坐會兒好不好?」在呂釗轉身想跑之前,紀饒用力拖著他並肩坐在樓梯上。
「找我有事?」低頭看著牢牢抓住自己的五指,呂釗的鼻尖有點酸。
「你已經一個星期沒回學校了。」
「家裡有點事……」
「我都知道了。」將呂釗的手貼在胸前,紀饒臉上是難得的嚴肅,「出了這麼大的事你也不說一聲,不是存心讓我擔心嗎?」
手背上的溫度高得燙人,呂釗掙扎著硬是將手抽了回來。「告訴你也不能解決問題。」
這是事實,不過紀饒還是被這事實扇紅了臉。「如果我知道,起碼、起碼你還可以有個說話的地方,不用把事都憋在心裡。」
「我沒有。」呂釗還在嘴硬,可泛紅的眼睛已經出賣了他。
「我陪你去打球吧。」
「嗯。」
羽毛球是呂釗唯一喜歡的運動,也是他心情不好時最有效的調節方法,也許他該去打一場,流個汗,把煩惱暫時丟在一邊。幸運的是這個方法好像還管用,只是當他踏著輕快的步子回到外婆家時,不幸的事再次發生。
☆3000bl★3000bl☆☆3000bl★3000bl☆【三千陣】
「你外婆中風了。這種病在她這個年紀很常見,老人家都不能受刺激。」醫生看著一臉煞白的呂釗,問:「你的家長在哪裡?我需要他們來給你外婆辦住院手續。」
「我來辦。」
醫生看了呂釗一眼,問:「你多大了?」
呂釗遲疑了一下,說:「十八。」
「身上有錢嗎?」
「……」
「還是去叫你的父母來吧,記得讓他們帶上有效證件。這是單子,辦手續在一樓。」
接過醫生手中的單子,呂釗抿緊了雙唇,低頭走出診室。
電話那頭父親一聽到他的聲音就掛斷,最後乾脆不接聽。呂釗感覺胸口被人塞進了一大把棉絮,讓他呼吸困難,進而絕望。
不遠處,有個護士為了禁煙的問題同一個男人爭執起來,他們的聲音越來越大,刺著呂釗的耳鼓,讓他難受得想摔東西。
「不要吵了!」
呂釗終於忍不住暴喝一聲,所有人頓時安靜下來。
半晌,有個聲音在問:「是你?」
呂釗轉頭看著那人,立刻面如土灰,「我沒有錢還給你。」
第三次見到聶聞達,呂釗仍是衰運當頭,就像這人是他命裡的災星。
「我不是來追債的。」呂釗防備的樣子讓聶聞達覺得有些好笑,接著好心地詢問:「你怎麼也在這裡?」
眼前這人一臉平靜,完全看不出半分鐘前還與護士爭得面紅耳赤,簡直就是變色龍的現代版,呂釗沒好氣地頂了一句:「不關你的事。」
呂釗稍嫌惡劣的態度並沒有影響到聶聞達,反而讓他有了繼續追問的興趣。
「家裡人病了?」
想起自己的外婆,呂釗怔了怔,沒有回話。
醫院這地方不比商場影院,沒事誰會在這裡逛?聶聞達覺得自己問得多餘,不由得搖頭一笑,輕描淡寫地說:「我爸今天也住院了。」
下意識頓了頓,他扯下脖子上早已鬆垮的領帶,胡亂捲成一團塞進口袋裡,語氣裡透出一絲沉重,「高血壓幾乎要了他的命。」
聞言,單純的呂釗立刻為自己的態度感到萬分羞愧,連忙說了聲:「對不起。」
「沒關係,碰上這種事都會比較心煩。」聶聞達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這個小男生說這些,也許是父親突然犯病讓他亂了方寸,也許人在孤立的時候總會想找些援助,即使那援助並無實際意義。
同病相憐的感覺讓呂釗對聶聞達的排斥減弱了幾分,進而有了向他傾吐的慾望,「我外婆病了,醫生說很嚴重。」
看到呂釗悲傷的神情,聶聞達忍不住走到他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袒露自己的無助讓呂釗覺得有些窩囊,但他是真的需要找個人來傾訴,而聶聞達又是一副很可靠的樣子。
「你父母呢?」聶聞達四下望了望,沒有發現呂釗父母的影子,不由得奇怪。
父母?
呂釗神色一黯,隨即又強打起精神,笑著說:「我能處理好的。」
這話說得沒什麼底氣,不過那惹人憐惜的無助模樣中,卻包含著與年齡不符的堅強。聶聞達感到一絲觸動,雖然不清楚呂釗家裡究竟是個什麼情況,但他直覺地想要幫助這個孩子。
他想為他抹去那些掛在眉宇間的憂傷。
沒等聶聞達出聲,一聲高喊就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呂釗!」
有人隔了老遠就叫了起來,聽那「咚咚」的腳步聲,呂釗不用回頭也知道是紀饒。
「小聲點,這裡是醫院。」看著氣喘吁吁的紀饒,呂釗心情稍稍好了些。
紀饒看起來比呂釗更焦急,人還沒站穩就連珠炮似地問道:「你外婆怎麼樣了?住院手續辦了嗎?呂叔叔還是不肯接你電話?」
不知道要先回答哪一個,而且哪一個都不想回答。呂釗搖搖頭,沒有出聲。
見呂釗這個樣子,紀饒不由得雙肩一垮,像個洩了氣的皮球。「我剛剛去求我爸幫忙,可他……」
「沒關係。」幫忙辦理入院手續就意味著要代墊住院費,紀家並不寬裕,自然不會輕易點頭,呂釗明白。
「對不起。」
「別說傻話了。」
「那怎麼辦?醫院會不會趕人啊?」
紀饒事無鉅細地打聽著,就像存心要幫呂釗把所有煩心的事統統複習一遍。好在呂釗並不介意,此刻就算紀饒想學麻雀在他耳邊唱歌,他也會盡量把它當成天籟。他只有這一個朋友,唯一一個陪在他身邊的人。
完全被晾在一邊的聶聞達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倆,眼中閃過難懂的情緒。
紀饒在唧唧呱呱好長時間之後,終於注意到聶聞達,第一反應竟是不自覺地往後縮了縮。
「聶、聶先生!」他結結巴巴地打了個招呼。
聶聞達點點頭,神情嚴肅。
呂釗沒有留意他們的互動,紀饒的問題正是他最擔心的,「我不知道。如果外婆能醒過來,我就能問她錢放在哪裡,到時候……」
天知道一個中風的病人要多長時間才能清醒?就算醒了,腦筋清不清楚都是個問題。
不過,說到錢……
在呂釗的眼中,此時的聶聞達突然變成了一堆花花綠綠的鈔票,而且是持有身份證的大額鈔票。掰著指頭數一遍,除了眼前這個人,他根本找不出第二個符合條件的求助對象。
「你能幫我外婆辦一下入院手續嗎?」如果他這麼問,聶聞達會怎麼回答?呂釗不敢開口,之前欠下的還沒還清,現在又要借,任誰也不會答應吧?
這時,就像是看穿了呂釗的心思,聶聞達居然主動開口說:「我可以幫你辦手續。」
聽到這話,呂釗不由得喜出望外,可強烈的自尊心又讓他忍不住推辭說:「不用了。」
「反正你已經欠我錢了,再多一點也無所謂。當然,如果你不願意,我也不會勉強。」聶聞達注視著呂釗,表情卻恢復初見時的冷淡,他不想讓呂釗覺得他別有用心,只是,今天的接觸的確讓他有了一些想法。
「那些錢……我可能要很久以後才能還上。」呂釗軟化了,接受聶聞達的幫助是他唯一的出路。
「我相信你不會賴帳。」聶聞達打消了呂釗最後的猶疑。
於是,呂釗誠懇地道了聲:「謝謝。」
站在一旁的紀饒看著這兩人一來一往地對話,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總覺得聶聞達道貌岸然的樣子是出於某種偽裝。具體是什麼他也說不清楚,所以他無法阻止呂釗接受他的幫助。
事實上,他也沒有立場阻止呂釗做任何事,他只是個什麼忙都幫不上的沒用傢伙而已。
聶聞達為呂釗的外婆辦完入院手續後,就被一個電話叫走了,而紀饒和呂釗則在醫院一直守到探病時間結束。出了醫院,紀饒堅持要陪呂釗回家。
「你回去吧,我沒事。」呂釗拒絕了紀饒的好意。
「不行,今晚我住你家好了。」
「為什麼?呃!」聽到紀饒要住他家,呂釗結結實實打了響嗝,不是飽的,是嚇的。
紀饒幫他拍拍背,理所當所然地說:「你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
「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不會做飯。」
「我會!」
「我比你做得好!」
雖然紀饒說的是事實,但是呂釗並不認為這是個讓他留下的好理由。「我不需要你可憐我。」
「我沒可憐你,就是怕你晚上一個人會覺得悶。」紀饒急了,緊緊抓住呂釗的手腕。他是那麼急切地想為這個好朋友做點什麼,可他能做到的,也僅僅是最簡單的陪伴而已。
感受著手腕上的力道,呂釗知道自己該拒絕。
與紀饒單獨相處不是件明智的事情,他清楚上次的親吻並不是意外,那是因為他想吻他才會發生的。他不能讓紀饒發現這個醜惡的事實,在失去所有的依靠之後,他不能再冒險,他也不想失去這雙溫暖的手。
「不用了,我一個人沒問題。」
家裡的事已經焦頭爛額,他不能再給自己找麻煩。對紀饒的感覺只是錯覺,呂釗不停用這話催眠自己,他已經承受不了任何變化。夠了!
「可是……」
「我想一個人待著。」呂釗強硬起來,不想與紀饒再爭下去,他怕自己會改變主意。
熱臉貼了冷屁股,紀饒知道自己再說也沒用,於是默默地將呂釗送到他家樓下,然後垂頭離去。
呂釗捏緊拳頭,費了好大力氣,才壓制住想要叫住他的衝動。
☆3000bl★3000bl☆☆3000bl★3000bl☆【三千陣】
設計簡潔現代的辦公室內,西裝革履的男人正埋頭看著什麼,連有人進來都沒察覺,直到頭頂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呂釗?你不是對他不感興趣嗎?為什麼看他的資料?」
「啪--」
聶聞達按住手頭的文件夾,不讓羅躍奇有機會再看一眼。不過羅躍奇可沒那麼好打發,只聽他「嘖嘖」幾聲之後,單刀直入:「這麼神秘……說!有什麼陰謀?」
聶聞達側身看著他,繼續面無表情。
羅躍奇見慣了他的撲克臉,所以完全不受影響,乾脆一屁股坐到他的辦公桌上,神情曖昧地問道:「你不是打算老牛吃嫩草吧?」
「你的公司垮了嗎?三天兩頭來我這裡閒晃。」當你不想回答某個問題時,最好的辦法就是顧左右而言他。
不過,羅躍奇可不是輕易能繞暈的人。「不要岔開話題,是我先問你的。」
「你既然這麼閒,我可以通知羅叔叔,讓你過來這邊幫我。」聶聞達假意拿起了桌上的電話。
「喂!你也太小人了吧?動不動就拿我爸來壓我!」搶過聶聞達手中的話筒,羅躍奇甘敗下風。
聶聞達雙手抱胸,露出勝利的微笑。
「說正事了。」羅躍奇受不了地翻了個白眼,問:「你爸怎麼樣了?」
聽到這個問題,聶聞達收起了笑容,有些煩躁地說:「老樣子,當醫囑是放屁。」
「呵呵,你爸本就喜歡到處走動,現在讓他成天躺在床上,當然難受。」
聶、羅兩家是世交,彼此都很熟悉對方家中的情況。聶聞達的父親上星期犯高血壓入院,搶救回來後,卻不願配合醫生的治療。
聶聞達對付誰都得心應手,唯獨對他爸爸沒轍,結果被折騰得夠嗆。
看他碰得滿鼻子灰,羅躍奇暗暗笑到肚子抽筋,但是場面上的安慰話還是要講的:「找點讓他開心的事,老人家心情一好,什麼事都好商量。對了,學校那邊怎麼樣了?那個要是辦好了,聶伯伯肯定開心。」
「學校答應先舉行奠基儀式,下周我會帶他過去。」
育才中學是聶聞達父母相遇相戀的地方,自從聶母去世之後,聶父一直想為母校做點什麼以悼念亡妻,所以聶聞達拿出一大筆錢來,資助育才中學修建一座新的教學樓,以滿足父親的心願。
「要我陪你嗎?」羅躍奇問。
「你一起來吧!」
☆3000bl★3000bl☆☆3000bl★3000bl☆【三千陣】
這天,呂釗去了一趟學校。很多天沒上學了,他必須去做個交代。
在班導師的辦公室裡,他低著頭,雙手不安地抓著衣服的邊角。
「你真的打算退學?沒有你父母的同意,我不能……」
「老師,我現在根本見不到我爸媽,外婆在醫院也需要人照顧,我沒時間回來上課。」
這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如果家中的狀況沒有好轉,呂釗連吃飯都成問題,更別提下期的學費。還有同學們異樣的眼光與隱約不斷的耳語,呂釗受不了這些,連一刻都不想待下去。
呂釗的班導師是個盡職盡責的好老師,她一直很喜歡成績優異的呂釗,看他為了家裡的事焦頭爛額也十分同情,於是說:「還有一年你就要考大學了,這個時候退學實在太可惜。沒有別的辦法了嗎?你家的親戚或朋友全都幫不上?」
呂釗搖頭。父親那邊就別提了,母親這邊的親戚少得可憐,而且都是遠得不能再遠的關係,根本靠不住。
「那好吧。我會跟學校反應一下你的情況,先不退學,我幫你申請休學一年好不好?」
「謝謝老師。」
呂釗深深地鞠了一躬,退出了老師辦公室。
臨近深秋,教學樓上滿牆的爬山虎差不多全枯了,只剩下糾結盤錯的暗色籐筋。呂釗從那蕭索的牆邊經過,感覺人也跟著枯黃了。
不遠處的操場上全校學生正在集會,廣播裡熱鬧地說著什麼,他抬眼掃過黑壓壓的人群,想找尋紀饒的身影,卻意外發現站在禮台上的聶聞達。
高大挺拔的身軀,嚴肅的黑色西服,一絲不苟的髮型,雖不及他身旁的紅髮男人顯眼,卻有著讓人無法忽視的存在感。
就像察覺了呂釗的視線,聶聞達突然將臉轉向他的方向,呂釗趕緊低下頭,疾走離去。
「那不是你的『水桶小子』嗎?怎麼看到你跑得比兔子還快?」羅躍奇壓低聲音,側身對聶聞達耳語。
聶聞達沒有回應羅躍奇的調侃,視線追隨著呂釗離去的背影,嘴角露出讓人無法察覺的微笑。
呂釗站在人群的最後,一臉茫然地張望著,那小小的、無助的樣子莫不讓人憐惜。
但聶聞達感覺他並不如看上去那麼脆弱。他是一個隨時戴著透明盾甲的孩子,柔弱不過是天生的假象,他會與自己遭遇的困難戰鬥到最後一刻,直到週身的保護全部碎裂。
呂釗對聶聞達來說,是一種沉靜的、帶著魔力的吸引,這樣的吸引讓他蠢蠢欲動。男人看到自己喜歡的東西,就會本能地想去據為己有,聶聞達也不能免俗。
☆3000bl★3000bl☆☆3000bl★3000bl☆【三千陣】
冷冷清清的早晨,冷冷清清的房子。
呂釗想為外婆燉個雞湯,卻不知道掌握火候,結果把湯給熬干了。推窗散了滿屋子的焦味,呂釗氣餒地將湯勺扔回鍋裡。
聶聞達進門的時候,沒錯過呂釗紅紅的眼眶。
「聽說你休學了。」他問。
不明白聶聞達為何來訪,呂釗回答了一部分事實,「我要打工賺錢還給你。」
「我有急著讓你還嗎?」
「那你來做什麼?」
先前的沮喪還沒消褪,呂釗實在拿不出什麼好臉色。於是談話從剛開始就僵住了,呂釗甚至懶得打聽聶聞達的來意,而是撇下他逕自收拾起廚房的殘局來。
聶聞達也不生氣,只是安靜地站在一旁,看呂釗忙進忙出。
「有事嗎?我要去醫院了。」無法忽略如此巨大的存在,呂釗不得不再次開口。
「我送你。」聶聞達提議。
呂釗本想拒絕,可當他看到那輛連累自己背了一身債務的BMW,他改變了主意。反正都要出錢,為什麼不坐?
兩人坐進車裡,聶聞達沒有動,只是扭頭看著呂釗。
呂釗被盯得渾身不自在,於是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半晌,像是厭倦了與呂釗玩這種公雞斗眼的遊戲,聶聞達一傾身靠近了他。
呂釗被嚇了一跳,反射性地伸手推他。「幹什麼?」
低頭看了一眼撐在自己的胸前的雙手,聶聞達不禁有些好笑。
「你以為我要幹什麼?」直直地對著那雙驚恐的眼睛,聶聞達抬手一抽,將安全帶扣在呂釗身上。
呂釗的臉瞬間變成了一個大番茄,隨即低下頭,差點沒把臉埋進肚臍裡。聶聞達不動聲色地看著他,嘴角浮起淺淺的笑意。
尷尬地撐過二十分鐘,車到了醫院,呂釗恨不得拔腿就跑,卻還是被聶聞達快一步抓住手腕。
「這是律師的名片,他打刑事案很有經驗。」
看著那張名片,呂釗的表情有點木,「我沒錢請律師。」
「我可以借你。」
「我已經欠了很多……」
「想讓你媽媽早一點沒事,就去找他。記著跟他說我的名字就是了。」不等呂釗回答,聶聞達將名片塞進他手裡,驅車離去。
呂釗傻傻地站在原地,好半天才糊里糊塗地走進醫院。
☆3000bl★3000bl☆☆3000bl★3000bl☆【三千陣】
沒有猶豫太久,呂釗就揣著聶聞達給的名片找到了那名律師。
律師是個矮墩墩胖乎乎的男人,從外表根本看不出半點精明能幹的樣子。直到他說服了死活不肯見兒子的母親,呂釗對他的信任才稍稍有所提升。
「你不要來看我了,好好讀書。媽媽的事張律師會辦好的。」
周霞的頭放得很低,幾乎碰上身前的桌面。
她瘦了,就像被霜打過的茄子,感覺上已經沒有任何飽滿的部分。丈夫背叛時煽動起來的高漲氣焰,此刻在她身上也已找不出半點痕跡,餘下的只有頹然與無力。
呂釗沒有對母親提起外婆的病,也沒有提起自己休學的事,爸爸的冷漠他更是隻字未提,他只是不斷地點頭,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聽話、更順從。坐在他眼前的是被變故折磨得憔悴不堪的母親,他實在不想讓她再受到更多的打擊。
離開了被高牆電網包圍著的看守所,呂釗第一時間趕到了醫院,將媽媽的消息告訴了外婆。
「被媽媽刺傷的人已經脫離危險了,張律師說會去爭取法官同情,盡量把案子定性為誤傷,這樣懲罰就輕了。張律師很有本事,媽媽一定會沒事的。」
外婆中風後一直不能言語,但是神智很清楚,聽到呂釗的話不由得高興得老淚縱橫。呂釗一邊擦去那些淚水,一邊擺出最最歡喜的笑容,安慰著外婆也安慰著自己。
他不忍心告訴外婆,據張律師最樂觀的估計,母親的刑罰最少也是兩年監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