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的心裡有一部分已經空了，而且可能永遠都恢復不了。
昨天晚上她又作了那個夢。
夢到那個晚上他們做完愛，躺在床上，他的大手撫摸著她的頭髮，一遍又一遍，彷彿不捨得從她身上移開。
那是他最喜歡的動作，也是她最喜歡的。她喜歡他的溫柔輕撫，覺得好舒服，接下來她偎近他身邊，抬起頭，他也深情的看著她，然後她主動親吻他的唇。很淡很輕柔的吻，卻持續了很久，兩人感受著對方的氣味，捨不得分開。
那時他們並不知道隔天會分開。
他們那麼親暱的吻著對方，以為未來的五十年，每個晚上他們都會這麼做……
她忽然醒來。床的另一邊是冰冷的，她才突然領悟他不在的事實。
她又哭了，數不清第幾次在淚眼婆娑中迎接新的一天到來。
下樓的時候她已經整理好自己的思緒，用冰水冰鎮過紅腫的眼睛。不能讓爸媽擔心——那是她的堅持。
而且她也不覺得自己有抱怨的理由。她始終認為會有今天的結果，都是因為她自己的錯誤，那是報應，她的苦沒得訴說、也不應該得到安慰。
「爸媽，我去發傳單了。」
九點，喬若曦走出咖啡屋，到附近的公司行號去發傳單，她打算擴展咖啡屋的生意，光是店裡賣簡餐賺不了太多錢，因此想加做外送便當的服務。
她要賺更多的錢，盡量早點把錢還他。雖然知道自己欠他的太多太多，但她至少要想辦法還，從錢開始還起。
有一天她一定要義正詞嚴的告訴他，她跟他在一起不是因為錢，也不是因為感激。
不知道那一天還要多久，但她得從現在開始努力。
一個早上走了好幾棟辦公大樓，每層每戶去敲門，去跟人家鞠躬哈腰，很快的，她已是香汗淋漓，小腿也走得酸痛不已。
因為沒有太多預算，傳單只能印黑白的，看起來就很寒酸，所以目前得到的反應不是太好。
抹抹汗，她抓緊剩下的幾張傳單，強撐起微笑，走進一家銀行。
「大嫂？」
很久沒有聽到這個稱呼，熟悉的聲音讓她全身一僵。
她轉頭。「阿、阿豐？」
「好久不見。」想到好久不見的原因，阿豐有些尷尬，抓著亂髮。「呃，大嫂你也來銀行辦事啊？」
喬若曦垂下頭。「不要叫我大嫂了。我不是來辦事的，是來發傳單的。」
「傳單？」
喬若曦點頭。「我想做便當生意。」
「噢，這樣啊！可是忙得過來嗎？」
「有我爸媽一起做，應該還可以。」
「那也給我幾張吧！我們都很喜歡大嫂的手藝，再說工地裡每天都需要訂便當。」
「不，不太好……」想了想，喬若曦還是搖搖頭。
「為什麼？」
她怕褚天闊看到她會不高興，既然他已經明白表示過不想見到她，把她從他家趕了出來，那她也不想讓他困擾，不想再看到他冰冷嫌惡的表情。
「唉，大嫂你不要想那麼多。來來，給我幾張，我明天就問好數量然後自己去拿。」阿豐搶過她手中的傳單。「剩下的都給我，我去幫你發。」
「阿——」
然而喬若曦話還沒講完，傳單就都被阿豐拿走了。
「大嫂，明天早上我會打電話給你。」說完，擺擺手，阿豐一溜煙的離開了。
＊＊＊
「老大，便當。」
褚天闊不是很在意的看了眼阿豐送上來的便當。現在對他來說，吃東西只是為了填飽肚子。
以前那種每天中午期待著某人的出現，懷著幸福的感覺打開便當盒的心情，現在想起來簡直跟作夢一樣。
也許那真的是一場夢，他以為擁有過的東西其實並不存在。
現在只是醒了，回到以前的生活而已。
「老大，這家便當是我們第一次訂喔！你看好不好吃。」
阿豐的多言讓他皺眉。「隨便，這種小事不要來煩我。」
「呃……是。」
褚天闊的臉卻在打開便當時變了。
這擺放的方式、青菜的色澤，還有誰會在這種頂多七、八十塊的便當裡放烤牛排當主菜的？
「老大，怎麼樣？你還喜歡嗎？」
褚天闊臉色陡變，抬頭厲聲問：「這是怎麼回事？」
「大嫂——呃，我是說喬小姐，那天我在銀行碰到她，她說她現在開始做便當的生意，我想說幫幫她……」
褚天闊咬著牙根，不說一句話。
他沉下臉的樣子看起來很嚇人，一時猜測不出他的心意，阿豐只能縮縮脖子說：「對不起，老大，你不高興的話，我以後不會再跟她訂便當了。」
「不！」褚天闊立刻吼道，然後覺得自己反應過頭，冷靜了一下才抿著嘴說：「你還是跟她訂，不過以後不要買我的份。」
「老大你不喜歡喔？」
「囉唆！」他又吼了聲。
「是。」阿豐偷偷看了褚天闊一眼。老大似乎還是很關心大嫂的嘛！就不知道他們倆是在鬧什麼彆扭。
「那老大你慢用，我出去了。」他隨即離去。
只剩下褚天闊一人在辦公室裡，看著眼前誘人的便當，他忍不住夾起牛排咬下一口咀嚼，阿豐懷疑他不喜歡，他怎麼可能不喜歡。味道太好，好到讓他心煩意亂。
下一秒，他咒罵一聲，推開椅子站了起來。
夠了！他不要再想她了！
男子漢大丈夫有什麼好放不下的，不過是個不愛他的女人。
撇開眼不再看那個便當，他離開辦公室，大步走進工地中。現在他得做點什麼讓自己忙碌，忙碌到腦袋自動停擺。
「老大！小心！」
耳朵聽到有人驚慌的大吼，可是等褚天闊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腦袋亂烘烘的他竟沒有看清楚前方的路況，一個踩空掉進兩層樓高的地下室。
「老大！」
幾個兄弟跟工人往他的方向衝過去。
褚天闊只覺得全身劇痛，胸口像被巨石堵住，開不了口。該死！自己在工地做事那麼久了，怎麼會出這種錯？
「老大！你怎樣了？」
「我們打電話叫救護車了！」
「哎哎——不要移動老大！骨折不能亂動的！」
身旁是七嘴八舌的吵鬧聲，褚天闊咬牙忍耐一陣陣疼痛，想到他得在手下面前表現出這種孬樣就嘔得要命。
只因一個女人就讓他整個人像失了魂似的，真是夠了！
救護車來了，光是把他搬到擔架上的折騰就讓他汗水涔涔，失血讓他眼前一陣暈眩。
「對了，得趕快通知大嫂！」不知道是誰突然大聲叫著。
「不准——」
咬牙切齒，費盡全身力氣說出這句話之後，楮天闊被送上了救護車。
＊＊＊
接到消息匆匆趕到醫院的喬若曦，在看到褚天闊緊閉著眼睛從手術室裡被推出來的時候，差點虛脫倒地。
左手骨折跟多處挫傷，已經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可是看到病床上的他那一圈圈的繃帶，她的眼淚還是止不住的往外流。
一定很痛吧？
她的手顫抖的撫摸他的繃帶，心狠狠的發疼。
他高大的身子雖然躺在病床上，卻一點也不顯得虛弱。稜角分明的臉孔跟黝黑的皮膚，都是她所熟悉卻好久不曾見到的。
雖然很想待在他身邊，一直看著他、陪著他，可是喬若曦不想要是在這種情況之下啊！
突然，床上的人擰緊了眉，隨後張開眼。
「你醒了！太好了！現在覺得怎麼樣？」
褚天闊瞇起眼看著眼前的喬若曦。她紅腫的眼睛跟鼻頭顯示才剛哭過，她那焦急難過的模樣，讓他下意識想要把她摟進懷中安慰，告訴她沒事了。
然而回過神，他才想起他們已經結束了。
他硬生生壓下要抬起的手。「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喬若曦眨著淚眼。
「請你離開。」
「你受傷了，剛開完刀，我想照顧你。」
「不用了，你走。」他冷聲道。
這又是她的報答嗎？以前是當他的女朋友，現在是照顧受傷的他。這種報答他已經受夠了。
他一點都不想要。
「可是……」
「我叫你走！」
被他這麼一吼，她整顆心都碎了。「嗯……對不起，你保重。」
低著頭，含著不想被他看到的淚水，喬若曦狼狽的走出病房。
她身後的褚天闊則一臉陰霾。
＊＊＊
喬若曦手裡提著保溫壺，裡面裝著她一大早就起來燉的雞湯。這碗湯不容易做，一邊要注意火候，一邊還要不時過濾掉雜質跟多餘的油花。
雞湯應該對病人很有幫助。她一心只想著這個，卻沒有想到她該怎麼拿去給他。
快十一點時她興匆匆的來到醫院，卻被擋在病房門外。
「大嫂，對不起。」
看到阿豐那帶著歉意的表情，她的心沉了沉。「我只是想拿雞湯給他喝。」
阿豐搔搔頭，還是只有苦笑。
她咬著下唇。「那麼……可以幫我拿給他嗎？他剛開完刀，應該補充點營養，這雞湯我熬了很久。」
聽了她的話，阿豐臉上全是為難。
「大嫂你還是回去吧。老大現在受了傷，脾氣也更暴躁，所以還是順著他一點好。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老大的。」
喬若曦低下頭。
她知道阿豐說的有道理，他其實也不需要她照顧，但她只是想看看他，想盡一點力量……
她沒有想到他對自己的抗拒會那麼深。
「嗯。」
勉強對阿豐擠出一點笑容，她沮喪的轉身，抱著顯得更沉重的保溫壺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