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詠慈幾乎整天都在皇上房裡忙進忙出,不許其他人進去幫忙,擦身、換衣、餵食的事直全部一人包辦。
「嗯……好痛。」劉纘覺得全身都好重,彷彿有千萬斤石頭壓在身上,他努力睜開眼皮,一道光線直射而來,刺眼極了,趕緊又閉上眼睛,待適應後,再緩緩睜開雙眼。
「你醒了。」穆詠慈伸手摸他額頭,見他傷勢已經穩定,心中欣喜萬分。
「朕怎麼了?」他抿了抿嘴唇,嘴唇乾裂苦澀,彷彿病了好久似的。
她趕緊拿手帕沾些水來潤濕他的唇,「你受傷,我來這邊照顧你的。」
劉纜才想起前幾天發生的事情,他記得有箭直飛射中他的左胸,這麼重的傷,他應該死了才對。
「朕不知道我朝的醫術如此進步,可以將朕救活。」
她不想讓他知道這件事,口風一轉,「別想那麼多,病人要多休息,少說話,才能痊癒得比較快。」為他將錦被蓋好,免得身體虛,著了涼。
「謝謝你,慈姊。」
「別客氣!」她微笑著說。
「慈姊,若朕掌權,必將觀世音菩薩像廣設民間,讓家家戶戶都知道觀世音菩薩名。」話越說越小聲,「在我心中,你跟觀世音菩薩是一樣的。」
她聽不清他最後喃喃自語說些什麼話,才知他已經又睡了過去。
穆詠慈在房間又多待一會兒,直到外面侍衛喊道:「梁將軍、太醫求見。」才頓時回神。
她屈身行禮,看著梁冀浩浩蕩蕩的帶著太醫來看皇上的傷勢。
梁冀看了床上劉纘一眼,心思轉個不停,倘若診斷結果是皇上傷重難愈,他便可治她的罪,而韓首琛這麼重視她,想必一定會求他高抬貴手,這樣一來,他就可以對他予取予求。
眼下他最需要武林黑道實力將他拱上最高層,他不想再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臣子,他現在想成為唯我獨尊的皇帝。
他心中打著如意算盤,看著太醫診脈,呼吸也急促了起來。
過了半盞茶時間,太醫臉上出現了喜悅的表情,梁冀頓時臉色一陣蒼白。
太醫拱手道喜,嘖嘖稱奇。若可以的話,他甚至想向這女子討教一兩招,以增進自己的醫術。
「恭喜皇上福德綿綿,屬下從沒看過傷勢如此重的病人,恢復得如此快速。」
「太醫,你確定?」梁冀不死心的問道。
太醫睨了他一眼。他知道現在梁將軍在想什麼,畢竟宮廷裡梁冀屬下誤傷皇上的事傳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他想不知道也難。
「將軍,請放心,皇上現在身體只是虛了一點,受的傷已無大礙,待老臣開幾帖藥方,假以時日就能生龍活虎。」
「有你保證,我放心多了。」梁冀虛情假意的口頭稱許,心裡卻想著,看來似乎要重新佈局一番了。
皇宮內院刀光閃閃,兩排軍隊對峙著,針尖對麥芒。空氣中流露一股肅殺之氣,戰事一觸即發。
「穆詠慈接旨。」張輝奉梁冀之命帶兵前來,手捧黃帛詔書,不可一世的睥睨眾人。
「皇上在淨心園修養,哪來的聖旨?」司隸校衛張彪挺身,神色嚴峻的駁斥,「假傳聖旨,罪誅九族,還不下跪請罪。」
張輝哪將他的話放在眼裡,打開詔書,逕自宣讀,「民女穆詠慈身受國恩,卻劫迫帝王,召鉅之殘,罪大惡極,當伏其罪。而韓首琛身為罪人韓信遺族,卻拉幫結派、撼動朝綱,罪不可赦,兩人拉入天牢,聽命候審,欽此。」
「放屁!來人。」張彪手一揮,眾人聽候命令往前,「將這些逆賊全部給我拿下。」
戰火已經點燃,兩方短兵相接,大打出手。
混亂之際,穆詠慈四下張望,卻遍尋不著韓首琛的身影,莫非他已經被抓了?想到這裡,她再也顫不得危險,邁步就想衝上前問個清楚。
張彪擊退了一個逆賊,回身擋住她的去路。「韓夫人,你要去哪裡?魁爺交代過,要我們在這裡好好保護你!」
「那他人呢?他現在在哪裡?」她拉著他,擔憂的問。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回答,身後的一扇大門轟然倒塌,發出巨響,只晃兩條人影站在塵煙當中。
在場所有的人全都訝異不已,瞬間停止了動作。
韓首琛手裡提著梁冀的衣領,尖刀對準他的脖子,唇畔掛著冷笑。
「大、大人……」張輝結結巴巴的喊道。
「你最愚蠢的一點就是顧首不顧尾,派出了這麼多人,竟沒想到要留幾個在身邊保護自己。」韓首琛將梁冀拖到穆詠慈面前,聲音冷得像冰,「但是你最大的錯誤,卻是妄想動我的女人。」
穆詠慈望著他,這才稍稍鎮定下來,原來他早看出梁冀的企圖,先一步布好了局,等他下手。
梁冀恨恨的瞪著他,半晌,臉上卻忽然有了笑意。
穆詠慈心中生起一盼不祥的預感,眼前的這個人並不是個簡單的角色,倘若如此,他也不會在朝中翻雲覆雨數十載,將漢代帝王的命操弄在自己手中。
果然,另一隊人馬挾持著虛弱的劉纘出現了。
「慈姊……」劉纘見到她,立刻掙扎起來,無奈雙手被綁住,無法動彈,身上的傷口還滲著血。
「你竟敢挾持皇上?」她又驚又怒。
「哈哈哈,韓首琛,你以為自己料事如神,沒想到我還有這一著吧?」梁冀得意的獰笑,「還不快放了我!」
韓首琛正想告訴他,劉家人的生死他壓根不在乎,但是當他觸及穆詠慈那哀求的眼神,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口。
「交換人質。」她向挾持劉纘的人開口,「不要傷害他!」
兩方人馬緩緩接近,各自將手中的人質向前一推,劉纘腳下一個踉蹌,眼看就要倒下,幸而韓首琛伸手接住了他。
穆詠慈立刻上前欲察看他的傷勢,然而不知為何,心臟突然狂跳了起來,她不安的抬頭一看,驚覺梁冀正從懷裡掏出了什麼東西,眼露殺機。
她直覺的挺身擋在韓首琛身前,因為她知道梁冀的目標是他!
餵了毒的飛刀破空而出,直直射進了她心口,一切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不!」眼看著心愛的人兒在眼前倒下,韓首琛從未感到如此慌亂過。
他心跳加速,怦怦怦怦的狂敲著他的胸口,黑眸裡閃過戾氣,他最擔心害怕的事情竟然發生了……
梁冀的理智回復了過來,他本不想殺她,但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夫婦倆都一起去死好了。
他抽出在旁侍衛的劍,劍頭對準他的脖子直刺進去。
眾人齊聲驚呼,只見劍尖嵌入韓首琛腰帶夾縫,而梁冀的正眉心卻不知何時鑲入一枚梅花鏢,沁出腥紅血跡來。
眾人不解,仔細一看,原來韓首琛的右手往後揚,暗器想必是從這邊打出,能以背後射鏢卻如此神准,堪稱無人能出其右。
「你……殺……了我,就……永遠……拿不……到解藥。」
梁冀從懷裡拿出藥丸,急速往嘴裡一吞。
哼!要死也要抓一個墊背的,陪他上黃泉。
咚!人倒了下去,含笑而逝。
「施無畏,你救得了她嗎?」韓首琛覷著上前為穆詠慈把脈的男子,著急的問道。看她蒼白著臉,全無氣息,他心臟彷彿被插了一刀。
這個施無畏就是他堡裡的卜算子,這兩天突然前來京城,沒想到看似無所不能的他會在今日派上用場。
「有救,但要不要救她,全憑你的決定。」說完後施無畏雙足在地下一蹬,飛身而起,雙手攬著她的身子,快速向前。
韓首琛也緊追在後,留下眾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好難受喔。
穆詠慈感覺自己時而像是跳入火坑,熱得滿頭是汗,時而全身冷得如掉入冰庫,牙齒頻頻顫抖。
「你不是說她有救,怎麼還是這樣!」韓首琛怒火中燒,憤怒的大步跨前。
「我只能暫時壓住她的毒性,要救她,就必須送她回去。」
「送她回去?」他聞言臉色大變,「去哪?」顫抖的聲調洩漏出他的恐懼。
「她的世界。」施無畏平靜的臉龐有著洞悉世間的睿智,慈藹安詳的說道。
韓首琛吞了吞口水,「你知道?」
「天下之事全在我掐指間,你別忘了你進城時我給你卜的卦。」
他不死心的追問,「難道就沒有其他方法了?皇宮裡的太醫或者江湖奇士……」
「只有她的世界才能救她。」施無畏打斷他的話,「這是上天對你的考驗,你必須--」
不想聽他說教,韓首琛倏然站起,「我這就到梁冀府裡去找其他的藥。」
「老謀深算、奸詐狡猾的梁冀,你想他會將解藥放在你找得到的地方嗎?」施無畏搖搖頭,「你平時自傲運籌帷幄、冷靜分析的理智全不見了,印證了關心則亂這句話。」
「……」
一想到她的世界離他好遠,恐懼不斷爬上他的心頭,韓首琛以沉默對抗施無畏的嘲弄。
施無畏看他一眼,若有深意的說道:「記不記得你此行要南下時我對你說過的話?」
韓首琛困難的點了下頭。
「現在梁冀已死,想必梁太后此時也得到消息,你數十年經營的大業必將毀於一旦,你後悔嗎?」
「若時光倒流,我還是希望能遇到她。」他深情的望著穆詠慈蒼白的臉,「不後悔,永不。」
若失去她,世間的一切都失去意義。他要她活下去,陪他白頭偕老,此情不渝。
「浮生如夢,逆順苦樂。榮枯得失,乃夢中事,情深潭水,不知潭水多深。」施無畏綻放笑容,「把鏡子拿出來吧。」
韓首琛黑眸中閃過驚訝,這秘密只有他知道而已,他果然不簡單。
「我說過,世間任何事都逃不過我五指掐捏間,毋需驚訝,若想救她,唯有那面鏡子,與……你的愛。」
施無畏拿起韓首琛遞過來的鏡子,「對了,我忘了一件事,待會作法送她回到她的世界後,她會將這裡發生的一切全都忘記,包括你。」
韓首琛臉色剛白,白得如十二月冬雪,他最擔憂恐懼的事情竟然發生了。施無畏瞭解似的笑道:「你要後悔還來得及,只是這麼一來……」他看了她一眼,提醒道:「你只是獲得她的一具屍體。」
「她會不會回來?」顫抖的唇洩漏出他的情緒。
「若她對你的愛,有如你對她的愛一般,自然會回來,同時你跟她的姻緣將不只一生一世。」而是七世夫妻。
「若沒有呢?」
「姻緣到此為止。」
韓首琛心中天人交戰。放走了她,也許畢生受盡相思苦;不放,她必死無疑。他內心煎熬,痛苦不堪。
施無畏靜靜地看著這一切,不急催、不逼迫,半斂眼眸,有如老僧入定。
「你作法吧。」韓首琛咬著牙,作出痛苦的抉擇。
留下來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的生命流逝,痛心疾首卻無計可施,他寧可她健健康康活下去,即便不能看到她,甚至她忘了他也不要緊,相思的痛苦就由他一人承受。
施無畏點一下頭,「就差你這一句,沒有這藥方,想送她回去難如登天。」手一揚,一支針往他食指插了下去,鮮血滴在菩薩的眉心,頓時白霧沖天,香煙裊裊,異香逼人。
「沒有你『無所求』的愛,穿越時空必然灼傷,這是護體,亦是愛的真諦。」白霧大起,伸手幾乎不見五指,矇矓中傳來施無畏幽幽清清的嗓音。
須臾,白霧消失得無影無蹤,屋裡現在只剩下他一人。
韓首琛踱步至窗前,這輩子他會等下去,他相信她會回來找他。
一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