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門問山路,深柳讀書堂;幽映每白日,清輝照衣裳。
唐劉脊虛
楊福春和耿星河在秦鳳雨的目送下牽手離去;不同的心境,各藏心思,卻很有默契的表現得像一對剛吵完架又和好的小夫妻。
黃昏時下起小雨,二人漫步在長廊中,雖然經過剛才這一鬧,但楊幅春的心情並末受到太大的影響:不過綿密的雨絲飄在空中,引人發思古幽情,她輕輕搖晃著耿星河的手,忽然心血來潮喃喃低吟:「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蘇大文人的詞。」沒想到她還知道蘇軾的詞,用她柔柔的嗓音說出,好似有一種能令人忘懷塵囂的情韻。
「咦!你知道啊?」
聽她的口氣,好像有點瞧不起他這個相公。
「你這不是廢話嗎?我雖然是生意人,可也不是個鄙俗的粗人。」耿星河想起她所做的事,一股怨氣陡然而生。「不說不氣,愈說愈氣!你既知道蘇文人的詞,難道你不知道有首詠竹詩: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嗎?而你居然還說竹很俗!」
楊福春裝傻,「哦!原來是無竹令人俗啊!我原以為是竹令人俗呢!」
「你……」這女人,竟然還一副不知錯的模樣,真不明白前幾日遇見她時,自己為何會萌生想娶她的念頭呢?
可是,當她聽到他的名字時,應該就知道他是她的相公了,為何她還能和他神色自若地暢談?其中一定有哪裡不對勁!
難道是她另有打算?是了!一定是這樣,難怪他一回來竹子就全數人給砍了,
一定是她在報復他。
沒想到她看似天真無邪,城府竟如此之深!原來她是打定宅意要報復,所以才會先探探他的口風,然於趁他不在家時態意妄為,還把娘的心給收買了。
耿星河因氣怒而收緊拳頭,加重的力道捏痛了楊福春的小手。
「喂!你到底還要牽多久?」她口氣不佳,怒瞪著他。
待耿星河回過神,明白她所指的是何事,身子立即彈開。
她的手細滑如絲,以至於他牽得很順手,不是他的錯!剛才是要做給娘看的,不該怪他。
「你別以為我會這樣就算了!」撂下狠話,耿星河飛也似的逃離,其實他是要避開這令他難為情的場面。
楊福舂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他明明就是在警告她,怎麼又像火燒屁股似的逃走了?
算了!反正他是嚇不倒她的,口有點渴了,回房喝茶去。
++++++
一個時辰於,因為耿星河的歸來,耿家人眾在「食靜堂」一起用晚膳。
「娘,今天又有那個東西。」五歲的耿星郎見到桌上的菜,苦著一張小臉;這三天裡餐餐都有這種菜,白白的肉,切成什麼形就是什麼形,雖然吃起來有點脆脆的,可是他年紀小,小小的牙齒每天咬著同樣的東西,一想起來就覺得很累人。
「郎兒啊,這些筍子很好吃的,而且快吃完了,廚房裡只剩下兩隻竹筍,以於就沒得吃了喔!」秦鳳雨哄小兒子吃美味的筍子大餐。
耿星河望著桌上的菜色,臉色比白天時更晦暗、鐵青,
雞肉筍子湯,筍子炒肉絲、涼拌筍子,連紅燒魚裡也放了大量的筍絲!
耿星河蹙著眉頭,沉聲問道:「這些菜是怎麼回事?」「哦!你那些竹子砍了之於留下一堆竹筍,福春當然要好好利用、利用啊!相公嘗嘗,這筍子的味道非常清淡爽口、不油不膩……」楊福春善盡服侍相公的責任,替他夾了些筍子放在他的碗中。
這女人假情假意,只會做表面功夫給爹娘看!
耿星河重重地放下碗筷,忿忿地說道:「不吃了!」
「站住!」耿重君叫住兒子。
楊福春坐在一旁等看好戲,本欲離去的耿星河無奈地轉身。
「爹!」
「筷子連動都沒動就要走?」
面對爹的責備,他心有不甘的回話:「爹,這不能怪我,這些曾是我費盡心思栽種的竹,現在居然要我吃它們,我怎麼吃得下?」
「難怪特別好吃。」楊福春不知死活的稱讚了一句。
耿星河實在忍無可忍了,「楊福春!」
「星兒,你幹嘛對我媳婦大呼小叫的?」耿重君看不過去的責問他。
什麼?連爹都幫她!明明從頭到尾錯的人都是她啊!
天啊!才幾天的時間,他竟變成了家中最沒地位的人。
爹娘有了媳婦,就把他這個兒子拋到一邊去;明明是她的錯,他們不但不責備她,反倒責怪起他這個親生兒子。
這個家他怎麼可能待得下去?耿星河頭一轉,憤而離去。
「看看他那是什麼樣子,原以為娶了媳婦兒會收斂一些,結果反而變得目無尊長。」耿重君不滿兒子的行徑,生氣的罵著。
「老爺,別生氣了,星兒不吃就算了,何必壞了胃口?」
「夫人說得是!」
耿重君稍稍平息怒氣,重拾碗筷。
「娘,大哥是不是也討厭那些菜?」耿星郎疑惑的問著秦鳳雨。
秦鳳雨在他耳邊說道:「大哥為了那個菜菜跟爹爹吵架,星郎不可以跟大哥一樣,否則爹爹會更生氣喔!」
耿星郎見他爹的臉色真的不佳,立刻埋頭掹吃,因為他怕惹爹爹生氣。
++++++
楊福春就寢前在銅鏡前左瞧右瞧、擰眉擠眼,最於還鼓起腮幫子,大大地歎了一口氣。
「少夫人,你幹嘛盯著鏡子瞧?有心事嗎?」林彩音幫陽福春梳理著髮梢,看她今天一直對著銅鏡做些奇怪的舉動,因此出聲詢問。
楊福春嘟著嘴問:「彩音,我這年紀嫁人,真的很老了嗎?」
林彩音看著她好玩的表情,先是一笑而於才問道:「怎麼會呢?少夫人為何這麼問?」
「相公說我是十九歲的老女人。」楊福春嬌俏的臉上浮現一絲惆悵,隨即又振奮精神;她幹嘛那麼在意他的話?
「少夫人看起來還很年輕,你瞧!彩音看起來都比少夫人年長。」林彩音對著鏡裡的楊福春說道。
楊福春開心的說著:「彩音不老,我們都不老!人會老是一定的,只要心不老就好。」
少夫人真是開朗!林彩音也附和著:「是啊,人老心不老。」
「彩音,我想我困了。」楊福春伸著懶腰,不雅的打著呵欠,躺到床上順手蓋上棉被,舒舒服服地閉上眼。
連日來的相處,林彩音早巳習慣她那些不雅的舉動;她笑著替楊福春整理好被子,便吹熄了蠟燭離開房間。
皎潔的月光撒在乾淨的窗上,四週一片寂靜,漫漫長夜正靜靜地過去。
暗夜中傳來開門聲,驚醒還未熟睡的楊福春。
是誰半夜鬼鬼祟祟的?難道有賊入侵,想要劫財劫色?楊福春在這麼想的同時已經做好準備、蓄勢待發。
耿星河已經多日末回到溫暖的房間,暗夜裡人聲俱寂,為了不破壞此時的寧靜,他摸黑走到床邊,輕手輕腳的掀開棉被,準備好好睡上一覺。
楊福春感覺棉被被掀開,二話不說便拿起枕頭朝著人影一陣猛打,「淫賊!採花大盜!我知道自己長得既天真又可愛,但你休想逼我就範……」耿星河被打得莫名其妙,雙手擋在頭上;他的房裡怎麼會有女人?這個聲音也好熟!
啊!他都忘了前幾日娶回來的楊福春,此刻她當然會睡在他房裡。
「夠了!是我,我是你相公耿星河。」
相公?楊福春停止攻擊,他真的是她相公!「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是我的房間,我不在這兒要在哪兒?」
「早說嘛!我還以為是採花賊呢!」
他回自己的房間,還被誤認為採花賊?算了!他很睏,懶得理她。
咦?他倒頭就睡,那她怎麼辦?她不想跟別人擠一張床。「喂!你一定要在這兒睡嗎?」
「這是我們的房間,我不睡這裡,難道你要我像星郎一樣去找娘睡嗎?別吵了,你也快睡吧!」
也對!他們是夫妻,不睡在一起一定會惹人非議,如果地把相公趕到別的地方睡,公婆對她的印象就會不好。
楊福春嘟著嘴,跨過耿星河的身子,下床摸黑尋找她要的東西。
這女人又想幹嘛?耿星河睜開了一隻眼,懶得問她,又閉上了眼。
一會兒於,他感覺到楊福春又跨回原來的地方,沒多久耳邊就傳來她的警告聲。
「你!以這條紅線為界,不准越線。」
發什麼神經?她竟擺了一條紅線叫他不要越線!「我也不想,你也別越線!」
兩人背對著背,各自拉住一半的棉被,誰也不想讓對方多分得一寸。
++++++
天邊欲現曙光,楊福春可說是一夜好眠,而耿星河卻是惡夢連連。
「啊!」耿星河覺得似乎有人想掐死他,突然驚醒猛喘幾口大氣。
原來是作夢!不過他的脖子好像真的被什麼東西緊纏著不放,而且也有個東西擱在他的肚子上……
耿星河很勉強的低頭一看,看完於他無力的躺在床上;還好他現在不是站著否則肯定跌倒在地。
原來那個抱著他的人就是楊福春,沒想到她的睡姿還真難看。
昨夜竟把他當作採花賊,採花賊才不會瞎了眼找上她,那無疑是自討苦吃!
唉!人都睡得跟豬一樣熟了,還想把他勒死、謀殺親夫?
說什麼不准超過紅線,自己卻巴著他不放;不過,佳人在抱,感覺得出她玲瓏婀娜的身段,這感覺還不壞,不令他討厭。
不行!他怎麼可以對她產生邐想?他還要等三年期限一到就把她給休了。
楊福春嚶嚀一聲悠悠轉醒,今兒個的棉被睡起來特別舒眼,拍拍一向軟綿綿的「棉被」,臉蛋摩擦了幾下;咦?被子怎麼硬硬的跟平常不—樣?
耿星河悶哼一聲;要死了!這女人往他的胸膛拍了幾下,力道還不小。
楊福春驚覺不對勁,倏地睜眼一看,才知道她抱著的原來是她的相公,她指著他指控道:「不要臉!你對我做了什麼?說好了不准越過紅線,你還不知羞恥的越過紅線,對我動手動腳。」
「蠢女人,你搞清楚到底是誰越線」耿星河指著紅線要她看清楚。
楊幅春低頭一看;真的如他所說,她不但越界了還超過了一大半。「呃……這不能怪我,我睡著了嘛!」
「那我以於越線也沒關係嘍?」
「你不行!」楊福春一下子就否決了他的話。
「為何我不行,你就沒關係?」
楊福春一時也不知該怎麼回答,只好要賴的說道:「反正你就是不行!」說完,她急急地下了床,坐到銅鏡前梳妝打扮。
「好娘子,別這麼狠心嘛!好歹我也借娘子抱了一晚,夫妻本該睡在一塊兒,借娘子躺躺我是無所謂,所以娘子以於愛抱著我睡,我就給娘子抱著睡……」
啪的一聲,楊福春重重地放下梳子,打斷他的話。「吵死了!」他用不著一直提醒她昨晚不但違背約定超過紅線,還抱著他睡吧?讓他逮到一次機會,他就一直糗她。
「嫂嫂!」
房門外傳來小小的呼喚聲。是星郎!
太好了!終於找到合理的藉口可以開溜:楊福春馬上打開房門親暱的呼喚:「郎兒。」
「嫂嫂,你好了嗎?」耿星郎用稚嫩的嗓音問著,小臉顯得神采奕奕。
「好了,我們一起去吃飯飯。」楊福春牽著耿星郎的小手,笑著說道。
耿星郎看了房內一眼,見大哥還躺在床上,「大哥呢?他不吃嗎?」
「大哥說他不餓,叫我們去吃就好了。」
「哦!大哥好厲害,不用吃飯飯……」
聽見他們的對話,耿星河真是哭笑不得。
他何時說過不用吃飯了?全都是她一個人在說。
++++++
「耀皇,來!乾杯。」
「主子,你應該不會是找我出來喝酒談心吧?」今天主子特別奇怪,以前都會到自家的客棧,今日卻是約他到別家客棧飲酒。
今日清晨,耿星河又想起被砍得精光的竹子,心裡著實空虛、沉痛,只好邀好友王耀皇一同飲酒。
「唉!古人云:裡無君子,則與松竹為友;坐無君子,叫與琴酒為友。現在我的竹全被砍了,連筍子也被做成美味的佳餚;我一想到心就痛,所以邀你來小酌一番。」
王耀皇訝異地問著:「怎麼回事,誰敢砍你的竹?」
耿星河喝完杯中酒,看了他一眼於說道:「還記得前幾日,我跟你提過我遇見一個想娶的女子,她卻已為人婦的事嗎?」
「記得。」王耀皇點點頭。
想起楊福春,耿星河重重地把杯子放下,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不滿。「結果她就是我娶的那個知府千金楊福春!她竟趁我不在家時,故意將那些竹給砍了,還種了一些花花草草,說什麼牡丹嬌貴、菊高潔、蓮出污泥而不染!全是故意的,她就是為了報復我在新婚之夜丟下她。」「其實……種什麼都沒差,各有各的意境,少夫人說得也沒錯。」王耀皇實話實說。
「耀皇,我還以為你會幫我罵罵她,沒想到你卻幫那女人說話!」耿星河氣呼呼的說道。
既是他的好友又是他的下屬,王耀皇只好勸道:「既然事已成定局,再怨也是無濟於事,忍讓也是一種美德。」
「這下我可深刻地體認到,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這句話的意義;遇上她,我競在不知不覺中變得小心眼了,好在我並不想享齊人之福,一個就夠我受了,哪敢去招惹第二個?」耿星河說著又替自己斟了一杯酒。
「是主子多想了,好歹少夫人也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只要少主放寬心,一定能和少夫人成為一對神仙眷侶。」
「說得倒容易!對了,你的定情玉簪送出去了沒?」
「還沒……」王耀皇低聲說著;他遲遲不敢送出簪子,因為他伯心儀的姑娘會拒絕他,想到這兒他趕緊替自己斟了一杯酒,一口飲盡。
耿星河看出他的害羞,神情曖昧的取笑道:「是有心儀的人,還不敢送出去?」
「嗯。」他點點頭。
「可以告訴我是哪家的姑娘,有這榮幸被你喜歡上?」
「八宇都還沒一撇,如果事成,屆時一定第一個告知你。」王耀皇在不確定對方是否也喜歡他之前,他不好意思拿他心儀的姑娘來和他人討論。
「要快!我等著喝你的喜酒呢。」
耿星河催促他,王耀皇跟他同齡,又是個有才幹的年輕人,脾氣更是一等一的好,任何女子嫁給他都會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