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麼不知道皇帝的大婚其實是一場盛大的饗宴呢?
這些好吃的東西流水價的送上,足足擺了十里長的宴席!
「坐下,把你的口水吸回去!」
在我身邊的高非凡在看到這些東西的時候很警覺地先喝斥我以防患於未然,一記必殺冷眼放過來,立時讓我正襟危坐,不敢再去肖想那些可望不可及的美食。
沒錯,眼下我正穿著龍袍,戴著龍冠,坐在那又硬又冷還偏要雕龍畫鳳凹凸不平的龍椅上(居然還有人要在這個時候嘲笑我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一臉僵硬地冒充著真龍天子,出現在婚宴前的祭天大會上。
本來按他們的計劃,是沒有我插一腳的份。
可是最終的關鍵在於,在大婚當天皇太后知道了這件事情,為了保證皇帝的安全問題,無論如何都要求找一個身形類似的人代替皇帝出現在大眾面前,巡宗廟、祭天壇,以免亂中出錯(當然回到宮裡的拜天地及入洞房就沒別人的事了)。
找來找去,低人一等的我雀屏中選,讓我不僅納悶這皇帝老兒莫非是個侏儒?大婚當即,怎麼說也是個成人了吧?只長我這高度!?(後來才知道要大婚的皇帝才今年芳齡才一十四歲,比我還小著兩歲,簡直殘害國家幼苗!)
高非凡和我娘本來都不同意讓我冒險,可是一來太后欽點;二來我那忠君愛國的爹覺得為吾皇萬歲而死萬古流芳,難得地堅持發作了一下我家好久都沒振興的父權,於是我就這樣被送進宮,正牌的皇帝還沒見著,就先被一堆宮女蜂擁而上,這個弄頭髮那個換衣服,還沒等我有空閒參觀一下皇宮,吉時就已經到了。我立刻被架上一個很金碧輝熄的步輦,喧天的鑼鼓聲中到達幾乎可以用高聳入雲形容的宗廟之前,一步一個指令地從那八百多級的天梯跪上去再拜下來,然後就是我隔著龍冠上的重重珠簾向外窺探滿桌的美食吞口水的生涯的開始。
敢情這是個吃力不討好的打白工!
難怪那個小皇帝這麼聰明地躲在宮裡不出來了。
唉……
看著滿地趴跪的膜拜人群其實蠻無聊的。人們盲目地崇拜人造的神,甚至不辨認這神柢的真偽。
我下意識地去看廣場左後邊上那一個巨大的石人像。
據說那石人也是一尊地神,它頭頂著托盤,就是專為給天子承接來自上天的雨露恩惠,以恩澤萬民的。
「你老實坐好,不要做這種奇怪的表情動作好不好?萬一全天下人民對皇帝失望怎麼辦?」
高非凡終於同意讓一個近待小太監給我端來一盤糕點,在嚴格的檢驗查毒之後。
我管他!一早連早膳都沒時間吃,一直被指使著忙活到了現在,誰跟我搶吃的我跟誰急。
震天的鑼鼓響起,祭祀之舞的伶人們舞入人群,引起一陣騷動。
祈天拜地,古老的音樂旋律帶著魅惑人心的節拍,舞者們舞出天魔之姿,留駐過往神靈的腳步,祈禱他們能給這個國家無上權力的表徵帶來祝福。
「是不是這個舞完了就可以走了?」
一直面目僵硬地坐著,比跟爹學站馬步還累!
「接下來還有軍隊檢閱。噓,鎮西王來了。」
作為領軍的將領,破擄王爺軒轅淳和爵位在他之下的將軍們都聚集在長長甬道的另一端等候。
他目光如電地向這邊看來,我下意識地朝高非凡身後縮了縮。
隔得這麼遠,我頭上又戴了刻意混淆視線的垂珠冠,不會被他一眼就看出破綻來罷?
「下去接受祭司的聖水祝福。」
場中,那舞到白熱化的盛大陣容層層迭迭平地立起一道人牆,最頂上一人戴著銀色面具,表情神聖莊嚴,白衣如雪,手持聖盃高舉過頂。
杯中所裝之水,就是剛剛汲自那廣場邊上的石人手上托盤裡的聖水——那麼高,想必是在背後用梯子爬上去汲水的吧?
既然高非凡他們都判定破擄王爺的當眾行刺是在下一個閱軍節目中才比較方便進行,這些只會跳舞的伶人應該沒什麼危險。
我站起身,在眾目睽睽下獨自走下高台,靠近那五層迭起的人牆下,仰頭準備接受從天而降的聖水——據說有資格接受神之祝福的人只有皇帝老子一個,自然所有的侍衛宮女都離我遠遠的,生怕水星子濺到他們一點,擔上擅自分享掉老天恩賜福份的罪名。
「轟——」
滿天飄撒著奇幻顏色的水珠紛揚而下,我正感覺這水的顏色有點奇怪時,有刺耳的尖叫聲自人群中傳來:「聖水有毒!」與此同時,耳邊傳來一聲巨響。
當然,這響聲不是從天而降的水珠發出來的。而是在杯子開始傾倒的同時,左側的石人居然被人一記轟倒,巨大的身軀向我這邊傾壓下來,同時在石人後躍出一條灰色的人影,一雙鐵掌保準我如果避停開被壓成肉餅的命運也逃不離死神的魔掌。
右邊有一道耀眼銀色光芒呈十字星形放射而來,迅疾無比,截去了我右側的退路。當然也有一條紅色的人影逐光而來,以保一擊不中,靈活應變。
而後面……鋪天蓋地而來的一團黑霧嗡嗡有聲,似乎有一個大軍團的蚊子降臨,定睛看去,卻全是細細密密的暗器,青光點點、飛花做雨,雨霧裡一條淡淡的青影似隱似現,好一個要命的背深深雨濛濛,安全大後方頤時變成危險第一線。
辣手毒夫仕子梓,開碑手秦如來,飛天狐狸李段,子母連環鏢唐承器同時現身發難,這一下事起倉促,面向人牆的我前無去路,入地無門,上、左、右、後一時間全面受敵,插翅雞飛。
「小常!」
「福兒!」
「余福常!」
幾個熟悉的聲音也同時響起,一片呼喝聲又驚又喜——
喜的是鎮西王果然沒發現這個皇帝是假的,既然計劃已經引動,真命天子的危機解除,誘敵之計成功。
驚的是行刺居然超乎大家意料的提前發生,立時讓我陷入厄運,親朋好友們也不知道還趕不趕得及救我。
「嗖——」
「咚——」
「叭——」
各種奇怪的聲響四面八方湧來,而我,只來得及兩眼瞪得銅鑼大,動彈不得地凝視著頭上漸漸加重死亡的陰影。
「余福常!」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時間聽在耳裡最急切也是最近的卻是高非凡的聲音,也許是他腿比較長,所以搶在所有人前面趕過來了吧!
「呼——」這個時候偏生老天也要來湊趣,刮起一陣大風,飛沙走石的幾乎沒迷了眾人的眼。
「福兒!」
昏天暗地中,不知怎麼地,爹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撕心裂肺。大約因為突來的大風讓他已經看不真切場中的情形,也無法下手及時救我。雖然他覺得我為皇室冒險是無上光榮,可到底不想我的小命在這裡玩完兒。
「小常,我會為你報仇的!」
呸!小藍雖然我是很感謝你的心意……
「余福常,我不准你死!」
眾多精彩紛呈、紛至沓來的臨別贈言中,高非凡語氣還是一樣霸道,不過多了幾分氣極敗壞。似乎……近在耳邊?
「哇啊哇啊!」
一片混亂中,身處混亂中心的我模糊感受到了,因為剛剛那一陣大風,把本來應該垂直降落到我頭上的毒水吹向了轟立著的人牆,引起慘叫一片。
那毒水毒性好強,頓時就只聽到滋滋皮肉灼傷的聲響。轟隆一下五層高的人牆從中折斷,原本跟我如花隔雲端的美人兒紛紛從天上掉下來,恰好迎上西南面發來暗器及追魂十字鎘,一下子我而前豎了好多人肉盾牌,鬧得始作俑者手忙腳亂的。
而原本無人能敵的東西的傾倒巨人石像,卻被及時趕到一雙鐵手擎天柱似地托住,僅有在它頂上石托盤裡剩餘的水「嘩」的一聲正中原定目標——把我淋成一身落湯雞。
關鍵時候挺住了萬眾披靡的人間凶器的靈魂人物,正是鶴立雞群的高非凡!
我就知道天塌下來都有高個子頂!
「你還發什麼呆?還不快逃!」
他只有一雙手,而且目前掙得虎口破裂,鮮血長流。不過剛剛危急的局面緩得一緩,我偉大的援軍隊伍們就勉強趕上這場足以加載史冊的叛亂了。
大風過去,場中立刻就有了新的變化。
我爹一雙鐵掌迎上了開碑手秦如來,俞湘君在與辣手毒夫杜子梓做技術上的切磋,小藍用他搶接府衛公門飯的絕枝迎戰子母連環鏢,住我家後院六扇門公認的飛毛腿馮伯伯只好跟飛天狐狸李段玩捉迷藏了。
以我為中心的安全區域不斷擴大,「人算不如天算」這一句成語在這裡還算蠻好用的。
確認我的安全無礙後卸下肩上重擔的高非凡殺入人群——估計他已經一肚子怨氣迫不及待要找個倒霉鬼發洩了。
當然陣容最為強大的御林軍隊伍在這恰當的時機也參與了演出。
一場激戰過後,我看著身邊的人群或多或少都因「忠心護駕」而掛了彩,而我卻連一點小皮都沒磕破,感覺怪不好意思的。
而場外,目睹剛剛的無可逆轉、千鈞一髮到現在奇跡般地毫髮無傷的民眾們,早已跪下對我膜頂禮拜,直呼:「皇上洪福齊天!」
「呼!逃獄的四名死囚都拿下了,還差一個狗頭軍師凌百計。不過此人心計雖毒,卻是個儒士,完全不懂武功,現下他的攻其不備的計策被破解,所有從案人員已經被擒獲,估計造不成太大傷害了。」
打掃戰場,清點完畢,戰果尚屬喜人。
美中不足就是這一場叛變中捉不住破擄王爺的破綻(也許在這方面我們還是不得不佩服凌百計使計的周全),所以現在他還好好地像個沒人事兒一樣站在一旁,雖然臉色難看但仍虛情假義地表達了他的關心,並字字帶針地企圖當眾揭穿我的冒牌身份。
然而解決掉了那幾個作為心腹大患的凶悍死囚後,這一切都並不太重要了。
聽到所有問題迎刃而解,皇太后笑得跟一朵花兒似的,破例開恩准許我們參加接下來在內殿舉行的婚慶大典。
於是我在換好了一身衣服後,終於有幸目睹當今聖上的龍顏。
「嗚,朕不要成親!」
就在我引頸以待、以一個曾經的冒牌身份渴盼一見正主兒的時候,一個裹著耀眼明黃、粉團也似的玉娃娃在一群內待的追逐下跑了進來,好死不死地與我撞個正著!
好……好可愛的孩子哦!
雖然一身莊重的龍袍給他帶來了幾許華貴氣勢,可仍不掩其本質。圓圓的娃娃臉上,烏溜溜的大眼睛如初生小鹿,雪白粉嫩的肌膚水噹噹的讓人簡直恨不得上前咬一口。
在我反應過來之前,我已經摟住他,保護性地面對一群看起來氣極敗壞的內待太監們。
「皇……皇上!太后已經吩咐下來了,今兒個您無論如何都得拜堂。」
領頭一人實在很有逼良為娼的架勢,尤其是對著這麼一個嫩稚的可愛娃娃臉美少年。
他聽到,小鹿般的大眼睛快滲出水霧,更是緊捉著我不放。
關於這場婚事的內幕我也略為聽說了一下,因為現在的皇帝不是皇太后親生的,她甚不放心,親自從娘家的家族裡挑了一個姑娘入主東宮,難怪她會這麼積極支持這樁婚事,就算知道有危險也絕不想延期。
唉,所以說,皇權爭鬥可是害死人的哩。
「吾皇萬歲萬萬歲!」一見到他,廊上所有的人都跪了下來,爹趕緊地拉了我一把,結果導致我以衣袖被皇上緊抓在手裡的姿勢非常困難地對他三叩九拜。
「朕不要……不要啊!」
由於他捉得實在太緊,最後統領太監不得不叫人斬斷了我的衣袖才把他架進去,他哭鬧不休的聲音仍繚繞在耳。
我完全可以理解他!
畢竟他才十四歲,正處於對男女關係懵懂未明的階段,這時候的男生都應該很下意識地排斥女生(我就記得我那時候對妹妹怕到不行),這種時候卻要他與一個女子天天同床共枕——尤其聽說新娘子比皇帝遠大著三歲——實在是一種不人道的酷刑。
我無限憐憫地看向內殿,思量要如何救助他,結果高非凡立刻會意,順手割斷了我完好的那一邊衣袖好讓我左右對稱形成另一新穎服飾,一邊很不滿意地當眾對我進行暗地裡的威脅:「你不准給我生事!哼!才第一次見面就想跟皇帝斷袖問情啊?也不瞧瞧自己什麼德性!」
我汗,他也未免把《史記.佞幸傳》讀得太熟了吧?
剛剛的風波立刻被拋到腦後,進到內殿,剛剛還敢哭叫著說不成親的皇帝面對太后威儀也不敢反抗了,委委曲曲地站在階下,手裡還拿著我的半截袖子頻頻拭淚。
文武百官站了一殿,就連有重大謀反嫌疑的破擄王爺都位列其中,我們的位置卻是在大殿的最未一排,靠近門口的位置。
聽得禮官一聲「宣——」後,鸞環叮噹的聲音由遠而近地響起,一盛妝打扮、拖著八幅紅綾裙裾的女子在宮女牽引下裊裊婷婷走火。
大紅的蓋頭掩去了她的面貌,讓人感覺其實任何男人的婚禮都像是一場賭局中未揭開的盅——你永遠不知道蠱盅裡的內容。
爹和高非凡等有經驗的捕快留神看她的腳步,蓮步款款,搖曳生姿,不像是會武功的樣子,各自放心。
小皇帝哭喪著臉迎接高他大半個頭的新娘。
一步,一步,近了……
「等一下!」
剛剛新娘從我身邊走過,我心頭毫無根據地閃過一絲預警。
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呢?
她身上藏了百合香,芬芳馥郁得超乎想像,可是在那其中,仍有一股極不協調的清淡墨香散發出來。
那種香氣不是一時半刻能積存成人的體味的。只有長期接觸筆墨的人才有可能身上自帶這種味道——像我在南山書院的東郭老師和勤學苦讀的帥兄弟們。
然而,本朝推崇的是女子無材便是德,這位未來的東宮娘娘就算真的喜好詩書,也不可能像個飽學秀才一般身上帶著這麼濃重的書墨香氣吧?
也許是我一見面就對可愛的皇帝有了特別的關愛之心,所以想盡辦法幫他找未來娘子的毛病?
「你……」
高非凡沒想過我竟然如此大膽,要拉我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然而,說時遲那時快,滿殿的侍衛正打算撲上來拿下我的時候,走到皇帝身邊的新娘子突然手腕一翻,亮出一把牛耳尖刀,直接朝可愛的小皇帝身上刺去。
「喝!」
我橫空出世,正好趕到,一腳踏偏了那刀,與小皇帝抱作一團共渡危機。
「好痛!」
我撲得太猛,皇上的後腦勺重重地地金階上磕了一下,眼淚汪汪地看著我。
「痛痛飛飛,痛痛飛飛!」
我趕緊安撫好小可愛,然而那刀又已到了面前。
呃……爹和高非凡不是說新娘子——起碼是假扮新娘子的人不懂武功嗎?
怎麼她的招式如此凌厲?幾個內待竟是拿她不下。
看她伏低躥高,招式精妙絕倫,已經揭開的紅蓋頭下,花團錦簇中一張麻皮也似的臉,頰下還有五柳長髮……
我吐,假扮新娘也要有點職業道德啊!這種扮像活脫一人妖嘛!
我與皇帝小兒被活活嚇呆。
唰——!
雪亮的鋼刀橫便在我面前。
現場幾大高手部評估錯誤過分輕敵的結果,就是人妖絕地大反攻完全成功,皇帝、還連帶雖然發現了事情的端倪卻完全起不了作用的我被挾作人質。
「別過來!否則我殺了他們!」
身手比起在場的練家子們絕不遜色的凌百計目前掌握了全局,在場所有人都僵立不敢輕舉妄動,生怕那不長眼的刀子傷了皇帝的一根寒毛。
於是大殿裡像是矗立了幾百根人柱,人人的目光都緊盯著假扮新娘的凌百計和他手上那把刀,甚至對他的扮相已經造成嚴重視覺污染這一事實不敢提出抗議。
「皇兒!」太后先是尖叫,然後衝我們這些吃公門飯的大發雌威:「飯桶!都是一群飯桶!不是說危機已經解除了嗎?回頭我要將你們這些六扇門的統統革職查辦!」
「閉嘴!這個廟堂竟然只有看到狹隘利益老婦與怯而無勇的黃口小兒做主,你們憑什麼資格坐在這寶座上,叫天下的能人異士向你們叩首稱臣?」
凌百計朗朗道來的話雖然不中聽,卻自有一番道理。
與破擄王爺一直鼓勵慫恿高非凡的原意異曲同工,只不過他們所做的,比唆使高非凡的目標更遠大。
我下意識地看著高非凡,卻見他若有所思地看向了破擄王爺,也不知道在盤算些什麼。
他該不會……是在這當口想向一直勸導他的王爺投誠吧?
我冷汗都下來了。
「反了,當真反了!給我拿下!」
皇太后刺耳的尖叫已經出離了憤怒。她養尊處優這麼久,有什麼人敢這樣當面頂撞於她?
「再吵我就先拿他祭刀!」
凌百計顯然也聽得不耐煩,手腕一抖,刀走偏鋒,本來是想刺向皇帝的,但到底還是沒敢下手,轉而在我身上割了一個血口。
「媽的!你居然敢傷了他!」
我都還沒來得及哭,耳邊傳來一聲怒吼,高非凡越眾而出,迅如奔雷般地揮出一刀。
刀氣,橫穿了半個大殿,餘威不減,重重地砍在了一個人的手臂上,血花四濺,修長潔淨的指自袖中滑出,黏稠的血漿蜿蜒而下。
鎮西王軒轅淳!
他要救我,不去砍拿著刀子站在我面前的凌百計,橫跨了半個大殿去砍破擄王爺幹什麼?!
眼見得凌百計的第二刀又想砍下來了,自己的危機還是得自己救,我抱住皇帝一個翻滾,與此同時爹教的救命絕技「懶驢打滾式」一同發出,只求能把凌百計手上的刀子踢得偏上一偏,結果……結果卻直接把人給踹出去了。
呃?
我什麼時候武功變這麼好了?
我自己都不敢置信地扶皇帝起身,從危機中脫身後仍驚魂未定。
「滴答,滴答……」
被這一奇怪現象再次震住,群臣面面相覷,無法相信奇跡發生得這麼突然。
偌大的大殿裡只聽得到輕微的滴答聲,血液滴到地上的聲音。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左手受到重創,現在還流血不止,軟軟地垂在身側。破擄王爺直直地堅定高非凡,問道。
黏連著他的指端,鮮紅的血竟然像是有無形的線在空中牽引一樣,伸延著、渲染著,勾畫出五條聯繫在破擄王爺與凌百計之間的紅線。
「血魂蛛!我果然沒猜錯,你是進了大殿後才放出血魂蛛的蠱盅飛到他身上,讓他成為你的傀儡!難怪一個完全不會武功的儒士一下子變得這麼強!」
高非凡揚了揚眉,給所有的人揭露盅底:「而我上次在滄州已經注意到,你與正常人的習慣不同,你慣用左手!」
所以他毫不猶豫地砍了那一刀?
解決了宿主,原本手無縛雞之力的凌百計自然不是我的對手。
「高非凡果然不愧是高非凡,觀察入微!對各式奇門百寶也耳熟能詳。」
破擄王爺揚聲大笑,居然承認了這一切的逆反行為出自他手。
「只是我不明白,像你這樣的人為什麼甘心屈居人下?我為什麼會敗?」
「我為什麼屈居人下,那是我的選擇。你為什麼會敗?運道不好吧!」
高非凡淡淡地把有關於自己的問題撇開,反正他知道破擄王爺有興趣知道的重點並不在這裡。
「你說,我只是因為運氣差了?」
軒轅淳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心有不甘。
「天行有運,恩澤萬民。若黎民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渴求上天的救贖其願上達天聽時,自有聖者應運而生,拯救萬民於水火。反之,則是逆天背運,無功負荷。現在民眾安樂,雖國無大為亦無戰禍,所以想改變這一切的你生不逢時,無運而行。」hksar
「本來你的計劃可以說是天衣無縫,五個死囚原也無人會去關心他們的下落,可惜,被你救出來的飛天狐狸卻仍挾私怨,擅自將三年前滅門一案中的逃生者擊殺。這是你的其運之差一。」
「在這時候卻有人無意中發現了被飛天狐狸私下掩藏的屍體,而這人還是個捕快,案子不能不立。這是你天運不濟之二。」
「經手此案的,除了有親自將飛天狐狸捕獲的我之外,還有一個雖然本領不強,但卻完全可以搶別人運道歸為己有的福人插手此事,接二連三,於不可能中轉運應劫,至此,你已天運全無,所以你敗了。」
高非凡一番高深莫測的話似乎終於說服了還待負隅頑抗的破擄王爺,他長歎一聲,在眾侍衛的環伺下,縛手就擒。
看著僅僅是因為運氣不好就輸得一敗塗地的王爺,我也蠻同情他的。
本來麼,本事大的人自然是應該比其它人都優秀。
破擄王爺樣樣都優秀,卻被一個長在深宮基本沒什麼本領的小可愛壓了下去,小有憤懣是很正常的!
就像是……嗯!就像是如果有一天我這個傻瓜壓過了本領非凡的高非凡,他也一定會覺得很不甘心一樣!
我正比神地想著這件事的深刻含意,沒留神一直還被我拉在身邊的小皇帝已經拽我的袖子拽了很久了。
「喂,你叫什麼名字?」
小皇帝的笑容甜甜的,水汪汪的大眼流轉著崇拜的光芒。
「小的……小人余福常。」
我在爹重重的咳嗽聲中趕緊退開一步,跪下回話。
「余福常?嗯!你是朕的大阿福……咳,福將!朕就對你『福氣神捕』,位列四品之上,掌統六扇門。並賜你『皇緝令』一枚,不管是出入宮廷還是外出緝拿辦案,見令如聖駕親臨,無人可阻。大阿福,以後你要多進宮來看朕!」
小皇帝也不知道是因為擺脫了逆反陰謀而十分高興,還是終於不用成親了而心情大好,手一揮好幾頂官帽輕飄飄地送過來——反正官帽他們家多得很,心情一好就賞賜多幾個又不用花他皇家的錢。
想了一想,又補充了一句:「其餘人等,由史部論功行賞吧!」
「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底下頓時聽到叩謝聲一片,其中徹頭徹尾呆掉的人只有我。
「皇……皇上!」
我這才省過味來。
難不成,剛剛高非凡說的那個會搶別人運道的高人,就是指我?
呃!這件事明明大家都出了這麼大力,費了這麼多心,到頭來卻是我這個啥都沒干的傻子揀了最大功勞。
這這這……
我感覺得到背後冷森森眼刀一片,其中以高非凡的眼神最為凌厲,幾乎已經是在施放血滴子了。
完了,皇帝還叫我統管六扇門,這不是明擺著叫我往後日子不好過嗎?
不對,與這些東西相比,還有一點更嚴重的。
我剛剛不是還在總結破擄王爺之所以叛逆作亂值得同情的原因嗎?那就是因為他比現在的皇帝強太多。現在他這一封,我的官位尤任高非凡之上……天啊!
別人不知道我是傻瓜也就罷了,反正我也想開了,狗屎扶不上爛泥牆,這一邊大可由爹去打理,我是他的親兒子,他沒理由不幫我的。
問題在於高非凡。
他比我能幹,比我精明,這件案子從頭到尾幾乎是他一人之功,到頭來卻全被我槍了去,他只撈了個賞封五百兩的功勞,與我一步登天的榮耀不可同日而言。
重要的是,他知道我是個傻瓜,搶別人運氣的傻瓜,並且毫不客氣地完全搶走了他的運氣。我怎麼有臉去面對本領高強卻如此被我打壓的高非凡?
封賞完畢,我失魂落魄地從宮裡走了出來,甚至無心享用小皇帝熱情招待的慶功宴。
宮門外,有著一票眼神鄙薄、神情古怪的六扇門兄弟在等著我,看起來想扁我已經很久了。
而高非凡,雙臂抱胸,嚼著一片樹葉身倚長椅,姿勢說不出的好看——惜乎時隱時現的白森森的牙讓我小心臟一跳一跳的驚怕。
該來的,始終逃不掉。
我吸了吸鼻子,勇敢面對。
「死小常,想逃避請客也不是這樣的,居然這麼久才出來!」
率先當眾發難的是小藍,我的好友,毫不留情的指責使得圍在他身邊那一票捕快們紛紛點頭,對於我竟然完全沒有表示已十分憤怒。
「啊?請客?你們不是想反我?」
「反你幹嘛?反正不管誰當我們的頭兒,性質都一樣嘛!更何況你還算是文武雙料的,說出去也不丟臉。」
小藍好笑地彈我額頭一下,閃亮的眼神示意一切有他擺平。
原來只是要我請一頓飯……拜託你們就不要用那種怨氣雲集的臉來看我嘛!害我領了賞後一直怕到不行!呃!似乎從頭到尾只是我自己想太多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拿到我老實交出來的錢包的弟兄們因為發現裡面物質豐富而歡呼起來,並不打算計較我今天升職的事情,讓我偷偷地鬆了口氣。
不過看到依然面無表情的高非凡,一顆心又沉了下去。
沒錯,別人也許不知道,覺得我因立了大功升職理所當然,可是身在其中的高非凡又怎麼能放過我?既然他對我怨憤已久,我也不能再這麼厚顏無恥下去。
「高非凡,我們散伙吧!」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這麼說。
既然他已經公開指責我是搶人運道的人,那麼再笨再傻的人也得有自知之明。
他「蹭」一下站了起來,似笑非笑地睥睨著我,吐出嘴裡的樹葉,冷笑道:「喲,才飛上高校,這麼快就打算甩掉我了?」
一邊仍在一團高興的弟兄們不明白我們在吵什麼,靜了下來,奇怪地看著我們。
「我想過了,這樣對你最好。我們散伙,我再也搶不走你的運道,你的功勞。」
憑他的本領,要升上來應該是件很容易的事,也許沒了我他反而更利索。
我沉侵入自己悲傷哀愁的空氣裡,在眾兄弟不解卻又不敢多問的關切注視下撥開眾人走了出去,只想找個安靜的角落獨自哭泣。
「傻瓜!」
背後,一聲毫不留情的指責響徹九重宮宇。
我不敢置信地回望滿不在乎叫出我這個諱稱的高非凡。
他好毒,我都已經甘願就算沒有他很快就自暴其短都不再連累他了,為什麼他還要提早將這個秘密在眾人面前揭露?
「你你你……」
我走了回去,結結巴巴心驚膽顫,他不能這樣斷我後路,趕盡殺絕。
人人都知道我是傻瓜後,沒有人願意跟我搭伙我怎麼辦?
「傻瓜!」
他臉上浮起了我熟悉的、心驚膽顫的惡作劇笑容,刮了一把我的鼻子,把那個犯忌的代稱叫得更大聲了。
「你……你不可以這樣叫我,我十五歲就選了童生……是,是有學歷的。」
我我我,我才不是單純的傻瓜!
我可是有功名在身的!(儘管來得莫名其妙,但在六扇門已經可以算是文武雙全的資歷。)
對啊!在一邊的捕快們紛紛點頭附合。
「傻瓜!」
他不用我,扭過頭去繼續叫。
「我我我……我爹是金陵第一捕快余大為,我娘,我娘很聰明的,她是諸葛神算妙娘子。」
有這樣的雙親,我我我,我怎麼可能是個完全的傻瓜?(雖然說爹娘的優點一樣也沒傳到我身上,這一點我也有自知之名。)
沒錯!這次有一些得到過我爹爹提拔,我娘親幫助的夥伴們開始有些憤怒了。
「傻瓜!」
這次他仰天長歎,完全是拿我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我我我……我是剛剛還得了皇帝親封的福氣神捕!」
甚至排名還在他之上,他怎麼可以還這樣看不起我?
我快要哭了。
實在是太對了!周圍的捕快們已經有人開始擄衣袖,看不過眼這名正言順的欺負,打算為我出頭。
「你是個傻瓜啊!」
他刮了一下我皺成包子樣的鼻子,突然抱住我,在我耳邊以第三人聽不到的聲音這樣說:「我愛傻瓜!」
啊?
啊!
啊!?
原來是這樣啊?
他很快放開我,看看還在一邊群情激憤的同僚們,這次,很一本正經,字正腔圓地向我問道:「你承不承認,你是傻瓜?」
這次,我當著眾人的面,重重地點下了頭。
能得到他的愛,當個幸福的傻瓜又何妨?
更何況,我本來就是個傻瓜嘛!愛上我的他這次再也跑不掉了。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