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家長輩們雖然假裝開心的與賓客們微笑寒暄,但笑容卻有些尷尬,不僅掌心發汗,心裡更是直打鼓,到底在做什麼啊,良辰吉時都快過了!
終於,門外傳來眾人引頸期盼的鞭炮聲,季家老奶奶高虹頓時鬆了口氣,再看向早已等到臉色緊繃的新郎倌,「澧兒,快去迎接新娘啊。」
季維澧深吸一口氣,繃著一張俊美非凡的臉,微跛著腳,一瘸一瘸的朝門外走去。
見狀,雍容華貴的高虹心一緊,淚水就要落下,還是在旁伺候的孫女靈巧,馬上安慰,「奶奶,今天是哥的大喜之日,哭不得呀!」
美麗的季晶晶說完,又看向爹娘,果真,瞧他們眼中也泛著淚光,真是的!
「爹、娘,哥對這樁婚事很有意見,他的臉已經夠難看的了,你們要是再這樣,會讓客人笑話的。」
季君豪與曹萱一聽,連忙深呼吸,是啊,這場婚事可是千求萬求、砸下千金才求來的姻緣,他們該高高興興才是,可是一看到卓爾不凡的兒子一拐一拐的走著,又見客人們掩飾不了的憐憫目光,他們就忍不住為他心疼。
季維澧拐著腳,踏出大門外,竟只見花轎,不見敲鑼打鼓、抬著嫁妝的迎親隊伍,而且,扛轎的壯漢個個臉色微白,氣喘吁吁。
何總管一見少主出來,急急走到他身邊,附耳低言。
季維澧一聽,臉色微變,難怪,一行前去迎娶的隊伍少說也有二十人,但此刻,喜娘、丫頭卻都不見人影了。
「你處理得很好,別驚動莊裡的客人。」季維澧還不至於壞心到希望花轎也消失,雖然這樁婚事的確讓他很不滿。
他漠然的看向花轎,又看到何總管急急的去喚了幾名丫頭出來幫忙,要她們把新娘子攙扶出來。
其中一名拉開轎簾,另一名則將一身紅的新娘扶下轎,再將紅彩交到新娘手裡。
紅巾下的康沐芸握緊紅彩,餘悸猶存,但現在知道那些劫匪不會有機會傷害她了,她終於有了點真實感,只是,一想到那些無辜被劫殺的人,她還是很難過。
她暗暗的吐了口長氣,其實,這一路上搖搖晃晃、驚險萬分,她此刻還有點兒暈眩,而頭上的這頂鳳冠更是重死人了,有好幾回,她都想將它摘下來。
「少夫人,小心走。」
丫鬟們貼心的叮嚀,而紅彩的另一端就握在面無表情的季維澧手上。
一對新人終於踏進廳堂,家中長輩怕誤了良辰吉時,一陣催促下,兩人很快的拜堂成親,隨即在眾人如雷的掌聲中,送入洞房。
但不一會兒,康沐芸就發現只有自己進了新房,四週一片寂靜,偶爾,才會聽到遠遠傳來的一點喧鬧聲。
過不久,又有人走進來,房裡立即瀰漫著飯菜香,但隨即房門又關上,又恢復一室的寂靜。
沒人了?紅巾下的明眸轉了轉,悄悄伸手掀開頭巾一角,就見桌上擺了一桌好菜,正要打量一室的陌生時,一陣談話聲由遠而近——
「你跟新娘好好用膳、休息,廳堂的客人,我跟你爹會招呼。」
好溫柔的女性嗓音,康沐芸心想。
「知道。」
她一愣,這聲男音低沉冷漠,聽來就不怎麼舒服,沒想到這樣的人卻是她的丈夫她眨了眨眼,有點兒意外,怎麼跟傳言中的不太一樣?怔忡間,一個高大的身影已來到門口,她連忙縮回手,紅巾落下,再次蓋住她的視線。
季維澧推門而入,轉身,再將門關上,俊美的臉孔閃過一絲煩躁,悶了好一會兒,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轉身凝視著坐在床榻上的新娘。
這就是他的洞房花燭夜,龍鳳喜燭映著光華,新房內喜氣洋洋,時值初冬,夜裡微涼,四周還放了幾個小火盆,添點暖意,但可笑的是,他絲毫沒有感覺到半點喜氣或溫暖。
他要娶的女人並不是眼前的新娘,更可悲的是,他要娶的女人,不屑嫁給他!
好安靜!緊張的康沐芸聽著自己如擂的心跳聲,顫抖的十指交纏著,不停的嚥口水,怎麼沒半點動靜了
空氣頓時凝滯,她就要喘不過氣來,只能不停地吸氣、吐氣、吸氣、吐氣。
終於,季維澧拿起桌上的喜秤,一拐一拐地來到她身邊,直接揭下喜帕,立即對上一雙圓潤清澈的雙眸。
同時,康沐芸亦驚愕的眨了眨眼,屏息看著一襲紅袍的新郎,好俊、好俊的男人啊,他的五官俊雅,劍眉濃密,深邃如夜的黑眸帶著拒人於千里的漠然,鼻子高挺、微抿的薄唇,堅毅的下顎也很好看。
她不懂,更傻眼,這樣的男人需要花錢買女人嗎
季維澧也完全沒料到他的新娘會是一名敢直勾勾打量自己的女子。
即使是他曾經心儀的女人都不敢直視他太久,在他的腿瘸了之後,更沒有女人敢跟他對視,雖然這樁婚事讓他非常不滿,但不能否認,一襲鳳冠霞帔的她看來是吸引人的,一雙柳葉眉、雙眸靈黠、膚若凝脂、唇似紅櫻,是個美人胚子。
但她仍是女人,是他討厭且不再相信的女人!
「吃東西吧。」
他漠然的丟下話,便轉身要走到桌前用餐,但他一拐一拐的走著,身後卻寂靜無聲,他冷冷的回頭,就看到她圓亮的雙眸怔怔的直瞪著他的腳。
「有問題?」
康沐芸小頭猛地一抬,急急答道:「沒有。」她對上那雙陰霾的黑眸,沒再多話,只是,怎麼會瘸了?他是一個這麼俊雅貴氣的男人啊!
也許就是這個原因,才得花錢買女人吧,但已經三妻四妾了不是嗎?還想多娶幾個,多子多孫多福氣
她看著他冷冷的轉回身,將喜秤重重放到桌上,一坐下,逕自倒了杯酒,仰頭就喝了起來。
她不安的走到他身邊,見他酒杯一空,連忙又替他斟了一杯,再為自己的杯子斟滿後,這才坐下,「夫君?」她的心兒怦怦狂跳,「日後,請你多多照顧。」
他冷笑,又拿起杯子仰頭喝下。
心情不好?那她也沒辦法,被自己的二娘賣掉的人是她耶,想了想,她也拿起杯子像他一樣豪邁的一飲而盡,但當那熱辣的酒水滑過喉嚨時,她被嗆得猛咳,「咳咳咳,這什麼鬼東西!」
她連忙倒了杯茶,一連喝了好幾口後,又吐出舌頭,搧了搧,喘口氣,天啊,都幾月天了,還會這樣冒汗,她乾脆直接以袖拭去額上的薄汗。
季維澧微瞇起黑眸,看著她這一連串孩子氣的動作,很難想像這是奶奶千挑萬選又砸下重金下聘得來的南方千金。
呼!她怎麼把自己搞得好累啊,她一直以為當新娘很悠哉的,除了伺候新郎……她的臉色丕變,突然意識到自己不是獨處耶!
她尷尬的放下袖子,擠出笑容,「我替夫君夾菜?」這是二娘交代她的,如果氣氛不錯,還可以喂丈夫吃東西,可瞧他冷著一張臉,她實在不敢冒犯。
「不必。」他答得乾脆。
她有點錯愕的眨了眨眼,看來她的夫君似乎不怎麼好相處!
季維澧隨意吃了點東西,即起身走到床邊,脫下冠帽、紅袍,坐在床榻上,俯身準備要脫鞋子。
他要睡了她才剛動筷子耶,不管了,先塞塊肉到嘴裡,接著連忙起身,咚咚咚的跑到床邊,照二娘教的那樣,蹲下身來,搶先一步替他脫下靴子。
直到這一刻,季維澧冷峻深沉的表情才有了變化,他濃眉一蹙,困惑的看著她,
聽聞她的個性驕縱,可是,此刻她卻雙膝跪下伺候他,絲毫不見嬌柔貴氣,怪了,人的個性怎麼可能說改就改。
康沐芸將靴子放到一旁,必恭必敬的起身,心兒開始打鼓了,二娘曾經跟她說過,新郎會猴急的拿掉她的鳳冠、扯掉她身上的霞帔,抱她上床又親又摸的,但怎麼……她閉著眼睛好久了,啥事也沒有發生?
她睜開一隻眼偷瞄,隨即瞪大另一隻眼,才發現他竟然自己先上床睡了怎麼跟二娘說的都不一樣,接下來她要怎麼辦,難不成自己來嗎?
「二娘收了人家一大筆錢,是要去還妳死去的爹欠的賭債,妳可不能被退回來啊,要不然二娘到時要去哪兒掙錢還人!」
康沐芸的腦海裡浮現二娘交代的話,她深吸口氣,好吧,反正他們已經是夫妻了,就算躲得過今晚,那明天、後天呢?
罷了,早死早超生!她再深吸口氣,自動摘下鳳冠、褪下紅袍,拿掉髮簪,柔順的黑髮立即如瀑布落下,但她還是很緊張,因為他躺在外側,所以,她必須爬過他,才能躺到裡頭去。
窸窸窣窣地,吵死了!他緊咬牙關,強壓住要吼她安靜的衝動,張開眼,坐起身來,冷冷的看向她。
怪哉,洞房花燭夜,丈夫沒喜氣卻有火氣,她心裡嘀咕,但還是很努力的朝他擠出一笑,脫掉鞋襪,爬跪著來到床的內側,乖乖躺好,僵硬的將鴛鴦喜被蓋好後,雙手交握在肚子上,暗暗的吸氣、吐氣。
他亦躺了下來,俯身將被子拉到肩上,卻見她緊閉著雙眸、嘴巴緊閉、微微喘息、雙手更是緊握成拳,再再都透露出她的忐忑不安。
他側轉過身,突然看到窗外出現一道鬼鬼祟祟的纖細身影,他臉色一緊,低聲詛咒一聲,下床吹熄了蠟燭,再回到床上,冷冷的命令,「睡吧。」
咦?她驀地瞪大了眼,看著黑漆漆的房內,就、就這樣這是怎麼回事?總不能那檔事也讓她自個兒來吧一來她不會,二來她的膽子也不夠大!
季維澧雖然閉著雙眼,但可以感覺到她錯愕的目光直直瞪著自己,無所謂,答應成親已是他最大的讓步,至於周公之禮,他還沒窩囊到也得讓人強迫完成!
夜,漸深。
康沐芸在天泛魚肚白時即醒來,這是習慣使然,平常一大清早就得到田里幹活兒,但此刻,在這繁華的天水城裡,她有了新身份,不必拿鋤頭!
她身邊的男人仍然沉睡著。
早晨的空氣冷涼,燭火已滅,就著灰白的天色,她小心翼翼地側過身,凝睇著他俊美的臉孔,一顆心即卜通卜通的狂跳起來,認真說來,她是挺喜歡這張臉的,即使這會兒下巴長了些胡碴,但莫名的,她對他就是有一種說不出的好感,只是,她仍然不懂,他身上沒有半點「土」味,人看來一點也不粗俗,與鄰居大娘說的好色又刻薄、惡名昭彰的土財主差了十萬八千里!
思緒間,見他兩道濃眉陡地一皺,她嚇得趕緊躺平,閉上眼睛。
下一瞬,季維澧坐起身來,看她像殭屍一樣躺得直挺挺的,雙手緊壓著被褥,平放在身側,他陡地瞇起眼,俯身靠近,身子也因此碰觸到她的身子。
他、他想幹什麼康沐芸頓時心跳加速,他打算補過洞房花燭夜
季維澧碰到她的手,她更錯愕,她的手很粗,他怎麼會從這裡開始
他蹙眉,盯著她粗糙磨人的雙手,這一個個的繭,顯示她絕非金枝玉葉,怪了。
她的手又不是柔弱無骨、粉嫩平滑,有這麼吸引他真怪,康沐芸一頭霧水,忍不住睜開眼睛偷瞄,就看到他很認真的在看她的手,其實她用看的就知道他的手比她滑順多了。
她本想繼續假裝,不想讓他發現她已經醒了,但因為他的臉與她的手離得很近,他的呼息直接吹拂到她的掌心,酥酥麻麻癢癢的,她就快要笑出聲來。
季維澧注意到她的呼吸突然加快、嘴角上揚,貝齒還緊緊咬住下唇。原來她早就醒了!他抿緊了薄唇,隨即下床,穿上靴子。
起床?!就這樣?!康沐芸沒想到他也是早起的鳥兒,連忙跟著起身,「我來。」她急急的下床,套上繡鞋,快速從櫃子裡拿出衣服,伺候他穿上,又轉身走到鏡架的水盆前,擰乾布巾,恭敬奉上。
季維澧看著她來回忙碌著,腦海裡的某個念頭愈來愈強烈——她根本就像一個丫鬟,沒半點大家閨秀的姿態。
「等會兒去向長輩們奉茶時,姊姊們會在吧?我也得跟她們請個安,雖然我是最小的,但我會很守份,夫君今晚可以上其它姊姊的房裡去。」
康沐芸說這話可是跟二娘的意思背道而馳,二娘要她緊緊抓住丈夫的心,要成為最得寵的一個,日後,金銀珠寶才能拿最多,但她一向很認份,不想樹敵、不想跟姊姊們爭風吃醋。
他擦好臉後將布巾交給她,刻意反問:「其它姊姊?」
「是啊,夫君是有福之人,我是四姨太,上面還有三位姊姊一起伺候您呢!」真是的,有了新人就忘舊人,她忍不住在心中嘟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