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材挺拔的弘胄,微蹙著兩道飛揚的濃眉,雙目炯然地看向坐沒坐相的安嗣王御凌,不知他怎麼能把一張太師椅坐得像炕座椅。
一手拈弄鬍鬚、一手撐頭,歪倚著太師椅的御凌,困惑地迎上他的目光。
「怎樣?什麼事情難辦到這種地步?讓你這個一向只管憂國憂民的和王爺,竟會對我的坐相有意見!」
弘胄搖頭不語來回踱步,走幾回後停下,又仔細端詳起御凌嘴上的假鬍子。一排短鬚整齊地貼在他的人中,讓他看起來至少老了五歲,這又是在做什麼?
「喂,你煩你自己的事就好,別管到我頭上可以嗎?我愛貼就貼,干卿何事!」御凌白他一眼。
「我可什麼話都沒說。」他以低沉的嗓音慢慢說道。
「你的眼睛說了!本嗣王今日不爽,所以別來惹我。」御凌哼了一聲。
不知今天又是什麼事惹他不開心?
他走到他身邊的椅子坐下,突如其來地歎了口氣。
「那個女人的事還是沒著落?」聽到他歎氣,御凌關心地問道。
弘胄蹙眉搖頭。他被人強迫的事說出來任誰也不會相信,但是這個古靈精怪的御凌信了,而且從頭到尾不置一詞,既不嘲笑、也不批評,就這樣平穩地接受他說的事實。
奇怪,他有必要擔心御凌批評那名女子嗎?
「事情都已經過去三個月了,你還真是不死心。就算真找到那個女人,你又能對她怎樣?報復她?再做一次?」御凌說。
弘胄怒瞪。
「別怪我講話難聽,我可是看你像只離水的青蛙般拚命歎氣,受不了只好說實話。我說和王爺,她會這樣行事鬼祟一定有她的難處,你又何必非找出她不可?」
「你不懂。」他沙啞著聲回答。
「是,我不懂,只有你這個大情聖才懂。你又不是女人,被人陷害失了清白,那才是攸關生死、一輩子的恥辱,你是男人吶,有什麼損失的?找到她,要她賠你是嗎?呿!」御凌誇張的嗤笑著。
弘胄深皺眉頭。
「我真的不懂,這件事對你造成的打擊有這麼大嗎?這三個月以來,你絲毫沒放棄對她的追尋,我可不可以問一下,找到之後你打算怎麼報復她?」
「我沒說要報復她。」弘胄說。
「既然如此,那就把這件事忘了,別再庸人自擾。」
「我不能。我要找出她,然後負起責任娶她為妻。」弘胄堅定地說。
御凌睜大雙眼。「什麼我有沒有聽錯?」
「剛才你也說了,女人的名節重於生命,既然她的名節已毀,不會有別的男人接受她,那我就該負責娶她。」他一字一句慢慢地說。
御凌扶額。「我的天啊,你真是死腦筋!你是被強迫,不是自願,更不是主動的,你是嫌自己的道德不夠完美是不是,這也要負責任?千古奇談!」
「我……」他真的說不出道理來,但在那暗室之中發生的事,已經牢牢將他困住,讓他無法逃出生天。
「這不是你的錯,沒人會要求你負責,這樣的堅持沒有道理。更不必為了一名不知來自何方、是何長相、有何目的的女人犧牲自己一生。」
「我一直要找到她的原因是她給我的感覺很熟悉,既然是我熟悉的人,我就一定要找出她來娶了她。」弘胄說。
「我的天老爺,你真的是……無藥可救了。」御凌翻著白眼。
「我是她第一個男人。」
御凌一頓。「什……什麼?你怎麼知道的?你不是手腳被人煉著,這樣還能知道她是處子?」
「因為她毫無技巧可言;加上我遇到阻礙時,她忍痛憋氣,在在都顯示她是處子。」弘胄轉過臉來,嚴肅地說著。
御凌臉紅。「我真要佩服你,這樣都能知道,那還有什麼事能瞞過你!」
他看他一眼。咦……御凌為什麼要臉紅?「我還知道她平常是作男子打扮。」
「作……作男子打扮你是不是在作夢?」御凌啞著嗓子問。
「不是。她穿著男子的長靴,而且……」他特意轉頭直視他。難道……
御凌吞了吞口水,瞪著眼期待他繼續說下去的樣子。
「她的頭髮曾掃過我的臉,但是她低下頭來舔舐我的胸膛時,我感覺到她的頭髮不長,就和男子髮式規定的長度一樣,只到肩膀。」
「哇!」御凌大叫一聲,臉還爆紅起來。「你不必說得這麼清楚。你的意思是說她假扮成男人?」
「正是。」弘胄堅定的點頭。他看到他連脖子都紅了,為什麼?
對於這些男女之間的事,經常眠花宿柳的御凌應該早就見怪不怪,還會臉紅,這太奇怪了!
「那可不一定,她若沒把上頭束成髮髻的頭發放下呢?而且她有可能只是喜歡穿我們真人的靴子而已,哪一定是女扮男裝!」
弘胄沉吟了會兒,點頭說:「我倒沒想過這點,也許是吧……不過,我應該是認識她的。」
「真的?你知道她是誰了?」御凌問。
「不是,因為她不肯出聲,我覺得那就表示她怕聲音會洩露她的身份,讓我給認了出來。」
「不會吧?也許她是怕日後讓你給認出來。」
「而且我還一直覺得……她對我……」弘胄又轉過臉來,逼視御凌。「對我有著深厚的情意。」
「哎……自作多情,怎麼可能!」御凌搖頭。
「若不是對我有情,為什麼處處體諒我?」弘胄輕聲說。
會是他嗎?他越想越有可能,因為御凌的臉紅使他成為最大的嫌疑犯。
「喔?怎麼個體諒法?」
「她在我胸上寫字時,是順著我的方向寫,讓我輕易就能得知筆畫的順序。還有她在事後親手為我清理……」弘胄說。
「哎!哎!」御凌揮手打斷他的話,「你真的是想太多了,可能她一向很愛乾淨。況且一個女人除非她長得很醜,否則扮起男人一定不像,不可能瞞過眾人耳目不露出破綻來,這樣一想,你就不該再對她存有幻想,死了這條心吧。」
御凌又歪斜靠回椅子。弘胄不說話,一雙眼晶亮的在他臉上轉。
仔細想想,當初御凌聽到他說他遭人用強時,並沒有太驚奇的反應。依他這種好奇的個性卻不追問,是有點不正常,這使他的疑點又往上一層。
其實他心裡最大的懷疑是──御凌的長相實在不像男人,男人不該長得這麼精緻。就像此時的他,頭髮隨意的披在肩上,幾縷烏黑髮絲就垂在白皙的臉旁,稍稍掩去那熠熠生輝的雙瞳所帶來的逼人英氣,增添幾許朦朧的柔美。
在這光線柔和的宮燈下,這樣的容貌加上週身白色行袍所映襯的光芒,使得他如出水芙蓉般,有著奪目懾人的風華。
若不是他的聲音低沉,還有個喉結不容錯認,任誰都會以為御凌是名女子。
雖然從小看到大,但還是會受影響,就像現在,這一看也讓他看忘了想要說的話。
「喂!幹嘛這樣看我?」御凌拉著他的假鬍子看回去,兩人怔愣的對看了好一會兒。
「好哇,原來你故意講這些給我聽,是因為你認為我就是那個女人?」
弘胄仔細地看著他的表情。
「可惡!」御凌一把拍上茶几。「虧我還是和你一起長大的兄弟,你竟然懷疑到我頭上來!」
看著他充滿怒氣而不是驚慌的表情,弘胄有點……心虛。
「小時候我們常常在我家的蓮花池裡洑水,你沒看過我的身體?我會是女的?你腦袋有問題啊!」御凌叫著。
「我是和你在池裡游過水,但是那時我十三歲,中迅十一歲,你也才九歲,就算是女孩兒,那時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你又沒在我面前脫過褲子。」
「混球!那我現在脫光給你看好不好?」說著,他站起來就要扯開自己的褲子。
「慢著。」弘胄面色凝重地制止他,「我只是說笑罷了,你別當真。」
他都敢當場證明自己的清白,看來真是他想錯了。
「說笑?這一點也不好笑!你看見沒?我有喉結!你是想她想瘋了是不是?你也不想想我們認識幾年了!」御凌忿忿不平的展露他的脖子。
直到此時弘胄才完全死心,真是他想錯了,他稍稍面有慚色。「對不起,我不該懷疑你,我只是在……一連串的挫敗之後,胡思亂想。」
「你是不該。氣死我了!我家裡有個侍妾鬧我,外頭還有個花魁煩我,好不容易想找個地方清靜,你還來懷疑我是女人?天啊,我是哪裡得罪你們了!」
「抱歉。」弘胄往後深坐,整張太師椅頓時顯得擁擠起來。「我真的是……竟然會懷疑到你頭上……誰叫你沒事貼個假鬍子,讓我以為你想掩飾什麼。」
御凌坐回椅上。「我這就是在掩飾我的美貌,貼個鬍子看起來就不會引人注目。我真受夠到哪裡都會被人瞪著看。」
「誰叫你要長得這麼好看。」弘胄訥訥的說。
「這就要怪我爺爺和我老爹,幹嘛一個娶回疆美女、一個娶江南美女,結果讓我生成這一副男不男、女不女的怪樣。」御凌有些抱怨道。
弘胄沉默了。尷尬的氣氛瀰漫,兩人好一陣不說話。
「算了,本王大人大量,原諒你的胡說八道。走!陪我去喝酒!」御凌站起來大聲宣佈。
「已經二更天……」弘胄看一眼書桌上的那疊公文和手折。他已經浪費許多時間,如果現在要去喝酒,那他除了看不完之外,明早還可能要直接上御門聽政。
「你一定要去,這算是賠罪,非跟我走不可!」
為了表示誠心的道歉,他只好答應御凌的要求。「讓我吩咐士壯準備朝服。」
「別!誰都不准跟、不准帶,就你跟我去,走啦!」他抓著弘胄的袖子,不由分說的往外走,還擋下他的貼身侍衛不讓跟。
走出和親王府,已經是萬籟俱寂的深夜,天際澄淨清朗,月色皎潔,加上大雪剛過,輝映得四處光亮有如白晝。御凌穿戴著白狐斗篷、白狐帽子騎在前面,和胯下的白馬相互映照,有如神人駕馬從天而降般出塵脫俗。
跟在後頭的弘胄卻是一身黑得泛紫的大氅,黑衣黑馬,加上姿勢挺直、眉目清朗,顯得氣勢威武不凡。
他們來到城中很有名氣的長興酒樓。御凌下馬,將手中的韁繩交給迎上前來、看似是看馬小廝的人,沒想到那名小廝竟然靠過來把他的帽子給掀了,拔腿就跑。
「哎呀!是『拋頂公』搶帽賊!」站在店門口的小二叫了出來。
弘胄放開馬繩,正要縱身追出去──
「別追!算了,送他吧……天寒地凍的,生活不易。」御凌說。
弘胄轉頭注視那名賊人消失的方向好一會兒,才和他一起走進長興樓。
「歡迎二位王爺大駕光臨,小店蓬華生輝啊!二位王爺請上二樓雅座。」掌櫃又是彎腰又是打揖。
御凌看向傻了的夥計一眼說:「別客氣,本王才要感謝老掌櫃肯在深夜接我這單生意,有勞您了。現在可以請大廚上菜,好讓你們早點休息。」
原來是早有預謀,御凌不是臨時起意要喝酒,弘胄心想。
樓上燒著暖爐煮水所以頗為溫暖,讓他們毫不遲疑地把身上的大衣解下。
「請給我燙來二大錫筒竹葉青吧,別忘了用新的錫筒裝酒,我不要別人用過的筒子。」御凌說著也坐下。老掌櫃隨即領命而去。
二大筒?弘胄微蹙眉看向他。這麼多的酒,要喝醉?
「沒多少啦,這酒味道醇厚、氣味清雅,我們今夜就來細細品嚐,你會喜歡的。」御凌坐下,拍拍他的肩膀。「別臭著臉,既來之則安之,你就陪我喝二杯,不為過吧?」
現在的御凌看起來心情很好,之前的不愉快一掃而空,整張臉明亮起來。
「又發呆?」御凌轉過眼眸。「最近你可真是發上癮了。別再呆了,要不我老覺得是我在單口相聲。」
他略感困窘正要開口,就聽到有人上樓來。上來一名侍衛朝弘胄單膝跪下。
「王爺恕罪,屬下無能,保護不周。」說著雙手將東西獻上。
「呵!真沒想到這麼晚了你們還跟來,我連你家王爺的貼身侍衛都不讓帶了……」御凌笑著伸手拿過帽子。「真厲害,把我的帽子找回來了。」
弘胄手一揮,侍衛才站起來。
「找回來就好,你家王爺不會生氣。還有,別再為難那個小偷,給那人幾兩銀子,把他的身籍記下,要他到你家王爺的督司當差吧。」御凌說。
弘胄開口:「就照安嗣王所說的去辦。」侍衛這下才敢應答,退下。
他的眉蹙得更深地瞪著御凌。為什麼他老是要救這些人?
「好啦,你就別又怪我,你想那人能出奇不意拿走我的帽子,那就表示身手不錯;而且他還敢在天子腳下做這種事,就表示膽量夠;又能耐寒、又懂這紫禁城裡錯縱複雜的街道,這種人不正是你的偵察司需要的人材嗎?」
是沒錯,但他會搶奪他人財物,不就代表品性不良?
「別瞪了,」御凌伸手轉開他的臉。「瞪得我眼睛都發酸了。我相信壞人進了你的督司都不敢再作怪了,怕什麼。」
被他碰到的地方一陣麻癢,弘胄尷尬地低頭。怎麼會這樣?
這幾個月來,只要御凌不小心碰到他,他就會不受控制的起反應。
還好此時夥計端菜上來。「王爺,您點的酒、菜都來了。」
他放好食盒裡的菜餚之後,還留個食盒在桌上。
「很好,都來了,一樣不缺,來……」御凌拿出一錠黃金放在桌上。「這是酒菜錢,多的給掌櫃打賞,還有……你們都下去休息,別侍候我們了,把大門關上,我們要走時自行開門就是了。」夥計忙不迭地道謝離去。
「來,喝酒。」他替弘胄倒了竹葉青。「先聞聞這香味……」
他端起近聞,是有一股竹葉的清香,入口之後香味更加濃郁,還很順口。
「很好喝,對不?這酒可是老掌櫃的私藏,若不是真有交情,他還不隨便賣給人吶……」御凌淺酌一口。「這酒還有一個好處,明兒個醒來不會上頭,所以放心喝。」
弘胄瞪著他又給倒上一杯,心裡想著:這御凌空有才情就是不肯在廟堂裡盡力,只會浪費時日和這些販夫走卒交往。一個堂堂的王爺繼任人,竟然和酒樓的掌櫃有交情?
「你別又在腹誹我,我喜歡活在當下,不像你一向只管憂國憂民。來,喝酒,今晚暫且將國事拋開,陪我好好醉一下……」御凌說。
「你有心事?」他又皺起眉頭。連他都覺得自己太愛皺眉了。
「誰說一定要有心事才能喝酒?有喜事時也可以喝啊……」御凌淺笑說。「喝酒。還是你餓了先吃點飯菜?這些都是你喜歡吃的東西。」他動手不斷的挾菜給他。
喜事?什麼喜事?
此時正巧更夫從樓下走過,敲著梆子喊:「三更時分,小心火燭。」
「時候到了……」御凌說著,把桌上那個食盒打開,裡頭是一碗麵。
面上還擺了點上紅色顏料的二粒蛋……是壽麵!
弘胄這才想起已過子時,所以今日是……
「是你的生辰。祝你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御凌挾起蛋來擱在他的碗裡。
原來是他的生辰……
他的眼眶微熱。他都忘了今日是他的生辰,也就是他的「母難日」。
往年都是母親大人為他準備餐點,但是今年母親已不在身邊……
「是你的二十四歲生辰,我要當第一個向你祝賀的人,所以硬要你來陪我喝酒,不見怪吧?」
原來是御凌細心的安排,他知道他會在這天想起母親,想起過去兩人相依為命的日子,所以才費心安排,拉著他來這裡喝酒,想要陪他度過第一個傷心的「母難日」。
「如果你不嫌棄我這個兄弟,以後我年年都為你過生辰。」御凌豪氣地說。
這是多麼沉重的承諾。年年啊……一股溫暖的感受充滿他的胸臆。
如此撼動人心、體貼入微的心思和誠意,就算是親兄弟也未必做得到,但御凌卻做了承諾。
他緩緩的吸氣平復心情,低聲說道:「謝謝你。」
「謝什麼,是兄弟還謝。」御凌說。「我知道明日皇上會派人來給你這個最親近的弟弟祝賀,也知道因為生辰的關係,你不用上早朝,所以才拉著你來喝酒,今夜我們兄弟倆就好好的痛飲一番。」
御凌一手拍拍他的肩膀,一手舉起酒杯等他。他拿起酒杯輕輕的碰了下,然後仰頭喝盡杯中酒。酒液香醇的滋味把他心中所有的酸澀衝下喉,只留下甘美的甜意在嘴裡。這一生能有這樣的兄弟,夫復何求?
御凌又勸了幾回酒,才又開口說:「你要好好享樂過日子,人生幾何,一瞬即過,你這樣努力為國為民,是要圖得將來端坐在忠烈祠裡嗎?」
他抬眼看他,發現酒氣已然上了御凌的臉,讓他的酡顏就好像初春怒放的桃花瓣,更加惹人垂涎。弘胄心裡又是一突,此時的御凌實在是美到令人驚心動魄,若不是嘴上那一排假須提醒,他幾乎都要目眩神迷……
他猛吸口氣,壓住湧起的百般心思。別亂想,他是男人!
「我哪是為了要端坐祠堂才如此努力!」弘胄辯解。
「那就善待自己。」御凌拿起酒杯,衣袖從他的手腕滑落,現出纖細的手骨,膚色還是似雪如玉,他都移不開眼睛了。
「別再喝了,你喝太多了。」弘胄說著,伸手蓋住他的酒杯。
「放心,我的酒量好得很,二大筒還醉不倒我。」他拂開他的手,又給自己和他倒酒。「來吧,勸君多飲一杯酒,就算是醉了,也是最好的享受,只有生而為人才能有的感受呵……」
御凌已顯酒意,雙頰紅艷、呼吸急促。「我想到外面欣賞月色,你陪我走走,可好?」
弘胄點頭站起來,拿來他的斗篷和帽子遞過去,御凌卻伸手推開。
「不行,若要到外面走走,就必須穿上。」他強行拉過御凌,為他將斗篷套上,但手指不經意地又碰到他溫熱的下巴,一陣戰慄竄過他的手臂直達心窩,讓他忍不住停下動作。沒想到還在震駭當中,御凌竟偎了上來,將頭靠在他的肩窩上,這下他心跳有如擂鼓了。這是怎麼了?
「不行……我喝多了,借我靠一下,一下就好……」
「倘若真有醉意,我們就別出去走。」他忍住心動,勉力鎮靜低聲說道。
「哪是,我酒量可好了,這些酒還醉不倒我。好了,可以走了。」御凌推開他,自行戴上帽子。
深夜時分,人們早就沉入夢鄉,街道上連個影子都沒。
「真好……月色真美,我一直想試試半夜走在月光下的滋味,沒想到今夜終於如願以償,在你二十四歲的生辰這一天,我和你走在無人的月光下……不對,不對!」御凌停下腳步,一個旋身看向後頭。
果不其然,弘胄的侍衛們還忠心耿耿地牽著他們的馬走在遠處。
「都回去吧!我們走路回府……」御凌朝後揮手。
弘胄輕點下頭,所有人立刻轉頭消失無蹤。
「好了,現在就只剩下我們……」御凌閉上眼,又搖晃了一下。「你知道嗎?人人都有煩惱事,但是要看得開,別老是把心事藏在心裡,這樣久而久之,心會生病會沒藥醫。」
御凌抬起臉朝他展開笑容。
這是怎麼回事?看御凌這麼一笑,他又難受起來……到底是怎麼了?今天他竟然無法對御凌的笑容無動於衷!他為什麼會有異於平常的感受?
那發亮的眼、那如畫的眉……雖然很美,卻都是屬於男子的美,一種充滿英姿颯爽的美,不是女子柔弱的美,這種美不屬於任何人、不歸誰所擁有,而且他早已看慣不以為意,那為何今晚的感受會如此不同?
難道他也喝醉了?或許吧,不然無法解釋現在心裡的混亂。
「哎哎……好像真的有點醉了,我才喝了一大筒酒不是?」說完,他腳步一個踉蹌,幾乎摔倒。
弘胄連忙雙手抓住他,他溫馴地靠過來,弘胄拉開大氅,將他納入自己的肩下。若是平常,討厭別人碰觸的御凌絕對會翻臉,但此時的他卻無異議地偎進他的氅下。
「在這麼美的月色下,淨談些不開心的事,不准說了……」御凌呢喃著。
氅下溫暖,完全感受不到冰冷入骨的寒氣,烘得御凌的臉龐更紅、眼更瞇了。
抱著御凌,他的心突跳。這感覺,這感覺好像那一晚的熟悉感……
怎麼會這樣?他閉起眼用心感覺懷裡的感受……可是他們之間的衣服實在太多太厚,他不能精確感受。
肩膀下的御凌突然身子一軟,他嚇了一跳,連忙緊緊抱住。
扶穩了一看,他不禁愕然。御凌的唇微啟、呼吸緩慢……像是睡著了。
他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御凌的臉。他貼的假鬍子早就不知去向,此時光滑的臉一點暗影也無,有如粉雕玉琢的清麗容顏,就近在他的臉頰旁,還可聞到他口中逸出的酒香,感覺他暖和的軀體偎著他……
內心升起一股莫名的衝動,他好想……想什麼!他是兄弟!
他暗罵自己,怎麼會有這種不正常的衝動!於是立刻羞愧地和他保持距離。
老天爺讓御凌生成這副男人女相,遭殃的就是他周圍的人;中迅到現在和他一樣都沒動娶妻的念頭,想必原因也是他……哪個女人能比得上御凌的才貌!
現在又被他擾得心神不寧……唉,還是離他遠一點吧。
為了刻意遠離,弘胄轉頭看看後面是否還有人跟著,沒想到侍衛們真的走得不見一個人,他只好將御凌扛上肩,想要走回安王府。
才伸手穿過他的膝後,御凌就驚醒了。
「啊,我睡著了?你該叫我的。我們繼續走吧。」他睡眼矇矓地說。「你知道嗎?女人很麻煩的……總是有一大堆煩人的事……」
弘胄皺眉。這個浪子,連醉了也還在想這些事?
他們又邁步往前行,沒想到才走幾步,御凌竟扶著街邊的牆停下來,然後整個人背靠著牆站立。
「怎麼了?不舒服想吐嗎?」他緊張地扶著御凌的肩問。「我背你!」
他要轉身,沒想到卻被御凌抓住大氅的前襟。
「不要。我的頭有點昏,你讓我站會兒就好。」御凌緩緩張開眼直視他。「你知道嗎?你雖然沒有中迅俊俏,但是你的眼眉越看越有味道,有著陽剛的男子氣概,我越看越覺得男人就該長得像你這樣……」
弘胄皺眉。御凌這是在說醉話吧?
男人就該長這樣?他不也是男人,有什麼該不該的問題?
「我一直想……」御凌將他大氅的連帽拉上,然後靠近他的臉耳語,「不知道你的唇吻起來的感覺是怎樣……讓我吻吻看……」
「不行!你醉了。」驚得他瞠目結舌。御凌真的醉了,還醉昏了!
「我要,我一定要!」御凌緊緊攀著他的肩。「我不喜歡青艷的吻,但是我一直想要吻你的唇瓣……」
「你醉了就安份一點,別亂說話!」他推開他。
「我既然醉了,你就別在意我說什麼、做什麼……放縱我一次吧,也把你自己當成醉了……」御凌又上前攀住他的脖子不放。
他應該拉下他的手臂,推開他的。男子吻男子是一件很思心的事,他該湧上的是怒氣,但……為什麼他湧現的卻是躍躍欲試的興奮,而他的心脈也跳動得如翻滾的熱水泡?
「我怕我再也沒機會……所以就趁今天、現在,讓我完成多年來的想望。」御凌雙眼迷濛地看著他,眼裡滿滿是乞求。
他在說什麼?沒機會?他要去哪裡?要離開他?
「你要去哪裡?」他緊抓著御凌的肩膀。
御凌沒回答,瞇著眼、仰著臉,就這樣靠上來吻住他……
御凌的唇香滑柔嫩,口中的津液甜蜜甘醇,一相觸,立刻讓他沉淪,然後一再流連,忘了……今夕是何夕。
他緊緊摟住御凌,刻意忽視耳畔的低沉嚶嚀,告訴自己──沒錯,他也醉了,醉在這迷人的月夜裡,飲的是種叫作「如夢似幻」的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