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哪!風光的場景只能端賴想像了,現下在江湖上呼風喚雨的人是皇甫行,冥劍淵縱然建立了「幽冥山莊」,可就名頭來說,終究沒皇甫行來得風光,所以說冥劍淵這個跟斗是栽大了,不僅丟了美人、失了友誼,連同本該擁有的好名聲與地位也全都沒了。
連皇甫行也問過自己,倘若他和冥劍淵之間沒有衣嫿淨,那麼他們倆的友誼是否真能長存?答案他自己再清楚不過。
不可能。
縱然他們之間沒有了衣嫿淨,他與冥劍淵的友誼仍不會維持太久,因為他終究無法接受冥劍淵比他強的事實,所以就算沒有衣嫿淨,他們還是會為了別的事而決裂。
不過因為衣嫿淨,所以是冥劍淵對不起他,使他成了受害者,擁有絕佳名聲。從前他絕不認為有何損失,反而欣喜冥劍淵自毀名聲,結果等他意識到真正失去了什麼時為時已晚。現在,他好不容易逮著機會得以扭轉乾坤,就算沒有十足的把握,也要硬著頭皮蠻幹。
冥劍淵在恍然大悟後才算真正看清皇甫行這個人,赫然發現皇甫行所說的每一句話,所做的每一件事背後都藏有目的,所謂的真誠很難從皇甫行身上找著。
他的確是對不住皇甫行,的確是不顧朋友道義奪了皇甫行的未婚妻,可他一點都不後悔,尤其是在看穿皇甫行的真面目後,更加認為做了正確的事。充滿野心的皇甫行壓根兒就不適合嫿淨,或許皇甫行是愛著嫿淨的,但對嫿淨的愛絕對不比對權勢、名聲的渴望來得多,不然當初皇甫行不會說放手就放手。
現在皇甫行或許發現嫿淨遠比權勢、名聲更加吸引他,那全是因為皇甫行兩者都獲得了,如今剩下的缺憾即是失去嫿淨,所以才會再興起奪回嫿淨的念頭。
冥劍淵沒打算任皇甫行妄為,他是中了毒沒錯,可不表示他就會像個死人般,無法有所行動,他會讓皇甫行瞭解,這世間並非所有是都是他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的。
他們兩人凝視對方良久,皆不再出聲,暗自評估著對方的決心與目前己方所掌控的籌碼。
「我一直都很珍惜你我之間的友誼,就算曾經失去過,我卻認為與你還是朋友,所以該說、該勸的,我還是會說、會勸。」皇甫行打破沉默,他的心已慢慢平靜下來,不再激動,他知道自己得冷靜才能說服冥劍淵放棄衣嫿淨,他若愈是激動,只會使事情愈糟,讓冥劍淵對他有所懷疑,更加堅持不放手。
「從前的確是有過一段美好的日子。」冥劍淵並不否認與他曾有過美好的情誼。
「可惜你硬是要破壞。不過如同我說過的,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嫿淨不適合你,別忘了她是『衣家莊』的女人,『衣家莊』的人算盤打得可精了,她留在你身邊定是另有所圖,你不小心防她就算了,為何還要與她更親近呢?」皇甫行表現出理智來同他說道理,一副「我全都是為了你」的模樣。
「愛情就是這麼沒道理,不是嗎?很多時候明知道不可以、不能夠,卻偏偏硬是往死裡闖,即使會遍體鱗傷、受盡天下人唾罵,依然無怨無悔。」
「你是在指你自己?」好一個「即使會遍體鱗傷、受盡天下人唾罵,依然無怨無悔」,這些話聽在皇甫行耳中非常刺耳。
「不錯。」冥劍淵笑了。
「結果不也告訴你,你錯了嗎?為何現在的你還要一味地往萬丈深淵跳?」冷靜下來!千萬得冷靜,不能自亂陣腳!只要他冷靜,所有事就會照他的安排進行,絕不會出差錯!
「因為我發現我不能沒有她。」冥劍淵坦然告訴皇甫行。
「是嗎?那真是個令人感到遺憾的答案。」
當衣燼淨找到他們兩人時,他們倆正面對面坐著,喝著黃山毛峰聊著天,看來似未起衝突,這令衣嫿淨稍微放了心。
衣嫿淨甫一出現,冥劍淵和皇甫行立即感受到她的存在,兩個男人同時轉頭看她,一個眼中、唇角都充滿了溫柔的笑意,另一個則是對她又愛又恨,恨不得化為狂風驟雨,將她席捲摧毀。
「怎麼不多睡會兒?昨夜你忙了一晚,夠累的。」冥劍淵起身牽她進入「天長亭」,將她安置於身畔坐下。
「睡了一夜,我已經不累了。」怕皇甫行誤會,她尷尬地想解釋,可若當著冥劍淵的面向皇甫行解釋澄清也不對。解釋、不解釋都不對,著實教她陷入兩難。
「既然已經不累就好。你來得正好,我剛和皇甫提起咱們要成親的事,依咱們和皇甫的交情,這件事不管怎麼說,他都得頭一個知道才行。」冥劍淵的語調正常自然,還帶著欣喜,宛如他輿皇甫行一直都很要好,友誼不曾破裂過;宛如嫿淨不曾是皇甫行的未婚妻,且皇甫行對於他們的婚事樂見其成。
「這消息來得太突然了,不僅咱們還沒談好,也會嚇到皇甫大哥的。」她壓根兒就沒答應要嫁給他,結果過了一個晚上,他已迫不及待地向賀叔與皇甫行宣佈,她真真弄不清他在做什麼,心裡又是怎麼想的?
「嫿淨,你太小看皇甫了,他可是堂堂的武林盟主,什麼陣仗沒見過,豈會被這麼個小消息給嚇著?」冥劍淵笑著要她別想太多,只管專心等著當他的新娘就好。
打衣嫿淨出現後,皇甫行銳利的眼眸就沒自她身上移開過,他眼尖地瞧見她頸際的吻痕,一個接一個、深深淺淺的吻痕,是冥劍淵留下向他示威的吧?看得他心如刀割,恨不得將冥劍淵挫骨揚灰,可是他卻得忍住,儘管心頭火燒得正旺,還是得忍。
「看來你們倆並沒談妥,依我認為,現在就談論你們的婚事未免言之過早。劍淵,別忘了你身上的毒還未解,你不會想嫿淨未過門就先成了寡婦吧?」皇甫行笑問冥劍淵。
冥劍淵的生死掌控在他手中,現下就說要娶衣嫿淨為妻,未免沒將「英雄愁」放在眼裡,因此他故意提及冥劍淵隨時都會死亡的事實,來宣洩心中的不滿。
「英雄愁」之所以名為「英雄愁」,正因為它毒性驚人,就算是身經百戰,將生死置之度外的英雄人物中了「英雄愁」,也得一籌莫展;在經歷過「英雄愁」似烈焰、似冰封般苦痛交相的折磨後,也會只求一死。
皇甫行不認為冥劍淵的骨頭會比其他英雄要硬,冥劍淵能說大話的時候已不久,倒下是遲早的事,他等著看冥劍淵苟延殘喘、跪地求饒的模樣,那肯定會太快他心。
「劍淵他身上的毒定有解藥可解是不,皇甫大哥?」衣嫿淨不愛聽皇甫行意指冥劍淵會命喪黃泉,他們的交易尚未進行,他不能有置冥劍淵於死地的意圖。
「呵!嫿淨,你怎麼會問我?我並不是大夫啊!你該問的人是妙手神醫風清才是!」皇甫行瀟灑一笑。
「燼淨她是太為我焦急擔心了,她向來都是一心一意為我著想的,不是嗎?」冥劍淵寵溺地看著衣嫿淨,語氣溫柔,眼眸充滿愛意。
衣嫿淨一怔,再度覺得他真的變得很不一樣,不僅不再對她冷嘲熱諷,甚至還好似又回復了對她的情感。她能相信他不是在作戲給皇甫行看嗎?
他們倆兩兩相望,濃情熾愛攏上心頭,她彷彿又回到那個與他初相遇的午後,唇角勾起一抹姣妍動人的微笑。
看見她唇畔的笑花,冥劍淵望向她的目光不禁放柔再放柔,黑眸像一潭泓水般,充滿深深的愛意,將她緊緊包裹住。
一旁的皇甫行見他們倆深情相望,如潮水般湧現的妒意幾乎將理智淹沒掉。衣嫿淨從未以相同的眼神凝望過他,當他們倆還是未婚夫妻、冥劍淵尚未出現時,她看他的眼神總是平靜無波,待他就像個朋友,就像是她口中的皇甫「大哥」,而非親密的未婚夫婿。
他瘋狂地嫉妒冥劍淵,所有他得不到的全讓冥劍淵得到了,他最渴望的,冥劍淵也不費吹灰之力便奪取到手,這樣的他到底算什麼?他才是衣嫿淨該愛、該在意的人,冥劍淵卻恬不知恥地奪取了所有屬於他的權利!而且,當他痛苦得快要發狂時,冥劍淵卻還活得好好的!
老天爺對他不住!衣嫿淨對他不住!冥劍淵對他不住!所有人都對他不住!
冥劍淵橫刀奪愛,他奮力反擊,斷了冥劍淵與衣嫿淨的情緣,他做得再正確不過了,不是嗎?沒有人能指責他的不是,畢竟對不起他的人是冥劍淵與衣嫿淨,所以對他們倆,他未曾有過一絲歉意,事實上,他甚至覺得自己做得很好。
現在他姑且再忍忍,放縱他們倆去濃情密意個夠,因為要不了多久,他們將會知道背叛他得付出多大的代價!就算他的心會泣血,就算他會痛不欲生,他都會給他們倆致命的一擊!
皇甫行的雙眸淬毒似地瞪著兩人,冥劍淵與衣嫿淨卻恍若未覺,仍舊深深地望著對方,望進彼此那正深情呼喊著的靈魂。
「人總是很奇怪,明明有條平坦的康莊大道可以選擇,卻往往會選擇走上崎嶇難行的道路。」皇甫行語氣危險地低喃。
「這就是人生,不是嗎?」冥劍淵淡淡一笑,倏地,他臉色一變,整張臉蒼白似雪,身體一震,似正隱忍著極大的痛楚,緊接著,黑色鮮血便不受控制地噴吐出,雙腿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軟倒在地。
「劍淵?!」衣嫿淨被他吐血昏厥的模樣嚇壞了,驚叫出聲,手忙腳亂地扶著他。
皇甫行冷眼旁觀,冷笑地看著冥劍淵倒下。他等待這一刻等得夠久了,現在能夠親眼見到,也不枉這段日子受的痛苦折磨了。
「劍淵!劍淵,你醒醒!來人啊!快來人啊——」衣嫿淨扶不住冥劍淵,兩人雙雙往後倒下,可她的雙臂仍舊護著他,淚水如潰堤的潮水般湧下,又哭又叫的,整個人就要崩潰。
皇甫行不動如山,看著她決堤的淚,他的眼瞳充滿寒意,教人不寒而慄。
「救救他!救救他!我求求你,皇甫大哥!我求求你救他,我不要他死!不管什麼條件我都會辦到,一定會辦到的!我求你了……」她哭得梨花帶雨,乞求皇甫行大發慈悲,饒他一回,只要她能辦得到的,她全都會為他辦到。
「現在才意識到事情的危急,不覺太晚嗎?」她的淚水打動不了皇甫行鐵石般的心腸,他冷冷一嘲。
「皇甫大哥,我求你了……」衣嫿淨放開冥劍淵,跪爬至皇甫行腳邊,拉著他的衣袍哭泣哀求。
「為何你總是要為他流淚?有沒有哪天,你的淚是為我而流?」皇甫行看著她苦苦哀求的模樣,心底突然湧現一股悲哀,為他自己。
「皇甫大哥,我知道我做了許多對不起你的事,我知道我不可饒恕,可是求求你原諒劍淵好嗎?只要你救了他,我保證不會再跟他見面,就算是死,也不再見他一面!你要我上哪兒,我就上哪兒,絕不離開半步了。假如你不信,可以砍斷我的雙腳!真的,這次我會信守承諾的,我發誓!」衣嫿淨淚水縱橫,楚楚可憐地懇求他。
「如果我要你為他而死呢?」皇甫行低喃。
「我願意!我願意!」她忙不迭地點頭,只要他肯救冥劍淵,她很願意一死。
「呵!你真願意為他而死……」皇甫行自嘲一笑。果真被他料中,她真願意為冥劍淵犧牲生命。難道她就這麼愛冥劍淵?為何她不肯分一丁點兒愛給他?難道他真不如冥劍淵嗎?
「嫿淨,我是愛你的,為何你就不肯愛我?」他悲哀地看著深愛著的女人。
衣嫿淨流著淚,搖頭不語。她沒有辦法,感情是不受人控制的,否則她不會明知道不可以還愛上冥劍淵。她也曾希望能控制感情,不要做出對不起皇甫行的事來,但她真的沒有辦法,她真的沒辦法把心放在他身上啊!
「嫿淨,你們的愛只會帶來毀滅,你明白嗎?」皇甫行心中充滿晦澀。「我以為我們可以重新來過,但你卻不肯給我們一次機會,所以……我必須毀了你,你明白嗎?」
「對不起……」她只能夠不斷地向他道歉,除此之外,她無法再彌補他什麼。
「嫿淨,你要記住,這全都是你逼我的,怨不得我。」皇甫行看著他所深愛的衣嫿淨,想著,他就要失去她了。不!該說從她與冥劍淵見面的那一刻起,他就失去她了,而現在,他要毀了她,毀了自己的愛情,毀了如生命一樣重要的她。
皇甫行自懷中取出裝有「英雄愁」的瓶子交給衣嫿淨,衣燼淨接了過去,疑惑地望著他。
「這是『英雄愁』,正是冥劍淵所中的毒,你若要我救救他,就得取代他。我得事先告訴你,冥劍淵有渾厚的內力,所以他中了『英雄愁』還挨得住,但換成了你,你絕對熬不下去的。吃不吃,由你自個兒決定。」
「皇甫大哥,我在這裡謝謝你肯救劍淵!」衣嫿淨淚中帶笑地看著皇甫行,感謝他肯施以援手。
皇甫行眉頭一皺,不愛聽她的感謝。
衣嫿淨二話不說地打開瓶子,將僅剩的「英雄愁」倒出服下,她的眼、她的唇皆帶著美麗的笑意。她不怨也不怪皇甫行的狠心,誠如他所言,這全是她造成的,的確是該由她來解決,假如解決的方法是要付出生命,她願意。
眼睜睜看著她服下「英雄愁」,皇甫行心頭狠狠一揪,濕了眼眶。親手將毒藥交給她服下,就像是扼殺他的生命般,她痛,他比她更痛!
「事後該怎麼說,你當再清楚不過,是不?」再一次地,他親手將她推入萬劫不復之地。
「是,我全都明白。」相同的事再做第二次,便再清楚不過,與他已有默契。無須皇甫行贅言,她自是瞭解服下「英雄愁」後,面對眾人時該有的說詞——攬下所有責任,再度化身為蛇蠍妖女,別讓人懷疑到皇甫行頭上,讓皇甫行再次成功地當個好人,就如同十二年前所做的一模一樣。
皇甫行看著心愛的女人,眸中帶著濃濃的哀慟。他並非天生鐵石心腸,而是在她步步逼迫下變得殘酷麻木的。
「嫿淨,你該是我的!」他極為眷戀地輕聲低喃,像是正以言語愛撫她般,猛地彎身攬住她的腰肢,不容她抗拒,低頭便給她深深的一吻。這是他頭一次吻她,也是最後一次。
他毀了她,等於毀了自己,他既想笑又想哭,只覺心中充滿了悲哀。這樣的結局究竟是誰造成的?誰該負責?
他愛她,真的很愛她!為何她就是不懂?為何她就是不肯接受?為何她就是要逼他做出毀了她的事來?
他的蠻力使衣嫿淨無力抵抗,他狂暴地吻著她的唇,奪去她的呼息,而體內的「英雄愁」也迅速發作,烈焰沖燒上她的心,她痛苦得想尖叫,可叫聲卻淹沒在他唇中,讓他一一吻去。
皇甫行絕望地吻著她,吻去她所有的痛苦,他的心不住地痛著、撕扯著,直到她全身癱軟昏厥,他仍極為眷戀地吻著她,想像著她是愛他的,她是為他犧牲,而非為了冥劍淵。
至於冥劍淵……他會救他的。他給冥劍淵的懲罰,即是永遠失去衣嫿淨!他要冥劍淵令生今世再也碰觸不到衣嫿淨!
假如老天爺要他得不到心中所愛,那麼他也要讓他的敵人得不到心中所愛,他有悲慘的下場,他的敵人同樣不能好過!
輕輕地、極為愛戀地放下懷中昏厥的衣嫿淨,皇甫行再自懷中掏出赤紅的解藥來讓同樣陷入昏迷的冥劍淵服下。
這是「英雄愁」的解藥,也是他擁有的唯一一顆。之所以這麼做,就是不讓自己有心軟後悔的機會。他既已下定決心要好好懲罰冥劍淵,就不容許自己有回頭的機會,即使這個懲罰他本身也要付出相當大的代價,但他不後悔……絕不後悔!
衣嫿淨先前的呼救聲引起僕傭的注意,當他們跑過來一探究竟時,只見冥劍淵與衣嫿淨雙雙倒在地上,而皇甫行則一臉驚慌地要他們立刻去請妙手神醫風清過來。
頓時,整個「幽冥山莊」陷入一片混亂,所有人如無頭蒼蠅般,慌亂地東奔西跑,在六神無主的情況下,只能照著皇甫行的話去做。
皇甫行木然地再次抱起衣嫿淨,她的嬌軀一下子寒似冰,一下子熱似火,他的心亦跟著備受煎熬。當她冷時,他的心跟著發寒;當她熱時,他的心跟著狂焚。
一滴淚,在沒人瞧見時,悄悄自皇甫行眼角滑下。
他,終於成功地毀了她,毀了冥劍淵,也毀了他自己!
呵呵!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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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劍淵清醒後便處於狂暴之中,他從未想過在「幽冥山莊」內,衣嫿淨的生命竟會陷入危險中,更教他發狂的是,她竟也中了和他相同的毒!只是,經由風清的診斷,他體內的毒已清,而她卻承受著莫大痛楚,命在旦夕!
他中過相同的毒,所以他知道當毒發時有多痛苦,他無法想像她嬌弱的身子要如何承受,光是想像就教他痛不欲生。
風清開了藥,暫時鎮定住她體內的奇毒,不讓它流竄得過於迅速而奪去她的性命。
冥劍淵餵她服下藥後,摒退了所有人,怔怔地坐在床畔,看著了無生氣的人兒。執起她虛軟無力的手腕,在她的衣袖垂落下時,他清楚地看見腕間有著一道道教他痛徹心扉的傷疤。
一道接著一道,像是劃在他心頭般,無須問也知道是誰劃下的。她怎麼下得了手?她怎麼捨得在他還誤解她時,就痛下離開他的決心?當她劃下這一道道傷痕時,心裡在想什麼?恨他?怨他?想他?愛他?
傷口是那樣的深、那樣的痛,她是如何一次又一次地狠下心來劃下那一刀接一刀?
他問自己,當她傷心欲絕地做出輕生的舉動時,他在做什麼?愚蠢地恨她?怨她?固執地認定她對不住他?
他怎麼會那麼蠢?怎麼會看不見她為他做的犧牲?
對她的憐惜與心疼痛到說不出口,他的心不斷地遭受挖刨,他瘋狂地想大聲咆哮,而更想做的是狠狠地痛揍自己!對她的不捨震痛心扉,他氣血翻湧,渾身突地一顫,吐了口鮮血,是遭受自己內力撞擊所致。
他的心整個被掏空了,他的靈魂也不知飄到何處,內力衝擊下,他再次吐了口鮮血。
「……為什麼會這樣?」冥劍淵沒費事抹去唇角的血漬,冷凝著聲問身後的皇甫行。他知道皇甫行未離去,與他一樣待在房裡,就站在不遠處,看著床上昏迷的嫿淨。
「你在問我?」皇甫行眼見冥劍淵遭受莫大痛苦,甚至被自身的內力反噬,心底不禁湧現一股快感,可更多的傷痛卻湧上心頭。他熟知「英雄愁」的毒性,明白它正侵蝕著她的嬌軀,隨時都有可能要了她的命,而這全是他一手造成的,他正一點一滴地扼殺她的生命,也扼殺自己的生命。
「不該問你嗎?當時我昏倒,就只有你與嫿淨在一塊兒,出了什麼事你應當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不是嗎?」冥劍淵的話語中帶著怒焰。
「這是她選擇的,怪不得任何人。」皇甫行淡道。
「什麼意思?」冥劍淵輕撫了下她蒼白的臉,轉身站起看著皇甫行。該是他們倆開誠佈公的時候了。
「你毒發的模樣嚇壞她了,當時我也很著急,怕你會有個萬一,許是我兇惡的模樣也嚇到了她,因此她才坦承你會中毒全是她支使其他人所為,為的就是向你報復,畢竟你害她待在『菩提寺』十多年,她要你嘗到比她痛苦百倍、千倍的滋味,於是在意外的情況下得到這難得一見的奇毒後,便興起毒害你的念頭。」皇甫行流利地說著編造出來的謊言,目光沒半點閃爍,直視冥劍淵。
冥劍淵痛苦地閉上眼睛,他很清楚皇甫行在說謊。都到了這個時候,皇甫行還要說謊來傷害嫿淨,他究竟有多痛恨他們?
「我們倆是『至交好友』,我不可能會眼睜睜地看著你毒發身亡,所以我逼她交出解藥,她明白奈何不了我,便乖乖地交出了解藥。可能是心虛,也可能是怕你會追究,又可能擔心會再次被驅逐到『菩提寺』,她很明白這一去,這輩子是不可能再出得來了,於是一時想不開,她也吞下了毒藥。由於她的動作過於迅速,我來不及阻止。不過這麼一來也好,至少她不能再傷害你,也不能再打幽冥劍譜的主意了,不是嗎?」皇甫行說得冷血無情,彷彿她的死亡是最正確的選擇,唯有自己才知道他的心究竟有多痛。
「你的謊話說得很動聽,可惜我一個字都不信。戲已經演完了,交出解藥。」冥劍淵拒絕再聽更多傷害嫿淨的言語,雙眸迸射精光,要求皇甫行別再作戲。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皇甫行平靜無波地看著冥劍淵。
「你很清楚,別跟我作戲!我要解藥!現在、馬上!交出來!」冥劍淵忿怒地朝他怒咆。
「沒有解藥。」看來戲是演不下去了。
「不可能會沒有!毒藥是你給的,你不可能會沒解藥!我知道你和嫿淨達成怎樣的交易,我要你現在馬上救她!你要下毒,害我一個人就夠了,別扯上她!」他不要她用自己的命來換他的命,不要!
「沒有就是沒有。」
「皇甫行!」
「你吼得再大聲,我的答案還是一樣。沒有解藥,也沒有毒藥。你若不信,儘管往我身上搜。」皇甫行雙手一攤,歡迎他搜身。
「你是如何容許自己做出這麼混帳的事?傷害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讓你很快樂、很有成就感嗎?你心中有恨儘管針對我來,不要對付她!」冥劍淵光火地揪住皇甫行的衣襟嘶吼。
「我是針對著你,難道你還感覺不出來嗎?」皇甫行拍開他的手,笑道。
冥劍淵全身因忿怒而緊繃,像頭豹子般蓄勢待發。
「傷害你的身體並不能真正傷到你,可是傷害她,就足以教你狂怒,而且痛不欲生。這樣不是很好嗎?」皇甫行不再否認,大方認了。
「你這個混帳!」冥劍淵受夠了皇甫行的笑容,瞬間拔起幽冥劍刺向他!
皇甫行早料到會與他動手,飛雲掌立即擊出抵擋。十多年前,他們兩人撕破臉時未曾交手,儘管當時他很想殺了冥劍淵,可礙於打不過,所以只能忍下來等待時機,但今日他不想再忍,也不願再忍,何況今日的他不一定會打輸,是他們倆該好好算這筆帳的時候了!
冥劍淵劍勢凌厲,先前吐了兩口血對他似乎未造成影響,每招每勢皆攻向皇甫行的要害,未曾留情。
皇甫行也一樣欲置冥劍淵於死地,飛雲掌以劈山排雲之勢狠劈向冥劍淵。
高手過招,房內的傢俱擺飾全被他們渾厚的內力掃碎。太多的恩怨情仇橫亙在他們之間,起因皆是他們愛上了同一個女人,而心愛的人現在正於鬼門關前徘徊。一個為了救回心愛的人,一個則是要回敬對方曾加諸在己身的痛苦,是以兩人打得難分難解。
他們曾是最好的朋友,曾經以性命相交,最後卻反目成仇。會有今日這樣的結果,是他們相遇之初始料未及的。
皇甫行的飛雲掌是快,可始終快不過幽冥劍,幽冥劍快如流星、迅如幽魂,一劃過皇甫行的雙腕與下肢,立即受傷沁出血。
「交出解藥!」冥劍淵怒吼。
「我說過沒有解藥就是沒有,你殺了我一樣沒有。」皇甫行不在乎會死去,倘若他真死在幽冥劍下也不錯,早一步到黃泉,衣嫿淨將會屬於他,冥劍淵再也無法介入他們之間。
這對他而言,反而是最好的結果,皇甫行開心地揚唇一笑。
他這抹笑無疑是更加激怒冥劍淵!冥劍淵想殺他,可也知道殺他不得,假如真殺了他,這世間恐怕再無人可以解救嫿淨!冥劍淵不敢拿嫿淨的性命去賭,狂怒中漸漸拿捏力道,不再欲置他於死地。
「怎麼,不敢殺我?」看出他的顧忌,皇甫行笑得更加囂張。將冥劍淵鉗制在掌心的感覺如此好,他不禁得意地朗聲大笑。
被他說中,冥劍淵將怒火化為劍氣,房內沒壞的傢俱全讓他的劍氣掃到,頹圮倒落。
外頭的人聽見房內的打鬥聲,想過來一探究竟,可裡頭正在打鬥的人功力太過高深,所有人為了小命著想,根本就不敢靠近,唯有暗暗猜想他們倆到底為何打了起來,他們倆不是重修舊好了嗎?
在猜不透他們為何事動手,又無法勸阻的情況下,於是有人連忙去請賀淮生來,或許賀淮生會有辦法排解紛爭。
「皇甫行!」幽冥劍怒劈。
飛雲掌抄起倒在地上的桌子阻擋,可幽冥劍的劍氣過於驚人,皇甫行的掌心仍是不免被震出一道血口子。
他受不住冥劍淵的雄厚內力,整個人往後大退三步,撞到了一旁岌岌可危的床柱,床柱不堪他的撞擊,整個垮下來,而床上正躺著昏迷的衣嫿淨!
當皇甫行意識到時,身子已自動地飛躍過去,以肩阻擋床垮下而傷著了衣嫿淨;冥劍淵亦同時以輕功飛竄至衣嫿淨身邊,以身體為她擋住掉落下來的木條木屑。
兩人同時出手救衣嫿淨後,最先確定的是衣嫿淨沒被傷著半分,緊接著便看向對方,不再惡鬥。
「……聽說你兒子叫皇甫競?」冥劍淵忽地一提。
「那……又如何?」皇甫行狼狽地躲避冥劍淵那瞭然於心的視線,想要佯裝不在乎,不願再為她撐起床簷,可他的身體卻動不了。他不曉得自己在婆媽什麼,明明就狠了心要她服下「英雄愁」,為何現在還要在意她是否會被壓傷?
既然她未曾在意過他,他為何要在意她?不要管她!不要理她!但……他終究無法辦到,依然為她扛著床簷。
「這就表示你心裡有她,所以給我解藥。」冥劍淵由皇甫行的小動作中看出了皇甫行深愛著嫿淨,是以他不認為皇甫行真想要她的命。
「唯一的解藥已經讓你服下,你說我哪來的解藥?」沒有就是沒有,不管冥劍淵問多少次依舊沒有。
「你真要做的這麼絕?」
「既然她心裡沒有我,既然她肯拿她的命來換你的命,既然她死了可以讓你痛不欲生,你說,我如何不做絕?」儘管那會要了他的命,奪去他的靈魂,他都不在乎。
此時,冥劍淵終於明白皇甫行打算玉石俱焚。想著嫿淨與皇甫行如何達成交易,他的心便痛得無法呼息,不斷地為她痛著。
她為何總是這麼傻?為何要為他犧牲?難道她不知道她這麼做,遠比要了他的命更令他痛苦百倍、千倍、萬倍嗎?
這一刻起,他的世界因她而分崩離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