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望月樓,守在偏廳的小香立即迎上來,小臉上憂心忡忡,另外幾名服侍她的丫鬟也在外面探頭探腦,臉上寫著擔心。
「你們都下去吧。」夢蘿素手一揮,一臉決絕。「一個時辰後進來替我收屍。」
「小姐!」小香跺腳,一張小臉漲得通紅。
夢蘿忍不住噗哧一笑,搶在小香之前先出聲。
「好,知道了,你們很緊張,我不開玩笑,我這就進去與昊桐一決雌雄,你們就在外面等我的好消息吧。」
小香憂歎一聲。「小姐,你是進去低頭認錯,不是進去跟姑爺一決雌雄。」
「我當然知道。」她鄭重的收起笑容,對小香再三保證。「別擔心了,我會好好聆聽昊桐的教訓,你們還沒用膳吧?全部去用膳吧!」
直到小香忐忑不安外加頻頻回首的領著一干奴婢離開,夢蘿這才深吸口氣,抬起螓首,走進兩人的臥房。
昊桐憑窗而立,光是修挺背影就給人氣宇高華的感覺,儀表已不是出色能形容了。
毫無疑問的,她迷戀他。
她的昊桐,她的夫君,如同算命仙所言,是人中龍鳳之姿,舉手投足之間,還有著王侯之氣。
當他還是商府雜役的時候,就已經掩不住那份出群的氣度了,更別說現在,根本沒有人把他當成入贅商家的童養夫。
反倒是她……她好想直接抱住他的大腿,向他求饒,但她深知對他用哀兵政策是沒有用的。
昊桐的腦子是一等一的冷靜,如果是初犯,他還會用那顆寵愛她的心包容她,給她機會,但她是累犯……不,纍纍犯……
「昊桐——」她硬著頭皮走到丈夫身後。
聽到這聲小貓般的不安輕喚,昊桐轉身。
看著顯然已放棄做無謂掙扎的妻子,他的劍眉微微揚起,看她的複雜眼光裡有著沉思過後的神采。
兩人結縭已經超過八載寒暑,就不必拐彎抹角了。
「娘子倒厲害,一身是膽,所作所為讓為夫目不暇給,單獨跟不知底細男人見面的舉止,也讓為夫歎為觀止。」
他的目光帶著怒氣,深幽如夜空的眸子牢牢盯住她,聲音幽靜、低沉。他向來就算怒極,也絕不會咆哮喊叫,可就是這樣才更叫人膽寒。
「沒有的事,沒有那樣的事,你千萬不要那樣想!」夢蘿拚命搖手否認。「那個人不知道我是女子,所以我也不算在跟男人見面。」
老天,她在說什麼呀?他老是可以輕易擾亂她的心志,讓她變得很笨。
「原來娘子今日還是要強詞奪理。」昊桐點頭,薄唇微微往上挑,平靜的聲調沒有什麼起伏。「那麼我們就不必再談下去,你出去吧,或者我出去,在你還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之前,我們還是不要見面比較好。」
他說著就要走。
「不,不要這樣!」夢蘿連忙拉住他,死命的抱住他,把自己當座小山似的阻擋他的去路。「我當然知道自己錯了,我就是來請罪的,你怎麼罰我都可以,就是不要走,你這樣走掉,我會很難受。」
他好氣又好笑的看著妻子幼稚的舉動。「你這是幹什麼?快放手。」
夢蘿緊緊的抱住他,把頭埋在他胸前,一古腦的說:「其實,今日之約是三個月前定下的!在我們協議前幾日,那時我們還沒做協議,而我總不能平白無故的爽約吧,所以才不得已瞞著你出府,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認為就算告知你,你也不會答應我出去跟那人見面,所以才先斬後奏……」
「又是如此。」昊桐深吸一口氣。「為夫懂了,娘子今天又師出有名,是為夫冥頑不靈,不能通情達理的體諒娘子的苦衷。你放手吧,我要離開。」
他的語氣像霜雪一樣的冰,夢蘿知道他真的動怒了,因為她的強詞奪理而真的動怒了。
雖然昊桐溫柔的時候很溫柔,但他動怒的時候……識時務者為俊傑,她還是照他的話做比較好。
她放手了,怯怯揚眸,果然看見他一臉寒霜。
夢蘿懊惱的望著他。「噢∼你要怎麼樣才肯原諒我?」
她不想惹他生氣,真的一點都不想,也想在他面前好好表現,可是卻老是力不從心。
「其實……唉,算了。」如果告訴他,她也渴望他以她為榮,他會信嗎?畢竟自己從來就無法安份的待在府裡。
也或許,她是故意那麼做的吧?故意要引起他的注意,不要他把大部份的時間都用在生意之上……
「昊桐——」她不安地蹙了一下眉頭,他就是這樣,很會製造他人的緊張感,難怪下人在他面前大氣也不敢喘一聲,卻敢跟她平起平坐。
他的目光深邃,雙眼直視她的眸子。「好吧,你說說看,我為什麼生氣?」
等待答案的同時,他的雙眼掃過妻子嬌柔修長的身段。
換上淺紫衣衫的她顯得更加嬌俏動人,還有那清俊嫵媚的臉蛋,以及身上那股淡淡的女兒家幽香,使得她即使已為人婦八年,依舊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因為——」她絞著手指,用嬌柔的語氣說:「因為我又擅自離府,沒有先告知你……」
他搖頭。「不對。」
夢蘿微微一愣。「不對?」
難道昊桐神通廣大到知道她偷偷托下人把自己的版畫賣掉?
其實她不是為了賺錢,只是有人喜歡她的版畫,還肯花錢買下,那很讓她開心,所以才會暗著做這件事。
「那人在覬覦你,你不知道嗎?」昊桐抿緊嘴角,俊美的臉龐帶著挫敗。
她總算明白夫君在說什麼了,開懷一笑。「原來你也看出來那個人怪怪的啊?」
他將她拉到身前擁著,大手挑起她惹人憐愛的小巧下巴,俊眸冷冷的睨視她。「那人知道你是女人,一直都知道。」
這個迷糊的小女人,他的冷靜一遇上她往往就變得岌岌可危。竟敢瞞著他跟男人見面?她真有逼瘋他的本事!
「怎麼會?」夢蘿狐疑的揚了揚秀眉。
「你以為小柳的技巧很高明?」他握住她的手,懲罰性地使勁收緊了下。「你的臉塗了黑炭,手呢?耳後呢?若柳的身子曲線呢?小柳還替你的男裝薰香,身上掛的金玉腰飾、扇飾件件精巧秀美,旁人難道會認不出來嗎?」
夢蘿的身段非常不像南顯人。
南顯女子多半嬌小豐腴,但她卻修長嬌柔,乳房秀挺、楚腰纖瘦,一頭烏絲豐沛柔亮,睫毛濃密且長翹,朱唇輕潤而誘人,初見她的人,都會對她驚人的姿色說不出話來。
這秀媚天成的姿色,姓周的商人又怎麼會瞧不見?
「所以他一直想把我騙去他府中……」夢蘿此時此刻方才恍然大悟。
難怪周子監常藉著倒茶、布菜、賞畫時觸碰她,她還一直以為他有斷袖之癖。
「我……我真的不知道……」她懊惱著,蹙眉咬緊下唇,一副罪孽深重的表情。
這樣慚愧的模樣倒令昊桐不忍再苛責她了。
自小她就歸他保管,他還不瞭解她嗎?只要看到版畫就欣喜得忘了一切,週遭的一切自動變為透明。
他鬆開她。「你想要看的東西在桌上的金匣裡,去看吧。」
她好奇的張望著。「我要看的東西?什麼東西?」
她看見桌上有個八寶金匣,雖然府裡金銀珠寶甚多,但這隻金匣看起來異常貴重。
匣上嵌著紅、藍、黃、綠四色寶石,以及瑪瑙、琉璃、珍珠、水晶等共八種,是名副其實的八寶金匣。
昊桐送她什麼呢?夢蘿興奮地跑過去,打開精心打造的金龍匣鎖。
一股濃郁的奇香立即從匣裡飄出,直沁入她的肺腑。
「好香——」那是一種令人心曠神怡的香氣,她忍不住深吸了口氣。
取出放置在匣中的畫冊,細看之後,她驀然驚呼一聲。
「天啊——這是——這是——」她猛然轉身瞪視著丈夫,呼吸急促。「你怎麼會有這個?你從哪裡弄來的」
她可以肯定,手中的畫冊就是周子監口中的另一版本,每一幅版畫都蓋了小小的「媜」字方印,不但長達五百頁,還是彩色的……
天啊,南顯根本沒有彩版的技術啊!
「在東峻國,只要花錢就買得到,沒什麼希奇。」他輕描淡寫地說。
夢蘿抽了口氣,口乾舌燥,「怎麼可能?」
她才不信,他肯定花費了許多人力跟財力才拿到這本專屬於東峻皇室的畫冊,卻這樣輕輕帶過……這……忽冷忽熱,果然是昊桐的作風。
「今晚我睡商號。」也不向她說明來源,昊桐便越過她離房。
「昊桐——」
她還興奮得靜不下來,他就這樣走了?
唉,看來這次他真是氣得不輕。
看來先不要去招惹他,等他怒氣散些再說好了。雖然這話自我安慰的意味濃些,但她是罪人啊,還能怎麼辦呢?不如先來欣賞手裡的這本無價之寶吧!
想著,她低頭笑吟吟地翻開畫冊,適才在丈夫面前的不知所措一掃而空,眉開眼,笑得如燦燦朝陽。
不過,昊桐到底怎麼弄到這畫冊的?難道他今天會去知秋茶樓,就是為了取這畫冊?
就說他把她當責任、當義務來照顧著嘛。
他可以滿足她的一切要求,但他的心……他的心,卻從來不在她的把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