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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水戀 第五章 作者:簡鈺
    一天又一天,一月接一月,時間在堆積成塔的無奈感中流逝。

    國定假日的黎家本該全員到齊的。按照黎父教女有方的期望,三個女兒應該要一致坐在書桌前,放首古典音樂,泡杯咖啡熱茶看些可以怡情養性的世界文學名著,充實少女內涵。

    然而,實際的情況卻不是這樣的。

    紫素不在家;紫梅提著一桶水,安靜無聲地把櫥櫃桌椅抹得一乾二淨;而紫璇,難得沒跑出去玩,百無聊賴地坐在一樓客廳沙發上看電視、亂按選台器。

    "啐!沒有一個頻道能看。"她將選台器往茶几上一丟,心煩意亂。"家裡靜得像要鬧鬼,難受死了。喂!能不能有點人聲哪?"

    "紫璇,爸爸在書房裡,他今天心情很差……"紫梅討好似的乞求著。"我們別吵,讓他靜一下,這樣好不好?"

    "他要生氣是他咎由自取,我看不出眼前有什麼事可以讓他不爽的。幹麼要順他的意?"紫璇不滿地重哼:"二姐,你太順從爸爸了!"

    紫梅怯生生地微笑,不敢再有意見。

    "最好老天趕快派點事讓我做,不然我真的要悶死了!"她對天嘯吼。

    對外的玻璃門沒有上鎖,像是要應了她的願望似的,門被打開,一名勁瘦男子悠然而人,瀟灑的姿態彷彿把黎家當自己的家。

    他對忙著整理家務的紫梅笑了笑,紫梅偷偷向他指著坐在沙發上生悶氣的紫璇。

    "嗨!"凌雲帶著一抹風流不羈的笑容,重重落坐在她身邊。

    "你來做什麼?"看到他,紫璇沒好氣。

    真是個討人厭的傢伙!不過是當了她幾年的家庭教師,以後便常常登門造訪,沒規沒矩地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還以她的良師益友自居。

    紫璇撤了撇嘴角,心裡知道自己其實並不真的討厭他,她只是因為凌雲竟能得到頑固父親的賞識,成為黎家不定時的座上嘉賓,被允許來去自如而遷怒罷了。

    不過,他也不是完全沒有存在的價值。當她想做些什麼事的時候,凌雲總會神出鬼沒地跟著;因為有他跟著,事後父親的叨念也就給面子地少了些。當然,以她終生身為反對黨的立場,決計不是伯父親發飆,她只是不想聽罵人的聲音而已。

    凌雲看了看客廳裡,好奇地問:"咦,你大姐呢?"

    他認識黎家人已經好些年了,大家都很熟。其實他的年齡比紫素大一點,所以把紫素、紫梅當自家妹妹看待,至於紫璇嘛……那就很難說了。

    紫璇懶洋洋地回道:"不在家。"

    "又去餐廳打工?"

    "對啦。"

    "伯父不生氣嗎?"

    "凌雲,你很奇怪耶。我們家的事,你管那麼多做什麼?"話是這麼說沒錯,但紫璇還是乖乖回了凌雲的話。"你有看到我爸嗎?"

    "沒有。"

    "這不就對了,他又躲進書房裡發脾氣。"紫璇無所謂地聳聳肩,"大概氣得直發抖吧?"

    "啊,不過說也奇怪,紫素為什麼突然這麼堅決地不聽伯父的話?"凌雲小心掩藏住眸中誘惑紫璇的異彩。"事前並沒有任何不對勁,不是嗎?"

    "對了,我早就覺得有什麼地方怪怪的。"紫璇彈出一個響聲。"原來就是這一點。大姐為什麼會突然跟爸爸抗爭起來了"

    "比起隔岸觀虎鬥,這才是更迫切需要研究的問題點,不是嗎?"凌雲很滿意這只悶得發慌的小野貓咬下了誘餌。

    他向紫梅投去一個搞得定的眼色。對她那脆弱過頭的神經來說,紫璇實在是一個太具威脅性的刺激了,他不以為脆弱如紫梅受得了。

    這時,玻璃門外人影微動。一陣的聲音之後,紫素提著小背包,形容憔悴地出現在門口。

    "大姐。"紫璇滿面笑容地迎了上去。"今天怎麼這麼早回來?"

    "只排了兩個小時的班。"紫素看了看紫璇被大家公認的歡喜冤家,凌雲。"你也來了,凌大哥。"

    "只是過來聊聊而已。"凌雲好風度地回應道,淺笑如波。

    紫素用眼光較了室內一圈,勉強而疲憊地問道:

    "……爸呢?"

    "在書房裡,"紫璇敷衍地揮了揮手。"哎喲,不用去理他啦!"

    一向怯懦封閉的紫梅此時卻激動了起來。"大姐,你去跟爸爸道聲歉好嗎?他老是生氣,這樣實在很不好,我們應該要聽爸爸的話,別讓他動怒……"

    "紫梅……"紫素訝然地看著她。

    "二姐!"紫璇真的會被膽小怕事的她氣死。

    凌雲不發一語。幾年的相處下來,他不只一次融入她們的家庭問題中:所以並不覺得自己的存在有什麼突兀之處。

    紫素垂著螓首,多方的煎熬讓她變得蒼白而孱弱。

    "對不起,紫梅……"

    "嘎?"為什麼要對她說"對不起",紫梅困惑地睇著她。

    "我恐怕會這樣一直一直惹爸爸生氣下去。"紫素吸口氣,杏形眸中迸射出毅然決然的光芒,"我這樣做,當然有我的理由。要我現在撒手是不可能的,若是現在我去跟爸爸道歉,他一定會趁勢要求我放棄打工。你不知道這整個事件對我的意義有多大、教會我多少事,我不能不去追尋我要的,更何況我已經不能忍受見不到……。

    紫素語調愈見高昂的言論戛然而止,留下客廳裡波詭雲譎的沉默與昭然若揭的事情真相。

    "大姐……"紫璇若有所悟。

    "總之,要我回頭,我辦不到。"紫素匆匆扔下一句抱歉,便疾奔回房。

    半晌之後,紫璇揚起頭來。"你說得對,凌雲。"

    "什麼?"他說對的事情可不少,不知道她黎三小姐指的是哪一件。

    "比起隔岸觀虎鬥,大姐的堅持所在才是迫切需要研究的問題點。"

    "所以?"頓悟她語意,凌雲的唇畔浮現一抹壞透了的男人笑容。

    "我們有事情做了。"紫璇宣佈道:"我們要去查明讓大姐義無反顧的真相。"

    "我們?"凌雲挑高墨濃的雙眉。

    "是的。"紫璇野性難馴地迎向他的目光。"我們。你,跟我。"

    紫梅擔心地輪流看著小妹與凌雲,央求這:"你們不要推波助瀾呀爸爸已經夠生氣了……"可惜在黎家,從來就沒有人會把她的話,認認真真地當成一回事。

    她忍受不了見不到什麼?

    紫素疾奔回房之後,將門扇緊緊扣合,小背包往床上一甩,背靠著門板緩緩地滑坐在地。

    充斥在她體力的,是無力感,完完全全、無處著力的無奈。她做錯了什麼?抑或有什麼不對了,才讓丁巖再次對她冰顏以對?

    自從那天去丁巖家撞見出人意料的一幕之後,他的態度全改了。俊顏在冰封之下,他沒再正眼瞧過她一次、沒再體己地跟她聊幾句;雖然早有預感,她的心仍被他的冰刀般態度刺得傷痕纍纍。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她?她的要求並不過分,只是想知道個中緣由;但是苦苦追問,也沒能得個讓她心服口服的答案。

    時間在她追、他避的迷藏遊戲中流逝,始終沒有結論。

    然後,暑期過去,學校開學了。然後,楓轉紅、葉發黃、繁花盡調,秋天過去、冬季就來。

    蘇虹霓遊學回來,沒跟她搶回這工作。聽說是在國外邂逅了一個A·B·C,人靚不說,更有恆產。她天天勤寫電子郵件、勤上網TALK,大談遠距戀愛。

    紫素不關心、不在意,這事兒跟她沒關係。只是,在聽到"遠距戀愛"一詞時,心下不免惻然。

    有形的距離怎擔得了這個"遠"字?

    而無形的距離,就是人在咫尺、心也天涯,那才真的遠呢!

    既然蘇虹霓看不在眼裡,她便順理成章地做下去。

    紫素蜷曲著身體,緊抱雙膝,幽幽地回想前幾天,她終於忍不住,找上丁巖的情景……

    "我想知道,你為什麼不理睬我?"單刀直入,她一貫柔柔地道。單純與直接是她的行事方式,婉曲柔和的風格卻不至於讓她咄咄逼人。

    丁巖默然不語。

    "我想知道,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讓你不開心?"她的淚已然盈眶。

    "沒有。"

    "還是我說了不該說的話,讓你要這樣疏遠我?"思前想後,好像有句話犯了他忌諱。

    蘇虹霓說過,凡是向丁巖告白的女孩,沒一個有好下場,總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她細細思來,也許吧,也許就是在丁勻絲警告她別愛錯男人的時候,她一時情不自禁,說了丁巖不會讓她錯愛的話語,把自己心底潛藏著的最深情感訴出,所以犯了,他大忌。

    至真至純的感情,怎能說是忌諱?紫素想得額角偏疼。

    "不是。"他額上青筋浮跳。

    "那是為什麼,為什麼不理我?"不跟她說話、不看她一眼,完全的排拒、完全的隔離,不是傷人心,會是什麼?

    她委屈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溜溜地滾了下來。

    "不要哭拿眼淚對付我最不公平,"丁巖不耐地低吼。"反正你記牢了那個女人警告你的話就沒錯!"

    後來紫素放他走了。從他全然不買帳的語態中,她知道是問不出什麼結果的。

    事實上,每當她凝睇丁巖的時候,他那飄然的身姿和氣息都讓她想起浮流的水、不定的風,意像那麼自力隨意,她小小的掌心怎麼可能拘得住?

    紫素惘然。

    丁巖究竟是怎麼想的?他無情地不給予她任何回應、隨她猜測他的心也不理。她以為他就是不在乎她、眼裡沒她,但總是在最最絕望的時候,卻又捕捉到他歉然多情的眼神。

    是的,他抱歉,而且他對她有情!紫素雖然傷懷,但不至於連心眼都鈍了。當她猛然回神或抬頭的時候,她總會遇上丁巖的眼光;在他猝不及防的剎那間,她窺進了他的真實內心,是與他刻意疏離冷漠的態度天差地遠。

    於是,因為他,她苦裡有了甜,甜裡攙了苦,心緒忽起忽落、重起又重落,苦更苦、甜更甜了……

    為什麼不理會她?為什麼不理會她?她執著地逼想著。

    他該不會是因為被她看見家中的情形,所以自卑了吧?

    紫素隨即否認自己的胡亂推測。不、不對,丁巖瀟瀟灑灑,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自信直率的氣度,決計不是那種動不動就怕別人看他不起的人。

    何況,他那句"反正你記牢了那個女人警告你的話就沒錯"的低吼,也似乎有著與自卑感截然不同的深意,他似乎不要她愛上他。

    這是他不理會她的理由嗎?為什麼?到底為什麼?紫素想得頭痛欲裂,依然沒有解答。

    由於紫素已熟悉了餐廳的工作,手腳也伶俐許多,再加上學校開了課,打工得配合上課時間,所以她已經不再獨佔離峰時間唯一一個工讀生的名額。

    這意味著她不再常有與丁巖獨處的機會,也意味著他們之間常常隔著很多人,其他的工讀生、正式員工、覓食的顧客……等等。

    這天午餐時間的"風華國際旅館"中式餐廳,正如以往一樣人聲鼎沸,可是卻來了一個氣忿難平的不速之客。

    "紫素!"黎父氣沖沖地跑進來,對著滿屋餓肚子的客人與穿梭在他們之間的紫素大叫。"跟我回去!"

    "爸,"拿著MENU、點菜單、開始跑外場的紫素訝異得不得了。

    雖然父親再三表示他絕不贊同她打工的意見,也一再重申好女孩不該在外頭拋頭露面的舊式規條,但是在她的堅持之下,他也氣得有些彈性疲乏平時也只是隨口唸唸、不再干涉她了,今天為什麼又突然發起威來?

    "你存心要我丟光老臉是不是?"黎父吼得驚天動地,完全不顧週遭人的眼光。"昨天局裡幾個女警到這裡來聚餐,看到你在這裡招搖的模樣,一個個跑來問我:黎老,你家大女兒不是端莊得很嗎?不是就讀很有前途的S大嗎?為什麼在餐廳裡穿著開擦旗袍、替人家端盤子?每個人都一片好心地要我快把你帶回家去,別在這裡丟人現眼,貽笑大方。你看看,別人都這麼說了,你還不聽從……"

    "爸!"黎紫素被人看得不知如何是好。打工打得理直氣壯是一回事,但無端成了大戲裡的主角又是另一回事。"爸,你先回去,我下班回家再跟你說。"

    "不必下班回家再說,你現在就跟我走!"一想到同事們爭相詢問、嘲弄的口吻,黎父就嚥不下這口氣。他愈罵愈上火,索性新仇舊恨都挖出來說了。"我警告過你多少次?女孩子少到外面來拋頭露面!你看看你自己,這是什麼模樣?短裙像屁股簾子、一身酒紅活像個大三八,以前的高雅氣質蕩然無存,你就是不聽我說的話……"

    "怎麼回事?"經過其他工讀生的通風報信,餐廳經理丁巖迅速從辦公室走出來控制眾人竊竊私語的混亂局面。"這位老伯,你有什麼事?"

    "這是我爸爸。"紫素難堪地低下頭,不自覺地偎向他身後尋求保護。

    她下意識的動作太明顯了,黎父一下子就看穿背後的意義。他恍然大悟地斥道:"好啊,原來就是這麼回事。我一直在想;為什麼你突然有那麼大的膽子跟我作對。原來是因為結交了壞男人,把你給拖下去了!"

    "爸!"紫素喊得很無力。"你不要亂講。"

    "老伯,不如你到我們後頭的辦公室,我們好好談一談。"丁巖平靜地說道,一貫的面無表情,沒有被侮蔑的倉皇。"請!"他手臂劃開一個完美的弧度。

    "不必了,我跟你沒什麼好談的。"黎父的怒氣只針對他心目中不成材的女兒發作。"紫素,你現在就跟我回去,否則以後別說後悔!"

    "我不回去。"紫素脹紅著小臉大喊。她愈想愈荒謬、愈想愈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麼要因為幾個三姑六婆的品頭論足,就失去我的自由?她們是我的誰?她們怎樣說我有什麼關係?"

    "啪!"黎父暴跳如雷地衝過來,揚起手欲打她一巴掌;但是丁巖及時把紫素扯到一邊去,用自己的身軀替她擋下了。

    "丁巖!"紫素驚喊。父親那手勁奇大的一甩,是直接敲擊在他的胸口。"痛不痛?有沒有怎麼樣?"

    看她這樣,黎父氣得直發抖。"你棗你不知自愛,跟男人亂來!難怪我那些同事們說到你,個個一臉奚落曖昧,外加嘲諷冷笑,他們背地裡不知道都說成什麼樣了!"

    丁巖緩緩地揉了揉心口,心平氣和地道:"伯父,現在可以坐下來談一談了嗎?"

    "沒人要跟你談。紫素,跟我回去!"黎父料想事情走勢至此,他也動手打人了,諒紫素也沒膽不跟他回去,便自顧自地旋身走人。

    走了沒幾步之後,他轉身才發現紫素並沒有跟在他後面。他怒視著紫素的神色,她靠在那男人身畔,一臉堅不屈服,惹得他更火大。

    "好、好、好,你翅膀硬了就想飛,長大了就想造反,真有出息!真有孝心!"黎父下巴一抬。"算我這麼多年來疼錯你了,你不想受教、我也懶得管你!"

    就像他來的時候一樣突然,黎父氣忿難平地離去了。

    紫素拿著一疊的點菜單及原子筆,呆呆地站在原地目送父親離去。

    "沒事了,各位。"其他工讀生遵照丁巖的指示,安撫竊竊私語,甚至有些受驚的顧客。"請各位耐心等候,我們會盡快為您上菜…"

    "黎小姐,請跟我進辦公室一下。"丁巖面無表情地在紫素耳邊低語。

    紫素只得將手邊的點菜單交給其他同事,尾隨丁巖到餐廳後頭去。

    "黎小姐,這是怎麼回事?。丁巖的語氣很淡漠,不像要找她開炮,卻寒到她骨子裡去。"你父親是不是不贊成你來打工?"

    丁巖記憶猶新。他曾親耳聽紫素輕描淡寫地提起這回事,也記得紫素曾在這辦公室裡接到她父親破口大罵的電話。之後好一陣子不再有這類的消息,因此他也不再放在心上,沒想到今天紫素的父親便上門來叫囂了。

    紫素沒話說。

    "我想,你也應該清楚,餐廳是服務業,無論如何都要讓顧客在平靜愉悅的氣氛下用餐,而你父親的行為已經妨礙到顧客的進餐情緒。"丁巖吸了口氣,毫不容情地說道:"要是家人如此堅決地反對的話,你的過分執拗似乎顯得太不合理。"

    紫素哆嗦著唇。

    之前她在辦公室裡接到父親的電話時,為什麼要騙丁巖那是打錯的電話?答案很簡單;因為她知道,要是丁巖曉得這回事,他會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勸退她。從以前到現在,他的表現夠清楚了,他週身"別靠近我"的氣息太濃厚了她不可能不知道他是怎麼盤算的。

    "我不希望同樣的事,再發生第二次。"丁巖的眸心定在腳邊某一點,不看她、不與她交流眼底的感覺。"你年紀還不,應該聽從父親的教導……"

    話說得再冠冕堂皇,其實無非在裝飾一句殘酷的話語:"你走吧,走得愈遠愈好。"

    丁巖閉了閉雙眼,不敢也不願去看這個他愛的女孩。好辛苦,真的好辛苦,天天見得著她,卻要逼自己別去看她、別去跟她說話,這種煎熬實在太累人了!

    一直到現在,他的耳際還清清楚楚地迥蕩著丁勻絲對紫素說的話。"你身邊,就站著一個會讓你錯的男人。"

    他,丁巖,竟是個會讓紫素的人生棋局上滿盤皆錯子的壞男人!

    丁巖每每思及便悚然一驚,冒出一身冷汗。

    大姨的話為什麼說得這麼重、這麼痛、這麼切中他心底的隱憂?為什麼會帶給他噩夢即將成真的可怕感覺?她殘忍而成功地讓他把紫素秀麗端整的容貌與母親的搭在一起,逼他生出毅然捨棄紫素的萬千決心。

    是的,捨情棄愛。

    尤其當他懷著走遍天下的夢想時,他更有著即將負了她的預感。在大千世界裡流浪,這是他的夢想,也是他不負責任的父親遺留給他的天性,就像是嵌在生命源頭的基因,銷毀不掉也抗拒不得。他渴望著自由、渴望著出走,沒有任何人事物足堪抵擋!

    然而,從父母的情事糾纏中,他知道,男人一旦渴戀自由的感覺、嚮往振翅高飛的快感、希冀在千山萬水中走動:就不該有情愛的牽扯。否則除了傷透女人心之外,他再沒有任何作為。

    父母的故事給他的教訓,就是父親給了母親承諾,以至於她一輩子都處在"等待"的深淵當中。他當記取這個教訓女人是如此容易受情傷,他得小心翼翼避開紫素,以免讓她走上與母親相同的路子,重蹈覆轍。

    愛上像他、像霍齊這樣的男人,絕對是女人的失誤與劫數!

    所以,他不能讓她錯在此、不能讓她美好的一生栽在他手上,不能讓她像他母親一樣,為了"等"這虛幻的字眼、為了心愛的男人,而變得癡癡傻傻。

    遠離她是最好的決定!

    她還年輕,感情也還不定,她有很多機會去結識其他更好的男人。一定會有比他優秀、穩定的男人可以帶給她幸福;要是跟會計女人錯的他在一起,她一定熬不過感情的苦!

    雖然痛苦,但丁巖還是試過很多個可以讓紫素自動離開的方法。對她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是最基本的作法了;他刻意在工作上為難她,安排她去做最辛苦的差事,為的就是要讓她知難而退。

    沒想到,這些竟都無法奏效,她反而愈挫愈勇了。

    也許是天要助他吧,今天竟憑空掉下來一個讓她不得不走的好理由。

    "你早點回去跟父親認錯,做回乖巧的好女兒吧。"丁巖忍住心痛的感覺說道。紫素垂著頭,雙手握拳,低語:"不要再告訴我,我該怎麼做。"

    "什麼?"丁巖沒聽清楚她的話。

    "我說,不要再告訴我,我該怎麼做!"紫素頭一揚,直截了當地迸發出怒氣。

    即使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之下,她婉約的氣質仍未失一分一毫。事實上,她生起氣來就像個惹人憐愛的娃娃似的,看來脆弱有餘而火力不足。

    丁巖一愣。

    "為什麼?為什麼我要照著你們的話去做?為什麼不讓我做我想做的事?"

    "紫素……"

    "我只是課後時間打工,我這樣做只是因為我想,為什麼不可以?"

    "你……"

    "在別人眼中看來,我已經是叛逆、乖僻,他們也因此而爭相議論我。可我只是想照自己的意思去做,這樣也能承蒙路邊隨便一個阿貓阿狗看得起我、隨口批判我,讓我痛哭流涕地跟著照做不誤嗎?"

    如果今天父親的到來、火氣沖沖的質問只因為他是一個關愛女兒的父親,她或許會羞愧抱歉,但絕不會如此不滿。可是,為什麼他挾帶的是別人的無謂意見與嚴酷評論呢?別人比較重要嗎?

    "別激……"

    "別人、別人?別人到底在我的人生中充著什麼角色?一個個不明究理、多管閒事的言論就能把我的世界搞得天翻地覆,把我的意願抹得一乾二淨。"紫素終於受不了地大喊:"別人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紫素!"丁巖提氣一喝,震回她愈來愈激亢的理智。

    "你不這樣認為嗎?"紫素的語調轉而為哀傷。淚掉下來了,糊了她尖銳的稜角。"別人是什麼鬼東西?憑什麼指著我們的鼻子說東說西,自以為優勢、高貴、正義、充滿道德感地教訓我們?他們比較清高嗎?還是比較有學問?他們知道當事人自己是怎麼想的嗎?他們只是『別人』而已,卻老是自抬身價、自視過高,忘了自己對我們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別人』而已!"

    丁巖不能反駁她,一句都不能,反而是被她的話震懾在原地,不得動彈。

    紫素說得對。別人就是別人,卻老是妄想著要接掌他們的人生。

    而她把他也說進話中,跟她一起變成"我們"了,足以見得那天在家門口,大姨的話在她心裡烙痕有多深。大姨……

    是哪,她也總是自以為高貴地指著他的鼻子,見一次、酸一次,看一回、罵一回。從小到大,他老是在想,她憑什麼看不起他?因為給他一半血緣,卻棄他不理、喚作霍齊的那個男人嗎?

    那麼,最該恨他的人,應該是被傷透了心、夜夜飲泣的母親,而不是這些沒有直接關係、在一邊喊打喊殺、喊丟臉喊沒面子的"別人"。

    紫素觸及他的心,好深、好深,深得他自己都無法想像。

    他想伸手攫住這個小人兒;世界上不會再有另外一個女人這麼瞭解他,他不想錯過她,不管眼前是對是錯,不管日後是幸福是悲哀,他都不想錯過她!

    丁巖的心,脹滿了迷情。

    "不要叫我回去,不要逼我去做不樂意做的事。"紫素的話語像柔柔的暖風,吹迸了他的心,也蠱惑了他的情。

    "紫素……"他就快屈服於她了。

    "你也有過很深刻的體驗,不是嗎?被大家否認、意願不受尊重、被人不分青紅皂白地抹黑,其實不是自己的錯,卻被惡意曲解成自己的不是,平白為別人不負責的言論背上十字架。這樣的感覺,你應該比我瞭解,對不對?"紫素眨著淒迷的淚眼,誠摯地請求他。"那麼,別要我走。你是我堅持下去的唯一理由;見不到你,你要我怎麼好好地過日子?"

    紫素末了一句話,像道金陽燦光似地直直射入丁巖的內心。

    霧散了,迷情消了,現實回來了。丁巖的表情就像被甩了重重一個巴掌。紫素乞求垂憐的小臉、母親為情而苦的愁臉、大姨悍然賭咒的凶臉,輪番在他的腦海中翻覆不已——

    別人的干涉帶來一時的不滿是一回事,可紫素與他又是另外一回事。他會讓紫素滿盤皆錯子的"本事",不只是大姨這麼說,就是最瞭解自己的地,也是這麼深深地恐懼著。

    既是如此,他怎麼能推波助瀾?他可以愛她,卻不能眼睜睜地看她愛上他;她必須鏟斷對他的情根,現在、立刻、馬上!

    丁巖的嗓音降到了零下冰溫,心如磐石硬,猛一轉身而旋飛的髮絲有如浪人要踏上不歸的旅程。

    "你的演說很感人肺腑。"丁巖垂下眼,整個人包束在黯淡之中。"可是,我要提醒你,這間高級餐廳不是讓你大展雄威、聲張自主權利的場所,而我也無法慷慨地提供自己的名號,作為你玩感情遊戲與抗爭行動的合理借口。你要表現你的自主性;可以,請另謀高就!"

    "丁巖?!"紫素不敢相信,她掏心剖肺、情真意切的告白,款款地訴說她的內心:最後竟被他惡意地踩在腳底,當成遊戲一則!

    她怎麼會把他當成是自己玩感情遊戲的借口?她對他是認真的呀!他怎麼可以這樣誣蔑她?

    "要是……我不走呢?"紫素顫抖地問。

    "總之,在店務資料上,你已經是離職員工了。"

    "你這麼做,是要用這間店的經理身份杯葛我?"紫素不敢置信地含淚控訴。

    "如果我想,我還可以讓你在『風華國際旅館』的關係企業裡統統被拒絕。"丁巖冷冷一笑,蓋過心碎。

    "你怎麼可以這樣?"紫素怒瞠了眼。

    "我就是要這樣!"丁巖邪霸地綻開一抹與她作對的笑容,笑容中卻有一絲幾不可察的蒼涼落寞。"你走吧。"

    話說得這麼白、這麼絕,被拒絕得這麼狠,再死撐下去,也只能被當作是死皮賴臉、死纏爛打吧?

    感情應該要見好就收,最差勁的則是易放難收。但人似乎愛犯賤,總是要挑最差勁的路來走,也不願犧牲一點妙不可言的感覺,在好聚好散的時候爽爽快快地分手。

    紫素捂著嘴,不敢哭出聲。原來初見時的情衷、言語相契時的快樂,那麼美、那麼好,可是一旦撕破臉了,也只能落得心碎破敗的下場。

    這才終於知道,原來丁巖之於她,是愛、也是劫!

    "回去吧。"丁巖疲憊地說道。如果她再不走,只怕心防先潰散的人會是他。他會伸手攫住她、不讓她走,給她一時的快樂,卻可能帶給她一世的悲傷。

    紫素深深地凝望他一眼,轉身就跑。

    因為她連一秒都撐不住,所以失了良機。她看不到自己轉身的剎那間,丁巖隨即往前一握的大掌,也看不到他伸手卻落空的淒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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