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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水戀 第八章 作者:簡鈺
    饒是紫素之前經過千思百想,也沒料到她為丁巖準備的洗塵宴,會移師就駕到病房來舉行。

    紫璇為丁巖打包回來的飯盒,原封不動地放在小茶几上,逐漸變涼,散發著有些無奈的食物香氣,勾不動幾多食慾。

    "抱歉。"虛弱的她,半臥在病床上歉然一笑。

    "我好像把你嚇壞了。"

    丁巖無語地站在她面前,深深地瞅著她看。

    "其實也沒什麼,這都是老毛病了。"紫素聳聳肩,意圖輕鬆地說道。

    五年了,她已不再是當年花樣十九歲的少女。走過了情痛,在等待與落空之中磨練、成長,為何在丁巖面前,還是會不自覺地退化成一個無助的小女孩呢?

    她顛三倒四地敘述著:"幾年前剛發病的時候。是挺嚴重的。不過這些年來,經過控制,發病次數已經減到最低了……"

    丁巖依舊不搭腔,靜靜地聽她說。

    "嚴醫生是我的主治醫師,他這人有點愛大驚小怪。每次我發病,總是要留我做詳盡的檢查,也不管我忙不忙、事情多不多,總之他就是不放人走。"紫素淺淺一笑,蒼白加柔順,彷彿大氣一吹就要化掉。"快坐下來吃飯盒吧,餓久了不好。我這毛病,有一半的原因是餓出來的。"

    丁巖聽了心痛更劇。

    紫素嘴裡不說,但他已從紫璇那邊,得知她這病全然是因他而起。他知道胃痛這種病,絞起來真的要人命。五年來,他行經好些落後國家,因為飲食用水不潔,又或水土不服、起居不定,他患過若干次腸胃道疾病,痛起來當真是撕心裂肺。而他珍視如寶的紫素,五年來竟都與這樣的病痛作伴……

    濃烈的歉疚感貫穿了丁巖的靈魂,他恨透了自己!

    然,紫素怎麼可以這麼平靜地對他說話?

    她怎麼可以沒有埋怨、沒有嗔怪,還是笑意滿滿?

    她怎麼能夠心平氣和地對待他,對這個傷她如斯的男人這般寬容、如此大度?

    丁巖望著她滿足的笑靨,彷彿他的出現,已是她最大的安慰。但是她為什麼不想想,當年他沒有真切地交代就離開台灣,這時他沒有確切地說明便貿然回國,他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無情地一腳踩碎了她的心,她怎好再這麼寬大地包容他?

    她未免太豁然大度了!

    丁巖幾乎要把對她的心疼轉成怒氣,氣她不懂得愛惜自己,到頭來得到的卻只是空夢一場!

    他的沉默,讓紫素感到心好慌話拉拉雜雜的,愈說愈亂。終於,她停了口。反正再這樣漫無邊際地扯下去,話題永遠在核心的最外圍打轉。

    驟然發病原本不在她的預想範圍之中,丁巖返國以前,她反覆對著鏡子練習最美的笑容、最甜的說話語調:甚至見到他時該如何呼吸吐納,她都再三演練過了,她希望能以最完美的姿態令他長駐不走,可惜設想全落空了。

    她一見他就掉淚,話沒說完、人就暈了,他現在可怕了吧?

    "我給你找來好些資料。"紫素強顏歡笑道。她示意要丁巖替她拿過來一個隨身包包。"是關於租賃房屋的。"

    "租賃房屋。"丁巖無意識地重複呢喃。

    "唉。我先前到你舊家去看過了,那邊早已殘敗不堪,左鄰右舍都要重建了。我想,你回來了,不免要找個落腳之處,所以就先幫你到仲介公司搜集一些資料。"

    "紫素。"丁巖開口想制止她的奢想。

    紫素早就知道他會制止,便飛快地攔他口。"你有空就先拿出來看看吧。"她用眼神祈求他、蠱惑他。

    其實,這番話、這袋資料是有預謀的,是她無聲的詢問,也是她默然的乞求。

    她知道,自己不敢直截了當地問他還走不走:她知道,自己沒有看他點頭的勇氣:她知道,她受不了他再度遠揚海外的決定,所以她想出了這個法子,迂迴曲折地探問他的心意。

    然而,她也知道自己的掌心臂彎,拘不住他如流水般的自由意向。丁巖五年前是瀟灑的,五年後猶有過之。

    他若要走,她自然可以攔駕,但是擋不攔得了,就得看她的造化了。

    她沒有信心,五年前他可以索性出走,五年後,她只能記取教訓地默然乞求,願他能多念看一點她癡盼的心,不再漂流。

    "紫素,你平靜地聽我說。"早要說、晚也要說,不如早斷了她的奢想。"我這次回來……並沒打算長住。"丁巖困難地開口。

    "什麼?"雖然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她仍迅速紅了眼眶。

    "我還有攝影工作要做,也許下周,我就會離開台灣了。"他說著一成不變的借口。

    "丁巖……"不要走、不要走。她的眼神在在透露著哀求。

    "聽我說。"在她的眼淚掉下來之前,他必須鐵著心把話說完。"好好地照顧自己的身體、找個好男人把自己嫁了……"

    "不!"她悍然抗駁。

    丁巖亳不容情地繼續說道:"以後不管遇到什麼事,一定要先念著自己。你必須比任何人都愛你自己,知道嗎?"

    "不知道!"紫素猛然從病床上坐起,不顧手背上正插著針頭,掀掉被單就想下床,點滴架被她牽動得咯吱作響。"我什麼都不知道,如果你堅持要走,那就是逼我無時無刻看看你不放。"

    丁巖將她制回病床上,苦口婆心地勸道:"紫素,你是溫柔順從的好女孩,別這樣。"

    "我不溫柔、我不順從!"這些個標記貼在她身上,長年來讓她背著多大的包袱!

    紫素悄然回想起當年為了去打工、靠近丁巖,而與父親抗爭的情形。

    一個柔順的孩子就是容不得有一點點不馴,任何的意見都被視之為天大的造反,必須被鎮壓、被馴服。長年的溫順,讓每個人都覺得她的乖巧聽話是理所當然,似乎只要下道懿旨,她就必須跪天伏地地達成。

    為什麼她要活得這麼累、這麼倦?她也有自己的堅持啊!

    紫素不顧一切地衝口而出。"如果我必須任性、必須驕蠻、必須無理取鬧才能讓你留下來,那我也會辦到。不信你等著瞧!"

    "紫素,冷靜一點,那不是你。"

    "那什麼又是我呢?"梨花帶淚的姿態,讓她的笑更顯淒涼。"不管怎麼說,我也只是一個不顧一切想留住心上人的女人啊!"

    她直陳的告白,沒有矯飾,純然是心音,丁巖聞之猛然一震。

    他早知道,每一次見紫素,如逢驚濤駭浪:每一次聽她說話,他的心都如同繃緊的琴弦。隨時會被她挑斷。

    他可以為她而生、為她而死、為她漂流無所終,但就是不能再傷她分毫。

    兩人靜靜對立了良久,情意絕望地放肆蔓延。

    "你還不知道嗎,紫素?"丁巖疲憊地合上眼,揉捏眉間。"我不能留下的理由,就是你。"

    "丁巖,"她幾乎可以看到她再次失去他的光景。

    "何不忘了你大姨說過的話、忘了你母親的逝世?"紫素忍著淚,望向他。

    那些個錯愛的字眼,為愛而生、為愛而癡、為愛而滅的痛苦記憶,為何不能被時間的洪流帶走,還要緊緊地積壓在他的心頭折磨兩個人的未來?

    人死就是情滅,丁巖為何要記掛著不放?

    "我忘不了,一輩子都忘不了。"丁巖的眼神纏絞著她的,傳遞無聲的情意。"因為,我只要你幸福,但我卻無能給你應有的幸福。"

    我只要你幸福……紫素無言地咀嚼著這句話,沒再多阻攔地任他離去。

    還道他是無情,才能來去如風,原來其實是愛太多、愛太重,所以要走、不能留。

    他還不知道嗎?至今還認不清嗎?她的幸福必須是他給予,才是真正的幸福:沒有他的存在,她的笑容再多也只是空洞:任何男人都不能取他而代之,他們待她再好、再愛她,也是枉然,只因為他們不姓丁、不叫丁巖、不能引發她心中的澎湃情潮。

    紫素望著窗外的星空,分不清他們倆,究竟是誰傻了些、誰癡了些。

    她的心是不移的、他的意也是不改的。他若執意要走,她也會死了心眼兒地等下去:他若想一輩子耗著,她照樣能面不改色地陪他孤注一擲。這輩子,她跟定了他!

    因為他是他,丁巖。

    為了這個男人:赴湯蹈火、眾叛親離,她都在所不惜!

    鐵了心後,紫素淒艷地笑了。這僵局,難道就只能這樣擱著、耗著、纏著,而永無突破的一天?

    但願他能開了心眼,看看彼此的情感牽扯,究竟有多難解,這絕不是一人走、一人等,就可以含混一世的!

    翌日,紫素才從病榻上起身不了多久,病房裡就來了個不速之客。

    "嗨,你一定還記得我吧。"百分百是自信滿滿的口吻。

    相對於紫素一身淺藍色的病人服,唐茹湘精心描繪的彩妝與搭配的華服就顯得搶眼強勢多了。

    "嗯。"紫素點點頭。"請問你尊姓大名?"

    "唐茹湘。"她也不跟她廢話太多,直截了當地把來意點明。"我是來通知你,丁巖這男人我要了!"

    好狂的口氣!

    紫素微怔之後,微微地笑了。

    她的清淺笑波隨即激怒了唐茹湘。"你笑什麼?哭都來不及了,還笑!"

    "抱歉。"紫素斂住笑容,禮貌性地道聲歉。

    "你不哭嗎?"唐茹湘被她那平靜如常的神情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像你這樣愛哭的女人,不是應該要以眼淚解決事情的嗎?哦,我想起來了。昨天你一看到我出現,還嚇得暈了,對不對?"

    她的語氣竟洋洋得意了起來,令紫素不禁莞爾。

    "昨天那確實是我胃痛得受不了才暈倒的。"她單純而直接地解釋道。"不是因為你。"

    "別嘴硬了!"面對紫素的坦蕩笑顏,唐茹湘頓覺嘴硬的人其實是自己。

    "我沒嘴硬。而且,事實上我並不愛哭。"見到丁巖而落淚,並非她所願,眼淚本來就是不受控制的小東西。"再說,丁巖也不是讓你說要就要得走的男人。"

    她語中的淡然與篤定,險險讓優勢慣了的富家女唐茹湘一掌甩過去。

    唐茹湘恨恨地道:"在這件事情上頭,你太有自信了。你知不知道我跟他的事?"見紫素沒有反應:她繼續道:"自從我認識丁巖之後,他的每一段行程我都跟,就算他到荒山、到孤島,我一樣背著重重的行李跟他走。"

    紫素凝眸細看她。真的,這個女孩真的愛著丁巖。

    "我知道他總是打電話給你,在你的答錄機裡留言,我也知道他隨身帶著你的照片,念念不忘。"她突然逼近紫素,兇猛地磴向她沉著的雙眼。"你應該要警覺、要提防的,我隨著他走遍天涯海角、分享他的喜怒哀樂,隨時都能取代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不管是誰,都不是能被隨便取代的個體。"紫素中立地糾正這個年輕的女孩。

    "我可以取代你,完完全全的!"唐茹湘益發感覺到不對勁。

    以昨天的印象,黎紫素應該是個不堪一擊的弱女子,她不該有這麼頑強的意志對抗她刻意的消磨:何況,她特地挑在早晨時分,黎紫素還是以病人的模樣、虛軟地癱在床上任人擺佈的時候出現!

    然而,黎紫素只是淡淡地睇著她,她便覺得反倒是自己被一股隱然的氣勢壓迫了。

    唐茹湘更加虛張聲勢地說道:"不要懷疑我。你跟他進行到什麼階段?接吻還是上床?這些我都可以給他,而且做得比你更好。"

    就某種層面來說,紫素欣賞她勇於出面爭取愛情的氣魄,但是她不認同這女孩的開放論調。

    她太年輕了,年輕得以為愛情只有肉體接觸才能詮釋清楚。

    "唐小姐,這就是你的愛情觀嗎?"她輕柔地問,絲毫沒有情敵相見、分外眼紅的怒氣與恨意。

    唐茹湘覺得被這樣平和地看著,是被輕蔑了。黎紫素根本不把她看在眼裡,也不把她當作是情敵。她這輩子還沒生受過這樣的侮辱呢!

    "是又怎麼樣!愛情本來就是牽手、接吻、上床三部曲,看是進行到什麼步驟,這樣有錯嗎?"她頭一場,挑釁地瞪著她看。

    紫素柔柔一笑。

    "如果愛情的進展,是用牽手、接吻、上床來表示,又或者用A級、B級、C級,一壘、二壘、三壘來劃分它的生命期,那是不是代表著它最後的衰敗終結也是理所當然、順勢而為的結果?上床之後,熱情一消,就GAMEOVER?"

    唐茹湘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我跟丁巖,不是那樣的關係。"紫素坦然相告。

    "我們不接受愛情有衰敗死亡的一天,愛要綿綿長長、恆恆久久。"

    "放……放屁!"唐茹湘不想承認,但黎紫素沉定的神色,令她不得不相信他們真的是放心讓彼此單飛的戀人。"你一定沒跟他怎麼樣過,才會淨唱這種精神戀愛的高調!"

    "是呀,我們之間,有形的、可以拿出來作為佐證的,的確是什麼也沒有。"紫素幽然地憶起丁巖未竟的告白。

    在丁桂絲車禍的前一瞬間,他的情意,滿滿地盈在眼中、寫在臉上,可惜來不及化為語言文字,便夭折了

    她甩甩頭,甩掉記憶中接下來那怵目驚心的場景。"那你那麼篤定做什麼?"唐茹湘幾乎忘記自己是來示威的,反而老氣橫秋地教訓起紫素來。"你讓一個有型有款的男人在世界各地流浪,不啻是要讓他招來更多的桃花運。你真的以為自己可以拴得住他的心嗎?"

    "如果彼此有情,不必拴著、牽著,心也不會易主。"唐茹湘的驟然來訪與蓄意挑釁,反而讓紫素藉著靜靜緩緩的陳述,理清了自己的困慮。"以前,丁巖剛離開台灣的時候,我也曾經非常痛苦過。不管他說過多少次這是為了我好,我還是執拗地認定他不愛我。"她輕柔地歎了口氣。"我覺得他之所以會說走就走,就是因為他根本不在意我。不過後來慢慢想、慢慢通了,他的生活中有很多不幸的源頭,直接指向愛情,所以他怕愛情傷了我、所以他非走不可。"

    唐茹湘眼瞠目瞪地看著紫素。她竟然不知道這段緣由!

    "他走得愈遠、愈絕,就代表他愈愛我。"因為丁巖認定自己會傷她,所以先走為快。這是後來才體悟出來的至理。紫素滿心的淒清,也是滿心的甜蜜:苦裡攙著甜,全是丁巖賦予的獨特滋味。"我等得愈苦、愈久,也代表我愈愛他。我們的愛是這樣的!"

    "那怎麼辦?你繼續等你的,他繼續走他的?"唐茹湘不想關心與自己無關、甚至是與自己對頭的事,但她就是忍不住想間。

    黎紫素八方吹不動的超然姿態、沉溺在愛情之中無法自拔的醺然神情,無意中降服了她驕恣任性的心。

    以前,她說愛就愛、說恨就恨,可從來沒聽過誰的勸。如今,黎紫素篤定若然的神采,讓她相信了丁巖與她自成一個小小的世界,不是她說想踏入就進得去的。

    難怪黎紫素會說,昨天的暈倒與她無關。原來她真的從未涉足過他們的世界!

    "對。"紫素輕一頷首。丁巖昨晚告訴她,他非走不可:而她也吃了秤鉈鐵了心,非等不可。"我要跟他耗下去。"

    "神經!"唐茹湘氣得破口大罵。"你們不動手去找找解決問題的辦法,以為乾耗下去就是你情我愛、濃情蜜意的證明,真是荒謬死了!"

    聽她這麼一罵,紫素突然想笑。唐茹湘罵人的口氣與紫璇好像啊!

    "最最荒謬的是,我居然還跟在這荒謬的男人屁股後面好幾年,一點也沒發現有什麼不對,真是氣死我了!"唐茹湘像陣風似地刮出病房門外。"你自己保重!"

    重重的關門聲,摔回了紫素的愁思。但願她有著方才向唐茹湘提及這整件事時的雲淡風輕……

    若要說起"等待"二字,總是簡單容易,但是真正臨到那境地,才知曉情深意重的枯候,是多麼絕望的一件事,就像守在無邊無際的黑夜裡,不知何時日陽才會升起。

    但,再絕望她也要耗下去啊,更何況,她已有等到生命終點的決心!

    唐茹湘回到旅館之後,坐下來思前想後,終於擺脫任性,開始打包行李、準備回家。

    若不是見過黎紫素、看過恆駐在她眼中的光輝,她不會知道丁巖執著的是什麼。

    現在她親眼目睹了,才瞭解為什麼丁巖總是不曾分神於她,為什麼她追在他身後那麼久,丁巖卻從來沒把她看進眼裡。

    因為在他的世界裡,只有黎紫素一個女人,其他的人等於虛無、等於不存在。

    "她知道自己若願意,可以更悍然地強調自己是多麼死心塌地地追隨丁巖,可以把旅程的點點滴滴拿出來向黎紫素炫耀,譏諷她是個不會行動的木頭姑娘。

    可是她沒有。

    因為,這場愛情劇碼裡,她根本沒有立足之地,管她唱得再激亢再高昂,也只是獨腳戲一場。

    而她,恰好最最討厭獨腳戲。所以,她以最快的速度搭上飛機、返回家園。

    ※※※*

    由於紫素住院的事瞞著黎父,所以白天的時間裡,她幾乎等不到人來探病:為了不讓黎父發現異狀,紫梅、紫璇都得按照日常作息各自看家、去上課。

    唯一有空、有理由四處走動的人,是甫從美國回來探親的黎若華。

    "姑姑,你怎麼來了?"待她定眼一瞧之後,才認出眼前的中年婦人是她。

    那天在機場及在醫院剛從昏迷中清醒的時候,只對這位素末謀面的親人匆匆一瞥,是以紫素不能馬上認出人來。

    黎若華身著一襲駱駝色套裝,看起來高貴大方。她將帶來的花束遞給紫素。

    "過來看看你復原了沒有、心情好不好?"她略過另一個重要目的先不談,和藹地望定侄女。"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嚴醫生說,目前我無法正常進食,為了避免營養不足、體力不支,至少要在醫院裡再待十天才能出院。"紫素懊惱地說著。

    她的心情好煩、好悶、好慌,手邊甚至沒有一件公事足以讓她短時間內轉移心神。

    她心緒不平靜,是因為她不知道是不是在她病弱的時候,丁巖已經搭飛機離開台灣?她也不曉得一旦找不到丁巖,她該到哪兒、該去找誰確認他的去處?

    放了手,他就像斷了線的風箏,再也抓不回來了!

    他說過要走的,而他現在已經走了嗎?

    紫素的心,早已飛出醫院,飛到丁巖身邊。

    "瞧你,精神還有些恍惚。"黎若華望著紫素蒼白的臉,有絲血脈相連的心疼。

    其實,她們彼此都很陌生。早在紫素出生之前,黎若華已經遠嫁美國,而後與他們一家斷絕聯絡。因此,她從未真實地與紫素相處過、交談過。

    可是,感覺並不生疏——自從黎若華從紫璇那裡聽來紫素與丁巖的情事糾葛之後,便覺得紫素與她更接近了。

    "丁巖那孩子呢?沒跟你一起?"

    "姑姑,你知道他?"黎若華親暱如喊自家孩子的口氣,讓紫素好生驚訝。

    "他是我兩個老朋友的孩子。前兩天送你來醫院的時候,見過他一面。"黎若華淡淡地說道。她並沒有向任何人透露,但事實上,在促使她整裝回國的眾多原因之中,找到丁巖絕對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項。"你知道怎麼找到他嗎?"

    紫素沒有回答。她被那句話弄傻了!

    他是我"兩個"老朋友的孩子……"一思及這句話所代表的涵義,紫素不禁坐直了身子。難道說——

    "姑姑,你認識丁巖的父母?"她瞠大眼晴,不敢置信地問道:"丁桂絲跟霍、霍……"

    "霍齊。"黎若華眼色複雜地接下口。

    "你真的認識他們?"

    "嗯。"

    "那你知道當年霍齊對丁巖的母親始亂終棄的事情嗎?"

    紫素這麼問,絕非言人長短:而是她想知道,為何丁家人會以這段過往當作打壓丁巖自尊、甚至是不許他上靈堂披麻戴孝的借口?

    而丁巖又為什麼會以父母的糾葛為警戒,堅不撤除兩人之間的距離?

    抽絲、剝繭,從外人眼中所看得的事實探索,也許可以逐步解開丁巖的心結。但願這一切別為時過晚!

    紫素默禱丁巖尚未離開台灣。

    豈知她此言一出,黎若華便怒氣一動地斥道:"不准隨便誣蔑往生者!霍齊什麼時候對丁桂絲始亂終棄過了?"

    紫素豁然傻住,再也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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