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鶦答應一聲,纖離如離弦之箭疾射而出,後邊遠遠傳來一聲帶了笑的喝彩:「果真是匹好馬。」
一百多里地在名馬纖離的蹄下轉瞬到了盡頭,江鶦看著昭還寺就在不遠處,抵達只是須臾間的事,自己一家人還不知道正在哪段閒進,便丟開韁繩放縱馬兒自己飛奔,風團迎面撞來,擦頰而過,說不出的暢快淋漓,江鶦在混沌意識中忽然想起了小時候,那些被亡父抱在馬背上飛馳的日子一下子近在眼前,甚至還能隱約感覺到背後有一個寬闊的胸膛,在輕輕地環護著自己。
這樣一想,遊興盡失,竟慢慢哀傷起來,江鶦勒住纖離,撫摩著馬鬃淡淡一笑,「你跑得再快有什麼用,你能把我帶回過去嗎?」她不是輕易流淚的人,可是此刻也忍不住黯然神傷,兩滴清淚落在衣襟,江鶦看著絲衣上暈開的水色,探手拿出了白玉簫。簫聲淒婉,無邊無際地蕩漾開去。
這一吹居然止不住,一曲接著一曲,江鶦什麼也不願想,只將滿腔愁怨寄托簫聲,直到再也沒有可以發洩的才停下,似乎痛快了一些,又似乎陷得更深,寂靜之中只有呼嘯的風聲依舊。
周圍什麼聲音也沒有,江鶦突然感應一樣策馬狂奔,飛快衝上那個擋住她視線的高坡,在坡地上她勒馬停住,臉上浮現出恍如隔世的驚喜,坡下站著一個人,正靜靜地仰起臉朝她看來,青衣長袖,左腕包軟甲。
「我早就聽到了簫聲,只是怕驚了你才不敢出來。」那人淡淡開口,同時走上坡來。
江鶦好笑之餘又感到一陣輕輕的哀戚,「上次那話我是騙你的,你想聽了隨時可以來找我。反正我不像你,可以天南海北地到處走。」
秦少辜在馬前站定,掃了一眼雪駒又抬起頭,「我要去哪裡找你?」
江鶦落寞地笑了,「容王府。我住在微雲齋。」
秦少辜一怔,隱約有一絲陰鬱閃過眼底,很快就轉為淡淡的詫異,「你是容王的女兒?你就是屏翰郡主?」頓一頓又說,「你不該這樣輕易就把身份告訴底細不明的陌生人,太危險了。」
江鶦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對我來說不是陌生人。上次我告訴你我叫江鶦,其實我原來姓沈,我叫沈孚,深孚眾望的孚。」
「你是希望我這麼叫你吧。」秦少辜淡淡一笑,「不管姓沈還是江,對我來說你都是當日那個鶦姑娘,並沒有改變。」
江鶦微微釋然,「我知道名利地位你們這樣的人是不會放在眼裡的,這樣也好,我生怕你會因此疏遠了我。」
「真正利慾熏心了又怎能吹出那種簫音,我這幾天一直心中煩悶,剛才聽見了還以為是幻覺。」
僕姑箭君盛名天下傳得已是沸沸揚揚,卻很少有人提到他說起話來不帶一點客套,世俗禮數拋諸身後的風格,在江鶦觀念中性格剛正的人多半迂腐,誰知他為人卻這樣清淡直白,見面不過兩次就好像認識多年的好友,交談之中沒有一點拘束感覺,自己再客客氣氣的反而顯得俗不可耐,於是放下一切顧慮坦坦蕩蕩地笑著說:「是嗎,我也有些事情想不通才會出來轉悠。對了,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也是來想事情的。」秦少辜說這句話時下意識往昭還寺的方向看一眼。
江鶦下了馬,跟著一瞥,「你現在暫居昭還寺嗎?大概停留多久?」秦少辜沉默不語,江鶦笑著開了句玩笑,「怎麼,難道你還想著要出家長留不成?」
秦少辜一怔,半晌抬起眼來笑道:「你這話說得有理,著實提醒我了。」
江鶦跟著愣住,「你說什麼,不會真的想要出家吧?」突然想起茶樓裡任東籬信口推測的話,一時語塞,無言以對,半晌澀澀說,「你出家是為了放雲裳嗎?」
「宿命讓她來救我,也許就是為了讓我還這段孽緣。」
江鶦聽了這話一陣無奈,剛才還暗想他不迂腐,這人立即就露出刻板本性。然而緣分二字自古以來又有誰能替他人開解呢,世上哪有不了事,憐子難解此中癡,江鶦想來想去,也只覺得心中苦澀,「你把我當朋友的話,我自然還是那句老話,勸你放下。可是你跟她之間恩怨我知道得不多,且都是浮於表面,俗人口徑相傳罷了,沒什麼多嘴的餘地,想來你的任何決定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有什麼用得著我的只管開口。」
秦少辜聽了這話微微一愣。他在江湖漂泊,見的三教九流多了去,各種各樣的人性冷暖可說是瞭然於心,只是皇親貴胄彷彿是另一個世界裡的一群人,與江湖與他們都毫不相干,除了遙遠陌生,頂多再覺得這些人虛偽可笑,如今當真遇到了一位,而且還是市井相傳名氣不小於四公子的屏翰郡主,卻是和原有猜想中完全相悖的溫婉得體,落落大方,當下忍不住疑惑,皇家之人,不都個個是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怎會這樣雍容寬厚?
江鶦光看他神情就知道他心裡所想,苦笑一下暗忖,如果有一天讓你知道我跟惡名昭著的五侯府的關係,你還會這樣站在我身邊嗎?說到底我與放雲裳其實並無差別,只是我永遠也不會像她那樣為難你罷了。
這時天公不作美,突然間烏雲密佈,下一刻就淅淅瀝瀝下起雨來,春雨雖然貴如油,不過也要看對象,轉眼兩個人身上就罩了一層輕薄水霧。纖離腳程快,到昭還寺只是眨眼工夫,江鶦翻身上馬,很自然地扭過頭,「你也上來!」
秦少辜一愣,緩緩搖一搖頭,「不必,我走回去。」
「這怎麼行,我知道你內功底子深厚,可是淋雨畢竟不好受。」江鶦不願先走,勒著韁繩僵在原地等他。
秦少辜眼看再這樣下去兩人都要濕透,自己無所謂,連累江鶦就不好了,輕歎一聲就飄然落於她身後。兩個人都不是心胸狹窄之輩,胸懷坦蕩一如日月,可是這樣近距離地肌膚相貼臉頰也開始微微發起熱來,江鶦先前還堅持要他同行,此時卻忍不住捫心自疑問:「難道我不應該和他共乘一騎嗎……」
這樣再胡思亂想下去只怕要想出多少不必要的事來,當即長喝一聲,催動纖離發足狂奔。這草原看似一望無際,實際上卻是那樣狹短,稍一恍惚竟然都到了盡頭,風聲還未歌吟就已止歇,江鶦閉著眼,如果可以,她多麼不想再睜開來面對現實中的一切。
王府馬車停在昭還寺的待客院子裡,江鶦微微愣了片刻,電光火石之間一個大膽的念頭躍出腦海,秦少辜正要翻身下馬,身前的江鶦突然一聲沉喝,他還來不及反應,馬兒便掉轉身子朝來時的方向再度射出。
「鶦……」秦少辜猝不及防地一怔。
江鶦發狂地催促纖離奔得更快些、再快些,遠離整個昭還寺的視線。他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讓她寧肯在傾盆大雨中急馳也不願進入那片滴雨的簷廊,他只是靜默地在她身後,在顛簸中下意識收攏雙臂將她抱得更緊更穩些。
不知狂奔了多久多遠,身邊早已不是遼原而是一片密林,山中陰寒,天色又暗,馬兒逐漸疲累,不願再走半步,秦少辜翻身下地,輕輕喚了聲還在發愣的江鶦。
「這裡是哪裡?」江鶦醒過神來,對著四周陌生的景色一陣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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