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感到不安的時候,都會想要找到強壯的依靠,通常是爸爸……她的視線又投到了歐陽靖身上。
「叔叔!」佑佑順著母親視線望過去,看見在場邊微笑的歐陽靖,忍不住露出驚喜的表情,像見到救星般地衝向他。「叔叔、叔叔,我在找你耶。」佑佑衝向歐陽靖大張的雙臂間,用力投入他懷抱,小小的手臂緊緊環抱他頸子,像溺水的人找到救命的浮木。
「我在這裡。對不起喔,叔叔剛才在忙著招呼客人,沒有看到你。我看你今天穿什麼……哇!小西裝耶,跟我一樣,真帥。」歐陽靖讚美著兒子,小傢伙今天超級帥。
他抱起佑佑,微笑走向表情複雜的宋苑櫻。
「你穿這件禮服非常好看。」
聽見他的話,她卻一點也不開心,眉頭反而皺了起來。
「對,我也覺得媽咪今天好漂亮。」
正想說些反駁的話,兒子卻附和了,加上他笑得這麼詭異,她不難猜想自己身上的行頭和佑佑的小西裝都是他準備的。如果她還挖苦的對他說一句「你真有心」,感覺豈不像是正中他下懷?
尤其佑佑身上的小西裝和他身上的那套根本就是父子裝,任何人一看就明白,這男人心機真重。
「佑佑,婆婆要切蛋糕了,幫婆婆唱生日快樂歌好不好?」歐陽靖轉移話題道。
他不窮追猛打,只點到為上,現在還拿捏不到她的底限,不敢玩過頭,否則到時她又跑了他要怎麼辦?
還是小心為上,一步一腳印慢慢來。
他將佑佑抱到母親身旁,一同站在侍者推來的八層大蛋糕面前,賓客們也圍成一圈,聚集在他們周圍。
「苑櫻?你在哪?」
就在宋苑櫻以為沒自己事的時候,偏偏天不從人願,壽星老大硬是要在唱生日快樂歌前把她叫到身邊來。
「媽……我在這裡。」她只好從人群出聲。
不知是她想太多還怎樣,一時間,她感到四周的聲音都倏地靜止,所有人的眼光也都聚集到她身上。
「還不過來?就差你了。」邱盈珊不放過她,招手要她過去。
「喔,來了……」她慢慢走向他們,感覺自己走的路途彷彿踩過荊棘般艱辛,無數好奇指點的目光耳語令她渾身不自在。
當她好不容易走到他們身邊時,佑佑,她可愛的兒子、她的心肝寶貝、她的一切,竟用他清脆的聲音喊她——
「媽咪,我們一起唱歌給婆婆聽,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這樣,就這個快樂的小傢伙起頭唱了生日快樂歌,賓客們跟著一同唱和,宋苑櫻也只好被動的跟唱。
她頭皮發麻,相信所有人方才都聽見佑佑喊她「媽咪」了。
唱完歌、許完願望,壽星切下第一刀後,最尷尬的話來了——
「叔叔,我可以吃草莓嗎?」佑佑回頭,對著歐陽靖乞求蛋糕上的草莓。
「當然可以,等等拿給你吃。」歐陽靖笑道。
「那不是宋苑櫻嗎?她帶小孩來給前婆婆祝壽?」
「這什麼情形?小孩不是歐陽家的嗎?歐陽靖還真大方,連前妻的小孩都這麼疼愛?」
「什麼?!那不是歐陽家的小孩?怎麼可能……」
排山倒海的議論接著在宋苑櫻耳邊響起,她受不了了,趁著沒人注意時逃離宴會廳。
她就知道自己今天出席宴會免不了會惹來這些流言蜚語,因為覺得尷尬又厭倦,只好先轉進女廁裡躲避。
想不到這一躲,竟又讓她聽見驚訝的訊息。
她坐在馬桶上,正苦惱等會怎麼去面對外頭的賓客時,忽然聽見女廁門被推開的聲音,接著傳來高跟鞋的聲響,從腳步聲判斷有兩個人。
那兩個女人在洗手台前補妝,閒聊著八卦——
「那個小男孩長得跟宋苑櫻幾乎一模一樣,討人厭的小鬼。」其中一個女人嫉妒地道。
「不會呀,小孩滿可愛的,他剛剛對我笑、叫我姊姊,很有禮貌。看來宋苑櫻把孩子教得很好。」很明顯被「姊姊」兩字收買的女人,幫佑佑說了好話。「欸,不過當年歐陽靖不是為了一個女人跟宋苑櫻離婚嗎?現在又是什麼情形?」
當年歐陽靖和宋苑櫻結婚時,可是讓她們這些雲英未嫁的千金們嫉妒得要死,因為歐陽靖對老婆的好可是大家有目共睹。
「你那時出國了,不在台灣,不知道事情後來的發展很有趣,那女人不是對外放話會讓歐陽靖離婚娶她嗎?結果歐陽靖離婚還沒一個月她就馬上告白,卻被歐陽靖拒絕了。哈哈哈,那女人丟了面子,後來台灣待不下去,出國了。」女人講起八卦,表情就活了過來。
「真的?太好了,我也討厭那個女人,做作得半死,她以為她誰啊……不對啊,那他們離婚之後咧?」
「宋苑櫻就失蹤啦,歐陽靖好像後悔了,找她找超久,但她就像人間蒸發一樣不見了,歐陽靖也單身到現在。聽說很多長輩要幫他介紹條件不錯的千金,但都被他拒絕了,後來宋苑櫻再出現……就是今天,你也看到了,那個小孩叫她『媽媽』,叫歐陽靖『叔叔』……也對啦,女人聰明一點,就要找個對自己好的男人,不要留戀過去……」
兩個女人補完妝後,離開了女廁。
宋苑櫻也從廁所裡走出來,臉上儘是難以置信的神情。
他之後……沒有跟那個女人在一起?為什麼?
不就是為了那個跟他有話聊、念過大學、可以讓他放鬆、在公事上為他分憂解勞的女人才不要她的嗎?
怎麼最後會沒有跟那女人在一起還單身至今?
騙人的吧?
她站在洗手台前看著鏡中的自己,一面困惑的想,一面拿出化妝包熟練地補妝。
待妝容完整之後,她對著鏡子審視自己,而後驀然呆愣住。
過了六年鄉間生活,她已有許久沒有在臉上抹化妝品,幾乎都快忘了自己會化妝這件事,可一旦拿起工具,化妝就像呼吸般一樣的自然。
因為從有記憶起,她就是著過這樣的日子,妝點門面是歐陽家很重要的事。
到這時她突然發現,原來很多事不是她想的那樣,以為遺忘了就是真的遺忘。
包括歐陽靖這個人。
她分不清楚自己現在對他的感覺是恨多一點,還是有其它更深層的部分,只知道自己仍然很在意他。
在意他為了那個女人不要她,在意他是不是在她離開之後會後悔?是不是覺得……對不起她?
還會這麼想,她很傻吧?
一下氣他,一下不理他,再不然就是心不甘情不願的對他好——只不過聽他打了個噴嚏就為他搾橙子汁,逼他一定要喝完……明明擔心他,卻又這麼不幹不脆。
她怎麼這麼反覆無常?這麼彆扭難搞?但若問自己對他還怨還氣嗎?
這個答案,她卻又答不出來。
苦笑搖搖頭,她終於離開女廁,步入宴會廳。
「你去哪?」才踏進大廳沒多久,歐陽靖就來到她身邊,一臉神情緊張。「剛才找不到你,我還以為你怎麼了?!佑佑以為你丟下他了。」
啊,佑佑,她怎麼忘了呢?她真是不及格的媽媽!
「佑佑呢?」她心慌又愧疚,急著想找兒子。
「媽哄著他,帶他去房間休息了。你別急,過來,有人想見你。」見她沒消失,他的心安了,毫不避諱地牽著她的手,越過人群來到大廳僻靜的角落。
宋苑櫻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乖乖讓他牽著走?剛才明明還很氣他的,氣他跟別的女人有說有笑……但她才不是吃醋,絕對不是。
她想到在這樣的場合裡,佑佑喊他「叔叔」,他卻沒有生氣的要佑佑改口喊他「爸爸」,而是任憑大家誤會,令他自己丟瞼。
她曾待過這個環境,知道這裡的人不會誇獎他大方,只會嘲笑他的回頭,蠢得接受別人的兒子和老婆。
他是把尊嚴擺在一旁,也要她和佑佑真心誠意的接納他啊……
「誰要見我?」她眨掉眼中的淚意,告訴自己不要這麼容易就被感動,哪有這麼輕易就原諒的?
「你猜?」歐陽靖賣關子,不答反問,笑著將她推向站在陽台那裡等候的人。
那人有著高壯的身材,穿著淺灰色西裝,皮膚白皙,而五官……令她感覺像看見男人的自己?
那人看見她,表情很複雜,驚訝又遲疑地喊,「……妹妹?」
妹妹……那是她很小很小的時候,還沒來歐陽家之前,她的親生父母為她取的小名。
「你可能不記得我了,我也不知道你會不會恨我們,我……是你大哥。」
腦海中模糊的輪廓漸漸清晰,她記起來了!那個長她五歲的大哥、在她跟著歐陽家的人走時,哭得悲憤不已的大哥。
將她送走,最最傷心的人就是這位兄長。
哥哥對她承諾過,有一天會帶她回家……一定會讓她回到自己的家……
「哥……」她喊著,眼淚早已不聽使喚的流了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