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軫……」
她終於聽到了張軫的聲音,遲疑了一下,欣喜蓋過了疑懼。剛要轉身,猛覺得腰間一緊,有人抓住了她的腰帶將她整個人提離了地面,摔到那血鳳的背上。
在血鳳又一聲淒厲的鳴叫聲中,感到自己的身體被熊牟摟著,冉冉地上升。
「桑桑,不要走,我有辦法治好你。」張軫焦急中帶著狂躁的呼喊聲在他們的腳下盤旋。
熊牟又在她耳邊低罵道:「看吧看吧,這小子氣急敗杯的樣子,他是殺紅了眼了。」
一個東西挾著凌厲無比的勁風從雲桑的耳畔擦過,打掉了她耳垂上的珍珠,卻把熊牟嚇得從半空中掉了下去。
「熊牟?」她伸手一抓,什麼也沒抓住,致使血鳳降落地面,於最後瞬間從傾斜的羽翼上滾到地面。
「桑桑,你怎麼樣?」
終於,是張軫將她扶了起來,語氣中飽含關切。可是熊牟的聲音呢?還有血鳳呢?為什麼沒有聲音了。
「你……殺了人?」她抓緊他的手臂,忐忑不安地問。
「嗯。」
「全部的人?」
「他們全都染上了病,可是我無法把所有的人都帶到咸陽。」
「你說什麼,那別的人呢?啊?」
「他們……商隊的人除了張合,全部都染上了,我沒有別的辦法。」
「可是,官府中人,熊牟說……熊牟說……」
「我連他們一起殺掉了!如果不這樣做,他們不會讓我帶你走,你知道嗎?只有跟我去咸陽,我才有辦法治好你。」
「我不信!你在騙我,你怎麼可能殺人。你一定是在騙我!這是夢是對不對?」
她鬆開抓緊他手臂的手,踉蹌著後退了幾步,努力擠出幾聲乾笑,卻不知道自己笑得比哭還難聽。
像張軫那樣善良的人,他怎麼可能會殺人。他當初既然要來救人,為何又會救不了就殺了那些村民?
「我沒有騙你。」他的聲調變得十分冷硬,透著對她的不滿。
「我一定是在做夢,一定是!」
「不是夢,是真的。」他拉過她顫抖的手,一把按在一個劍柄之上。那劍柄上粘呼呼的,帶著血腥味兒的東西正告訴她,一切都是真的!
「我……我好睏,我是還沒有睡醒。我要回去睡覺。」
一定是做夢,古怪的夢。睡一覺醒來後就沒有這些幻覺了。
「喂,你睡什麼覺,快,快上來!」這時候熊牟微弱的,帶著顫抖的聲音從半空中遠遠地傳來。他似乎已經趁著剛才雲桑與張軫說話的時候,重新爬回了那血鳳的背上,高飛於他們頭頂。
聞聲仰頭,可惜她根本看不清楚眼前的一切。
血鳳的哀鳴越來越急,越來越遠,她突然摔開張軫的手,用盡全力向未知的黑暗處撲去……
「桑桑——」最後她聽到的就是張軫這充滿了恐懼與驚惶的聲音。
唉,頭好暈啊。這又是在哪裡,為什麼地下一晃一晃的。
她只記得自己剛才好像掉進了深淵,然後有個人救起了她,把她輕輕地擱回了桑葉上。
桑葉?對了,是桑葉。
她現在好像……變成了一隻蠶。
「軫兒,你怎麼爬到樹頂上去了。這成何體統!」老桑下,穿著紫色羅裙的少婦正罵孩子,「平時我怎麼教你的,難道你全忘光了!」
「母親大人,有只蠶掉下來了,我想把它送回樹上去。」一個俊俏的童子頑皮地從桑樹枝中露出頭來。
「快下來,不要找什麼借口。不好好待在書齋聽夫子講學我就要打你了!」少婦顯然並不相信童子的話。
童子輕輕一跳,穩穩地落到了地上,站起身來對母親道:「好了好了,我這不是已經下來了嘛。夫子教的那些文章我全都背會了我才出來玩兒的。」
別吹牛哦,千萬別吹牛。小小年紀就學會吹大氣,小心挨揍!雲桑暗暗地想。
「全都背會了?好,那我就考考你。你來說說治兵第三篇,兵何以為勝?」少婦問那童子。
「母親大人,家裡又沒人帶兵打仗,這個東西學來有什麼用處嗎?」童子嘟起了嘴。
「我叫你背你就背,什麼時候學會和大人頂嘴了,剛才你不是說自己會都背會了嗎?」少婦板起面孔道。
「好嘛好嘛,我這就背給你聽……第三篇治兵。武侯問曰:兵何以為勝。起對曰:起治用勝。武侯問曰:不在眾寡?起對曰:若法令不陰,賞罰不信,金之不止,鼓之不進,雖有百萬,何益於用?所謂治者,所謂治者……」
「怎麼啦?背不下去了?」少婦怒道。
「後面太長,我忘記了……」童子吐了吐舌頭。
呵呵,前面把話說滿了吧,小孩子吹大氣。她在樹葉上偷笑著。
「沒出息!」母親怒斥道。
「娘……為什麼你總要我背這個。我討厭這個姓吳的人。他那麼殘忍,為了一點小事都可以殺了好幾十個人,後來為了做大官把自己的婆姨也殺了,我為什麼要學他寫的破東西?」
話未說完就被母親「啪」地賞了一記耳光。
呀——幹嗎打這麼重。
「沒出息的東西!怎麼讓江氏出了這麼個孽種!」
「娘,你為什麼逼我!我不喜歡學,你為什麼逼我……」
對啊,小孩子就算愛說大話,可是做娘的為什麼要逼他……
「我不是要逼他,我是想打你。」有人低笑著說。
「啪!」
誰,誰打了她的臉一下,還打這麼用力?
她吃力地睜開眼,眼前模模糊糊的一片,只能大略看到一個渾身雪白的塔狀物體。
「熊牟,原來是你。」終於看清楚了。
「喂,快起來了,你忘了今天什麼日子,要找死嗎?」熊牟把自己用白布裹得像只熊,手裡握著一柄玉如意,一隻腿踏在門裡,另一隻踏在石門外,一副隨時準備逃之夭夭的模樣。
「你拿什麼打我?」雲桑從冰床上爬起來,打了個哈欠,看到他手上的東西皺了下眉。
「嗯……」白布條下面的黑眼珠子滴溜溜地轉,把玉如意在手中一搭,他大聲叫,「不要噤菕A祭祀就快開始了,你姐姐讓我叫你快準備。你不是想待著這裡等人家發現吧?」
「哼!那什麼徐神醫呢,通知他了嗎?」
「放心了吧,早到你姐姐的房裡等著了。行了行了,我走了,你自己快些準備好,千萬不要被人家發現你藏在這裡,給我惹麻煩。」熊牟不耐煩地把話說完,然後揮揮衣袖,忙不迭逃了出去。
「逃這麼快,徐神醫說我這病現在已經不會傳染別人。」
雲桑看著他逃走的方向,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這只白熊大概既怕冷又怕死,所以才把自己裹得這麼嚴實。可是你要說他怕死吧,當初他在葉庭的時候卻可以做到不要命地救她,這不是很奇怪嗎?
葉庭?
一想起葉庭,她又想起那個晚上發生的可怕的事。熊牟一口咬定張軫殺了人,可她始終不願意相信張軫會殺了那麼多人,他原本是去救人的不是嗎?
他的本性那麼善良,就像夢中那個酷似他的少年一樣。到底是她的幻覺還是熊牟在說謊?可惜那日裡最後發生了什麼,她現在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拍了拍腦袋,從躺了半個月的冰床上跳起,走到冰窯的後門。這是姐姐雲青為了替她治病,私底下叫人鑿開的一個只有半人高的小門。門外直通姐姐日常在王宮內司職的偏殿,現在那裡正有一個神醫在等著她去治病。
外面傳來嗡嗡的聲音,應該是負責管理冰窯的凌人在為起冰做準備。
每年的這個季節的這一天,竹國都要舉行出冰的儀式,然後祭祀寒神,請司寒保佑大竹風調雨順。這是竹國最重要的活動。但是在這一天之前,包括宮裡負責管理冰窯的凌人,沒有一個會踏進這冰窯一步,因為他們深信,在那之前進來是會惹上疾病的。所以他們並不知道,這裡在半月之前,已經住進了一個身患疫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