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整人戲碼顯然引發夏盈玥天性中的惡作劇因子,晨曦中只見她臉色白皙中透著霞紅,精神好得不得了。
她招手叫侍者過來,開始點菜。
「我要一顆剝開就蛋汁四溢的水煮蛋,焦得咬不動的土司,外加一杯過期變味的咖啡和涼掉的培根肉。」
穆尚理望向她,挑高一邊的眉毛。
侍者呆呆望著夏盈玥,蠟像似的僵著身子,好半晌才說道:「小姐要的早餐我們做不出來。」
東方美人兒漂亮得像被貶落凡塵的天使,上帝給了她出色的外貌,卻吝惜給她正常的智商,侍者大呼可惜。
點這種早餐,不是跟自己過不去嗎?
夏盈玥合上menu,抿嘴笑道:「你們做不出來嗎?可是,我昨天早上就是吃這些東西。」
昨天的吐司硬得像石器時代遺留至今的化石;那半涼不熱的咖啡,肯定是用咖啡渣沖泡的。
穆尚理臉上出現難得的笑意,朝窘得無地自容的侍者道:「兩份法式早餐。如果其中有這位小姐描述的食物,我就去消費者基金會投訴,想必這不是貴飯店樂見的結果。」
「昨天的事只是意外,絕對不會再發生了。」
窘得滿臉通紅的侍者鞠了躬,一溜煙般逃得人影不見。
夏盈玥撇撇嘴說道:「不只如此哦!他們連蛋杯都沒洗乾淨,我昨天吃水煮蛋時,蛋杯底部居然跑出小蟑螂,一隻一隻對我不懷好意地竊笑,彷彿在說它們已經先吃過了。」
「那多噁心!」
穆尚理很懷疑這家五星級飯店的ISO認證是用錢買來的。
何止噁心?簡直惡斃了!
「光看那些餿掉涼掉的食物,誰還吞得下去?我乾脆出去外面買炸雞薯條,也比跟蟑螂同食好。」
穆尚理喝了口水,不著痕跡替昨晚的缺席提出解釋。
「昨晚剛好客戶有事要處理,所以我沒去酒吧。」
夏盈玥諒解的笑容找不到一絲責難。
「沒關係。」
說出來也許沒人信,但她習慣被放鴿子是事實。
自幼及長,無論是母姐會或是家長會,原本答應會出席的夏振剛或是沈晴尹,十次中有九次都沒有出現。
爹地的客戶臨時有事要處理——玥玥,對不起,
媽咪的長官叫我接手主持一場很重要的修法會議——乖女兒,對不起!
習慣成自然,她並沒有把穆尚理昨夜的缺席解讀為惡意放鳥。
侍者剛好送上餐點,夏盈玥切開盤中的火腿蛋,叉起來放入口中咀嚼,充分享受食物的香氣與滋味。
「昨夜玩得很愉快嗎?」
雖是明知故問,但穆尚理在爾虞我詐的法律圈淘洗得很徹底,老辣深沉到了極處,臉上表情完全瞧不出異樣。
看他一副局外人的模樣,絕對沒有人會懷疑他才是損失兩千法郎的苦主,安排楊爾傑出現在酒吧的黑手。
夏盈玥輕笑出聲,酒吧發生的小插曲是旅程中最精彩的一幕。回台灣後,她一定要說給小苑和歡歡聽。
「很好玩,免費喝了很多杯酒。」
免費嗎?穆尚理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聲。
本以為她既是老狐狸的女兒,酒量應該很差,只要聞到酒味,整張臉就紅得像煮熟的蝦子,所以他才想出這招毒計。
一旦灌醉她後,只要看楊爾傑的刑案注記資料——也能是所謂的前科,就不難明白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楊爾傑是土生土長的台灣人,在電梯裡被女朋友拋棄,受創甚巨,形成攻擊性人格,從此成為電梯之狼。
他多次性侵害婦女得逞,擔任辯護人的就是穆尚理。
承審女法官年紀尚輕,社會歷練不足,穆尚理充分利用這點,辯稱由於被害婦女要求犯人使用保險套,並沒有達到不能抗拒的地步,不符合強姦罪的構成要件,最多只觸犯強制罪。
別小看這個理由,強制罪的最高法定刑才三年,強姦罪最低法定刑就要五年,最重可以判到無期徒刑,兩者相差不可以道里計。
服刑出獄後,就算穆尚理要楊爾傑殺人放火,他也會眉頭皺也不皺地照辦,更何況只是叫他重操舊業。
夏盈玥又比又劃,說個不停,表情手勢精彩如專業說書,把昨晚楊爾傑醉得不省人事的醜態二字不漏地告訴穆尚理。
「可借你不在現場。他在眾自睽睽下狂跳大腿舞的模樣,鐵定讓你笑到翻倒,明明醉得連話都說不清楚,他還堅持沒醉沒醉!」
所托非人!
楊爾傑那個大色胚,在台灣伶俐得很,來法國卻變得呆頭笨腦,陰溝裡翻船,栽在一個毛丫頭手上。
穆尚理替自己的二千法郎感到不值。
夏盈玥燦爛的笑顏再次讓他重溫失敗的苦澀,香噴噴的火腿煎蛋吃在嘴裡,一點滋味也沒有。他什麼都吃,就是不吃虧;明知夏盈玥只是誤打誤撞壞了他的好事,但他不爽的時候,別人就不准開心。
「作弄人不是好寶寶該有的行為。」他口氣中沒有一絲溫度。
戳弄別人的痛處是一門藝術,多少人想學也學不會,穆尚理卻是天生好手,抓住對方弱點就緊咬不放。
「我早就不是小朋友了!」
她真是愈活愈小,上次在畫展會場,至少還是「小朋友」,幾個月過去了,她卻變成「好寶寶」。
「以刑法十八歲、民法二十歲的標準來看,你都已經成年。但你真的能脫離父母的控制,自己作決定嗎?」
穆尚理看得出來夏盈玥對父母滴水不漏的控制頗有微詞,不反抗不代表她喜歡當「高齡」二十歲的小孩。
笑容凍結在唇角,愁悵爬上夏盈玥的眉梢。
她從小要什麼有什麼,吃的穿的用的,全部都是最好的。
代價是要乖乖的,不能有太多意見、不能去父母不放心的地方玩、不可以太早交男朋友、不能不做父母要她做的那種孩子。
二十年了,除了額頭上「模範女兒」的正字標記外,在這段不算短的歲月中,她似乎不曾做過什麼有意義的事。
夏盈玥心裡愈來愈冰涼,鼻子酸酸的,難過得快哭了。
穆尚理講的話一句比一句更狠,「所長規定不能穿比基尼,你就只能穿連身泳裝,你敢說自己不是綁在媽媽圍裙上的小寶寶嗎?」
她媽媽從不下廚,好像也沒穿過圍裙耶!
思前想後,在心中琢磨良久,夏盈玥似乎想通了一個關鍵點,眉字間的愁悒不復存在,眼眸因微笑而發亮。
「NO,你錯了!」
她是吞了豹子膽還是老虎心?竟敢否定他的見解?
穆尚理臉上猶如罩了一層寒霜。她憑什麼說他錯了?她仗了誰的勢頭,三番四次挑戰他的權威?
「我對自己的身材沒有信心,不敢在很多人面前露出淤積油脂的鬆垮肥肉,並不是因為爹地的禁令才不穿比基尼。」
如果有他那種古褐色的膚色和結實的肌肉,在不違背善良風俗的前提下,叫她光著身體逛大街都成。
「但是,我在心靈上不怕裸露。爹他媽咪只能控制我的行動,但不能約束我的思考,這才是真正的自由。」
夏盈玥笑吟吟地說出獨門見解。
穆尚理活了這麼大把歲數,第一次聽見心靈裸露的說法。
這話什麼意思?」
夏盈玥先把盤子裡的食物吃得清潔溜溜,就在穆尚理等得不耐煩、快要發關的前一秒鐘才問道:
「你不喜歡欠人情,對不對?」
「沒錯。」
這又不可恥,甚至被現代社會視為美德,穆尚理大方承認。
夏盈玥接著又問:「一旦欠了人情,不知道債主什麼時候會來催討,那種心理上的負擔和不確定感讓你很不舒服吧?」
「那又如何?」
事實如此,似乎也沒有否認的必要。
「你和我相反,行動自由,但心靈不自由。」
夏盈玥很同情地說道:「朋友本來就是互相扶持,人情更是如此。你幫我、我幫你,感情本來就是欠來欠去,我允許你隨時來找我討情,把一顆心包裹得密不通風,它會窒息的。」
穆尚理完全不能接受,冷笑道:「你哪聽來這種謬論?」
夏盈玥再一次挑戰對座偉岸男子的權威:
「哀莫大於心死,無法付出感情比不能自由行動更可悲。」
眉間煞氣凝聚,心中一把怒火燒到頂點,熊熊烈焰將穆尚理對夏盈玥殘存的一點好感燃成灰燼。
深藏心底的仇恨,因為她無心的一席話,猛地裡又翻了上來。
她沒有資格限他談論感情!
曾經,他也有一個美滿的家。
一家五口,平凡而幸福。
他以為父母的愛會一輩子守護他,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親情一點也不昂貴,怎麼也沒料到,竟然天倫夢碎!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莊富強背了三條人命,他只盼能夠割了姓莊的腦袋去爸媽大姐墳上祭拜,安慰亡者在天之靈;但在夏振剛的阻撓下,這個心願成為永遠無法完成的癡心妄想。
莊富強比大多數人都正常,絕對沒有精神耗弱,穆尚理永遠忘不了他殺人後的邪佞狂笑,只有冷殘的兇手才會發出那種笑聲!
夏振剛故意捏造鑒定報告也好,真心相信被告無辜也好,總之他讓穆家三條人命沉冤難雪,就別怪他下手無情!
他們姐弟力量薄弱,不採用非常手段,想都別想扳倒在法律圈擁有呼風喚雨能力的夏振剛夫婦。
想撂倒夏振剛,遠觀事務所是最方便下手的地方。但它是東亞首屈一指的頂尖事務所,經驗豐富的律師尚且不得其門而入,剛出道的菜鳥律師根本沒機會一窺堂奧。
有辦法想到沒辦法,最後穆崇真只好下嫁大她三十多歲的老教授,夏振剛素來尊敬這位恩師,靠著丈夫引薦,她順利進入遠觀事務所;借由姐姐的裙帶關係,穆尚理也滲透進敵人巢穴。
總有一天,法律界再沒有他們夫婦立足的地方!
前一秒好端端的有說有笑,下一秒卻說變臉就變臉,除了左下脅的彈疤,時好時壞的脾氣也是莊富強留給他的紀念。
他在生氣,這是毫無疑問的。
但夏盈玥隱隱覺得他的怒氣並非針對自己,看他自光中翻騰著怒氣與悲痛,顯然有不足為外人道的隱情。
剛才他們只是喝咖啡聊是非,純粹殺時間的交誼活動呀!怎麼會引發如此複雜的情緒反應?到底是哪裡出岔子了?
夏盈玥放下餐巾,一顆心越跳越快,「小穆律師,我不太會講話,如果有冒犯的地方,請你不要介意。」
穆尚理怒氣難消,惡狠狠地瞪著她。
夏盈玥看他如此凶狠地看著自己,不由得極為害怕,她沒遇過像他這種反覆難測的人。
穆尚理將刀叉往餐盤中央一扔,拿了賬單自去結賬。
夏盈玥抓了包包跟在他身後,心中生出一個又一個的疑團。
她不明白,到底哪裡惹毛他了?
難道他真的跟她犯沖?
坐在黑著一張臉的穆尚理旁邊位置上,夏盈玥小手緊張得拗來拗去,不知道該放哪裡才好。
他明明有嘴,怎麼像悶嘴葫蘆似的一聲不吭?把話挑明了說嘛!到底她是哪裡大大得罪他了?看到對方臭不可聞的尊容,夏盈玥話到口邊,又嚥了回去。
穆尚理手一揮,空中小姐立刻趨前問道:「穆先生,有需要我服務的地方嗎?請儘管吩咐。」
穆尚理哼聲道:「還有沒有其他的空位?商務艙也可以。」
空中小姐精心描繪的紅唇勾出一個抱歉的笑容。
「穆先生,真是對不起。本班客機商務艙和頭等艙的座位全滿,只剩下經濟艙還有空位。」
只剩經濟艙的位子?他手長腳長,塞經濟艙太痛苦。
小狐狸精目不轉晴的凝視雖然惹人厭,他還是不打算荼毒自己,飛回台灣要十幾個小時,當沙丁魚可不是說笑的。
到了這個地步,夏盈玥放棄與他修好的可能。
人家都做得這麼絕了,再不自動滾開未免太不識相了。
歎了口氣,她解開安全帶,繫好隨身腰包,站起來對空中小姐道:「經濟艙也沒關係,麻煩你帶我去。」
身材嬌小就是坐飛機的時候有利。
基本上,夏盈玥認為爹地幫她訂頭等艙機位根本是無謂的浪費,她在經濟艙照樣坐得很舒服。空中小姐對女客人怪異的要求感到不知所措,習慣性地瞥向穆尚理,等待他做最後的決定。
穆尚理本來只是不爽,現在卻是暴跳如雷。
「哼!跟我坐一起那麼痛苦嗎?」
只准他嫌她煩人,輪不到她嫌他討厭!
不但修好無望,連講道理的可行性也拍拍翅膀飛了。
夏盈玥歎了口氣,難過得直想掉淚。
很多女生叫「美麗」,結果不但不美,簡直丑到極點。
名字叫「尚理」的男人,也可以是天下最不講理的傢伙。
夏盈玥想到接下來十幾個小時要面對他那張冰塊臉,一股寒氣就從腳底躥到腦門,冷得受不了。
她再次提出請求:「麻煩你帶我去好嗎?」
空中小姐好心地提醒道:「那是機尾的位置,飛機搖晃時很不舒服。而且,是吸煙區,你確定要換嗎?」
「我……」
夏盈玥確定兩個字還沒出口,穆尚理就搶先對空中小姐抬抬下巴。
「別理她。沒你的事了,有需要我再叫你。」
空中小姐人面廣,知道像穆尚理這樣的男人沒啥耐性,遇上了最好遠之則吉,她立刻開得遠遠的。
喂喂喂,有沒有搞錯啊?她也是客人耶!
夏盈玥重新落座,繫好安全帶,略微氣悶地說道:「我也是客人耶,她卻聽你的不聽我的。」
難道真如酒保所說,一定要有咄咄逼人的霸氣與壓迫感,別人才會把她的話當一回事嗎?可是她做不到呀。
「大小姐,你哪根腸子閃到了?」
穆尚理白她一眼,說道:「買頭等艙的位子,卻跑去擠經濟艙,你錢多的話可以給我,航空公司削翻了,用不著你幫襯。」
夏盈玥忍不住犯了老毛病,糾正他的語病:
「小穆律師,你又錯啦!九一一事件發生後,航空業生意掉了三成,很多公司其實是賠錢在做生意。」
穆尚理屢次被她吐槽,怒氣幾乎又細了出來。
死到臨頭猶不自知的夏盈玥猶說著:
「很多人預言下一波恐怖攻擊將由網路駭客發動,航空公司是第一個箭靶,要搞垮他們不會太難。」
「講這種話,也不怕笑掉人家大牙。」穆尚理連眼角也不掃她一下,「恐怖攻擊又不是小朋友吵架,發動攻擊的一方也免不了要損兵折將,如果不是為了重要理念,他們才不會輕易蠻幹。」
「這說的也是。」
雖然和好友葉離歡的講法差很多,但夏盈玥知道這番分析有理。
「侵入系統、偷取密碼、把網站改得面目全非,這只是跳樑小丑的胡鬧行徑,根本不能算恐怖分子。」
辦多了網路犯罪案件,穆尚理很清楚駭客只是二十四小時掛在網路上的無聊人種,他們屁事也做不來。
「網路入侵只適合駭客陰陰的幹,恐怖分子卻是狠狠的幹,除非能夠立刻成為報紙頭條,否則恐怖分子才不屑去做呢。」
夏盈玥眉尖微蹙,終是不服,提出反駁:「如果他們癱瘓整個網路,一定馬上登上報紙頭條。」
「那又怎麼樣?網路掛了,只是不方便,不至於死人吧?」
夏盈玥又想了想,網路興起只是這幾年的事,以前沒有它的時候,大家日子還不是照過?網路製造的問題,比它解決的問題更多呢。
「所以,你就不必替航空公司瞎操心了。」
見她沒再說話,穆尚理得意地笑笑,終於讓她閉嘴了。
可惜啊!好景不常,夏盈玥又開口了:「我有一個朋友不這麼想,她是你說的跳樑小丑,但她會的不只變魔術。」
她和葉離歡、薛苑威是十分要好的高中同學,人稱「怪怪三劍客」,每一兩個月,她們就會找個名目相約出來打打牙祭,順便聯絡感情。
「哦!她會走鋼索嗎!跳火圈嗎!」小丑的把戲不就這些!
「都不是!」
夏盈玥佯作動怒,捶了一下身旁人的肩膀。
穆尚理一向無法忍受外人的碰觸,卻意外發現不討厭小丫頭跟他動手動腳,甚至還蠻樂意她跟他打打鬧鬧。
不知不覺間,兩人的距離逐漸拉近,夏盈玥說話時,一縷縷少女特有的馨香送入穆尚理鼻端,眸瞳中映滿她嬌美可人的笑容,他一顆心竟有瞬間的迷離,不知到了何處。
什麼復仇啦、痛苦啦!全都沉到大西洋去了,只剩下單純的悸動,胸口怦怦跳動的心奏著原始的愛戀旋律。
老天!他不該叫她小狐狸精的,瞧她多會蠱惑男人!
穆尚理收攝亂七八糟的心神,隨口說道:「那她會什麼?」
「歡歡可神奇了!」夏盈玥得意洋洋地說道:「她是白帽駭容,網路犯罪分子最害怕的人。」
就像絲絲分兩種,駭客陣營也分正反兩方。
白帽駭客侵入系統是為了讓系統管理員抓出安全漏洞,而不是蓄意搞破壞;黑帽駭客則販售禁藥、非法軟體、或是侵入銀行系統把客戶的錢領光光,沒什麼事是他們做不出來的。
「歡歡說,如果只是想給航空公司一個下馬威,那就侵入旅客劃位系統,取消所有旅客劃位記錄,現代人最重視自己的權利,鐵定鬧得雞飛狗跳。」
穆尚理在腦海中想像旅客圍在航空公司櫃檯台前叫囂的景象,雞飛狗跳好像還不足以形容場面的混亂。
夏盈玥接著又說道:「歡歡還說,如果真想給航空公司一點教訓,那就侵入飛機的油料管制系統。」
駭入油料管制系統多麻煩!直接放炸彈快多了。穆尚理偏好炸得血肉紛飛的攻擊方法,徒然製造緊張有個鳥用?
彷彿看出他的疑問,夏盈玥解釋道:「放炸彈要通過航警局的檢查,駭入管制系統卻只要一台能夠上網的電腦。」
重大空難事件在腦海中一幕幕閃過,穆尚理不由得大驚:
「你確定那個歡歡沒有在這飛機動手腳嗎?」
他肉雖多,只怕也不夠給鯊魚塞牙縫。
夏盈玥很高興地的幽默感又回來了,嫣然笑說:
「歡歡去參加駭客高峰會議,忙得很,她沒空啦!」
駭客也學G8八大工業國召開高峰會議?更是無法無天!遇上這種女人,多看一眼多一分倒霉。穆尚理對歡歡留下深刻、卻不佳的印象。
幽幽歎了口氣,夏盈玥的聲音顯得又清晰又遙遠——
「歡歡去哪裡都沒人管,她曾經背著電腦在撒哈拉沙漠騎駱駝,也去過熱帶雨林,用數位相機拍鱷魚。」
穆尚理屈指在她的額頭輕擊一下,撇撇嘴說道:
「你不適合那種飄忽不定的生活。」
夏盈玥嘟著嘴唇,嘟噥道:「你又知道了。」
「同樣的情境,有些人能夠享受孤獨,有些人卻會感到寂寞。」
他認為夏盈玥屬於後者。她身上有種令人安心舒泰的特質,文謅謅的講法叫宜室宜家,白話版本就叫男人看了就想娶回家。
一旦領略過她的魅力後,就深陷其中難以自拔的情境,第一次見面,她的笑容就讓他失落了心,想要掬取加以珍藏。
她不是老狐狸的女兒就好了!那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追求她,追求三十年來第一個讓他心動的女孩。
像被利刃狠狠刺了一下,穆尚理心中一痛,從情愛的迷障中抽離。
如果她不是夏盈玥,他根本不會認識她!
撇開上一代的恩怨不談,他們也不配,她看起來那麼小!
再一次打量身旁的小人兒,她穿著素色套頭棉杉、韻律褲、布鞋,嬌小的身材不知有沒有160公分,非常素簡的學生形象。
而他已屆而立之年,整整大她十歲,不但不能算年紀相若,配在一起逃不了老牛吃嫩草的嫌疑。
夏盈玥伸出小手,一臉的期盼——
「不生氣嘍?休戰了?」
「本來就沒有打戰,你少耍白癡了。」
穆尚理粗聲惡氣地罵,別開臉不去理她。
夏盈玥逕自握住他的手掌,搖了兩下。
「我覺得你討厭我。」悶悶的聲音有一抹受傷的情緒。
夏盈玥眼底噙著委屈的淚,他討厭她已經夠慘了,更慘的是她居然有點喜歡一個討厭她的人。喜歡他?
心,重重的擰了一下!
夏盈玥臉頰發熱,悄悄瞅了他一眼,心跳得更快了。
小穆律師身材魁梧,人長得又帥,天生的modelface,利不乾淨的鬍渣有種滄桑的感覺,更增加他的男性魅力。
不但如此,他還是曝光率極高的律師,事業有成,即使是當年的爹地,也還比不上他此時盛名遠播。
條件這麼好的男人,不是還沒出生,就是被識貨的女人搶光了,像他這種尚未死會的黃金單身漢,應該有很多女人倒追他吧?
他一定看不上她這種單細胞生物,人生經驗嫩呆得離譜的小女孩。
夏盈玥有絲心傷,還好她天生樂觀,很快就振作起來。
就算小穆律師不喜歡她,他們還是可以做朋友,只求他不要討厭她,不要冷著臉一聲不哼,那就夠啦!
穆尚理近乎粗暴地抽回手掌。
「我沒有討厭你,你有被迫害妄想症嗎?神經!」
又是那種冰涼軟柔的觸感,他耗盡心機才從腦海中洗掉的記憶,一瞬間全都湧上心頭。
她是小狐狸精!他只是普通的凡人,怎麼抗拒得了?
穆尚理漸漸感到招架無力。
莫非,在愛情的國度中,真的沒有仇恨生存的空間?
律師講話都很難聽,好在她從小聽到大,已經習慣了。
在寬大的座椅中蜷成一個小人球,夏盈玥安心地逸出一聲滿足的歎息,舒服得快睡著了。
「你說的沒錯,我不像歡歡,我沒辦法像她那麼灑脫,我會想家、想朋友、想念老得跳不動的金枝玉葉。」
她模模糊糊地想著,小穆律師好像很瞭解她……比她還瞭解自己呢。
家……
如果家還在,那麼他必不遠遊,分分秒秒都守候在家人身邊。只要他們平安無恙,他就心滿意足。
只要給他一個機會,讓他對爸媽和大姐說,他真的好愛好愛他們,就是立刻死了,也是歡歡喜喜。
穆尚理閉上眼睛,一顆心因為渴望而疼痛。
夏盈玥眨了眨混茫的眸子,昏昏沉沉地合上眼,神志開始恍惚,她做了一個很長的深呼吸。
昨夜在酒吧玩太瘋,回到房間腦袋才沾到枕頭,天色就濛濛亮了。
一早起來,小穆律師陰陽怪氣的,害她提心吊膽不知自己哪裡做錯了,精神一直處於緊繃的狀態。
碰了無數軟釘子,老天爺憐她用心良苦,總算把他哄笑了。
要不是累掛了,夏盈玥真想替出自己拍拍手。
這可是相當不容易的事呢!簡直可以拿來拍「不可能的任務」的再續集。
強烈的倦意抓住了她,神思飄飄浮浮,不久就沉沉墜入夢鄉。
穆尚理望著她,眼神充滿了矛盾與痛苦。
理智告訴他,要恨她、要毀掉她,她是老狐狸的心頭肉,捅死她比捅死老狐狸不知容易多少倍,效果也更好。
可是,她是那麼善良而純真,明明是他亂發脾氣,從頭到尾只聽她一直道歉,試著逗他開心。
時而溫言軟語,時而幽默俏皮,他從沒想過,一個女孩子會有那麼多變的情緒面貌?又都如此溫柔。
向空中小姐要來毛毯,穆尚理把身旁的小人兒密密實實地裹成一隻粽子,機艙空調很強,她穿得單薄,不小心就要著涼的。
下飛機後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客戶排隊等著見他,穆尚理強迫自己休息,但心中思潮起伏,又怎麼睡得著?
望著夏盈玥如孩童般無邪的睡顏,他迷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