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棟相連的房子是日據時代所遺留的,隔著一道竹籬笆圍牆,清楚的畫分工作與生活。一邊是住宅,一邊是道場。
定下這規矩的是他的獨生女石品婷,公私分明是她的信念,然而最近卻被失戀的女人藍曉惠破壞了。
天剛亮,雞剛啼,藍曉惠便準時來報到,再一次哭訴她的悲慘戀情,雖然每個人談戀愛的方式都不同,但三天兩頭一大早上門廣播實在令人吃不消。
石家女主人十幾年前因病去世,當她傾吐心情的垃圾桶是鐵錚錚的漢子石元宗。
他長得濃眉大眼,體格高壯,一頭夾雜斑白的頭髮襯著黝黑的膚色,陽剛味十足。
他是個極為出色的警探,因為妻子去世便卸下戰衣,專心撫養石品婷。
石品婷穿戴整齊後,便往前屋方向走,才剛踏入客廳,就聽見藍曉惠的哭聲。
「石大哥,我真有那麼差嗎?為什麼他要這樣對我?我對他那麼好,他竟然為了一個空姐背叛我!」
一聽見父親老掉牙的安慰話,石品婷冷冷的瞅了女也一眼。
「婷婷,你起床啦,早餐就在桌上,你自個兒吃。」石元宗一抬頭就發現女兒板著臉,連忙說著。
他一臉歉意的對她打手勢,自從妻子去世後,他就見不得女人流淚,看到流浪的女人就想到自己苦命的妻子,也才會不厭其煩的開導藍曉惠。
年近四十仍頗有姿色的藍曉惠也看到她了,她抹掉眼淚,尷尬的道:「婷婷,你醒啦。」
「自便。」石品婷也不多話,撥開間隔客廳與飯廳的掛廉,逼自坐在位子上,慢慢的吃著父親為她準備的粥與醬菜,
不一會兒,石元宗走了進來。
他乾笑著對她說:「她回去了。」
「老是這樣也不是辦法。」她神情冷淡的說。
「是啊,我已經告訴她很多次要想開點,別鑽牛角尖,她就是不聽,對了,你今天會早一點回來嗎?」
「有事嗎?」她抬起頭,緊盯著他。
石元宗的氣勢頓時矮化,不太敢說出口。他對獨生女有強烈的愧疚感,在她面前講話都低聲下氣,從她青春期開始,她便不太與他說話。
說他們父女倆感情好,太過誇大些,不過,倒也不會差到哪兒去。
年輕時因為工作需要,他常常輪班值勤,親子之間的關係變得疏遠,等要補救時,鴻溝已造成。
唉,一個父親需要硬著頭皮對女兒講話嗎?不,但是他就有這種感覺。
「我有個朋友想來家裡借住一陣子。」
「什麼時候?」
「今天晚上。」
先斬後奏阿!她沒有開口,放下筷子,舀了一碗肉湯。
他看著女兒的動作,咽完最後一口湯,章衛生紙擦拭殘留嘴上的湯演,這時才不安的開了口。
「怎麼樣?」
她的嘴角往左右一抿,算是做出一個笑容,「你都已經決定要人家今天晚上來了,還問我做什麼?」
「因為……」
石元宗才想解釋,她已經站起身拿起皮包往外走。
「我上班去了。」她頓了頓,「晚上有聚餐,不回來吃晚餐了,別煮我的份。」
深知女兒是故意的,石元宗低頭,心中湧起一陣悵然和深深的無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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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品婷是一位私立中學的高中部導師。
在她任教的學校有升學班與放牛班,沒有人願意教放牛班那些如牛鬼蛇神的學生,所以每學年開始分班時,教務組長都會彎著腰拜託抽中籤的老師委屈一年。
每個教師在分班前,都會吃素、求神,希望能教些好一點的班級,這樣才不必太費心。
而石品婷不同,她是學校的一朵奇葩,獨獨她主動要求擔任放牛班的導師。
工作時的她戴著老氣的黑框眼鏡,遮住白淨秀麗的臉龐,她的秀髮綰成一個髮髻,一絲不苟。
抵達學校後,她在教職員辦公室整理今天的工作。
對面的女同事月梅,對她挑眉道:「聽說今天有一位男老師要來上任。」
石品婷淡淡的問道:「對這種消息你倒是靈通,」就不見她對學生這麼熱心。
「可不是我散播的,是咱們那位教職員之花。」她努努嘴,朝門外一位打扮花稍的女老師看去。
石品婷隨著她的目光看向那個女老師,不過不做批評。
月梅語氣酸溜溜的說:「又不是在酒家上班,打扮得跟交際花一樣,愛把肥胖當豐腴賣弄,你瞧瞧地胸前那兩團都快掉出來了,明明是噁心,卻要裝性感。」
聞言,石品婷不禁板起臉,「月梅,大家都是同事,別道人長短,你可是一位老師。」她阻止她在嫉妒下說出更不堪的話。
月梅撇撇嘴。悻悻然的道:「知道啦,知道啦,你是個聖人,可不可以?」
真是小孩子。石品婷搖搖頭,以過來人的身份教授她。
「學校是你以後的工作場所,你要在這個圈子待幾十年,是非少會快樂些。」
知道石品婷是為她好,月梅虛心受教,對她行了個禮,「知道!謝謝指導!老師!」
她好氣又好笑的說:「再五分鐘要分發了,謹慎點。」
「隨遇而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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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室的桌椅排成馬蹄型,每個人都能面對面看到彼此。
校長在講台前滿意的巡視千次後,開始冗長的演說。訓導主任、教務主任……」些職員專注的聽著,相對於他們的專心。台下的老師顯得有些蠢蠢欲動。
石品婷低頭隨手塗鴉時,突然有一張紙丟到她面前,她抬起頭來,發現對面的趙豐慶正對她擠眉弄眼,示意她看紙條的內容。
她打開,裡頭寫著——今晚去喝杯東西好嗎?
還未決定時,隔壁座位傳來不屑聲音。
「哼!」
糟糕!是趙豐慶的頭號愛慕者林素萍,剛剛月梅還取笑她的打扮,這下她總算知道自己一直想打噴嚏的原因了——她的香水噴太多了。
她鐵定是瞄到紙條的內容了。
石品婷對她敷衍的笑了笑,林素萍卻甩頭不理,架子忒大。
她聳肩搖頭,不以為意。雖說多一個朋友,少一個敵人是處世之道,可是有些時候不是每個人都須清的。
此時,校長訓活完畢,在場的老師拚命拍手捧場。
教務主任宣佈道:「今天新學期的開始,我們學校多了一位新進同仁,是為了增進學生外語的能力而聘請,讓我們歡迎新老師——艾略特·方。」
語畢,一位高大的男人從門外走進來,他精壯的身材和英俊的容貌讓眾家女老師眼睛一亮。
石品婷立刻聽見隔壁林素萍的低喊。
「好帥啊!」
帶著一副報絲框架眼鏡的他露出溫文燦爛的笑,迷倒在場的女職員。
惟獨石品婷無動於衷,心如止水。不是她裝矜持,而是她認為這樣的男人處處留情,是對女人殘酷的殺手。
第一眼,她就決定以後少與這號人物接觸,免得招人怨恨。
「艾略特老師是華裔,一直住在美國,最近才回到台灣教學。」
歡迎儀式過後,他在請台旁的位子坐下,旁邊的女老師彷彿得到頭獎似的,喜形於色,馬上與他低聲交談起來。
眾人最緊張的時刻來了。
當進行到三年級的分發時,連來學校就職不到一年的教務主任也皺著眉。
「接下來是三年六班,哪位老師願意接下?」
所有的老師都低頭不語,好像怕傳染到麻瘋病一般。
「我願意。」
石品婷一舉手。眾人如釋重負,原本沉悶的氣氛,頓時又熱路起來,宛如一場競標活動。
「那麼三年六班依舊由石老師帶領。」教務主任感激的望著她。
她站起來頷首,又坐下去翻自己的筆記,在人聲鼎沸的環境中她有一股莫名的安全感。
驀地,她感覺到有人在看著她,她抬起頭來,發現新來的男老師正一臉興趣的在打量她。
她不甘示弱的看回去,猛然的,他對她露出大大的笑容,一口牙白燦燦的,令她聯想到野狼。
石品婷宛如被電極似的,她立刻轉頭與旁人交談,不願與他四目交接。
教務主任咳了一聲後問道:「這次艾略特老師想學習帶班的活動,所以有意願讓他在一旁參與導師輔導活動的老師請舉手。」
話一落下,好幾位熱情的年輕女老師紛紛舉手,較害羞的則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石品婷看不下眾娘子軍為男人廝殺,轉向一旁的女老師說:「我要去洗手間。」接著她站起來往後門想溜走。
誰知,艾略特卻突然要求道:「我想到比較有挑戰性的班級上課,聽說是三年六班。」
前腳已跨出會議室的石品婷不敢置信的轉回身子,與艾略特照面,他露出了無害的笑容。
石品婷的上眼皮突然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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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長室
「校長,對於你的合作,我代表美國政府向你道謝,我們也會私下向台灣政府建議送上感謝函。」
白髮蒼蒼的校長笑得合不攏嘴,卻還說著客套活,「千萬別這麼說,打擊犯罪人人有責,這是身為教育家應該推展下去的道德教育。」
艾略待再三提醒,「希望這件事只有你一個人知道。」
「你放心,我們學校會配合,這件事絕對不會洩漏給外人知情。至於你要的那位學生資料我會馬上找出來給你。」
「謝謝你的幫助。」
校長搖了搖頭,一刻沒轍的樣子,「三年六班的學生很頑劣,真是一顆不定時炸彈。」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艾略特笑笑的說。
校長點點頭。這是一件跨國販賣違禁品的事件,牽涉到整個亞洲,實在不得不謹慎一點面對。
「那麼明天我再來正式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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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品婷再三的推辭依舊逃不過帶菜鳥老師的命運。
面對自己十分敬重的教務主任,再三的拜託,她還是軟了心接下燙手山芋。
女老師們見到艾略特全像蜜蜂見了蜜黏了上去。
他才第一天上班就這麼招搖,那以後還有安寧的日子嗎?
她不曉得近日犯著哪位大羅神仙,竟然這麼整她,全校二十幾位女老師偏偏排中她。
「品婷、品婷。」身後的趙豐慶喚她。
石品婷轉過身,有禮的答道:「趙大哥!」
趙豐慶和她不僅是同事,還是學長與學妹的關係,更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鄰居,小時候很受他照顧-
她忍不住調侃他,「你的頭號愛慕者呢?」
他佯裝生氣,「別說啦,我們再怎麼熟也不能把這檔事成天掛嘴邊,別破壞我的行情。」
一想到林素萍動不動就愛貼在他身邊,用嬌嗔至極的聲音叫喚他的名字,他就渾身起雞皮疙瘩。
「開玩笑的。什麼事?」她正頭痛著明天的開課。
「就剛剛紙條上說的,去喝一杯。」他邀她,「我方才見到林素萍在偷瞄紙條,差點嚇昏了。還好有一個擋箭牌,現在她轉換目標去當另一塊強大黏力的狗皮藥膏,省得我渾身不對勁。」
一談到那個擋箭牌,她蹙起眉頭,「別提那個了。」
「我知道你心煩,當做沒看見就成了。」
「怎麼可能?整個學期都要碰面。帶學生就夠受了,還要帶老師,主任可能看我資歷淺,想磨練我一下。」
「別想那麼多,晚上去喝一杯吧。」他想趁這個機會加深他們之間的關係。
這個不多話的女人是他從小看到大的,她的事他瞭如指掌。
她對愛情的小心始於早年父親的不負責任,他因為知道,所以才小心翼翼的護著她,剷除她身邊對她有興趣的壞男人。
看起來不苟言笑,有些難接近的她,拔下眼鏡、解下頭髮後足以媲美雜誌上的模特兒,有種特殊的氣質,念中學時她清純的模樣不知吸引多少學校男生的注目。
可惜自從伯母死後,她就變了個樣,孤傲的表現和老氣的打扮,簡直判若兩人。
「不了,明天開學,我想回家好好的準備。」
雖然石品婷婉拒趨豐慶的邀約,卻在下班後,獨自到鬧區的酒吧,躲在小角落消磨時間。
她與老闆是熟識的老同學,一個月來個五六次當是幫朋友的忙,也給自己找獨處的時間。
她不太想與父親待在屋子裡頭。
母親死時她才十二歲,正處於青春期,這無疑是她生命中的重大打擊。
可恨的是父親的缺席,讓她獨自承受喪母之痛,她還記得母親口口聲聲替父親開脫,怕自己離去後,父女倆有心結。
她母親的確有先見之明,卻依舊改變不了她的想法。
真煩悶,PUB裡的音樂有些吵。
放下一頭長髮的石品婷喝了一口酒,手掌撐著臉,整個人無精打采的看著櫃檯忙碌的狀況。
突然,一個酒醉的客人與老闆娘起了口角。
她倏地精神一振,正要過去幫老同學助陣,一個人影一個箭步,比她搶先一步的抵達櫃檯。
來人是一個款發棕眼的外國大漢,身材魁梧的他往那個蓄意鬧事的客人面前一站,嚇人的氣勢全顯現出來。
大漢說了一口流利的英文,讓醉眼惺忪,滿嘴髒話的客人當場傻眼,原本高舉要打人的手,定在半空中,遲遲沒有行動。
這時一些老客人在一旁鼓動。「阿兜仔,加油!」
外國大漢頓時像位明星朝甲人揮揮手,臉上帶著得意的笑。
這時那位失態客人的朋友從廁所出來,一見這場面連忙將丟人現眼的朋友拉離,不停的對老闆娘道歉,臨走前酒醉的客人仗著酒意惡狠狠的撂下話,
「千萬別讓我遇到!」然後悻悻然的與朋友離去。
石品婷拍拍老闆娘的肩膀,「沒事吧?」
「還好有這位好心的客人幫忙。」
外國人回過頭來哈哈大笑,換著一口有濃重腔調的中文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他爽朗的笑容及不拘小節的動作博得她的好感,她對他微微一笑。
「謝謝你幫我朋友,我請你喝一杯。」
老闆娘趕緊插嘴道:「嘿!他是我的恩人,理當我請才是。」
坐在櫃檯前,石品婷與外國大漢聊開來,互道姓名後,就是朋友了。
「東尼,你怎麼會來台灣?」
「因緣際會之下,本來我是要在美國工作,結果上司捉弄我,派我到台灣出差。」
「不久留?」
「看情況,看有沒有慧眼識英雄的女孩子綁住我,那我就不回去了。
石品婷打量著他。
說得那麼豪邁,喝啤酒家喝開水似的一口氣灌光,連冰塊都當糖果咬,表示這人有赤子的心性,
「那你放心,台灣多的是想要往外送的女孩子,外國男人是塊好跳板,你絕對會不虛此行。」
東尼不贊成的搖搖頭,「那種女孩子我不欣賞,隨隨便便送上門,對自己都不尊重,怎麼讓人尊重她?」
與她意見一致。她但笑不語,拿起酒杯啜了一口酒,算是結束這話題。
「換我問你了,像你這麼漂亮的女孩子怎麼這麼晚還不回家,獨自一個人喝悶酒?護花使者呢?太不盡責了。」
聞言,她差點噴出口中的酒,「哪有這種人?你也太恭維我了,你滿嘴的甜言蜜語,我真是錯看你了。」
東尼大喊冤枉,「這年頭說真話還會落得被槍斃是不是?你要怪也要怪台灣男人不識貨。」
她笑了笑,又喝了一口酒,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酒喝了不少。
今晚心情不錯,她忘了節制多喝了幾杯,想回家時站起身有些搖搖晃晃站不太穩,不過神志還算清醒。
老闆娘本想請熟識的計程車司機送她,東尼自告奮勇的說可以送她回家。
東尼開車的技術不錯,石品婷本來還在和他東扯西扯。過了一會兒,她的身體不自覺的放鬆,漸漸的合上眼。
東尼一見她睡著了。搖搖頭,一邊打手機,一邊開車。
「喂!是我,我快到你那兒了,快出來接石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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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苦喔!嘴巴又乾又澀!
凌晨時分,躺在自己房中的石品婷翻來覆去,脖上沽黏著被汗水浸濕的頭髮,覺得很不舒服。
突然,她翻開棉被坐起身,摸索地板上的拖鞋,下了床搖搖晃晃走到廚房,打開冰箱找冰水解渴。
灌了半瓶水後,她滿足的用手背抹去殘餘嘴角的水滴,倒靠在開著門的冰箱前喘息,冰箱的燈光映照在她身上。
一陣噁心的感覺猛然湧上喉頭,她迅速往水槽內嘔吐,吐完後,她打開水龍頭,掬著冷水沖洗燥熱的臉蛋。
突然,一隻大手拍撫她的背,輕輕緩緩的。
「你還好吧?」
陌生的男聲嚇得她反手就把抓到的東西往他身上丟,並發出尖銳的喊叫聲。
「你是誰?小偷啊!」
「不是!你誤會了。」來人來不及解釋,頻頻閃躲迎面而來的瓶瓶罐罐。
霎時間,場面混亂。
「怎麼了?怎麼了?」
隨著石元宗的聲音,廚房頓時明亮。
石品婷躲至父親旁邊,指著來人道:「有小偷!」不過,一照面後,她立即瞪大了眼,「你怎麼會在這兒?」
被當成宵小的艾略特捏起掛在頭上的抹布苦笑。
「我就是住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