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直到太陽把帳篷曬得發燙,我才傻笑著不甘不願地把眼睛睜開。
「小烏龜……」第一反應就是伸手朝旁邊摟了摟。
嗯?沒人?這傢伙已經起來了嗎?帳篷外面一陣鬼鬼祟祟的腳步聲,然後是沈亮和南昕很熟悉的八卦聲。
「何也啊,笨蛋還在睡嗎?」
「是啊……」
「嘖嘖……看來昨天晚上很辛苦啊……」
媽的……我額頭青筋一陣跳!聽南昕這說話的口氣,可真不是一般地噁心。
我爬起來開始光速穿衣服,暗下決心一定要在他說出什麼更變態的話之前把何也及時帶走。
「昨天晚上?還、還好吧……」小烏龜的回答很不合時宜地羞澀了一下,我知道他大概是想起了那些親吻的畫面而變得拘謹起來,但天知道這樣的曖昧看在南昕和沈亮的眼裡,會被自動放大多少倍?
果然,沈亮裝模作樣的驚呼已經響起來了,「我說平時怎麼給他推薦日本、歐洲的小電影他都不放在眼裡,原來笨蛋這麼有天賦!」
廢話,我的智商測量結果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是……可是這兩者之間沒什麼關係吧!迅速把褲子套上,邊把襯衫朝身上披邊拉開帳篷,頂著亂蓬蓬的稻草頭走了出去。
漫天的陽光明晃晃,舒迪和蕭寧站在一邊看著我笑嘻嘻地。
沈亮挑著眉毛,朝我吹了一聲很響亮的口哨。
這種情況下,我只能有些求援地朝南昕扭頭,希望他還有點人性。
「席靳!」只看表情他還算正直,只是開口的第一句話就差點沒讓我暈過去,「你看上去體力很差啊……回基地要好好補一下才行。」
我、我體力會差嗎?現在帶著黑眼圈,眼睛還沒完全睜開的樣子,不過是太過認床,只要在陌生的地方睡都會有的反應罷了。
別說昨天夜裡我什麼都沒做,就算真的做上一夜,體力不濟的也應該是那只烏龜才對吧……耶?我怎麼開始順著那兩頭傢伙的思維模式變得不純潔啦?
「席靳……」何也過來拉了拉我的衣角,看他一臉茫然的樣子就知道剛才沈亮和南昕說的那些,他壓根就沒聽懂多少。
還是這種單純的小孩子比較可愛,我瞪了那還在嗤笑著的兩隻混蛋一眼,很和藹地把臉轉了過來。
「怎麼啦,小烏龜?」口氣裡是收也收不住的寵溺,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嗓子從什麼時候開始學會發那麼溫柔的音節。
「嗯……今天晚上睡覺的時候,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壓著我啊……還有,我的腰很疼……」
「哦……」四週一片瞭然於心的哄聲,連舒迪和蕭寧都摻和了進來。
我呆滯的表情一直到他們擠眉弄眼地四下散去,才慢慢恢復過來。
「小……小烏龜……」我舌頭有點打結,自己也有點緊張,不確定是不是在睡夢裡做了什麼自己也不知道的事情,「我……我昨天晚上有壓著你嗎?」
「是啊……你睡覺很不老實,總是翻來翻去,半夜的時候就壓住我了……還有,你很重……」
「啊……那、那你為什麼會腰疼啊?」我不知道自己問這句的時候,是該抱著希望還是絕望。
「因為昨天帳篷搭的地方不平整,睡覺的地方有石頭……你又一直壓著我,我動不了,腰的地方就一直被石頭磕著……所以很疼……」他很認真地連比帶畫,然後抬頭非常無辜地看著我。
我乾笑了一下,抬頭望天。
頭頂上白雲朵朵,要人命的燦爛,遠處海天交接的地方,藍色的溫柔匯成一線。
一切都很美好,真的!唯一讓我有點悲憤的就是,原來單純的小孩……也不一定是什麼時候都是那麼可愛。
***
從沖繩回到基地以後,我徹底地和沈亮染上了同一個毛病。
「小烏龜!」現在無論是在實驗室還是在宿舍樓,只要聽到這個幾個月前還被我極度鄙視的「小」字輩暱稱,就一定是我在發音。
還好南昕和沈亮對這種事情的接受度是比較快的。
「笨蛋,你家烏龜感冒還沒好啊?從沖繩回來,斷斷續續的噴嚏和低燒就沒斷過啊!」南昕看我晃著晃著試管就開始一臉花癡的笑,忍無可忍地走過來拍了拍我。
「是啊,所以這兩天我都叫他先別來實驗室了!」趕緊把飛出去的思維拉回來,一邊回答一邊也開始有點愧疚。
想何也的感冒應該是在沖繩那天夜裡染上的,雖然摟在一起親吻時身體都很熱,可是那畢竟是在海邊,大半夜的風刮起來還是很刺骨。
回來後本以為吃點藥就會沒事,可是兩個人都是年輕又衝動的身體,雖然因為害羞不會做太出格的事,但經常是說著說著四目相望一下,就不由自主地吻在了一起。
沈亮說我上輩子是屬狗的大概沒錯,反正每次吻到最後都會控制不住地扯開他的襯衫在他的胸口啃來啃去。
天知道那又瘦又平的小身體到底哪裡吸引我,記得以前對著沈亮色情小雜誌中身段婀娜的姐姐,我和南昕都很堅定地表示過喜歡豐滿型的。
每天幾乎都要上演一場衣服被我扯光光的戲碼,感冒能好才怪!但也只是這樣而已。
和何也之間不做到最後,除了對自己實際操作水平沒有確切的把握(雖然我已經在沈亮的強迫下做了一些惡補),另一方面,我也想等他再長大一些。
他太過纖細的身體,每次抱在懷裡都讓我有小小的犯罪感。
十六歲,還沒成年呢!
再接下去的一個星期,何也還是一直在打噴嚏,發燒的狀況比以前好些了,但也沒有完全褪去。
奇怪了,為了讓他的病趕緊好起來,我已經忍耐很久沒騷擾他了。
難道海邊染上的感冒真的就比較頑固嗎?我在實驗室裡發著呆,也沒注意到那邊南昕的眼色已經開始一個勁地朝我使過來。
「席靳!」有人在叫我。
「嗯……啊?阮、阮裴前輩!」半天才回過神來,我下意識地把腰挺了挺。
還是嚴肅得沒有半點表情,但現在我看見他的心情,卻比以前複雜了很多。
忘不了生化禁地水晶棺裡那張暗灰色的臉,也忘不了他吻著自己心愛的人時候痛哭的聲音。
那個時候,我和何也的心還沒有相互敞開,所以除了震驚和恐懼,很多心情我並不太懂。
而現在……我看著眼前這張沒有任何笑容的臉,忽然覺得心裡很疼。
「何也……為什麼一直沒有來實驗室!」
「啊?」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他是還在為了那隻狗的事情鬧脾氣嗎?」阮裴的聲音忽然起了變化,我有些驚異地抬起頭來。
雖然知道那個時候他對蘭做了那麼殘忍的事情,是因為難以磨滅的心結,但我從未想過他會一直介意著這件事情。
他那麼冷漠地站在實驗桌前心無旁鶩地做自己的實驗,我以為他除了嘴裡那個叫「小翼」的少年,已經什麼都不會再關心。
可就在這一刻我才意識到,揭開他臉上那層面具以後,真實的阮裴比任何一個人都要柔軟而溫情。
和何也那只烏龜,很有幾分相像呢。
「小烏龜……我是說何也,他感冒了,有點發燒……所以我讓他在宿舍休息,他的實驗部分我有在做,沒有延誤什麼……」我匆匆忙忙地解釋著。
「感冒發燒?」阮裴扭頭看了看窗外,晴天白日太陽火辣辣的,怎麼看也不像會讓人感冒的天氣。
我乾笑一聲,卻也不好說是因為幾周前幾個人偷跑到海邊去,玩瘋過了頭而給染上的。
阮裴緩緩地扭回了頭,看了我一眼,卻也沒再說什麼了。
我暗中吐了口氣。
為了替何也把他實驗的部分也按時完成,那天我一個人在實驗室裡待到很晚。
南昕臨走的時候我「嘿咻嘿咻」地跑過去,陪著笑臉,讓他幫忙從食堂給何也帶點好吃的回去。
南昕一臉無奈地看著我,「笨蛋,何也只是感冒,不是坐月子……你幹嘛一直緊張兮兮的?」
「反正你幫忙就是啦!」我拍拍他的肩膀,跑回桌子前面繼續忙,心想你這種感情生活一片空白的傢伙,當然是不會明白我的心情。
等我大功告成哼著小曲往回走的時候,在宿舍樓門口迎上了南昕。
「笨蛋……阮裴今天和你說了什麼?」我還沒開口,他倒是先湊上來了。
「嗯?怎麼了?你不是說沒興趣八卦他的嗎?」我好奇。
「他今天來看了何也……」
「啊?」
「而且還把何也帶了出去,到現在還沒回來……」
「……」
「所以為了防止打好的飯菜放涼變壞,我就都吃了。你別怪我啊!」這傢伙,原來囉嗦了半天重點在這裡。
好了好了,知道你沒有完成任務是因為不可抗力,乖乖回去吧。
我悶頭進電梯,朝他揮揮手。
阮裴前輩會來看何也……還真是想不到啊。
雖然蘭的死一定會讓何也心裡很怨恨,可是在禁地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以後,他應該還是不會太抗拒阮裴的好意吧。
只是……只是看就看,為什麼還要帶走他?不是已經告訴過他,何也那部分實驗現在是我在幫忙嗎?奇怪了……
***
我在房間裡來來回回折騰到大半夜,一直豎著耳朵聽門外的動靜。
都凌晨兩點多了,何也怎麼還沒回來?該不是為了蘭的事情那只烏龜和阮裴翻臉了吧?想著他們眼睛對瞪在空氣裡爆出劈哩啪啦的火花,我就一陣心寒。
再等了十分鐘,我坐不住了,披上外套就準備拉門出去。
「席靳……」門被拉開的那一瞬,有細細的聲音叫我的名字。
我一愣,「小烏龜,你怎麼站在那裡不敲門?什麼時候回來的?」
他走進來站在屋子正中間,一直吸著鼻涕,看上去很冷。
我從後面輕輕地摟住他,讓他的脊背貼在我的懷裡,「怎麼了,被阮裴罵了嗎?」他搖頭,細軟的髮絲掃著我的脖子,很癢。
「那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吃東西了沒有?要不,我去南昕那裡先拿點吃的過來……」
「席靳……」他打斷了我的聲音,忽然握緊了我的手,「今天……今天晚上我在你這裡睡好不好?」
「啊?」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只覺得他的手抖得很是厲害。
「我的房間……很冷……」他的聲音有微弱的顫音,隱約讓我有了一種哭泣的錯覺。
「小烏龜?」我把他的身體轉過來,想看看他的臉。
「席靳……真的,很冷……」他把頭深深地埋在了我的胸前,讓我什麼也看不見。
或許感冒著涼真的比較讓人脆弱吧。
我把他環起來,像抱小狗一樣把他放在了床上。
他把自己縮成很小的一團,死命地抓住我衣裳,緊貼在我胸前。
「小烏龜,今天你很奇怪呢!」我順著他瘦弱的脊背一遍一遍的撫摸,試著安撫他。
每個人都會有失控而脆弱的時候,以前和沈亮、南昕在軟弱的時候,我們就是這樣互相撫摸著支持彼此走下來。
只是這只烏龜的情緒變化來得有些莫名其妙。
我們明明就在最甜蜜的時刻啊,而這兩天晴空萬里的天氣也絕不會帶來任何不好的徵兆和影響。
算來算去,大概就是今天和阮裴的見面讓他又想起蘭,所以難過了。
還真是小孩子啊,一旦陷入回憶就很容易傷心。
「席靳……再幾個月,我就要十七歲了……」他忽然開口說話,因為頭緊壓在我胸前,傳出來的聲音悶悶的。
「我知道啊,二月二十三對不對?我會給何也開一個很盛大的PARTY!」我想這個計畫已經很久了,南昕和沈亮也一直在出著各種奇奇怪怪的主意。
「然後再過一年,我就會長到十八歲……」他繼續說著,像是沒聽到我的話。
可是,可是十七加一等於十八這麼簡單的算術,我是知道的啊。
「到了那個時候,我就和席靳現在一樣大了……我一直在想,那個時候我會變成什麼樣子,會不會和席靳一樣高……然後二十歲的席靳,又會是什麼樣子……」我的胸口在他斷斷續續地聲音中,很明顯地濕了起來。
他哭了?
「喂,小烏龜……小烏龜你不要哭啊!」我手足無措地拍著他,卻不知道該怎麼樣去安慰。
我沒有設想過哭泣的何也會是什麼樣子,他在我的印象裡從來都是堅強執拗得和小豹子一樣。
就連蘭死的時候他都沒有落下半滴眼淚。
或者說,我寧願他嚎啕出聲,把眼淚落在我的眼前。
可是他只是藏在我胸前,咬著我的襯衫一直一直顫抖,無聲地哭泣著,卻很傷心,很傷心,我簡直想不出有什麼事情會讓他這麼傷心。
或者這個時候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那個讓他可以盡情宣洩的避風港而已。
所以我摟緊了他,沒有再說話。
慢慢地,呼吸的聲音一點點地平穩了下來,他大概哭累了,慢慢地睡了過去。
我很小心地把他放平,把他一臉的淚痕吻乾淨。
沒有任何的慾望,我只想這樣單純的陪著他而已。
十八歲也好,一百八十歲也好,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
拉起被子,擁著何也的身體,我也躺下。
聽著耳邊規律的心跳,讓人安心的溫度就在呼吸空間裡,這本是那麼溫暖的時刻,可為什麼會有奇怪的酸楚,讓我的心開始疼起來。
難道是何也剛才的眼淚,烙在胸口的痕跡太深重了嗎?那個夜晚,我在深邃的夜空中看到不幸化作了一隻黑色的大鳥,遠遠地朝我們飛來。
即使尚未到達,落下的陰影卻已經讓人難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