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姆媽?」順綾坐在屋前的小花房一直在想著二階堂臨,以至於,當她聽見熟悉的老邁聲音時,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呢。
「我的好小姐,姆媽可是想死你啦。」姆媽放下狗兒,情緒激動的向前握住順綾消瘦的小手。
「順綾也想姆媽。」她柔順的手也不停的回握老姆媽的手。
「我把狗寶寶們也帶來陪你了,」姆媽稍微退後,讓狗寶寶們不約而同的跳上順綾的腿上。「看來姑爺把你照顧的很好。」她欣慰又感慨的說。
提到二階堂臨,順綾的臉上閃過一抹飄忽的神情,隨即她低頭把玩心愛狗狗的長毛。
「嗨,寶貝們,想不想我啊,」她高舉狗兒,將小臉埋進早上才洗過澡的狗毛裡。「姆媽對你們可真好,我都快抱不動你們了。」
「對了,姆媽你怎麼會來這裡?」順綾狐疑的問道。
「是姑爺要我來陪你的,可晚些我就要回大少爺那兒。」姆媽笑盈盈的說。
「啊,回浩峙哥哥那兒,」她的小臉垮下,扁著嘴不開心的很。「為何不是留在這兒陪順綾。」
她只有在親如家人的姆媽面前,才會有如此孩子氣的耍賴與撒嬌。
「大少爺那裡的管家辭職啦,沒人幫著看家,我不放心。」姆媽拍拍順綾的手心告訴她這是不得已的。對老姆媽來講,長谷川家每個孩子都是她看大帶大的,誰都一樣的重要。
「不公平,順綾比哥哥更需要姆媽陪伴啊!」她好傷心姆媽居然要哥哥不要她。「姆媽不要順綾了。」
「怎麼會。」哄著心愛的小姐,姆媽心疼的說:「小姐現在有姑爺疼愛,姆媽在這裡只是礙手礙腳的當電燈泡。」
「姆媽就不怕我被人家欺負。」一心只想到自己被人拋棄,順綾有些口不擇言的亂語。
「乖,那是你沒看見姑爺疼你的模樣。」姆媽依舊笑盈盈的好言說道:「要是你感覺到了,你就會明白姆媽沒有騙你,姑爺他還是很愛你的。」
「你亂講!」順綾摀住耳朵什麼都不想聽,也由於她的大動作讓腿上的狗狗受到驚嚇的紛紛跳下。「你們就是不愛我了,所以才會一個個把我扔下,以前的臨是這樣的,他只顧著自己的事業不管我,把我扔在他家讓人欺負,甚至還……你走,你們都走,反正我看不見,我是個瞎子殘廢,我誰都不要了!「
她不斷的摀住耳朵哭泣著,自怨自艾的陷入自己的世界裡。
「姆媽沒有不要你。」姆媽既傷心又難過的陪她啜泣。「姆媽只是去大少爺那裡幫忙,等過些天大少爺找到合適的人後,姆媽就會繼續陪小姐啊,況且你想姆媽,我也可以隨時來看你啊。」
「我才不稀罕。」脾氣拗的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誰都不想理會。
二階堂臨在順綾情緒失控的那一刻走進小花房,他安撫的輕拍跟著落淚的姆媽肩膀,要她先抱著小狗離開。
「順綾。」二階堂臨的大掌按住她的肩頭,他能感受到順綾在他碰觸到她的那一剎那僵硬了身子。
「你走開!」她倔拗的在半空中揮舞小手想趕走讓她傷心落淚,卻還是深愛著的男人。
「你這樣不但傷害自己,也連帶傷害到你姆媽的心。」他不理會順綾抗拒的扭動身子,逕自握牢她的肩膀將她扳正。
那張哭得淒慘的小臉讓他心疼不已。
「你管我,姆媽是我的,又不是你的。」她倔強的用力轉過臉。
「姆媽疼愛你,傷害她,你也會心疼,不是嗎?」知道她是嘴硬,但二階堂臨還是苦口婆心的勸她。
「我又不是故意惹姆媽傷心。」她抽噎不停的說:「都是你害的,把我留在這裡,害姆媽和狗狗都不能陪我……」
「姆媽得幫你大哥持家,況且她也答應你若想她,她就會來看你的不是嗎?」面對驕蠻的她,二階堂臨的脾氣維持得很好。
「那不一樣的。」順綾有很嚴重的不安全感。「以前姆媽只是我的姆媽,現在我不再是她惟一的寶貝,她不再愛我了。」
就像他一樣,有了事業就不要她……
「姆媽她愛的還是你,就像我一樣,我一直都愛著你。」他小心的捧著她的小臉,款款深情的說。
但順綾卻像避開毒蛇一樣的揮開他的手。
「我討厭說謊的人!」她止住哭泣,尖叫的指責。「你只愛你自己,你根本就不愛我,對你而言,我不過是個你從路邊撿來的可憐小寵物,想到的時候抱來哄哄騙騙的寵物。」
「你怎麼可以這麼想,」他從不知道她心底的怨懟居然如此之多。「我愛你啊,從我們初見的那時刻開始。」
「說愛很容易,『我愛你』三個字而已。」揚起茫然的雙眸,順綾臉上的悲痛讓二階堂臨猛然退了一步。「但你的心呢?當我被你的家人欺負的時候,你在哪裡?當我最需要你哄我的時候,你人在哪裡?背叛諾言的人是你不是我。」
「我以為你是愛我的。」在他來不及說半句替自己辯解的話,順綾哀戚的聲音又幽幽響起。「曾以為我找到屬於我的避風港,我的臂膀……是你,是你讓我知道什麼叫殘忍。」
「我不想為當時的自己辯解些什麼。」二階堂臨眸中盛滿的痛不輸給順綾。「我以為我的家人會替我好好照顧你,所以我才……」
「都過去了。」順綾粗魯的打斷他的話,「我不想舊事重提的挖瘡疤,如果你真愛我的話,就把我送回哥哥家去。」
「不,絕不。」他意外堅決的拒絕。「我什麼事都能答應你,惟獨這件事我不答應。」
「那好。」順綾扶住椅子手把緩緩起身。「你可以欺負我是個瞎子,那從現在開始我也不想再跟你講話。」
「順綾,你不要……」他頭痛的簡直拿她沒轍。
可眼前的女孩卻是說到做到的把頭一甩,寧可自己跌撞的走回臥室,也不肯讓他扶持。
面對這種狀況,二階堂臨也只能無奈的亦步亦趨的跟緊她,生怕她又會摔傷自己。
※※※
夜裡,桂花的香氣逼人,窗外的蟬鳴惱人,讓順綾側身躺在床上卻也無眠。
白天接連和姆媽與二階堂臨嘔氣,本性早被養成的驕縱讓她不知如何低頭,姆媽那兒她早撥過電話道歉,可二階堂臨那兒,她卻低不了頭。
他說他愛她,她卻不願相信,被欺騙過的傷痕依舊,教她如何相信他說的話。
「順綾,換衣服我們出去吃飯。」二階堂臨沒費事開屋裡的電燈,他就站在她房門外頭對她說話。
順綾怔怔的躺在那裡,她的回應只有把薄被拉得更高,直到遮掩到鼻子下為止。
「聽話。」他無力的望著依然故我的順綾,終於把語氣轉為堅決的命令。「如果你不介意我親自幫你換衣服的話,你就儘管躺在那裡好了。」
「你不能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她忿忿起身坐在床上怒氣沖沖。
「你可以挑戰我的權威,我說過我不介意。」二階堂臨逐漸找到逼她面對他的方法,這還得拜她的大哥長谷川浩峙的明示。
他下午撥了電話親自向長谷川浩峙道歉,並且告訴他順綾現在固拗的個性,他本只想問問有沒有好辦法,卻沒想到為人兄長的長谷川浩峙居然要他跟順綾硬碰硬,還說他的脾氣要比她硬才能制伏她!
現在看來長谷川浩峙果然瞭解自己的妹妹,瞧順綾現在不是生氣勃勃的與他對罵,不知情的話還會以為她的眼睛很正常呢,因為他發誓她那雙閃閃動人的大眸正惡狠狠的瞪著他。
「無賴!」她不知自己落入人家的陷阱裡,還兀自氣呼呼的指控,但卻也退讓了。
「隨便你說,」他聳肩無所謂得很。「衣服我在下午已經放進你床頭的椅子上,我等你換好衣服就來帶你。」
二階堂臨相當紳士的退出,他甚至還故意將門稍加用力的關上,好讓她知道他真的離開臥室還給她更衣的隱私,而順綾則緩緩的伸手取來他說的那件衣服。
她手指輕撫衣料,從她所摸到的質地與款式,她知道這是穿著方便的一件式洋裝。
舒服的質料柔軟,應該很貼身吧?
然而當她換上衣服後,卻後悔在出去吃飯這件事對二階堂臨退讓。
以前有姆媽在一旁協助她,就算眼睛看不見她依然可以美美的出門,因為姆媽會替她化上適合她的彩妝,而現在姆媽不再陪她了,她卻連口紅都不會抹。
屋子裡幾乎沒有任何動靜,二階堂臨以為她又後悔的耍賴,於是他推門進入,卻見到一臉怔仲呆坐的她。
「不是換好衣服了嗎?」他奇怪的問她。
「我不想出去。」她低頭嘟嘴的說。他看得出來她的心情明顯的低落,不是那種驕蠻的態度,而是自我厭惡的難受。
「怎麼了?」他關心的向前坐在她的身旁。
「我看不見。」她好沮喪的說:「我連口紅都不會化。」
她知道二階堂臨替她找來的衣服肯定是很美的,可她卻不能妝點自己好配得上他送的衣服。
「就為了這點?」他還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
「這還不夠啊。」嘟著嘴,順綾掄起小拳頭朝他身上捶下,動作自然又親暱,就像以前兩人恩愛時。
她的動作自然又不做作,二階堂臨因此暗自竊喜卻不敢囂張的大笑,他小心的自斂開心的情緒。
「那件事很簡單啊,」他拍胸脯保證道:「你忘了你還有我?」
「你?」順綾就算眼睛看不見,可還是個愛漂亮的女孩,她一聽到他的提議,差點沒噗哧的大笑。
「別小看我更別笑我。」他邊說邊從早上順綾的姆媽留在化妝台上的瓶瓶罐罐裡,挑出一支口紅足以搭配她身上穿的淡藍色細肩短洋裝。「只要把口紅塗上罷了,那有什麼難的。」
「別把人家化成血盆大口。」她嘟嘟嘴要求。
「不就是把口紅抹上嘴唇。」他捧起小臉,轉開口紅後,小心的描繪她的紅菱唇。
其實她的唇色瑰麗惑人,不必點上任何胭脂就很誘人,只是女孩愛美的天性都是一樣,就算眼睛看不見的順綾也是如此。
他為了替她抹唇彩所以貼得很近,兩人的氣息近在咫尺,順綾的呼吸有些急促卻只敢屏息,等待他替她裝扮好。
她覺得受到折磨,二階堂臨也面臨同樣的折磨,她的美、她的艷全在他眼前,但他卻不能更進一步,這對他而看可是種莫大的磨難。
「美麗的小姐,願意陪我出門了嗎?」輕巧的握住她小手,二階堂臨的呼吸還是有些許的不穩。
知道他費心為自己打扮,順綾也沒為難他,柔順的跟隨他走向外頭。
兩個人不約而同的在心裡祈禱,期望這是往後和平共處的開端。
※※※
順綾一直到了餐廳時才知道今夜的晚餐不是只有他們倆共進,二階堂臨還約了其他人。
她討厭與陌生人共處,因為外在的一切她看不見,所以根本就不知道別人對她是善意還是敵意。所以當二階堂臨在替彼此介紹時,她冰封了自己的表情。
幸好來的人是他的好友本彌洋策,他曾經見過順綾也知道她的狀況,而她的妻子淨婗也相當貼心的瞭解,所以他們對於順綾的態度不但不介意,甚至還相當同情她。
「好久不見,順綾。」本彌洋策笑咪咪的與她熱絡打招呼。「沒想到這傢伙還把你照顧得真好,氣色更好。」
「你好。」順綾細聲的回應,她知道這個人,他與二階堂臨是中學同學。
「嗨,我是策的妻子,淨婗,我和你一樣有中國血統喔,不過我是純正的中國人。」
淨婗可愛的臉龐有誠摯的微笑,只可惜順綾看不見,但她可以從聲音裡頭辨別淨婗的誠意。
「要是隊上那些人知道我今天和你吃飯的話,他們可是會羨慕死我,」本彌洋策毫無戒心的直說:「你一定不知道臨在那場……嗚……把你……」
他的話來不及說個完整,就被二階堂臨越過桌子一把摀住他的大嘴巴。
本彌洋策被他以少見的凌厲目光怒瞪,嚇得他遲鈍的發現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
順綾被他有頭沒尾的話給弄得眉宇一皺,但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轉移。
「老公,我肚子餓了,你和臨願不願意替美女服務啊?」淨婗撒嬌的替丈夫解圍。
「順綾想吃什麼?」二階堂臨溫柔的側臉問她,他們今天吃的是歐式自助餐。
「都好。」她對吃的一點都不挑。
本彌洋策在等待師傅料理食物時忍不住的衝口問道:「為何不讓她知道你救了她一命?」
「我不想讓她對我感激。」他平淡的說。
「你很怪,」他看得出來順綾和二階堂臨之間有些小問題。「讓順綾知道你不顧一切救了她的命,她感激你都來不及,你卻不讓她知道。」
「我希望她留下不是因為我救她,而是因為她愛我,甚至知道我愛她。」他帶點落寞的望向坐在角落位置的順綾,眼底的眷戀讓人一目瞭然。
「你家裡的人知道你們又在一起嗎?」本彌洋策關心的問他。
「暫時瞞住。」他苦笑著。「不過我想母親那裡差不多也該發現了。」
二階堂臨從不認為自己母親會放棄對他的控制欲,甚至他還在猜想,他的母親大人何時才會出現在他和順綾面前。
「這算是你一生順遂的惟一敗筆吧。」本彌洋策毫不客氣的揶揄好友。
有個女強人又是控制欲極強的母親,二階堂臨從小除了衣食無缺過著富裕的生活外,他的心靈是匱乏的。
「也許。」他把肩一聳,對許多事情早就不在乎太多。
「我看啊,你惟一敢頂撞你母親大人的時候就是你不顧反對迎娶順綾的時候。」
「還有進消防署。」他又加上一條。
「還不全都是為了她。」他的好友,這一生就只愛這個女孩,也為了這個女孩不顧一切的與家人鬧翻。
二階堂臨不語,甚至還開始轉移話題,表明他不想再討論這件事。本彌洋策當然是明白的配合他,將話題轉移到安全的公事上頭。
在兩個男人相互討論的同時,淨婗也對順綾付出關懷。
「你好漂亮。」淨婗從最安全的話題一一讚美開啟兩人的友誼。「像我花了大把的鈔票還是換不來像你這種細嫩的肌膚。」
「我從不知道什麼叫漂亮還是醜陋,你能瞭解的,我的眼睛看不見,外界的一切都只能被動的接觸。」順綾自我嘲諷的說。
「別這麼說。」淨婗不曉得她自怨自艾的情況竟是這般嚴重。「我相信任何人都會讚美你的美麗,像我就相當嫉妒你。」
「我才是該嫉妒的人。」她笑得好飄忽。「我幾乎都快忘記天空會是如何的藍,海的顏色,甚至親人的面容,那些在正常人都認為理所當然的,我卻什麼都沒有,甚至連……連……唉。」她用聲聲的歎息作為句點。
「甚至連阿臨的臉都沒瞧過?」淨婗點破她的吞吐。
「我知道臨的臉是圓是扁。」順綾舉起白皙小手說:「我的手能告訴我,可誰能形容到讓我明白他是美是醜?他的一切一切?」
「你是個幸運的女孩。」淨婗感慨的說:「光你的外貌與阿臨兩人站在一起,沒人不會感歎你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她的話讓順綾突然輕鬆的笑了。
「你的嘴巴好甜,很會哄人。」她發現自己說話的態度也越來越輕鬆,甚至還可以開個小小的玩笑。
「你長得好美,尤其笑起來像是沁出蜜一樣的甜。」淨婗本來就很會吹捧人,尤其像順綾這種白玉般的女孩,她更是不能克制自己的喜歡。
「喂,阿策,要你老婆別勾引我家的順綾好嗎?」捧著順綾愛吃的食物,二階堂臨與本彌洋策走回座位時,聽見淨婗在讚美順綾。
「拜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老婆做哪行的,」本彌洋策彎腰親吻心愛妻子的粉頰後笑嘻嘻的說:「順綾,淨婗有沒有跟你說她的職業是攝影師?」
「沒有。」順綾這回更加嫉妒又羨慕了。
「攝影師是靠眼睛和美麗的事物吃飯,透過眼睛將美美的景物拍下,這是她一輩子都做不到的事。
「願不願意讓我拍你?」淨婗好小心好期盼的問她。
「我?」順綾傻愣愣的指著自己的鼻子。
「對,你的氣質和美貌可是難得一見,拜託。」淨婗雙手合十的懇求她。
「我不行的。」她飛快的搖頭。「我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
「沒關係。」淨婗當聽不懂她的推托之詞,拚命的鼓吹。「我會教你。」
「臨……」她不知所措的轉向二階堂臨求救。
「淨婗,以後有的是機會再看看吧。」
淨婗也不是不好溝通的人,她瞭解的點點頭。
四個人很快的重拾笑語,說說鬧鬧的愉快度過夜晚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