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不說還好,一說更故意。
男人哪,不管幾歲都是一個德行,一旦被戳到敏感點,行為就一整個幼稚。
「好啦,你滿意了?快點讓我起來啦!」晨間會報是注定要錯過了,我只能退一步要求別無故翹班。
「不要。」他還壓在我身上磨蹭,完全沒有離開的意願。
「齊雋……」
「請一天假好不好?」
腦中開始快速運作,思考今天有沒有什麼重要行程或會議。
思索完畢,我探手取過床頭櫃的手機撥給秘書,簡單交代今天不會進會司,有要事再撥我手機。
他靜靜看著我,等我講完電話才開口。「你不問原因?」
我笑了笑,摸摸他頰容。「不需要。」
我也知道應該要理智點,男人不能這樣寵,但就是不捨得讓他失望。
他太習慣索求,而我也願意給予,彼此之間竟也達到某種微妙的平衡。
幽湛黑眸閃了閃,突然迎面吻得我幾乎喘不過氣,差點又擦槍走火。
還好這一回他有所節制,目的都達到了,也就沒鬧得太過火,廝磨一會兒就放我下床沖澡,打理儀容。
他是個善於玩男女遊戲的人嗎?我想也不是。
根據我的觀察,他有身體潔癖,不輕易讓人碰觸,尤其是做愛那麼親密的行為,肌膚貼著肌膚、體溫熨著體溫,分享彼此的心跳,深入地貼合糾纏,不是誰他都做得出來的,我幾乎可以肯定,他生命中有過的女人,除去初戀女友之外,應該只有我了。
對他而言,我究競算什麼?
曾經有一回,體息交錯中,我問過他。
他止住動作,困擾地抬眸回望。「我、我不知道……」
連他自己都弄不清楚。
但我想,我是知道的。
在乎,是毋庸置疑的,因我為是他此刻,情感上唯一的依托。
在他人生最低潮的時期遇上了我,擁有一束溫暖,他貪戀著,不捨得放手。這不難理解的,處在冰天雪地裡的旅人,意外照入的一暖陽陽何其珍貴,任誰都會貪渴抓牢,即便那人不是我。
但是我們都知道,那不是愛情。
他只是害怕失去,慌了,於是無所不用其極,只要能留住他生命中僅有的陽光。
在無法確定自己能給我什麼時,就先牢牢霸住不放手,不讓我去尋其他幸福的可能,很任性也很自私,我卻沒有辦法指責他。
回過頭來,我自問,於我而言,他又是什麼?
同樣難以定義,但我很清楚地知道,我的心會為這個男人而疼,能夠給予的,我都願意給,只要能讓他快樂一點點。
即便那還不到愛情,他也是在楊季楚以後,唯一能給我那麼強烈感受的人,讓我願意傾盡所有地寵他,放縱他的予取予求。
如果說他任性,那也是我縱容默許的,沒啥好埋怨。
一同用完早餐,他依慣例在書房練琴,我坐在旁邊翻雜誌。
他今天很不投入,連連拉錯了好幾個音,空洞而不知所云。他怎麼會容許自己用靈魂在熱愛的小提琴被糟蹋成這樣?
再沒神經都知道他有多魂不守舍。
聆聽了一下,我才開口。「你要我請假,就是要待在家裡,陪你大眼瞪小眼?
他停下動作,像是反覆考慮了很久,才決定說出口。「陪我去個地方?」
「好啊。」去哪裡都行,只要別讓他再繼續摧殘他最愛的音樂。
我沒問要去哪裡,車鑰匙交給他,全權任由他擺佈。
沒想到他一路開車南下。
坐車坐得困了,中途不小心小睡了一下,醒來時人已經在南投。
他有旅遊的興致?也可以啦,南投好山好水,來個一日游也不錯。
他一路開往山區,小小繞了一下路,我這才忍不住問:「你到底要去哪裡?」
這麼荒涼的路徑,不太像旅遊選擇,反倒比較像殺人埋屍的好地點耶。
他有些煩躁地蹙眉。「太久沒來了,找不到路……」
「原來還是慣犯,你到底殺過幾個人?」
他偏頭瞪了我一眼。
好吧,不好笑。我又耍冷了。
只是看他表情太凝重,說說而已咩。
小繞了十分鐘,發現他將車停在一處會墓前。不、會、吧……
我一手抓牢車上扶手,背緊貼著座椅,瞪大眼驚恐地看他。
「不要再製造效果了,你不適合當綜藝咖。」
喔。發現怎麼逗都無法讓他緊繃的神色舒緩,我拉拉裙擺,安分地開車門下車。
他微微拉了唇角,算是心領了,伸過來牽我的手。
「我父母葬在這裡。」
咦?「你不是孤兒?」
「沒有人天生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他當然也有他的來處。
他用沒什麼表情的平寂口吻告訴我,多年前的一場大地震,他的家沒了,親人也沒了,日後被安置在育幼院,一直待到成年。
當時年紀要大不小,有記憶卻沒有能力做什麼,家人是由政府及民間慈善團體舉行公祭,處理了後事。
我看得出來,他很希望能為家人更妥善地安排身後事,只是在那時,能夠讓往生者入土為安,就已經是莫大的恩澤,無法再奢求更多。
雜草叢生的荒涼公墓年久失修又缺乏管理,傾頹磨損的墓碑難以辨視,我們向公墓管理員尋求協助,來來回回花了好一番工夫尋找,一面在心裡不斷向眾家好兄弟道歉,如果不小心打您頭上走過,還請多多包涵……
「有好些年,我不敢來,怕看了難受……」他扶正傾倒的墓碑,指尖撫過幾乎看不清父母姓名的刻痕,雙膝落地,徒手拜了拜。「其實我很不孝,為了自己逃避,連忌日都不肯來看看他們……」
這小小方寸之地,競然就埋葬了他前半生的幸福。
原以為他是棄嬰,沒想到他也曾經有過家庭溫暖。
我忍不住要想,是從一開始就不曾擁有、與擁有過後再失去,到底哪一個比較殘忍?
我沒有答案。這些日子以來,好不容易讓他眉宇間的沉鬱淡去了些,偶爾嘴角還能噙起淺淺笑意,如今又再度籠罩陰霾,一如初識時。
離開公墓時,他整個人更加沉默了。
「咦,時間還早,帶我認識一下你的故鄉如何?」
他看了我一眼,轉動方向盤更改路徑。
——意思就是,默許了。
他帶我去看了他待過幾年的育幼院,育幼院的院長仍是原來那一個,沒一會兒就記起他來,我從院長那裡挖出了不少他成長過程幹過的蠢事、闖過什麼禍。
接著,我也去看了他讀過的國小。
「喂,沒人導遊這樣當的吧?人家院長話都比你多。」
他抿了抿唇,不甚自在地開了尊口。「我小時候其實很皮,上課常常搗蛋,被老師叫去教室外面罰站。」
如果沒有那場天災,現在的齊雋,應該會長成開朗進取、對未來懷抱熱情的青年吧?
我看了看他指的方向,順著樓梯爬上二樓,四年二班的位置。
今天是假日,學生不上課。我站在講台上,想像頑皮好動的小齊雋擾亂課堂秩序,拉前面女生辮子的情景,忍不住笑出聲來。
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下他的名字,再換上紅色粉筆畫了顆紅蘋果。
「齊雋小朋友,你很乖,很堅強,老師覺得你的表現已經夠好了,給你一顆紅蘋果。」
他瞪著我,大概是覺得我很幼稚,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接著,他有了動作,幾個大步上前,用力抱住我,悶聲道:「那老師,我可以要求獎勵嗎?」
我拍拍他的頭。「齊小朋友要什麼獎勵?」
「這個。」他出其不意湊上來吻住我。
哪裡來的混帳學生?對老師可以這樣亂親亂抱的嗎?手還亂摸!
這種角色扮演,感覺好變態……他一定是故意的!以後我聽見「老師」這個名詞,可能會有陰影……
後半段時問,我感覺他心情似乎有好了一點,帶我逛了幾處南投著名景點,吃了兩支枝仔冰才步上回程。
不想讓他太累,回程換我開車,副駕駛座的他閉著眼睛,但我知道他沒睡,只是在調整情緒。
「齊雋,你有沒有什麼人生目標?」
「當然有。」他一副我在問廢話的表情。又不是米蟲,人活著怎麼可能醉生夢死,沒有想努才的目標。
「你現在的想法還是沒有變,想去讀維也納音樂學院,當個出色的小提琴家嗎?」
他睜開眼,錯愕的目光望過來。「你怎麼知道?」
當然是前陣子找時間回學校,跟他以前的指導教授談過。
他不能繼續深造,連教授都惋惜,但他是個上進的青年,曾向教授保證,那只是早晚的事,只等做好準備。
做好什麼準備?不用說更多我也曉得,不過就是經濟條件不允許。
所以除了最初透過我的牽線,當黃董女兒的家教之後,黃董對女兒的進步頗滿意,又幫他介紹了另一個家教工作。
但是無論家教條件開得再優渥,以他目前的情況想出國去深造,少說也得準備個三、五年才能成行。
確認了他的意願,我笑了笑,一語帶過。「沒什麼,只是提醒你,這種事是愈早愈好。」多拖幾年,過了二十五歲,想取得入學資格會更困難。
「我知道。」他沉沉地道,目光調向窗外,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