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你們這些有錢人,小孩滿月的酒宴,隨便一桌就夠貧苦人家活一年的了。」她又開始批評起他們過度的浪費,出身寒微的她,永遠也不可能習慣這些。
「好了,又要朕拔多少銀子給你的善堂?」壓下心中因她的話而產生的罪惡感,若不是知道軒轅國的百姓還算富足,只是仍有一些人生活貧困,他會因為她的話而認為自己治國不力。
軒轅國的各種救濟之所,大都是私辦,難免良莠不齊。
幾個月前,在她的提議下,朝廷設了善堂,統管全國的救濟之所。可他的錢袋也跟著遭殃,因此他也養成了身上隨時帶著銀票的習慣,以隨時應付她的「剝削」。
「什麼我的善堂?善堂是官辦的,我只是代為管理罷了。人家稱讚得可都是您聖明,我只要一萬兩,算是今年的數。」
「今年?」眼看不到一個月就要過年了,這個茯苓實在是夠狠。
「別人交了多少?」雖然這是善舉,到最後受益的還是他這個皇上。但只有他一個人被宰,他心裡還是有些不平衡。
「瑞王和您一樣是一萬兩,德王和康王每人八千兩,無情一萬五千兩,其中有一半是太后出的。無情現在正在大廳向那些大臣們勸捐,今天大概能籌到二十萬兩。」
「哦,足夠給貧苦人家發放冬衣、煤炭和過年的錢了。」擎天笑道,百姓們的冬季不再難熬,他心中比誰都高興,「多謝你了。」
「你不用謝我,快找人來接這吃力不討好的善堂管理人的位子才是真的。」望著又下起雪的天空,她避開他的眼神。
「錢拿來。」將手伸向他,她架子頗大地站在原地不動。
「你的手怎麼了?」因為天色太暗,迴廊上的燈光只能照到她的臉,說了這麼半天的話,他才看見她的手凍得像蘿蔔一樣。
「沒什麼。」將手收回背在背後,她想躲開他,但早已經被凍僵的腳,卻不聽使喚。
「你穿的這叫什麼棉鞋?」因為她異常的動作而注意到她的鞋,他這才發現她腳上穿的雖是棉鞋,但暗色的鞋面早已經洗得泛白,怕是早就不保暖了,這讓他心疼又自責。
他怪自己不夠細心,以為送她一件斗篷她就不會凍著,卻忽略了她對自己是多麼的不在意,還拉著她在這麼冷的天裡說了這麼久的話。
隔著手套,他將她半拉半拖地拽進一間無人的空房間,用火鉗挑旺火盆,又點亮燈,心疼地將她凍得通紅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中焐暖。
「這是什麼東西?」茯苓發現他手上戴著一件從沒見過的物件。
不知是用什麼動物的毛,紡成線後織成手的形狀,把五根手指都安然地保護好,也隔開了兩人的皮膚,讓她感受不到讓她噁心的窒息感。
「這是御織局試制的,叫手套。是用番邦進貢來的駝絨織成的,又保暖又不妨礙行動。」重要的是讓他能夠碰到她,透過駝絨,他能感受得到她的手,從冰冷轉為溫暖。
「明天朕叫他們送幾副到你那兒,還有棉鞋。答應朕,別總是苛待自己,好嗎?」
「瑞王側妃的身體恢復得不錯,那兩個孩子也很健康,王爺找來了幾個可靠的奶娘。這裡沒我的事了,我明天就回惠民堂藥鋪當我的老闆了。」低頭不看他盛滿關懷的眼,她自言自語般地說了一大串話。
不能再陷下去了,他們早已經走到了雷池的邊緣。明知是不會有任何結果的感情,只是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陷得太深。
「日子過得真快,雪兒和霽兒都滿月了。」轉回安全的話題,他一向不忍讓她為難,「你很會帶孩子,聽說他們被你照顧得很好。」
「小時候家裡孩子多,我從懂事起便照顧弟弟妹妹。再說他們是金枝玉葉,冷不著也餓不著,好帶得很,我沒出什麼力。」她抽回自己的手。每到冬天,她的心情就格外沉重。
「生在帝王家,他們也只是在懂事前才能天真無憂。霽兒又是真龍天子,他要吃的苦還在後面呢。」軒轅家的孩子,沒有天真單純的權力,在享受榮華富貴的同時,更多的是無休止的爭鬥和太多的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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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臘月,對於有錢人來講,踏雪尋梅、吟詩賞雪頗有詩意。可對於生活在社會最低層的貧苦百姓來講,卻分外地難熬。
軒轅國都,規劃得如棋盤般嚴謹。棋盤的中央是皇城,圍繞著皇城按照品級由內而外、由高至低,修建著百官的府邸。更往外圍便是各大衙門,百姓稱之為內城。
在內外城的交界處,是一條條繁榮的商業街。而一般的百姓,大都居住在東、西、南、北四區之內。
東區是大商巨賈所居,其豪華程度不亞於內城。西、北兩區則是一般小戶人家所居,而南區則是魚龍混雜、破爛不堪的貧戶區。
今年的冬天,對於南區的百姓而言,簡直是一場災難。
在嚴寒中,無數老人和孩子因捱不過飢寒交迫的生活而病倒。在無錢醫治的情況之下,大多數人的生死只能聽憑老天的安排。
一輛輛結實的馬車駛入窄窄的街巷,這裡的房子破爛不堪,而且擠得要命。街道窄處,只容一輛馬車艱難地行進。馬隊找了很久,總算找到了一塊空地,這才停了下來。
一位鳳眼男子率先下了車,英武的雄姿讓幾位懷春的少女心跳不已。緊隨其後的是一位美得如同天上謫仙的男子。見到了這兩個人,人們開始期待起第三個人。
可是第三個人卻讓他們大失所望,從另一輛馬車上下來的人,一身青衣,貌不驚人,神情卻異常地冷漠。
這三個人,鳳眼的一身藏青色的勁裝,外罩同色的斗篷,裡面隱隱露出白色的豹皮。
美男子則是一身白色的湘繡冬裝,外罩白狐皮製的大氅,身上的配飾更是無一樣不精美講究。
最後的那個人,衣著普通,惟一與貧民不同的便是沒有補丁,而且極乾淨,可卻穿著紫貂皮製的斗篷,手上套著一樣毛絨絨的東西,腳下的鞋子其精美程度,不亞於前面兩個人的。
這三個人連同趕車的,都不像是在南區出入的人,那他們大冷的天,來這裡幹嗎?
「把保長找來。」鳳眼男子出聲命令道。
「是。」一位跟車的隨從恭敬地領命。
不一會兒,一位穿得只比周圍的百姓稍好一點兒的老人恭敬地前來。鳳眼男子迎上前去,低聲問話。這時,周圍的人越聚越多,已有人認出了他們。
「秦大夫,是惠民堂的秦大夫。」一位常年在惠民堂免費治療的老人認出了秦茯苓,忙領兒孫上前磕頭。
「是,是秦大夫,她今天穿得這麼好,險些叫人認不出來了。」又有幾個人認出了她。
惠民堂為秦茯苓所創建,幾年經營下來,已經是京城中有名的字號,對看不起病的貧苦百姓贈醫施藥,南區的許多人,都受過她的恩惠。
「看來還是你的名氣大。」美男子軒轅倚天笑道。
「您只在其它三區看過病,這一區的百姓怕是只聽過您康王軒轅倚天的大名,而無緣一見您的真容。」秦茯苓說道,不難聽出她話中的暗諷之意。
「你就別挖苦他了,這一區龍蛇混雜,誰敢讓他來?若不是聽你說起,他連有這一區都不知道。」問完話的鳳眼男子柳秋楓忙替一臉愧色的軒轅倚天解圍。
「柳秋楓,我記得你一向號稱女色擺兩邊,同門擺中間,怎麼如今卻開始重色而輕姐妹了?」秦茯苓吐她的槽,這個外表像極了男人的女人,竟還有人要,她不得不感謝軒轅倚天。
「嘻嘻,我過去說的是女色,如今我最愛的卻是男色,茯苓你是不是吃醋了?嫉妒我幫他不幫你?」柳秋楓不改風流本色地向她眨眨眼。
「是,我到現在才發現我的最愛是你。你會不會拋棄他,重新回到我的懷抱?」茯苓強抑住因她肉麻的話和噁心的表情產生的作嘔感,當著倚天的面挑拔他們的關係。
「好了,辦正事要緊。」雖然明知她們是玩鬧的成分居多,但是倚天還是隔開了兩人。茯苓投去同情的眼神,愛上柳秋楓這樣的人,倚天的醋怕是吃一輩子也不見得能吃完。
經過短暫的閒聊後,他們分別在保長的指引下挨家挨戶地分發御寒用品,倚天和秋楓在一家有病人的家庭裡救治病人。
原本茯苓只是在外面擺了張桌子,給一些能走動的人看病,但是一個髒兮兮的小孩跑了過來,「神醫,神醫,你快去看看我妹妹,她快不行了!」
茯苓一愣,她向周圍看去,跟著她來的倚天已經不在這裡了。如果要等倚天的話,說不定那個孩子就沒救了。
咬了咬牙,她提起了藥箱,跟著孩子一起走進一條窄得只容一人勉強通過的小巷,來到一間小屋前。
屋子很破舊,房上的茅草極薄,矮矮的土屋好像隨時都可能倒塌。雖然已經是寒冬臘月,可是這家連窗紙都有些破損,那殘破的窗紙被冷風吹得不住地抖動著。
孩子推開了破舊的木門,茯苓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但是眼前的景象卻讓她再一次卻步,太熟悉了,這一切熟悉得令她害怕。
這個家,只能用家徒四壁來形容,一個乾瘦的老人坐在用幾塊木板拼成的床上,身旁是燒得滿臉通紅的孩童。
兩人身上的棉衣補了又補,早已經看不出原來的衣料是什麼顏色的了。而他們蓋的被子,更是破爛不堪,有的地方甚至已經露出了棉絮。
這些熟悉得叫人無法忍受的景象讓她的兩腿不由自主地開始打顫。
「朕……我不是說過,她來可以,但是決不許讓她進屋的嗎?你們怎麼不攔住她?」一個氣急敗壞的男聲響起,隨後,一個頎長的男子,快步走了進來。
只見她站在這間隱隱透著異味的破屋門口,臉色蒼白得嚇人,雙拳緊握地站在那裡,好像隨時都可能暈倒。軒轅擎天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拉她出去。
「茯苓你怎麼了?又想吐了是不是?」早就知道這個地方髒得很,有潔癖的她,怎麼能忍受?
他一聽說她今天要親自帶著救濟品去南區,便怕她受不了這裡髒亂的環境。但又來不及攔她,只好命隨她去的人看住她,決不許她進入那些一個比一個髒亂的屋子。隨後他就換了一身便裝,親自趕來看著她,沒想到還是來晚了一步。
就在他剛剛碰到茯苓的手臂時,躺在床上的孩童開始抽搐起來,一張小臉由紅轉青,五官更是扭曲得嚇人。
「丫丫、丫丫別死!」掙脫擎天的手,她衝到床邊,抱起孩童的身體,雙手顫抖地自藥箱中拿出一小瓶藥粉,胡亂地倒入孩童的口中。
不一會兒,孩童平靜了下來,平靜得像是死去了一樣。茯苓忘了診脈,將手放在孩童的鼻下,確定「她」仍有呼吸後,這才鬆了一口氣。
像是終於恢復了理智,她放下手中的孩子,推開呆站在門口的擎天,衝到房外,單手扶住一處矮牆,半蹲在牆邊吐出堵在口中的嘔意,伴隨著酸液的是眼中不知何時流下來的淚。
「茯苓……」一方折疊得極整齊的白色帕子放在她的眼前,「這是新的,沒人用過。」戴著與她一式手套的他,輕聲說道。
「不用了。」推開了擎天的手,她吐空了自己的胃後,開始渾身發抖。原就沒有多少血色的唇,開始泛白,「接住我,我要昏了。」
幾不可聞地說了這句話後,她便軟軟地栽倒。早有準備的擎天穩穩地接住了她,動作利落地將她身上沾有穢物的斗篷解下,扔給一旁的手下。
「拿去叫人洗上三遍。」丟下這句話後,他用自己的大氅裹住她孱弱的身子,將她抱上他來時坐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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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民堂藥鋪,是典型的前店後廠式的建築,後院的一幢小樓便是年輕的東家——秦茯苓的家。
小樓並不大,一樓大部分做了庫房,二樓的樓梯是半開放式的,出入口在外面,所以出入二樓並不用經過一樓。
這裡一向是閒人免進,除了東家本人,基本上沒有任何人上過樓。
今天這個小小的院子裡卻停了一輛馬車,周圍還有幾個人守衛。店裡的夥計雖然奇怪,但無人敢上前詢問。
在二樓的臥室內,擎天隔著手套,脫下她的外衣和裡面的棉衣,抖開一旁的棉被,蓋在僅著單衣的茯苓身上。
她在南區昏倒後,體溫迅速下降,嚇得他趕緊叫來倚天,可是倚天卻診不出她身上有什麼病狀。
與她同門、自小一起長大的秋楓卻不以為然地說,這是她的老毛病犯了,回去睡一覺便好了。他也只好姑且信之,將她送回到這裡。
將她安置好後,他卻發現臥室裡只有小小的火盆,裡面的炭火早已燃盡。
「來人,取兩個火盆來放在門口,朕待會自己取。」他闖入這間可以說是她秘密花園的小屋已經是迫不得已,他不想讓更多的人進來。
吩咐完這些的他,又回到床邊,把能找到的另兩條備用棉被也蓋在她身上。此時,茯苓已經開始冒虛汗了,但牙齒還在不住地打顫。
「陛下,火盆取來了。」一個男聲在外面稟告,擎天趕緊打開門,將火盆一個個地拿進屋中。不一會兒室溫開始升高,但是茯苓卻越來越難過。
「茯苓,你還是冷嗎?你到底是怎麼了?」擎天坐在床頭,不住地問她,可是茯苓還是沒有一絲反應。
再也顧不得許多,他脫下隔開兩人的手套,將手放在她的額頭上,卻發現她的額頭竟是冰的,體溫低得嚇人。
是什麼樣的老毛病能讓她這樣痛苦?難道是柳秋楓在騙他?不可能,那小子不會開這種玩笑的,可總不能看著她這麼痛苦不管吧?
咬一咬牙,冒著可能讓她更排斥自己的風險,他脫下自己的衣服。僅僅剩下單衣的他鑽入被中,緊緊地將冷如寒冰的她抱在懷中,他用自己的體溫幫她取暖。
「娘……」茯苓輕聲低喃,一聲「娘」中卻似有無限的孺慕之情。她開始不再發抖,體溫也恢復了正常。
娘?看來她真的是病糊塗了,一個堂堂七尺男兒,無論如何也沾不上娘的邊,不過難得她有這麼天真的時候。
擎天會心地一笑,感覺到她恢復了常態,便想乘她睡著的時機,離開她身邊,免得她醒來後又要犯噁心。
可他剛一起身,她的手便緊緊抓住他的衣角,說什麼也不肯放。而且她又開始發抖,「娘,別走,娘……」她的眼角甚至流下淚來。
「你到底怎麼了?唉,但願你醒來後,不會把自己洗去一層皮,把朕當作髒衣服扔了。」長歎一聲,擎天躺回原位,把被子的四角壓緊。
茯苓果然又恢復了正常,雙頰甚至泛起嬰兒般的嫣紅。你要是清醒時也能這樣小鳥依人就好了,擎天暗想。
解開她束得極緊的發,他想讓她睡得舒服一些。
散發的她,比平日裡多了些嫵媚,淡淡的藥香中混合著淺淺的香味,一直在他的鼻間縈繞。深深地吸取著她的氣息,他的眼神開始變得黯沉。
原本只是摟住她瘦不見肉的肩頭的大手,開始像是有自我意識般地游移起來。往日被寬大的衣服遮掩的嬌軀,在沒有一絲縫隙的緊貼之下,女性的曲線變得明顯起來……
不行!他收回了自己的手,閉上了眼睛,壓下自己不應有的渴望。該死,她讓他變成了一個彷彿從沒有碰過女人的毛頭小子。
天知道在二十歲以前,他並不是什麼正人君子,早在十幾歲時便初嘗禁果,後來還迷戀上了父皇的妃子。
為了排遣心中的自責與挫敗,他過了一段荒唐的生活。後來當上皇帝之後,坐擁天下美女的他,反倒對女人失去了興致,直到遇見了她。
原來抱著自己心愛的女人的滋味是這樣的溫暖和滿足,這種滿足是他願意用所有的一切來換取的,包括壓抑自己醜陋的慾望。
輕歎一聲,他拂開她臉上的長髮,笑得無比溫柔。眼中揮之不去的憂鬱,在這一刻被柔情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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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天黑得早,還不到二更天,天已經完全黑了。自兒時的甜夢中醒來,恍惚中秦茯苓好像又回到了母親溫暖的懷抱。
但鑽入鼻間的男性檀香味和耳邊粗重的鼾聲,卻讓她大驚失色,自己的身畔居然躺著一個男人!
這讓她立刻清醒了過來,更過分的是男人將自己的手橫放在她的胸前,而腿上的壓力告訴她,男人的腿正壓在她的腿上。
「混蛋,色狼!」用力將男人推開,她坐起身來的第一件事,就是一腳將男人踢下床。
地震了?有刺客?擎天一個鯉魚打挺地站穩身子,看看周圍的環境,才想起自己身在何處。而這時,茯苓也認出了他。
「軒轅擎天!你這個偽君子!」丟下一句斥罵,她對著床畔的痰盂,大吐特吐。一天沒進食的她,胃裡什麼也沒有,只有苦澀的膽汁。
軒轅擎天點亮了燈火,房中的騷動卻引來了守在外面的龍影衛,「陛下,出什麼事了?」
「沒事,你們下去吧,順便找到廚房,燒上幾大鍋的熱水。」這個女人清醒後果然翻臉無情,軒轅擎天很認命地穿上自己的衣服,又在將熄的火盆中添上木炭。
已經是三更天了,可屏風後的水聲還仍未停止,這已經是她洗的第四遍澡了。她吐完後的第一件事,果然就是洗澡。
「茯苓,別洗了,再洗下去你的皮膚會受不了的。」坐在屋內的一張椅子上枯等,擎天在她準備洗第五遍時,終於坐不住了。
「你若是有空,就把床上的床單、被褥,凡是床上有的,全給我丟了。」秦茯苓用細毛刷努力地刷著自己的身體。
「夠了!」忍無可忍的擎天,猛地拉開屏風,「難道朕比一個渾身漆黑、頭髮糾結、身上不知有多少虱子臭蟲的孩子還髒嗎?」
「你肯主動抱她,卻連碰都不肯讓朕碰?這是哪家的規矩!」大聲吼出自己的不滿,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幹了些什麼。
雖然茯苓動作極快地將自己沉入盛滿水和殺菌藥草的浴桶中,但她雖嫌過瘦,卻仍有女性曲線的胴體,已經印入擎天的腦海。
「出去!」秦茯苓大聲怒斥道。
「對不起。」面紅耳赤的擎天,衝出房門,來到樓下,將自己的頭埋入雪堆中,半天才抬起頭來。
摟了她一個白天,說沒有邪念是不可能的。面對自己心愛的女人,又有誰能做柳下惠?只是他不想這樣褻瀆了她,也連帶貶低了自己。
可剛才的場面太震撼了,他腦中仍清楚地記得,她纖細的手臂、小巧的胸部、修長的大腿……天哪,不能再想了,再次將頭埋入雪中,他開始對自己喊話。
軒轅擎天,你早已年過三十,比她妖嬈百倍、美艷千倍的女人,你也見過不少,今天怎麼會這樣下流,衝動得像是個毛頭小子?快收起你那副色相。
終於恢復了冷靜,他抬起頭,卻見樓上的女子,正招手示意他上去。
燈光並不太明亮,但對於兩個人來說已經足夠。斗室內,只有兩人的呼吸聲和炭火燃燒時的辟啪聲。
「你……」擎天剛剛開口,就被茯苓臉上的表情,嚇得無法開口。
一向冷眼看世人的眼中居然有了淚光、一貫刻薄的薄唇卻有些顫抖,此時的她就像是一個普通的女人、一個受了委屈的女人。
「陛下,我騙了所有的人,可卻騙不了自己。」秦茯苓忽然開口,但語氣卻謙恭得嚇人,所說的話,也讓人一頭霧水。
「所有的人包括您,都以為我是一個有本事的神醫,一個有潔癖、乾淨得不能再乾淨的人。」
「你不是這樣的人嗎?」擎天說不上是高興還是害怕,他很高興自己終於觸及了她的靈魂深處,又害怕自己能否戰勝她的心魔。
「我不是。我其實始終是那個住在破屋裡,衣衫破爛、渾身髒兮兮的,身上不知道有多少虱子臭蟲的小鬼。
「我是最窮困的人家裡生的女兒,我不是家裡的第一個孩子,當然也不會是最後一個。我在三歲以前,沒穿過完整的衣服,五歲開始幫大人幹活,七歲那年親眼看著自己一手帶大的妹妹凍餓而死。而她絕不是我們那裡第一個在冬天裡凍死的孩子,甚至不是我們家裡的第一個。所以我最怕冬天,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能熬過幾個冬天。
「九歲那年,我的家鄉開始鬧瘟疫……」她的臉又開始泛青,她緊緊握住她惟一能找到的東西——一隻水杯。
「家裡的人和周圍的人,一個個地死去,只要碰過有病的人或者是他們用過的東西,就會死!所以我什麼也不敢碰,只能躲在角落裡發抖。我很怕,不知道下一個死的會是誰。於是我跟著那些能走的人,想要逃出這個村子。
「可是官府派兵封了我們的村子,誰也逃不掉。死人用推車一堆一堆地拉走,摞在一起燒掉。空氣裡到處都是燒焦的味道,每個人都感覺到了死神的臨近。很快,我的家裡人一個個地全都死掉了,只剩下了我。
「後來,師父來了。她救活了很多人,也許是知道她是惟一能救我的人,所以她給別人看病時,我總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後。
「在我心裡,她像菩薩一樣高貴。有一天她問我,要不要跟她一起走,跟著她學醫術。我答應了,其實我高興得快瘋了,可我卻不知該如何表達。在長期的恐懼下,我忘了該如何顯露情緒。
「我向她學的第一件事,就是怎樣才能不得瘟疫、不生病。她只告訴我說,要乾淨。於是我便越來越愛乾淨,每當我多學一種治療傳染病的醫術,我的乾淨程度就越嚴重,一直到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我在害怕,怕別人知道我原本是什麼樣子。我還怕死,被人碰一下,都覺得會被染上什麼病。」她原本抖得很厲害,可是說完這些話後,她不再發抖,臉上也恢復了血色。
「放了我,好嗎?別再見我、別再關心我。每當見到這世上最有權勢、最尊貴的你時,我都覺得自己又變成了茅屋裡最貧窮、最髒的女孩。」
秦茯苓一向冷漠、倔強的臉上,卻有了乞憐之色。擎天知道,只要是她要求的,再難、再苦,他都會做到。
「好,朕不會再見你。」擎天聽見自己這樣說,可他的心卻痛得幾乎麻木。他如同行屍走肉般走下小樓,騎上自己的御馬,領著幾名侍衛,一路疾馳而去。
他始終沒有回頭,他怕自己會出爾反爾,把茯苓抓到自己的宮殿中,永遠地陪著自己。因為他知道,如果他這樣做了,茯苓會痛苦、會活不下去。
她讓他想起兒時抓過的一隻美麗的小鳥,他用最精美的籠子囚住小鳥,用最好的鳥食餵養它,可它還是絕食而死。小鳥的幸福不是囚籠,茯苓的幸福也不是他能給的。
他學不來大皇兄的霸道與強勢,學不來四弟的任性與執著。
他從小在父皇的眼裡就是不需要他操心的兒子,在母后心裡是懂事的兒子。後來又成為被朝臣稱頌的明君,現在他也成了茯苓眼裡最體貼、最識相的男人。
在習慣了他的不用操心之後,父皇的心思便很少放在他的身上;在習慣了他的懂事之後,母后便開始以此為名更加地忽略他;在習慣了他的英明後,再也無人看見他的努力。
而在習慣了他的體貼後,茯苓也終於覺得她永遠也不會受到傷害。
他呢?他真實的想法、真實的願望又在哪裡?在一次又一次地壓抑自己迎合別人之後,他的想法,在他自己的心中,也都已經變得不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