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這樣呢?這個男人絕對不是個寬容的人。在星期四那天被她不禮貌的掛上電話之後,兩人便再也沒有聯絡了。她在心底狠狠決定著:如果他再打電話過來,一定不接……可是直到她上飛機之前,他都沒再打來,以為他是打算留到星期六見面後,一次清算。
但是……
司機將車子停在飯店大門口,王子齊親自下車幫她打開車門,扶她出來時,說道:「現在是五點五十分,妳上去休息一會,也好先跟妳姊姊聊聊。我們七點餐廳見,可以嗎?」
「嗯,這樣很好。謝謝。」她謹慎的回道。看到司機已經將她的行李從後車箱提出來之後,她決定接過行李,以最快的速度跟他說再見。
她的算盤沒打成。王子齊一手接過司機手上的行李,一手牽著她的手,往飯店大門走去……
「我送妳上去。」
「我、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我不會迷路的。」她微微抗拒,但他的手抓得很牢。
他看了她一眼,只這麼一眼,就讓她心虛的安靜下來。他是對的,護送她上樓是紳士的禮節,而她只是因為不想跟他多處一分鐘,於是脫口而出的拒絕,卻是任性而失禮了。怎麼會這樣魯莽呢?她是怎麼了?這麼意氣用事!
「房號?」
「六六○六。」
她反省的表情令他很滿意,所以進入電梯之後,他將手裡握著的那隻小手舉起、在她的手背上輕輕一吻。然後,他還是沒有多說什麼。將她送進六六○六號房間之後,孫湉湉簡單的把他介紹給姊姊,然後互道晚上再見,他便離去了。直到關上房門,孫湉湉還是不相信自己的好運。
腦中亂七八糟的閃著「暴風雨前的寧靜」這類奇怪的字句。
「果然是個很體面的人,媒體對他的報導沒有誇張,真是難得。」孫微漣將發呆中的妹妹拉到小會客區的沙發上落坐,輕笑地道。
「只看一眼,怎麼就定論了?他可是個商人呢,姊姊,所有看起來很優秀的質量都是可以偽裝出來的。」孫湉湉輕歎了口氣,決定將那個人丟
開,不再花腦筋去想,反正想了也役用。相較於他的複雜,她實在太單純了,既然如此,她想的永遠不會是他想的,那麼又有什麼好想的呢?反正隨機應變也就是了。
他再怎麼厲害、再怎麼心機深沉、手段高超,頂多也只能讓她窘迫而已,還能吃了她嗎?
「看人當然要從表相看起。長得醜陋的人,我們通常不會願意在他臉上多看一秒,那麼就算那人氣質卓絕、貴氣天成,我們也很難發現不是嗎?如果發現不了,那又怎麼可能會產生好感?」孫微漣端來茶具組,然後左看右看,像在找什麼。
「找這個嗎?」孫泛垢從茶几下面找出一罐茶葉,問。
「對!敏倫特地從M國帶過來的大吉嶺,妳喜歡的。」接過,笨手笨腳的想要開封,卻不得其法。
「我來吧。」茶葉罐再度換手,很輕易就打開了。
孫湉湉接過泡茶的工作,繼續剛才的話題。
「姊姊,我記得妳對好看的男人向來沒好感的。」
「我不是對好看的男人沒好感。」孫微漣安坐著欣賞妹妹像是在教學示範的茶道表演。「我討厭的是那些仗恃自己長得好看,就認為足以因此得意洋洋的抱著這個優點過一生的人。美貌當然是優點,可不應該是唯一的優點。」
「妳以前見過的那些好看的男人,也不能說是只有徒具美貌而已吧?」
「可是他們其它的才能都沒有比他們的外表更出色,所以我還是只能給他們繡花枕頭的評價。」孫微漣自有一套評論人的標準,而且很堅持、
很主觀。
孫湉湉哭笑不得的道:「那妳又怎麼知道王家公子的才能是否勝過他的外表,值得獲取妳的好評呢?妳剛才才第一次見到他,時間甚至不到一分鐘。」
孫微漣伸出一根纖秀的手指在孫湉湉面前搖了搖,以很老道的語氣道:「如果一個人身上散發出的氣質能強烈到令人忽略掉他英俊的長相的話,相信我,他腦袋裡的內容物肯定比他的外表出色。」
孫湉湉泡好茶,端了一杯送到姊姊手中,對她的高見不予置評。
「趁熱喝吧!啜飲就好,小心燙。」
孫微漣道過謝之後,很專心的將一杯茶喝完,滿足地歎了口氣道:「還是妳泡的茶最好喝!我可不行。」
孫湉湉笑著再幫她倒一杯,道:「妳只是不耐煩這些細碎的瑣事罷了,不是做不到。啊,這次加點牛奶和糖吧。」將糖罐組推了過去。
「總之,我對咱家未來二姑爺的第一印象良好。對妳這樁婚事,總算是放下一半的心了。」低頭調著味道,輕快說道。
孫湉湉笑了笑,不語。
孫微漣很感慨地道:「妳知道,我一向反對家族聯姻,那種以門當戶對為唯一前提的婚,目的只是為了家族的興旺、地位的維持等等,功利至上,沒有半分真,真是讓人絕望,我知道妳是孫家最乖巧的女孩兒,妳把自己的心態調整得相當好,所以妳永遠不會把自我看得太偉大,不會把自己的利益放在家族之上,更不會把家族安排給妳的婚姻當成是偉大的犧牲……」情緒無法克制的陷入低潮,有些恍惚。
「姊姊?」孫湉湉心中警覺,放下茶杯,繞過桌几,坐到姊姊身邊,偎近她,輕輕將頭抵靠在她肩上。「我這樣的人生態度不一定是對的,我也沒有那麼好。我習慣了被安排,是因為我是個沒有什麼主見、沒有什麼追求的人。」
「湉湉……」孫微漣眨了眨有些茫然的眼,好一會才清醒過來。「妳有沒有想過,這種被安排的婚姻,可能會帶給妳不幸?」
「不幸的定義是什麼?」
「妳的丈夫把妳當襬飾、他有別的女人、他很花心襤情……甚至更糟的,他愛上別的女人,把妳當成他神聖愛情裡的壞女人……」
「這樣,就是不幸嗎?」孫湉湉思索著。
孫微漣握住妹妹的手,有些欣慰道:「所以我很高興看到妳未來的夫婿是這麼優秀的男人。他看起來非常堅定,這種目標明確、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男人,是不會為情所困的。如果他能愛上妳的話,妳會非常幸福。就算沒有愛上妳,也會一輩子善待妳。不過,還是讓他愛上妳吧,湉湉,這個男人很好。」
孫湉湉看著姊姊真誠的眸光,看了好一會,淡淡笑了。
「我會讓自己過得很好的,姊姊。」不管她嫁的人是哪個男人,不管那個男人是否將來會在外頭與女人糾纏不清,她都會讓自己過得很好。
因為她心目中對於不幸的定義,和其它女人不一樣。
就算經歷過一次慘重的情傷,身心大損,姊姊還是相信愛情,覺得那是人生最美好的追求。認為若能得到真愛,一生的幸福將會得到保證。
而她,並不這麼看。可能是,對於愛情這種東西,她不瞭解,也不好奇,更沒有經歷過,所以沒有將它捧得太高。不管別人如何歌詠著愛情的美好,她還是覺得它像是搖頭丸;短暫迷惑心智,使人瘋狂,藥效過了,傷神又傷身。
姊姊是這樣,華琳也是這樣……
「妳當然要讓自己很好,湉湉。」已經忘掉方才低落的心情,孫微漣以輕快的聲音道:「好啦,我們該到房裡更衣打扮了,剩下的時間不多,還好今天只是吃個便飯,不必太盛裝出席。看在我們未來的二姑爺是個這麼優秀的男子的份上,我們就以最美麗的妝容呈現在他眼前吧!」將妹妹拉向臥房,突然想到什麼,呀了一聲道:「對了,讓我看一下妳帶來的衣服,我親手做了一套鉑金首飾要送給妳當訂婚禮物,若能搭配得上妳今天晚上穿的小禮服的話,那就太好了。」
孫湉湉微笑,由著姊姊將她當成洋娃娃般打扮而毫無怨言。
只要能讓姊姊恢復活力,怎麼樣都好。如果當姊姊終於從情傷裡復原之後,仍然對愛情抱持期待,仍然相信每一個女孩子都應該得到愛情的
話,那麼,她不會阻止,連勸一聲也不會。
看著姊姊沉浸在為她打扮的快樂中,目的是希望把她打扮成最美麗的樣子,好讓王子齊為之驚艷,然後創造出一段美麗的愛情故事,把這段因門當戶對而結合的婚姻經營成兩情相悅,從此心心相印共度一生……
其實就算不相愛,他們也會共度一生的。孫湉湉想。
而且,就算她今晚能將自己最美麗的一面呈現,難道就能美得艷冠群芳?化妝品再神奇,也是有限的,想當絕世美女,只能認命去換一張臉。
雖然沒有跟王子齊談過女性方面的話題,但她相信他見過的美女一定多不勝數,她的樣貌絕對排不上前十名,所以想要讓王子齊為她感到驚艷,是件不可能的任務。這個男人不重色。如果他重色,她就不會是他的選擇了。那麼,她現在企圖將七分姿色妝點出十二分的極致效果,會不會顯得很可笑……
…是有點可笑。不過,管他的!只要姊姊高興就好了。
在心底聳聳肩,孫湉湉無所謂的想著,決定把洋娃娃扮演到底。
所有J國、以及駐紮在此的外國媒體,都在星期六這一天齊聚於「雲頂仙殿」大飯店,數量之龐大,光是採訪車就足以造成飯店周圍的交通為之打結。因為有三場盛大的活動同時在此舉辦,深受矚目,所有媒體為了明天報紙上的商業版頭條、時尚版頭條、娛樂版頭條這些絕對會刺激銷售量的大新聞不得不來。
J國商業年宴,這是只有本國前五十大企業集團的主事者,以及被商界認同的頂級精英新秀才有機會受邀參加的盛會,象徵著身份地位的不同凡響。而能被這個年宴邀請的外商,更是希罕得有如鳳毛鱗角,畢竟這個國家向來以排外聞名國際,所以每年獲邀的外商,證明了他們實力之強悍,連最刻薄的人都無法忽視,自然成為媒體重點採訪對象。年宴的會場位於飯店的三十八、三十九樓。
國際慈善珠寶拍賣會:如果說商業年宴是J國商界最有身份地位、最會賺錢的人聚集在一起開會討論著如何開發最新科技、如何操作金融市場來賺進更多錢財、以及炫耀自己多會賺錢的話,那麼這個位於三十七樓的珠寶拍賣會,就是讓一些貴婦與愛玩的公子小姐們擺闊撒錢、沽名釣譽的地方。樓上的精英們努力的想著如何賺更多的錢,樓下的富貴閒人絞盡腦汁想著如何將錢花得風光、敗得漂亮,爭取成為明天拍賣會相關新聞上的焦點人物。總之,各自都有其辛苦。
而,三十六樓的國際秋冬服裝秀展當然也非常吸引貴婦名媛目光。誰不想近距離掌握今年秋天冬天的最新潮流指標,以最快的速度將流行穿在身上炫耀給天下人看呢?所以當初主辦單位安排好時間之後,發現竟然與珠寶拍賣會撞期時,真是為此苦惱不已;但因為歐洲的名模與設計師都已排出檔期,可以取消(歡迎支付巨額違約金),但不能改期,只好硬著頭皮辦下去了。每天光接貴婦的抱怨電話就足以讓整個公司的電話線為之癱瘓,直到今天,主辦人的臉色仍然青白交錯,苦得像只苦瓜。
三十六樓到三十九樓是管制的會場,一般電梯裡沒有這四層樓的選項,必須從專屬電梯刷卡上去,否則無法到達。這是專門設計給重視隱私
的大公司或大家族開會使用的大型特等會議廳,保證絕對不會有記者、狗仔這一類閒雜人等混進來。
J國有些低調的富商若不想被媒體打擾的話,通常會租用這些樓層舉辦婚宴或家族宴會,可見隱密的程度深受肯定。由於這次前來採訪的國內外媒體實在太多,光記者證就發出近三百張,所以飯店公關們為了管理方便,將八樓的國際會議廳清出來充當臨時記者休息區。在等待三個盛會開放採訪時間時,才會將記者放上去。
「總不能叫我們一直坐在這裡傻等!上面那些大人物到底準備在哪個時段開放媒體採訪?為什麼到現在都還沒個準確的答案?都已經幾點了!」
從中午到達飯店之後,一直等到現在快七點,向來嬌生慣養的柯立欣快要暴走了。她無法原諒飯店方面的怠慢,做事情更是毫無章法,只會將記者丟在這裡,像集中營似的,都被看管起來,卻什麼也不告知,也不讓走,防賊似的,這像什麼話啊?堂堂國際級的大飯店耶,只不過同時舉辦三場重大盛會,就亂成了菜市場,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我發誓,如果今天沒有給我們一個交代的話,明天全R國的重點報紙都不會報導這三場活動的任何消息,我們將集中火力批判這間飯店!連續批判一星期!甚至不排除向國際旅館協會要求降它星等!」柯立欣雙手盤胸,憤怒的走來走去。這次的採訪團是由柯立欣領隊,成員分做三組,正是為了採訪這三場盛會而來。而柯立欣是時尚雜誌的主編,本來她可以高高興興的以柯家千金的身份接受邀請,拿著貴賓邀帖參觀服裝秀,或者是拿著總編輯的特別邀請卡參加,但她偏不,一心只想以記者的身份與會,主要是想要近距離採訪那些名設計師與名模,親自寫出具有時尚權威的報導,以樹立自己時尚界女王的地位。她要讓世人知道,她這個報業大王的千金,可不只是會穿著打扮,還會教你怎麼穿著打扮。她不反對自己除了「時尚女王」的名頭之外,再加上一個「時尚才女」的稱號。
所以這次辛辛苦苦搭商務艙(自己花錢升等)前來J國,辛辛苦苦的帶隊(像只老母雞似的),辛辛苦苦的吃著飯店提供的簡陋餐盒(天!這些是什麼東西啊?可以叫作食物嗎?),既然所有的苦都吃了,怎麼可以一無所獲」無論如何,她都要帶著獨家的大消息回國發表!
「小姐,這是飯店發的晚餐……」柯立欣的私人助理怯生生的捧著一個精美的餐盒過來。
「我說過了,不要再拿這種東西過來嚇我!我目前的體重非常理想,完全不需要以任何方式來減肥!」柯立欣凌厲的瞪著助理,直到將助理瞪到可憐得直發抖之後,才別開眼,瞪向大門的方向道:「走!我們去九樓,我聽說那裡有幾間餐廳的食物還算可以入口。」
「可是、可是小姐,現在已經快七點了,服裝秀展……」
「妳以為在所有活動接近尾聲之前,這間飯店的公關人員會放我們上去嗎?別傻了!走,吃飯去!」
「那大家怎麼辦?」助理非常盡職的提醒柯大小姐尚有領隊的身份,在任性妄為之前,至少口頭上盡一下職責,否則回去如何跟大老闆交代是吧?
柯立欣想了想,也是。於是走到自家媒體團隊群聚的地方……他們正在吃著飯店提供的餐盒,而且似乎吃得很滿意的樣子;可是從那普通的包裝、以及不怎麼樣的菜色組合來看,都比那個被柯立欣批評為「簡陋」的餐盒又低上二級不止……真不知道這些人怎麼吃得下去!撇撇嘴,她對掛名副領隊的財經版主編道:
「杜主編,我離開一下。等會如果飯店方面意外決定放人上去採訪的詁,所有人員就交給你調配了。真有解決不了的事,再打電話給我,知道嗎?」
「好的。」杜主編長著一張和氣生財的圓臉,對每個人都微笑以對。
「那我走了。」擺了擺手,轉身走人,發現助理手上還捧著為她準備的餐盒,不耐煩道:「還拿著幹嘛?放一邊吧!等會清潔工會來收走,不必妳四處找回收桶。」
「啊,是、是。」助理不敢有異議,連忙將超豪華餐盒放到桌上,心中大呼可惜,卻也沒有辦法。
乖乖跟著小姐進入電梯,當她想到九樓都是非常知名的餐廳,知名到想來這些餐廳用餐通常得乖乖預約……普通人向來要一個月前預約,而特權人士則是前三天;或許還有更高級的人,一進門就有特等保留席可以使用,但很明顯的柯立欣並不在此列。這裡畢竟是J國,是眼高於頂、對外國人毫不掩飾著歧視的J國哪。
所以,當每一間餐廳都拒絕柯大小姐的進入,而柯大小姐的臉當下變得比黑炭還黑之後,助理只能無助的在心底默默垂淚,想著自己得當幾天受氣包,主子的火氣才會消下去?
「向雯莉?妳怎麼會在這裡?」在九樓受了氣的柯立欣,正恨恨的打算搭乘電梯離開這間爛飯店,去找一間更貴、更豪華、更美味、更知名
的……R國人在這裡開的餐廳用餐(只要是R國人開的餐廳,不管要不要預約,通常都會給本國貴族一個面子的),才不給教她受氣的人賺她的錢!
在等電梯時,意外見到了向雯莉,自然忍不住叫了出聲。正好!她正在想著後天找個借口到王子齊的公司去會會這女人,沒想到這女人竟然就自己出現在她面前了!
向雯莉聽到有人大聲的叫她,先是為那陌生的聲音感到疑惑,再是為著來人不知節制的大嗓門感到不悅。在這個時間,她其實不應該來到九樓,可卻是控制不了自己心中的衝動,還是來了……因為她今天中午才輾轉聽說到老闆將在今天晚上七點,在這裡的某間餐廳陪他的未婚妻用餐。
她非常在意,雖然她沒有資格在意……
所以她提早抵達飯店,在六點五十分就來到。因為知道王子齊會在七點準時來到九樓,所以早早躲在九樓公眾休息區的角落,藉著滿滿的盆栽造景來遮蔽自己的身影,只為了看他們一眼。
現在是七點零三分,王子齊與他的未婚妻以及一名面生的美麗女性已經走入藍帶餐廳。從電梯到餐廳之間,只有十幾秒的時間,而她為了這十幾秒,前前後後站了近十五分鐘,看到了想看的,自虐的讓惆悵感爬滿全身,有那麼幾分鐘的時間,她身子僵到難以動彈。
可以想像得到的畫面,而且早知道會看到什麼人,為什麼……心還是會那樣的痛?他們並沒有親密的動作,甚至連牽手都沒有,王子齊只是非常有紳士風度的護送兩名女士進餐廳,再尋常不過的模樣,但她覺得好難過,看了好刺眼,刺眼得眼睛像是要瞎掉了。心情久久無法平復,卻又被突如其來的大嗓門給驚到,心中的火氣再也無法壓抑,望向聲音的來處,表情當然不會好看,再也扮不出平常冷淡客氣的樣貌,臉色極之冰冷。
當她確定那個向她走來、氣勢洶洶的女人絕對不是她認得的客戶之後,更是連應一聲都不肯,如果不是被擋住了通往電梯的去路,她早轉身
離開。
「說啊……妳為什麼在這裡?」柯立欣質問。
「妳是……」這女人是誰?向雯莉正想問,卻被沒禮貌的打斷。
「等等!妳之所以出現在這裡的原因,不會是來當王大哥的女伴的吧?我知道王大哥有收到商業年宴的邀請帖,他竟然找妳出席嗎?太過分了!」
王大哥?這個稱呼讓向雯莉終於想起眼前這個女人是誰了,報業大王的四千金柯立欣,暗戀王子齊的千金小姐之一。
向雯莉在這些年裡見過她幾次,不算正式打過照面,每次她來到公司時,都是直接找王子齊,不耐煩跟週遭的人打好關係;向雯莉這些隸屬於王子齊名下的秘書或特助等人物,就算未來將會在王璽集團裡擔任高級主管等重任,在這些天之驕女的眼中,永遠不過是些不值得一記的小夥計。若是在平常,遇到了這種金千大小姐,向雯莉頂多是不理會,而不會出口相激,讓對方失態或丟臉。可是她現在心情非常不好,所以既沒有多餘的力氣控制自己,也不想控制自己,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那就天曉得了!
「說啊、妳為什麼不說話……妳憑什麼來這裡?」柯立欣雖然礙於身份不敢大聲喧嘩,但在這個小小而僻靜的角落,聲音也是夠逼迫人的了。
「我為何不能來這裡?妳又是以什麼身份在質問我呢?柯大小姐。」
「妳……妳少轉移話題!」
「不是轉移話題,是妳莫名其妙。」向雯莉看了下時間,懊惱的發現自己竟然遲到了!不行,現在不是跟這位大小姐糾纏的時候,她得快點上
去三十八樓。
柯立欣見向雯莉在對她出言不遜之後,竟然就想越過她走人!哪來的膽子……她柯立欣是能夠被人這樣任意欺侮的嗎?
「站住!別想逃!」她出手要欄,卻慢了一步,向雯莉已經率先走到電梯那邊。柯立欣當然不會就此作罷,她今天受的氣已經夠多了,不需要再更多,尤其如果連這種上不了檯面的女人也能隨便給她氣受,那她的臉要往哪兒擱!
向雯莉從小到大品學兼優,各方面都極之出色,最瞧不起的就是這種除了家世不凡之外,什麼才華也沒有的女人。她當然不容許這種草包女人在她面前耀武揚威,那是對她最大的侮辱。
貴族!只因為她們是貴族,所以就算是天生的白癡草包,也有資格去爭取成為王子齊夫人的大位,這世界何其不公平!
她什麼都有了,就是少了貴族的頭銜;柯立欣這個女人……以及,那個此刻正愉快的坐在藍帶餐廳裡、被王子齊體貼照顧著的孫湉湉,她們除了是貴族,其它還有什麼?
柯立欣伸手想要抓住向雯莉,卻被向雯莉靈活的躲開。不死心的又來,結果這一次向雯莉不客氣的以一記手刀砍向柯立欣的爪子。
「啊!妳怎麼敢!」柯立欣痛呼,又痛又驚又怒。
「是妳冒犯在先,居然還不允許別人為求自保而做出反擊嗎?」冷哼。
「妳妳!」柯立欣被氣得一時說不出話,徒有滿肚子攻擊的字句?卻發不出來。她不是無以反駁,而是被向雯莉輕蔑的目光驚住了。這個女人竟敢用這種眼光看她!這個以色事人的低下女人憑什麼用這種眼光看她!
這時電梯門已打開,向雯莉正欲走進去,柯立欣抓不到她,又見她要逃掉,當下腦袋像是被原子彈轟炸過,再也控制不住的脫口而出:「向雯莉!妳不過是子齊大哥的情婦,一個見不得人的東西,還敢在我面前裝什麼清高!」
已經走進電梯裡的向雯莉臉色大變,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而柯立欣在衝口嚷完之後,腦袋也清醒了不少,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會氣到失去理智,大庭廣眾之下將這些話說出口!出於記者的本能,她下意識四下張望……除了身後張口結舌的小助理外,沒有別的人,還好……
「喀喳!」
熟悉的快門聲音從不知名的暗處傳來,柯立欣渾身一抖,整個人霎時如被冰封,再也動彈不得。
「怎麼了?」向南挽著張華琳步入珠寶拍賣會的會場。再過四分鐘,第二節的拍賣就要開始了。甫一進入會場,即使是心中一直若有所思的向南,也發現到張華琳身子倏然緊繃了下,體貼的詢問。
「有點……意外。」張華琳目光盯向貴賓席區、偏向角落的某一點。由於回到座位的人還不太多,所以順著張華琳的目光看過去,向南很快就找到她所盯著的目標。
那是三名美麗的年輕女性,穿戴了一身最流行的名牌飾品,相當的……
裝飾過度,像是隨時準備登台表演的明星。光是那一臉精緻的舞台妝,就讓她們與在場的所有貴婦名媛徹底區隔出不同。
「她們是拍賣會的助理主持人還是展示模特兒?」向南好奇地問。
「我不知道她們今天在場的原因是否因為……工作。」張華琳似笑非笑地拖長了聲音。「啊,其實不管是不是拍賣會的工作人員,到底也算是正在敬業的工作了。」
她隨手將帖子拿給帶位的服務員,兩人被領到拍賣會正前方的尊爵席。他們所坐的位置注定了要引起四周人的注目,又因為張華琳與向南是一對漂亮的俊男美女,更把這種注目招惹到最高點。
在場所有人都在看他們。向南隨意的掃視了下會場,當然也看到了那三名明星般打扮的女性所投射過來的好奇目光,其中有一道不知為何竟帶著震驚。他暗暗記在心底,坐了下來,以極低的耳語聲音對張華琳道:「那位穿粉藍色晚禮服的小姐,似乎認識妳?」
張華琳哼笑了聲,沒有馬上回答,只是問:「這裡有記者嗎?」
向南沉吟了下,緩緩點頭。「雖然飯店還沒有把記者放進來,但已經有幾個人混進來了。當然,拿的不是記者證。」
「你保證他們的相機或手機的鏡頭正暗中對著我們?」
「……我保證。」向南以一種認命的口氣說道。
「那好。」張華琳微揚著下巴,伸直右臂,將纖美白皙的右手掌向下垂放在向南面前。右手中指上,那只最少五克拉的藍鑽,在她玉般的膚色
襯托下,亮得簡直刺眼。
向南還能怎麼辦?只能以最優雅的動作輕輕握住她的小手,在她手背上輕輕一吻。這吻還不能太短,太短的話要是別人沒拍到怎麼辦?也得注意一下不要擋住光線,務求讓人拍到最清晰的畫面。
「親愛的張女士,我認為我至少該得到一句解釋,就當作在下配合這場即興演出的小小酬勞。」
張華琳大方一笑。「當然。」
「那麼?」
「那位粉藍色小姐,是我家老爺的新歡。她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但她出現了,而且坐的是貴賓席,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她低聲說道,輕快的語氣像是還沉浸於惡作劇的快樂中。
「貴賓席意味著……她坐的是妳先生的位子?」向南不太確定的猜著。
「哦,當然不是,我們現在坐的才算是。」張華琳輕笑的搖頭,知道向南是普通人家出身,也不耐煩花心思研究這些細節繁禮,對貴族界的那
一套身份地位的排序只是一知半解,所以對他解釋道:「貴賓席的座位是我家老爺幫她弄來的,應該是費了一點工夫。可見她現在受寵的程度。」
「我不瞭解。」向南微微皺著眉,他確實不瞭解這中間有什麼曲折。
而他發現他非常討厭這種感覺……
「不瞭解也好,反正你一輩子也用不著。就算日後你成為世界首富,也不必瞭解這些,更能為所欲為一點……」
「因為我不是貴族?」譏諷的語氣毫不掩藏。
「對,正是這樣。」張華琳不以為忤,哼笑道:「身為活古董,有很多的束縛、很多的講究,就算不合時宜,也必須一代一代的維持下去,這是體面,也是證明自己還存在。」
「存在?這麼嚴重?」愈來愈不懂了,向南煩躁地想。
「當『人皆生而平等』這種口號成為普世價值之後,貴族這種高高在上的階級就成了一種不合理的存在。」
「總有一天,『貴族、這兩個字將會真正變成歷史名詞。」向南肯定道。
張華琳也點頭。「我同意。而,就算世上剩下最後一個貴族,依然會堅守所有不合時宜,不肯進化,直到死亡。」
這時,第二小節拍一買會即將開始,休息區的人都陸續回座,張華琳被幾個熟識的貴婦圍住寒暄?而向南則沉著臉坐在一旁想著心事。
方纔,他在三十八、三十九樓都沒有見到向雯莉。茶賢方令信誓旦旦的說她確實來了,而且也從飯店大廳那邊做了登記並取到卡片,可以在電梯裡刷卡直達三十八樓,但就是沒看到她的人。向南在會場待了半個小時之後,還是沒有看到她。或許她到了,但倆人就是沒有機會見上一面。
於是茶賢方令期望讓他們相識的計劃就此落空。
向南倒不覺得有什麼可惜。或許向雯莉不是一般常見的情婦類型,或許她真是個才華徉溢、日後肯定會揚名於商場的女強人,不過那並不表示她真的能造成王子齊什麼損失,向南懷凝她連破懷王子齊與孫湉湉感情的能力都沒有。
而這兩人甚至還不算產生了什麼男女之情,一切都只是責任與義務。
高傲而目中無人的王子齊。永遠冷靜無波的孫湉湉。就算結婚,也不過仿若兩潭死水交匯,不會有什麼激情,直接就沉寂下去。
向南愈來愈覺得心煩意亂,所以聽完了張華琳對貴族的一些說法,那些難以理解的,再加上她一句「你不用瞭解,你一輩子也用不上」的字句,教他情緒更加平復不下來。
他,是厭惡貴族的,恨不得將他們重重踩在地上嘲弄。
可是,他又痛恨極了那些所有的高高在上、像是存在於另一個世界的東西,打了貴族的烙印,就像貼上了封條,拒絕向世界開放。他們這些佔有世界絕對強勢人口數的平民,則被告知著:一切與他們無關!
怎麼會……無關呢?
怎麼會……這麼不甘心呢?
那些迂腐的、該丟進歷史垃圾桶的東西,憑什麼在這樣的時代裡,仍然敢高高在上得像是自己真的還是人上人?!
而他,怎麼可以因為不懂那些不合時宜、為他所輕視的垃圾而氣難平?
向南完美的扮演著張華琳希望他扮演的角色:一個慇勤而迷戀她的,一小白臉,大方迎向每一道含蓄刺探的目光,放電得很自然。笑得很自在。誰也看不出來此刻他的心緒起伏煩躁,恨不得立刻離開,找一個無人的地方獨處到地老天荒。他迫切的需要冷靜,但現在得不到。
想到冷靜,腦中便無法控制的出現一張淡然的面孔,那張屬於孫湉湉的面孔,曾幾何時竟然成了冷靜的代言人?
他不知道,但她確實是。
他想到了她,心靜了些,不再那麼煩悶,可是卻有一種更為不妙的預感向他的大腦示警……
於是,心更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