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聞這個訊息,歐陽采風的聲音裡,難得地起了一絲波動。
「是啊!我已經派人去殺了那只麻煩的小老鼠,以後,你就不必再擔心那隻小老鼠會去告發你了。畢竟,我們已經在那隻小老鼠身上,浪費太多的時間。」
越天組裡,年逾五十的時越正高高坐在堂上,口氣雲淡風輕。
而他口中的小老鼠,指的正是任孅孅。
「時先生,那女人受到迅雷保全的保護,狙殺她應該不容易吧!」歐陽采風故意輕描淡寫地提及這件事,希望能讓時越撤回命令。
「今天那隻小老鼠和歐陽烈出門了,既然他們離開了迅雷保全的大樓,事情自然就簡單得多。」以往,之所以動不了任孅孅,主要就是因為她的足不出戶。
一名手下快步走了進來,接著便在時越耳邊傳達消息。
時越聞言,哈哈大笑了起來,歐陽采風見狀,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剛剛消息進來,那隻小老鼠死定了,子彈卡在她的胸腔,就算是華佗再世,恐怕也救不了她。」歐陽采風表面上不動聲色,他知道,事情嚴重了。
小鎮裡沒有足夠的醫療設備,惟一的一家醫院,通常只為人看看感冒等小病小痛,而距離最近的大城鎮,卻又不見得能讓任孅孅得到最完善的照料。
因此,歐陽烈在第一時間裡,調來兩名迅雷保全最優秀的專屬醫生,讓他們搭乘直升機趕來,至於醫療設備,也是直接從迅雷保全理調來。
小鎮裡有不少人,還是生平第一回親眼看到直升機,他們不由得猜測著,小鎮裡恐怕是來了不得了的大人物。
而跟著直升機來的,不只是醫生而已,還有另一個男人。
「看樣子,歐陽家的人今年跟子彈特別有緣。阿烈,你說我們兩個是不是該去安個太歲?」男人故作輕鬆地問道,臉上還帶著皮皮的笑容,看在此刻心情沉重的歐陽烈眼底,卻是刺眼極了。
歐陽烈壓根不理會那男人,因為他全副的精神,都放在任孅孅身上。
「烈老闆,你身上的傷需要處理。」醫生之一注意到歐陽烈也受了傷,抓著歐陽烈就想先確認他受了什麼傷。
「不必管我,你先去處理孅孅的傷,一切以她為優先。」歐陽烈滿不在乎的表情,幾乎讓醫生以為,歐陽烈手臂上汩汩流出的鮮血,是他的錯覺。
雖然明知自家老闆永遠是這張撲克牌臉,但他行醫這麼久了,還沒見過哪個人身上開了個口子,還能一副沒事樣。
「你這傢伙想得破傷風啊!醫生,先幫這傢伙打針消炎的,順便把他的傷口縫一縫,開個洞多難看啊!」男人注意到歐陽烈正在瞪他,乾脆一記手刀劈向歐陽烈的頸間,連麻醉藥都省了。
「好啦!醫生,趁這小子醒來之前,趕快把他身上的破洞補起來,你動作最好快點,如果他突然醒來的話,我可保不了你。」男人神色自若地指揮起歐陽烈的部下,理所當然的神情,彷彿這批人才是他的部下。
「歐陽先生……」醫生哭笑不得地看著眼前的男人,還沒進手術室咧!他就把人弄昏了,難道是要自己在走廊上,為自家老闆修補身上的破洞嗎?!
「醫生,現在這裡有兩個歐陽先生,你是在叫哪一個啊?」男人搖搖頭,感覺這醫生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浩天先生,接下來的事情,就麻煩你了。」
孅孅說罷,醫生立刻讓人把昏迷中的歐陽烈移入一間空房,這裡一看就知道沒有手術室,事到如今,也只能請傷患將就一下了。
一個鐘頭之後,已經縫補好傷口的歐陽烈清醒了,他簡直不敢相信,浩天那小子居然膽敢打昏他?!
歐陽烈怒氣沖沖地拔掉了點滴,準備出去找人算賬,才剛踏出房門,歐陽浩天倒是自投羅網了。
「你這小子——」
「時雨找我來的,他現在分身乏術,要我帶個東西給你。」說著,歐陽浩天掏出一張照片。
知道有重要的事情,歐陽烈暫且壓下怒氣,接過照片。
這張照片顯然是偷拍的,但拍的人技術還不錯,被偷拍的人物倒清楚得很。
那是一個相當年輕的女孩,烏黑的長髮因為她的走動,而像是跳舞般躍動著,白白淨淨的瓜子臉上,鑲著一雙黑耀石般的眸,小巧的紅唇噙著一抹笑意,照片上的她,正走向一個樣貌俊朗的男人。
那個男人,正是歐陽采風。
但歐陽烈的視線,並不是定在歐陽采風身上,而是那個女孩!
「這女孩……」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他認得這張臉,雖然他記憶中的臉龐,並不如照片中的年輕,但是,那眼眉間的神似,護明瞭兩者必定是有關聯的。
這是母親的臉龐啊!是在他八歲時就已然死去的母親啊!
「她叫做時以繪,二十一歲,是時越的女兒。」歐陽浩天說道。
「時越的女兒?!」歐陽烈愕然,這長相分明和母親一模一樣啊!
「時雨調查過了,時越一生未曾娶妻,這個女兒也是二十年前突然冒出來的,除了長相與你母親肖似之外,我們無法證明她是不是你妹妹。」
「妹妹?!」這兩個字像雷一樣劈進歐陽烈腦中。
一直以來,他都認為妹妹當年也喪身火窟了,畢竟她只是個剛出生的小嬰孩,所以他從沒動過尋人的念頭。但現在,浩天卻說照片上的女孩,可能是他妹妹?!
「我們只是暫時這麼懷疑,畢竟,時以繪跟你母親年輕時幾乎是一模一樣,再加上年齡相近,她是屠家人的可能性很大。」歐陽浩天補充道。
經由時雨的口中,他得知了阿烈和采風的過去,不同於毫無過去的自己,歐陽浩天幾乎無法想像,當年的事件對年幼的他們,造成了何等的創傷。
但是,歐陽浩天很清楚一件事,只要是他們需要幫忙,他絕對是義不容辭。
二十年前,五個八歲的男孩,在因緣際會下,成為養兄弟,對歐陽浩天而言,他們就像是親兄弟一樣,家人有難,他當然是幫忙到底。
「浩天,采風曉得這件事嗎?」驀地,歐陽烈想到這件事情。
如果他沒記錯,時雨曾經提及,采風不但混入越天組,還讓時越的女兒為他傾心,那個女兒,難道指的就是時以繪?
「應該還不曉得,就連時雨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歐陽浩天搖頭,如果時以繪真是阿烈的妹妹,這……
他簡直不敢想像會發生什麼事了。
「這件事怎麼越扯越大了……」歐陽烈無力地支著頭。
從前,他以為屠家是因為與人結仇而破滅門,所以他按照母親的遺言,不談報仇的事;後來,時雨讓他知道,屠家是被無辜捲入的受害者之於因此,他才決定助時雨一臂之力;如今,他以為早已死去的妹妹,卻可能成了仇家的女兒?!
「阿烈,這件事還沒有得到證實,你別急著把時以繪當成你妹妹。」
歐陽浩天要歐陽烈放寬心,天知道歐陽浩天自己也很清楚,別的不提,光看那個長相,時以繪不是屠家人的機率有多低?!
「也對。」歐陽烈只能這麼相信了。「孅孅呢?她的情況如何?」
「她還在手術中。」緩緩地,歐陽浩天說道,臉上頭一次沒了笑容。
看到歐陽浩天的表情,歐陽烈的心也跟著沉到了谷底,歐陽浩天一向是個樂天派,成天掛著笑容,一旦笑容消失,通常也代表事情的確很嚴重。
「子彈卡在她體內,那兩個醫生都說了,情況並不樂觀。」歐陽浩天盡量委婉地說明情況,事實是,只要一個不小心,她的小命就沒了。
「我要去看她,孅孅現在一定很害怕,她可能已經被嚇哭了。」說著,歐陽烈就想往外走去。
「她現在在手術中,你去也沒用。」歐陽浩天可沒忘記,眼前這傢伙也是傷患之一,雖然子彈僅是射穿他的手臂,但他先前失血不少,也是亟需休養。
「我要陪著她!」歐陽烈的態度堅決。
「好吧!但你必須答應我,要好好休息,不能太過激動。」
歎了口氣,歐陽浩天只能讓步,因為他太清楚,沒有任何說服,能夠動搖歐陽家的男人,即使自己是百戰百勝的名律師也沒用。
走出自己原本在休息的房間,歐陽烈一眼就看到任父與一名少年,心急如焚地在另一間房前走來走去。
「是你!」任父首先看到歐陽烈,見他吊著三角巾的左臂,不知他是何時受的傷。「你受傷了?」任父的語氣有些懷疑,因為在這之前,這男人一直是冷靜地指揮著一切,而他身上的血跡,任父也當做是從女兒身上沾染來的。
「我恰巧擋下第二發子彈。」歐陽烈淡淡地開口,彷彿在閒聊天氣般。
聞言,少年的眼中閃耀著崇拜的光芒,而任父也不由得挑起一眉,對眼前的男子,添了一筆好評。
「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我家孅孅一回家,就受了傷?!」從事情發生至今,任父一直被排除在狀況外,沒有人願意回答他,就連那個滿臉笑容的男人,也是要他去問歐陽烈。
「這要從兩個月前說起,孅孅意外捲入一宗殺人事件……」其實,歐陽烈早就編好了一套說詞,但是,現在連孅孅的老家都不安全,他只能選擇說出事實。
「所以……你跟孅孅並不是情人?」這算是惟一的好消息,他的寶貝女兒,並沒有被別的男人搶走。
「我們的確是情人。」歐陽烈毫不留情地戳破老人家的美夢。
「算你這小子夠膽子。」說著,任父的大掌硬生生拍在歐陽烈的傷臂上。但歐陽烈只是咬牙忍住了。
真不愧是武館的館主,年紀雖然大了些,但那掌力依然驚人。
根據資料顯示,對於初識者,任父喜歡用掌力測測對方的斤兩,因此,任父的反應早在他的預料中,這一掌,還算是來遲了。
「年輕人挺能撐的嘛!」女兒還躺在裡頭任人宰割,讓任父的心情差透了,難得來了個吃了他一掌,卻能不吭氣的傢伙,任父雖然對他挺欣賞的,卻也忍不住手癢,直想多揮兩掌。
「爸,他的傷口已經裂開了,今天就先算了吧!」任傑在父親再度動手之前,搶先一步開口,這才讓歐陽烈的槍傷,免於再次裂開的處境。
「好吧!看在你好歹為孅孅擋了一槍的分上,今天就放你一馬。」如果是這個男人的話,倒可以考慮讓女兒跟他交往看看,這個男人,對他女兒似乎是來真的。
好幾個鐘頭過去了,但醫生一直沒有要結束手術的跡象,門外的三人,就只能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著,他們所聊的話題,也全都繞著任孅孅打轉。
「烈大哥,我姐會沒事吧?」任傑畢竟只是個十七歲的少年,內心的恐懼,很容易就被人看穿。
「我要保的人,沒有死的自由!就算是她自己想死,我也不准,即使要跟死神搶人,我也非搶贏不可。」歐陽烈輕輕地開口答道,但他語氣中的堅決,卻是任何人都無法動搖的。
是的,他早已對自己發誓,他再也不要看到他想保護的生命,在他眼前消逝,即使是死神來搶也不給!
而孅孅,則是這些年來,惟一令他心動的人,在他還沒有開口說出,自己的心意之前,他絕對不會准許她擅自離開他。
不知時間又過去多久,中間,歐陽浩天曾派人送了飲水和食物來,但歐陽烈卻什麼也吃不下,只要一想到她還躺在裡面受苦,歐陽烈多想代她承受這些苦難!
當手術結束時,已是夜半時分,兩名醫生幾乎是精疲力竭,只差幾公厘的微小距離,子彈就會射穿心臟,因此,這回的手術簡直是場與死神的拔河賽。
「她還好嗎?」看到醫生終於結束手術,歐陽烈也顧不得疲累,只想確定她還好好的活著。
「手術相當成功,但要小心傷口感染的問題,她現在的抵抗力太弱了。」醫生據實以告,如果情況允許,他希望能讓傷者移到設備較齊的大型醫院,但她實在太虛弱了,隨意移動反而變得危險。
「我們可以進去看她嗎?」這是任父最關心的問題,他必須親眼看到他的寶貝女兒平安無事。
「非常抱歉,我們必須再觀察一晚,才能決定能不能讓你們進入病房。」所有可能散播病菌的管道,他們都得想辦法徹底隔離,誰教這個小醫院,連個加護病房都沒有呢?!
「烈老闆,你的傷口怎麼裂開了?!」醫生之一注意到,裡在歐陽烈臂上的白色紗布,不知何時已染上血跡,再看那血跡的狀態,傷口恐怕已經裂開好一陣子了。
「這點小傷不必理會,你們現在的心思,只要放在孅孅身上就好了。」歐陽烈並不在意身上的傷口,只希望任孅孅能早日康復。
「烈老闆,如果你不讓我處理你的傷口,即使明天可以探望裡頭那位小姐,我也會禁止你去探望。因為你的傷口可能會發炎,導致那位小姐受到感染。」醫生正色警告著歐陽烈。
聞言,歐陽烈不免有些氣結,但一想到可能會影響到任孅孅,他也不得不當個安分的病人。
翌日
身體好痛……
為什麼她會覺得這麼虛弱呢……
水……她好想要喝水……
鼻間吸入的氣味,是醫院特有的消毒藥水味。
她是在醫院裡嗎?
任孅孅想知道自己在哪裡,但眼睛卻怎麼也睜不開,力氣似乎全都流失掉了,連睜眼的力氣都沒了。
好不容易,她終於睜開了眼睛,但純白的天花板,卻完全無法勾起自己的任何印象。她到底是在哪裡啊?
「……醒了!她醒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任孅孅耳際響起,好像是弟弟任傑的聲音。
「孅孅——孅孅你終於醒了,你差點嚇死爸爸了。」任父幾乎要飄出男兒淚,但任父終究還是忍住了。
「姐,你現在感覺怎麼樣?身體痛不痛?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任傑也擠到床邊,張大眼打量姐姐的模樣,一張嘴也不得間,像連珠炮似的猛問著問題。
「……啊……呀……呃……」任孅孅張口想要說話,卻只發出破碎的音節,喉嚨好幹,她好像好久沒有喝水了。
「她需要一點水潤喉。」一個好聽的男聲說道,接著,一枝沾滿了清水的棉花棒,降在她的唇上,仔細地滋潤她乾燥的唇片。
任孅孅貪婪地吞入每一滴水液,但這些水還不夠,她還是好渴、好渴,她需要更多的水。她勉力抬手做出拿杯子喝水的動作,但男人卻只是搖了搖頭。
「……水……」許是剛才的水起了作用,她的聲音不再沙啞難辨。
「不行,你才剛動完手術,猛灌水對你沒有好處。」
任孅孅瞇起眼,想看清男人的樣貌,事實上,她現在看每個人都是三頭六臂,壓根兒沒瞧清楚對方的面孔。
她努力眨眼、再眨眼,視線總算稍稍對準了焦,她看清那個男人的臉了。
「你……是誰?」
她的話,像是一顆大石,在眾人好不容易平靜的心湖上,又激起一片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