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既看不到草原,連風的味道也不一樣……」十六歲的烏蘭站在這座宮殿巍峨、金碧輝煌的城中之城內,表情不甚滿意地問著身旁的婢女。「每年的歲末新正年節期間都要來這兒,不過怎麼看還是覺得它比不上咱們蒙古的科爾沁草原,你說對不對,塔娜?」
「這是當然了,格格。」身旁的婢女完全理解主子的想法。
「而且這兒的人說個話、走個路都這麼別彆扭扭的,一點都不爽快,我看得都累了。」烏蘭兩手往腰上一叉,頗不認同地說道。
穿著蒙古傳統服飾的烏蘭雖然年紀尚小,不過已經有了高的婀娜身段,戴在頭上的蒙古帽還綴上珍珠和瑪瑙,以及長長的珠綴,另外加上潔白耳垂上的珊瑚耳環,將曬成健康膚色的瓜子臉蛋襯得更是嬌美。
「反正再過幾天咱們就要回蒙古去了,格格就忍耐一下。」塔娜知道主子自由率性慣了,連忙安撫。
「說得也是……對了!怎麼沒看到高娃?」烏蘭想到這次跟他們一起從蒙古前來覲見大清皇帝,好建立與皇家密切感情的表妹,這會兒卻不見人影,不禁有些擔心。「她明明跟我一塊出來透氣的,該不會迷路了?」
「奴婢也沒看到。」塔娜跟著左顧右盼。
「還是去找找好了……」說著,烏蘭便偕著婢女往前走,想到待會兒就可以見到阿哥格日勒,一年沒見到他,心裡真的很思念。
才走沒多遠,烏蘭就見到一樣穿著蒙古服飾的高娃朝自己跑了過來,這個晚她幾個月出生的表妹身高比自己矮,身段卻顯得豐滿多了。
「我還以為你迷了路,正要去找你……」才說到這兒,就見表妹眼眶紅紅的,馬上關切地問:「出了什麼事?」
高娃搖了搖頭。「沒、沒什麼。」
「怎麼可能沒有,不然你為什麼哭?」烏蘭覺得身為表姊的自己有義務和責任照顧她。「快點告訴我!」
「只不過……」高娃抹了下眼角。「剛剛找不到路回來,想說要問人,結果遇上個男人……他……居然抱住我不放……」幸好察覺到她要大叫,對方怕把事情鬧大,這才趕緊放手,方能及時逃脫。
聞言,烏蘭一臉義憤填膺地嬌斥道:「有這種事情?那個男人長什麼樣子?是在哪兒遇上的?」
「就在前頭不遠,那個男人穿著藍色朝袍,看起來身份似乎頗高……」高娃回想一下,只記得對方的態度傲慢又神氣,並不曉得蟒袍還有按照爵位和官位來分別。「我看算了,這兒畢竟不是咱們蒙古,還是別生事……」
烏蘭可不打算當這件事沒發生過。「誰敢欺負你,就是跟我過不去,非去找那個人算帳不可!」話才這麼說,便已經衝動的去找對方了。
「格格——」塔娜連忙跟上。
待烏蘭氣急敗壞的循著表妹所指的方向走了一小段路,果然看到一名身穿藍色朝袍的年輕男子正步下琉璃紅瓦的長廊,心想八成就是她要找的人,見他明明長得人模人樣,想不到是個急色鬼,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而且是在皇宮內調戲跟她情同姊妹的高娃,更是不可原諒。
「怡親王請留步!」就在這時,一名太監氣喘如牛地快步走向前頭的愛新覺羅·兆敏。
聽見身後有人叫他,兆敏停下腳步,轉身看著對方。
太監先喘了一大口氣,總算是把人給追到了。「皇上有旨,請王爺再稍等片刻,晚一點有事召見。」
「本王知道了。」兆敏淡聲說道,還以為皇帝今天忙著召見最後一批蒙古來的親貴,無暇接見其他人,所以正打算回去了。
見機不可失,烏蘭一個箭步衝向對方,趁其不備地抬起穿著蒙古靴的蓮足,就這麼一腳朝那個男人踹了下去。「可惡的東西!」
兆敏沒有防備到有人敢對他無禮,何況是在這座紫禁城內,當左膝硬生生被人狠踹了一下,穿著繡有九蟒蟒袍的精瘦身軀跟著踉蹌,就在太監的驚叫聲中,險些仆倒在地,幸好及時用手掌撐住地面,才沒有跌得太難看。
「王、王爺……」太監臉色發白地跑回來,伸手攙扶怡親王起來。
烏蘭兩手叉在腰上,嬌哼道:「這只是給你一個小小的教訓,不要惹錯人了,別以為咱們蒙古姑娘就好欺負。」
「烏蘭格格,你……這是在做什麼?」太監一眼認出她是誰,驚聲問道:「你可知道他是誰?」
「本格格只知道他是個喜歡調戲姑娘家的風流鬼,信不信我馬上到皇上面前告他一狀。」烏蘭朝正站穩身軀的男人嬌聲啐罵。
「你說本王調戲姑娘?」莫名其妙被安上不堪罪名的兆敏瞪視著眼前這個蒙古來的小丫頭,嗓音低沉含怒。
「你敢做還不敢承認?」烏蘭徹底瞧不起這種男人。
兆敏沒有回答,只是用著令人發毛的陰沉目光看著她,兩丸比墨還黑的眼珠彷彿看準獵物一般,牢牢盯住不放。
「你……別以為用瞪的我就怕了。」哼!要瞪大家一起瞪,烏蘭也努力瞠大美眸,就是不想輸給這個男人。
一旁的太監不禁忙著打圓場。「烏蘭格格,這恐怕是誤會……」
「怎麼可能是誤會?不然我把當事人找來跟他對質。」說著,烏蘭便回頭讓婢女快去把表妹請過來。「等一下看他還有什麼話好說。」
太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可不要跑!」烏蘭警告地嬌喝。
「本王為何要跑?」兆敏俊目微微一瞇,嗓音低啞冷厲,讓人情不自禁起了雞皮疙瘩。
「不跑那是最好。」直到這時,烏蘭才有心思將這個男人從頭打量到腳,只見他約莫二十四、五歲,頭戴裝有頂珠的黑色暖帽,身穿九蟒蟒袍,在皮毛做的硬領上加了前後兩長片的錦緞領衣,脖子上還掛著用一百零八顆大東珠串成的朝珠,穿著比她的阿哥格日勒還要氣派尊貴,論起五官樣貌也是不遑多讓,俊美到找不到一絲瑕疵,渾身上下更透著一股令人畏懼的氣質。
在烏蘭的身邊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男人,目光就像冰,被它掃過會忍不住打起哆嗦,讓她快要喘不過氣來,不過就算這個男人真是個什麼王爺,身份再怎麼高,也高不過皇上。
兆敏也冷冷地打量著烏蘭,心想這丫頭多半和今天前來覲見皇帝的蒙古宗室姻親有關係,見她年紀不大,膽量倒是不小,只可惜今天惹錯了人,得要付出相當大的代價。
「你叫烏蘭?」兆敏咀嚼著這個名字,覺得有些耳熟,不禁想著她到底是誰家的女兒。
烏蘭嬌嗤一聲。「我的名字可以讓你隨便叫的嗎?」
「回王爺,烏蘭格格就是格日勒貝勒的親妹妹。」太監趕緊代為回答,說起這位格日勒貝勒可是皇帝身邊最親近也最忠誠的臣子之一,和伊爾猛罕貝勒、哈勒瑪貝勒以及毓謹貝勒被稱為朝中的「四大貝勒」。
「原來你是科爾沁部扎薩克謝圖多羅郡王和姑母端敏長公主的獨生女兒,本王曾聽格日勒跟其他人提起他在蒙古有個可愛活潑的妹妹,只不過現在看來,可愛活潑倒是沒見著,只有任性妄為。」兆敏譏諷地說。
「你說什麼?」烏蘭氣紅了眼問。
「烏蘭格格請先冷靜一點……」太監連忙擋在兩人中間。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將太監推到一旁,烏蘭昂起美麗的下巴怒瞪著兆敏。「我哪裡任性妄為了?」
兆敏目光冷酷的瞅著她,沒有開口回答,不過表情已經說得很明顯,就是在嘲弄她沒有自知之明,讓烏蘭氣到說不出話來。
「你……」烏蘭要他把話說清楚。
「格格!」就在這時,去而復返的塔娜將高娃帶來了。
高娃匆匆地來到表姊身邊,看了一眼正和她對峙的男人,有些不明究理。「烏蘭,這是怎麼回事?」
「剛剛是不是這個男人輕薄你?」烏蘭將表妹拉到自己身旁,擔心她的漢語沒有自己來得流利,所以用蒙古話詢問。
「你在說什麼?當然不是了……」高娃驚訝的回道。
烏蘭還以為表妹膽小怕事,不敢老實地說。「不要怕!就算天要塌下來也有我幫你頂著,儘管說沒關係。」
「真的不是他,那個男人比他還矮,而且……也丑多了。」高娃紅著臉,小聲地說。
這下烏蘭可尷尬了,莫非真的是她找錯仇家。「你真的確定不是這個男人?你再看仔細一點。」
高娃用力點頭。「我可以確定。」
「呃……」烏蘭整個人像洩了氣似的,方纔的理直氣壯全不見了。
「烏蘭格格現在都弄清楚了嗎?」兆敏因為生母是喀喇沁部的人,多少聽得懂一些蒙古話,再加上烏蘭此刻心虛的表情,看得出她弄明白了。「究竟是你找錯了人?還是本王真的對她做出輕薄的舉動?」他漆黑眼瞳便瞟向她,口氣冷冷的,沒什麼溫度,連怒氣也沒有,卻足以令人膽顫心驚。
兆敏又睨了一眼烏蘭身旁體態豐滿的高娃,認出她就是不久之前和博和托貝子在這兒拉拉扯扯的那位蒙古姑娘,博和托是過世的果郡王唯一的兒子,生性好色是出了名的,只要見到有幾分姿色的女子便收來當小妾,當時瞥見自己走過來,便一臉做了虧心事的神情匆匆離開,敢情這丫頭才會因此認錯了人。
「是……是我誤會了……」烏蘭縮了縮脖子,理虧地說。
兆敏抿了下兩片薄唇。「那麼這會兒該做些什麼?」
「全是我的錯,我這就跟你賠罪。」說著,烏蘭便朝他彎身行了個鞠躬禮,錯在自己太過衝動莽撞,平白無故冤枉了人家。
「只有這樣?」兆敏嗓音更低更冷了。
烏蘭馬上抬起小臉,直接用問的比較快。「不然王爺想要我怎麼賠罪?」
「只要跪下來跟本王磕三個響頭,本王就姑且放你一馬。」兆敏可不打算這麼輕易就放過這個膽敢對他無禮的蒙古丫頭。
「你想都不要想!」烏蘭一臉氣呼呼地嬌斥。「我這輩子就只跪太皇太后還有皇上,以及我阿瑪和額娘。」
兆敏由高往下地睥睨著她。「你以為得罪本王不需要付出代價嗎?」
「我……就偏不跪!」烏蘭跟這個肚量狹小的男人槓上了。
「是嗎?」兆敏音調放低,不知怎麼卻讓烏蘭心頭打了一個冷顫,這才漸漸領悟到自己似乎惹上不該惹的人物了。
「烏蘭,你就跪吧……」高娃偷偷地扯了下表姊的袖子說。
「我才不要!」烏蘭吃了秤砣鐵了心,就是不想示弱。
「烏蘭格格不是有意的,還請王爺息怒……」太監覺得今天有夠倒霉,正好讓他遇上這種麻煩。
「只不過是踹你一腳罷了,不然我讓你踹兩腳好了。」烏蘭覺得這麼做應該夠便宜他了。
兆敏漆墨般的瞳眸掃了過去,足以把人嚇得兩腳發軟。「本王讓你跪下來賠罪已經算是開恩了。」意思就是執意要烏蘭下跪道歉。
「你這男人一定要這麼斤斤計較嗎?還是咱們蒙古男兒個性爽直開朗,又不會記恨。」烏蘭挖苦地說。「既然你不想踹回去,而我也道了歉,這事兒就算了,當作沒發生過。」
「不是你說算了就算了。」兆敏陰沉地說。
「那你想怎樣?」烏蘭兩手往腰上叉。
「……烏蘭格格!」又一名太監跑了過來。「太皇太后已經移駕到乾清宮了,說要見格格。」
「我知道了。」烏蘭口中這麼說著,直覺卻告訴她還是離這個男人遠一點比較安全。「不管王爺要不要接受,我都已經道歉了,咱們就當作沒見過。」說著,便帶著高娃和婢女跟著那名太監回乾清宮去了。
兆敏沒有阻止她離去,不過冰冷的目光依舊盯著烏蘭的背影,久久沒有收回,說他這人記恨,他也不會否認,因為身為男人的自尊可不容許這個蒙古來的野丫頭踐踏。
★★★
翌日——
皇帝在乾清宮內舉行家宴,與宴的成員除了太皇太后和幾位皇族宗室,便是謝圖多羅郡王夫婦以及一雙兒女格日勒和烏蘭了。
此時的宴席上正在表演「慶隆舞」,這支樂舞主要是描述八旗將士們英勇射獵和征戰,艱苦創業的歷史,接著又安排伶人用滿語演唱歌曲,內容主要是在陳述王業的艱難。
由於太皇太后也出生在科爾沁,宴席上自然不乏各種蒙古佳餚,烏蘭偷偷地打了個呵欠,覺得有些無聊,可是見阿瑪和額娘正看得聚精會神,只能耐住性子,把注意力放在表演上頭。
「坐不住了?」格日勒發現妹妹的神情,低聲地問。
烏蘭聽到兄長的話,頷了下螓首。「我寧願去餵羊,也不想坐在這裡。」
「再忍一忍,很快就結束了。」格日勒也清楚自己的妹妹向來就好動,要她乖乖坐著,比什麼都來得困難。
「嗯。」烏蘭只好抓了塊烤羊肉來吃,打發一下時間。
不過烏蘭才咬了一口,就覺得有兩道讓她背脊發涼的視線正投向自己,循著來源望去,發現是坐在正對面的怡親王,也就是昨天無辜被她踹了一腳的男人,事後問了太監之後才知道他不只是個和碩親王,還是皇帝的親二哥,身份比她想像中的來得高。
怎麼?他還在記恨昨天的事?
哼!誰怕誰!烏蘭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似乎也感受到烏蘭的心思,兆敏一面啜著酒,一面盯著她,眼神是那樣的直接大膽,無視他人的存在,反倒讓烏蘭不由得退卻了。
趁著宴席上的人都專心地凝聽由樂工彈奏的蒙古樂曲,烏蘭便湊到格日勒耳邊說了一句,用尿遁的名義退到殿外,就是想要逃避那兩道難以捉摸的男性目光,不然被盯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待烏蘭漸走漸遠,身後的樂聲也變小了,身後傳來的腳步聲顯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