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她每回來上騎馬課都是如此,包括先前弟弟教她時,她也總是讓小香留在某個地方,待她上完課後才去找她,一起回家。
額娘跟阿瑪知道她對食材、調味料的求知慾,有時會留在胡嬤嬤那裡學習製作,也知道她對公主幫的熱忱,卻都不限制她回府的時間,因為他們知道她是個潔身自愛的人。
但是,要是讓他們知道她在學馬術……對那名算命師深信不疑的阿瑪、額娘肯定會阻止她,至於小香,雖然不得不讓她知道她來學騎術,但為了不讓她為難,她便將她留在別的地方,當她不知情。
思緒間,身後傳來了馬蹄聲,不用回頭看她就知道是沙特雷,這裡離福親王府有一段路,而她通常都是搭了馬車到前面的小街後,再徑行繞路上來的,天才的弟弟在前方插了一塊「私人土地,闖入者死」,讓這兒成了她的最佳騎馬場。
「啊──」她驚叫一聲,因為她被凌空抱起,坐到了沙特雷的身前,她火大的回頭,「我不是說過了,我是來學騎馬,不是讓人載的!」
「是的,但離上一次這麼做已經太久,顯然我忘記了。」他知道自己在賴皮,但她跟以前他在法蘭西認識的女孩不同,她們熱情,而且主動投懷送抱,不像這個東方美人,全身幾乎都碰不得,可天知道,這陣子相處下來,他真的很想「溫習」那一天在寺廟裡的吻──
她又看到那個眼神了,目光灼灼得幾乎要燙傷人,但詭異的是,她竟會因這個眼神而臉紅心跳。
「我要下去。」
「到了。」
是啊,馬兒幾個步伐,他們已經站在馬廄前了。
「記得我說過的話嗎?」
他邊說邊翻身下馬背,將她抱了下來,這一次,她沒有反抗,因為她的注意力都在馬廄裡的那匹棕馬上,絕麗的臉上有著難以置信的笑意。
要騎馬前,要先跟牠當朋友,跟牠說話,讓牠習慣妳的存在、妳的味道,甚至在看到妳時,牠就會興奮的跺腳、仰頭……這是沙特雷在教她時,不停再三叮嚀她的話。
此時此刻,這匹棕馬就像他說的那樣,一看到她,就開始跺腳、仰頭,甚至小跑步的轉起圈圈,她太興奮了,忘情的拉著一旁男人的手臂叫著,「天啊,真的跟你說的一樣,真的跟你說的一樣耶!」
沙特雷看著她那張因為興奮而泛紅的小臉,「妳要怎麼謝我?可不能這樣拉拉手臂又叫又跳的就算了。」
聞言,她才發現自己孩子氣的舉動,連忙放開手,臉上的酡紅更深了一層。
他眼光放柔了,「我們上課吧,把牠牽出來。」
她一愣,詫異的看著他。
「趁我還沒有改變心意前,不然,我可能會吻妳的。」
她的心咚咚咚的突地打起鼓來,急急的低頭走了進去,再將馬兒牽出來,看著他那張跟陽光一樣燦爛的笑臉,有些迷惑了。
沙特雷沒有再在這個話題上打轉,專心的教她上馬背時,腳要踩在馬蹬上,身子不能那麼僵、稍微俯低一點、要放輕鬆……
他不得不專心,因為一分心,他就只想要抱她、吻她,可是他還不想嚇壞她,一種陌生的微妙情愫正在他心中滋長,他已經感覺到了。
沙特雷的騎馬課雖然上得緩慢,但絕對是按部就班,就連原本對他的方法感到不滿的馥薇,也不得不對他心服口服。
此時,她已坐在馬背上,以他指示的方式策動馬兒緩步行走,再慢慢加快,以小快步享受奔馳的美好滋味。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也貪心了起來,想看看景色飛逝而過、迎風馳騁的感覺,而身下的馬兒不知是感覺到她的渴望,還是最近被她這個蠢主人給悶壞了,竟然真的快步奔弛起來。
沙特雷一看,臉色一變,忙喊,「太快,放慢速心,妳還不穩啊!」
「不會的,好棒啊!太棒了!」她好開心!
該死的!他看得心驚膽戰,連忙上了駿馬,快馬加鞭的追上前去。「馥薇,安撫馬兒,牠太亢奮了!」
「不會——」馥薇突然住口,因為她看到前方有塊凸起的大石,她嚇壞了。「怎麼辦?前面有塊石頭啊!」
他臉色丕變,「拉扯韁繩!」該死的,他們不曾走到這邊來,不瞭解這裡的地形。
「好,」她害怕的去拉,但馬兒完全不理,而且愈跑愈快,她快哭出來了,「怎麼辦?沙特雷!」
「別怕,穩住身子!」他急忙再鞭策身下的快馬,拚命追逐,也看到了那塊突立在草坪上的石塊,他看向她,突然想到了,「妳不是會飛?飛過來,我接住珍。」
「不行的,我只要在馬背上,什麼都做不來,我太害怕,不敢放開手呀!」眼眶已經泛淚了,抱著馬的脖子,渾身都在發抖,怎麼施展輕功?!
可惡!他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
他咬牙加速,終於快與她的馬並行了,他做了一個深呼吸,一手扣住馬的韁繩後,整個人突地傾斜向馥薇,而兩匹馬兒都還在疾速奔馳!
她嚇得面無血色,因為他幾乎是斜掛在馬的側身,就在此時,他大手一撈,抓住了她那匹馬的韁繩,一個挺腰,回到了馬背上,雙手用力的拉扯韁繩,兩匹馬兒同時仰頭嘶鳴,但終於、終於停下來了。
那塊石頭與馥薇那匹馬就差一步距離。
火速下了馬,沙特雷將渾身發抖的小女人抱入懷中,「妳還好嗎?」
她哽咽,她嚇壞了,但不是因為自己,而是剛剛他冒險救她的一幕,她不敢想像要是有個差池……她忍不住埋進他的懷中——
「妳真的嚇壞了,我也是。」他緊緊的擁抱她。
應該要退開來的,她知道這樣是不對的,男女授受不親,有失禮數,可是,此時此刻,她卻想感受他的溫暖與這充滿呵護的擁抱。
沙特雷吐了一口長氣後,將她輕輕的推開。他是男人,這樣的擁抱是不夠的,但不能更進一步,當紳士實在很辛苦。
「還好嗎?」
「嗯。」他眼神的溫柔,令她的心又怦怦狂跳起來。
怎麼辦?對他的第一印象其實不算好,但是,這樣一天天下來,她的心開始動搖了嗎?!
「我們今天就到這裡吧。」
「嗯,我給你添麻煩了,對不起。」
「讓妳這樣的東方美人添麻煩是我的榮幸呢。」
同樣的「東方美人」,以前聽得刺耳,現在聽來竟然有一種被呵護、寵溺的感覺,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兩人分別牽著馬回到馬廠,原本都會策馬跟在她身後的沙特雷,突地來到她身邊,「妳介不介意幫我個忙?」
「呃——當然。」且不管之前的恩怨,單憑他今天的救命之恩,她也該禮尚往來。
「最近我雖然看了不少中國的建築園林、傢俱,想找一些設計靈感,不過,一直沒有什麼感覺,」他炯炯有神的看著她,「聽說,有美人相陪會更有靈感,妳願不願意陪我逛一圈?」
看著那雙再認真不過的眼睛,她怎麼好意思說不?「嗯,好啊。不過——」
「我懂,進城之前,我們就不騎馬了,免得有些人說些不好的話。」
他懂她的顧忌!她有點兒錯愕,畢竟他曾貿然的吻上她的唇,雖然當時的狀況是不尋常了點,可是,她還是好驚訝,這個男人有另一面,而且,是很吸引人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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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明朝蘇州所制的傢俱,花梨、紫檀木,這種木質硬又堅實……」
城中傢俱店的老闆一見到馥薇格格,又見到這名高大英挺的外國男子,馬上迎上前來,熱絡的介紹起店裡的精品。
「木紋細緻、色澤光潤,設計簡潔大器,構件斷面又細小……」沙特雷仔細的看了又看,用手去摸、去感觸,「榫卯嚴密堅固,還有這色漆工藝,」他抬頭看老闆,「這是刻後磨過再上色的吧,相當雅致。」
老闆眼睛一亮,「這位洋人先生,你厲害,看得真準啊,來來來!」遇到行家,老闆可是興奮極了,東西賣外行人是很痛苦的事,東挑西撿又嫌價錢貴。
「我不是來買東西,我是來參觀、學習的,所以,你可以招呼其它客人,我不會在意的。」沙特雷微笑的道,他的家族也從商,他很清楚老闆的眼神代表什麼,不過,東方人顯然較有人情味,而非唯利是圖。
「你這年輕人好,馥薇格格,別說我不會說話,但我現在帶他好好參觀、學習,不是看妳的面子,而是他這話讓人舒服!」
老闆跟她說了這一席話,就笑咪咪的帶著人參觀去了。
馥薇看著回頭向她一笑的沙特雷,這個男人,怎麼她看得愈多愈清楚,卻愈看不到缺點了?!
「這裡的傢俱,感覺又不同了……」
老闆帶著沙特雷到另一區觀看,告訴他,當朝的家具有分廣州跟蘇州兩大流派,但說穿了,就是重裝飾,彩繪、雕刻、鑲嵌琺琅、螺細、玉……
馥薇看著沙特雷仔細的看著一個櫃子上的琺琅飾品。
「這個技術應該有吸取西洋的精華吧?看來很眼熟。」沙特雷詢問。
「厲害,厲害!咱們目前有畫琺琅和鏨胎琺琅兩種工藝,見賢思齊……」
她好像被忽略了,可奇怪,這麼靜靜的看著他,心情竟然很好。
結果,他們在這家店就耗了好久,接著又逛了兩家,兩人才分手,她去接小香回府,而他則晚她們一會兒才踏進王府。
接下來的時間,她都沒有再看到他,晚上,在燈火通明的庭園裡,也只見到老喬治,而且他並未替他主子準備晚餐。
「我家主子有個習慣不太好,就是當靈感一來,要設計傢俱圖時,不吃不喝也無所謂,就是不能讓人打擾。」
他是特意來知會的,也不打擾他們用餐,便先退下了。
這餐吃得莫名的有些久,福晉也注意到有人吃得心不在焉的。
「馥薇,沙特雷先生不要人打擾,我想晚一點,妳還是弄點好吃的送過去,來者是客,別讓人餓著了。」
「額娘,殺雞焉用牛刀?」克彥笑了起來,「請廚娘切一塊血淋淋的牛肉送過去就可以了啦,對不對,姊,沙特雷還覺得比較對味呢。」
她正想反對,可額娘替她說了。「不行,來者是客。」
福親王縱然對這沙特雷的某些行徑不以為然,不過,表面功夫仍是要做足,免得落個執行不周的話。「馥薇,聽你額娘的。」
「是!」
在晚餐結束後,她派小香去問老喬治是否能煮夜宵了,答案是還不行,就這麼一次又一次,直到小香已呵欠連連,她便要她先回房睡。
走到廚房,要她端一盤生肉去給沙特雷吃,她實在說服不了自己,所以,在掙扎許久後,她做了最簡單的牛肉粥,再灑點青蔥花,看來是美味許多的。
「咦?格格,小香沒跟妳說我家主子還在忙?」老喬治看到她端了粥來,連忙迎向前。
「有,只是我想也許——呃——差不多了。」她有點兒不自在,看著一旁的座位,「我坐著等好了。」她把粥放在桌上,與老喬治一起坐在屋外的走廊上,從半開的窗戶看進去,房裡的燈火亮著,坐在椅子上的沙特雷眼神炯炯發亮,只見他似乎陷入思索,不久,又開始振筆疾揮。
於是,在等待中,粥涼了,她又去將它溫熱,一次又一次的,一個時辰一個時辰過去,她不知不覺的看著他,竟看到癡了,她不知道認真的男人竟如此吸引人——
吸引?!她猛然回神。天啊,她在想什麼?
再想到今天白天時,他燦爛的笑臉及溫柔的眼神……
「格格,我看妳先回房睡吧——」老喬治發現她有些恍神。
「可是萬一粥又涼了……」
「但主子也許會熬到天亮。」
她抬頭看了天色,也不怎麼懷疑,再過不了幾個時辰,天空就會泛起魚肚白了,他到底要畫多久?!她希望他先吃點東西再做事,可又不好意思進去,也怕打斷他的思緒……
於是,兩人又坐在椅子上等,不知過了多久,她竟然趴在桌上睡著了,再醒過來時,天色已微微亮了,而沙特雷竟然仍維持著她睡著前看到的姿勢,唯一不同的是,已有好幾張單稿堆放在桌邊。
此時,他突然吐了口長氣,伸了個懶腰,再站起身來。
此時,他突然吐了口長氣,伸了個懶腰,再站起身來。
「你要休息了嗎?我去把粥熱給你吃。」她連忙出聲,就怕錯失這個空檔,他又要畫圖了。
聞聲,他詫異的轉過頭,一看到她,顯得很錯愕,再看到她身邊已經睡倒在長椅上的老總管,他快步走出房門,瞥了桌上那碗早已冷掉的粥品。「妳、妳不會待在這兒一整晚了吧?」
「呃,沒、沒有。」她臉紅紅的連忙否認。
但他略顯驚愕的聲音吵醒了老總管,老喬治坐起身來,一看微亮天空,再看看他們,白白的濃眉一皺。「主子,格格那一碗粥不知溫幾回了,你快點吃一吃,讓格格回去睡,她等了一晚啊。」
「等等,粥還是涼的,我去溫——」謊言被戳破的馥薇尷尬的端起粥就要走,但那碗粥突地被人騰空拿走,她抬頭看著沙特雷。
「不用了,我這樣就能吃。」
「可是——」她咬著下唇,不怎麼敢看他。
「不好意思,我沒想到妳會等我,下一回,不,我下次會先用完餐再回來做事,不然,讓嬌滴滴的妳陪我一夜沒睡,我會捨不得的。」他溫柔的看著她。
「請別這麼說。」
「主子,快讓人家回去休息了。」老喬治不必去看主子的眼神,光聽他溫柔的低沉嗓音,就知道他對格格動心了!
他就覺得奇怪,主子血液中那法蘭西人的天生浪漫怎麼會這麼久還沒有沸騰起來,原來早就中了愛神的箭了!
「也是,妳先回去休息吧。」
「我其實有打個盹,不困了,倒是——」她的眼神忍不住看向屋內桌上那迭設計紙,她是真的好奇,畢竟是她陪著他去的,兩人看了同樣的事物,但從他的眼睛、腦海又看到了什麼她所看不到的?!
從她的眼神,他已明白,「進來看看。」
她一愣,「可以嗎?」
「當然。」他笑,端著冷粥回到書房裡。
因為維持同個姿勢太久了,他動了動僵硬的脖子,一邊吃粥,一邊看著她一張張的看他剛畫好的設計圖。
不過,馥薇看他這樣一手吃東西,一手還揉著後頸,索性放下那些她其實看不太懂的設計草圖,「我、我常常幫阿瑪槌背,聽他說很舒服,我想——」
他吐了一口長氣,「那真的麻煩妳了。」他是真的想好好享受這滑嫩好吃的牛肉粥,即使它是冷的。
輕輕槌著他的肩膀,這應該算是她第一次主動碰觸男人,看著屋內充滿著男性氣息的衣物用品,被這樣的陽剛氣息包圍著,與沙特雷如此親密的行為,她的粉頰正在加溫發燙,就連心跳也開始亂了。
沙特雷一直聞到一股屬於她的淡淡體香,她的力勁不大不小,卻帶來極度的舒適感,他感到糾結酸疼的肌肉和僵硬的肩膀逐漸紓緩放鬆。
「謝謝,感覺舒服多了。」他怕她的手酸,示意她停下來。
她輕點螓首,「那我回房了。」
「謝謝。」
「不客氣。」
他輕拉她的手,將她帶到自己的身前,「今天的課要暫停嗎?」
她遲疑的看向老喬治,但像是猜到她會看向他似的,老喬治馬上轉過頭去。
「他知道。」沙特雷笑,「但他不是個會多說的人。」
她臉紅紅的點頭,「不要停課,我想好好的學,可是你行嗎?你一夜沒睡——」
「當然沒問題,不過,絕對不可以問男人『你行嗎』,這話很敏感。」
「咳咳咳!」老喬治發聲了,還回頭看了主子一眼。
馥薇不懂,一臉困惑。
見她這反應,沙特雷有開心也有懊惱,這代表她完全不明白男人那方面的事,一旦他擁有了她,她將是完完全全屬於他,但也代表了,他若是想像對故鄉的女人一樣,擁吻後再有進一步撫胸等動作,就不可能了。
「先回房吧,免得小香找不到人,天就要全亮了。」
她點點頭,「那待會兒見。」
「等等——」他握著她的手,突然低頭吻了她的手背,好久好久,久到她抽回來也不是,不抽回來也不是,但她能感覺到他柔軟的唇貼著自己的手——
沙特雷依依不捨的放開她的手,「這是洋人的吻手禮,謝謝妳為我做的一切。」
「不客氣,你為我做的——」
「咳咳,我不是不想讓你們謝謝、不客氣下去,而是再過不了多久,福親王就要起床了,到時候……」老喬治雖然話少,但也因為如此,眼睛看得更多,他知道福親王不會容許女兒跟自家主子在一起的。
果然,馥薇立即點頭,快步的走了。
沙特雷有些失望,但俊臉隨即浮現笑意,因為他可以感覺得到,她也受到自己的吸引了。
而當彼此吸引後,原本在兩人間的微妙悸動,便成了情感的催化劑。
每一天,他教她騎馬,而她陪著他走訪一些老字號的傢俱店,甚至到一些專賣骨董、字畫、古玩、雕漆、陶瓷、青銅器等深具文化氣息的店家,還有一些名園看建築、陳設、佈局結構,當然,也聊她所自傲的公主幫。
偶爾,馥薇跟靜瑜聚會,無法陪他,他就會覺得那日特別無聊。
而馥薇臉上的迷人光彩也讓靜瑜看出有人心動了,但她習慣不問,幾次下來,反而是馥薇自己忍不住招了,讓好友分享她的好心情,在說到寺裡誤將心上人當成採花賊那一段,兩人是笑到不行。
然而,那裡就是緣份的起點啊。
沙特雷跟馥薇的感情正逐日增溫,雖然沒有人說破,但從兩人愈來愈熱烈的眼神就可知道,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