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
碩人笑道:「真的沒有?那好,趁還沒有下課前,老師就出一道題目來問大家好了,看你們是不是真的全懂了?。」
此言一出,十來張小面孔立硯慌張,看得碩人拚命忍笑,緊接著便有三、四隻小手高高舉起。
「蔣士豪,你先問。」
「老師,我姊姊她下個月要結婚了,不曉得可不可以請假?」
虧他想得出這麼個問題來,碩人馬上應道:「你姊姊又不是老師的學生,幹嘛請假呢?」
「不是啦!」另一個出了名的頑皮學生李政經搶著解釋:「是蔣士豪可不可以請假,不是他姊姊。」言下之意,頗有老師真笨的味道。
「據我所知啊,蔣士豪的姊姊剛好選在禮拜天出嫁,所以不只蔣士豪一個人,連所有的同學都可以到教堂去觀禮,根本用不著請假。」
下課鐘聲正好緊跟在碩人的解釋後響起。樂得他們歡聲雷動,碩人便也走下講台,和這批三、四年級混班上課的孩子們一起打掃教室。
一直到送走所有的小朋友後,碩人才抱起今早學生送她的仙客來盆景,往校園後頭的小山坡走去。
十分鐘後,她便來到目的地,先把仙客來放在原先即已類似一個小花圃的矮竹籬裡,再拔一拔草,略做整理,然後落座於黑色的大理石墓碑前。
「嘉竣,我來看你了,這個禮拜比較忙,一直抽不出空來與你聊天,你不會怪我吧?」她依憑心語與長眠於此的人交談。
「嘉竣,我已經一個多月沒有下山回家了,不是我不想念爸爸.而是……」
而是因為她不願意再度面臨與余啟鵬不期而遇的場面,她已經受夠了那男人的自以為是。
三月時的初遇就已經是個錯誤,當天是嘉竣過世六週年的忌日,本來年年她都以陪著父親一起暢聊追憶嘉竣生前種種的方式度過。但那天他卻要求她代表他去出席一場晚宴。
「爸爸,我要在家裡陪您,我沒有興趣參加任何無聊的聚會。」她當時便曾一口回絕。
但父親卻勸說:「那是當年於我有恩、亦師亦友的王志龍次子余啟鵬所舉辦的鈹舊餐會,本來我是理應出席的,可是今天正好碰上嘉竣的忌日,我實在沒有出去與人應酬的心情。」
「爸爸既然有這樣的想法,就應該清楚我也——」
「碩人,就是清楚,才更堅持要你出去走走啊!如果嘉竣地下有知,他會希望看到你為他浪費青春嗎?」
「爸——」
「不要跟我爭,至少這件事不要跟我爭,就算是爸爸代替嘉竣求你的,好不好?
拗不過老父的懇求,碩人終於點了頭,但她僅僅到頂樓去待了十分鐘,便因實在受不了在失去嘉竣的日子裡,置身歡樂的場所而離開了餐會。轉進一隅酒吧去獨酌,怕就怕太早回家,又會惹來父親一番歉吁。
不料人算不如天算,她還是在當晚稍後碰上余啟鵬,更莫名其妙的和他……
想到這裡,碩人不禁搖了搖頭,苦笑著自問:我那天晚上究竟是怎麼了?太思念嘉竣?太痛恨奪走他的癌症病魔?太生氣爸爸的體貼憐惜?或者是……
她腦中驀燃閃過那位穿著一身黑、表情冷漠,卻有著一雙炙熱眼眸的酒保的身影,或者只是誠如他所說的,我喝多了?
也許吧?也許真是喝多了。才會對余啟鵬起什麼同病相憐的心情,怪只怪先聽了爸爸說在回國主掌風雲證券集團之前,余啟鵬曾結過一次婚,可惜美滿的新婚生活才過不到半年,夫人便因一次遊艇意外事件香消玉損。
那晚他乍見自己時頻喚的「薇薇」,可能就是他夫人的名字吧?
誰想得到這樣一個自己本以為是人問難得一見的情癡,除了隨即在電梯內強吻她外,還在第二次見面時,突然向她求婚!
「簡直是荒謬到極點,你說是不是?嘉竣,偏偏在驚愕過後,爸爸似乎還頗有樂見其成的態勢,所以我只好逃回山上,逃回到你身邊來。」
「碩人,我就知道你一定在這裡,」身後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說:「山下有什麼可怕的事,讓你必須逃回馬老師的身邊來?」
「美瑜!」碩人反射性的摀住雙肼道:「我以為自己並沒有發出聲音來呢。」
「放心,我也只聽到最後一句,沒聽到你綿綿情話的全部。」蔣美瑜與她面對面坐下來打趣。
「情話何須由我這裡聽,讓原地講給你聽就聽不完羅。」
「原地只會講如何建設家鄉的大道理,才不會浪費時間跟我說什麼甜言蜜語。」
狀似埋怨,其實美瑜臉上的甜蜜已經出賣了她真正的心情。
「恭喜你,美瑜。」碩人握住了她的手說:「如果嘉竣仍在這世上.看到昔日好友終於娶得在地的美嬌娘,還不曉得要高興成什麼樣子哩。」
「幸運的人是我,」美瑜右手往四週一揮道:「你看這片山林,我生於斯、長於斯,如果愛的是山下的人,或者愛的是一心只想到城裡去發展的人,那麼最後還是得被迫放棄在此終老的心願吧?所幸原地與我志趣相投,都願意留在家鄉出一份力,我真的覺得自己是普天之下最最快樂的準新娘。」
「你的確是的,我也相信懷抱像你們這種想法的本地人會愈來愈多。」
「是嗎?你太樂觀了,碩人,倒是像你、像馬老師,你們才真算得上偉大。」
「偉大?」碩人失笑道:「你從哪得來這麼滑稽的想法?」
「不是嗎?從在大學念特殊教育開始.馬老師便年年暑假都到山裡來辦夏令營。畢業後更放棄出國深造及在首善之區執教的優渥條件與機會,選擇了這裡,選擇了我們。」
「是你們給了他實現心願的機會。」碩人一臉湛然的說。
「你和馬老師真像,連功成不居的個性都像透了,我還記得十年前初見你們的情景,當時我讀六年級,馬老師大學還沒畢業,而你也才剛剛升上高三,對不對?」
「對,」十年前的景象歷歷在目,讓碩人的雙眸驀然浮上一層水霧。「那是嘉竣第一次答應讓我跟著他們到山上來.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全神貫注在自己熱愛的工作中的他,原來是那麼的美、那麼的好、那麼的光芒四射。」
「雖說上帝安排諸事皆有其美意,但我實在不明白秈怎麼忍心將馬老師自你、自我們的身邊帶走?當我們幾個同學在就讀的商校裡聽到這個消息時,簡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立刻請了假一路哭著趕回來。」
碩人輕撫著冰冷的石碑說:「或許,他是想藉由嘉竣告訴我們生命的意義從來不在長短,只在有沒有盡力活過的道理吧?」
「如果說馬老師是一份恩典,那你就是恩典的延續了。」
「又在瞎捧我了,我甚至連個學士學位都沒拿到呢。」
「那是因為你急著接續馬老師的遺志,急著要到我們這個偏僻的中橫山上村落裡來服務,而且還不斷的拓展你奉獻心力的領域。利用所有能把握到的時間學醫療、學手語、學保健、學一切你可以幫助任何窮鄉僻壤的孩子的技能,利用寒暑假,到任何需要你的地方去盡心盡力,有時我都不曉得你那似乎永無止盡的精力是從哪裡來的?你又為什麼要如此拚命的做著這些無名無利,甚至是吃力不討好的工作?還不惜輟學離家。」
「答案在你的眼前啊,美瑜,而且我只是在做我喜歡做的事。」
美瑜詫異的瞪大眼睛。「在我的眼前?」
「是啊,你看。」碩人指著嘉峻墓碑上的文字說。
美瑜跟著她轉頭望向除了馬嘉竣姓名及生歿年之外,鏤刻在石碑上的詩句:
世上有許多事可以等待
但孩子是不能等的
他的骨在長
他的血在生
他的意識在形成
我們對他的一切不能答以「明天」
他的名字是「今天,」
「這首智利詩人賈伯利那.皮利斯楚(GarbrielaPlistral)所寫的詩,是嘉竣生前最喜愛的一首,」碩人輕聲的說:「孩子是不能等的,尤其是在這裡已備受冷落多年的孩子,他們不能等我把大學念完,因為他們在嘉竣走的那一天,那一刻就需要老師,我也許比不上嘉竣優秀,事實上,我想我永遠都比不上他,但至少,我可以馬上過來,我不會再教孩子們等。」
美瑜看著將長髮編成辮子、穿件簡單的白恤衫搭配牛仔褲、球鞋,且脂粉未施,乍看之下就彷如還在就學的碩人,同樣輕聲不忍的問道:「我們終究等到了你,但你呢?這六年來,你又等到了什麼?」
碩人臉色一白,卻只漫應說:「我還在與大家一起等待一個更美好的明日。」然後便轉移話題問美瑜:「光顧著聊天,都忘了問你網袋內裝的是什麼了?」
「這個啊,」美瑜把兩棵小樹苗捉出來。「是原地要我拿過來種的含笑花。」
「含笑,」碩人從她手中捧過一棵來.驚喜的說:「就是那種朵朵如一節姆指般大、氣味卻香甜濃郁的花,」
「對,馬老師生前最喜歡這種香花了,聽說是因為——」
「因為他母親就叫做含笑,呂含笑.生前最愛在身上的口袋裡帶著這種香花,嘉竣從小聞習慣了,一直說含笑花的香氣,就是媽媽的味道。」
「以前你寒暑假跟他一起上山來時,他也常摘這種花送給你,對不對?」
「嗯,原地真是位有心人,美瑜,嫁給他啊,你真是挑對人了。」
「我知道,不過這話你可別跟他說,免得他在我面前益發得意。」美瑜嗔重的交「是,未來的藍太太,可憐的原地,從此以後,我看他是休想逃出你的手掌心了
「喂,哪有像你這種不幫女人、偏心男人的女性同胞?換做是馬老師,他一定會站在我這一邊。」
「那當然!』,提到嘉竣。碩人的表情立刻變得更加溫柔。「他一向是最愛護尊重女性的,來吧,我們快來幫他杷『母親花』給種上。」
美瑜一躍而起說:「好,你說要種在哪裡?我來挖土。」
就在她們選中墓地兩側,預留以後樹苗長大後的空間,並已種好一棵,準備種另一棵時,遠遠突然傳來美瑜么弟士豪的呼喚聲……
「尹老師,尹老師,尹老師……」
「士豪,我和尹老師在這裡,拜託你別再一路像瘋狗似的狂吠過來了,行不行?」美瑜打直身子,用不輸於弟弟的嗓門吼回去。
士豪直接衝到碩人跟前去,理都沒理他大姊的說:「老師不……」顯然是一路跑過來的他,喘得上氣不接下氣。「不好了,老師……病倒了。」
「喂,蔣士豪,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美瑜丟下鋤頭質問弟弟。「尹老師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哪裹不好?哪裡有病?」
「哎喲。大姊!」士豪總算緩過一口氣來說:「拜託你不要插嘴行不行?人命關天啊,爸爸說的。」
碩人間言立刻攔住想進一步發威的美瑜,蹲下身微微仰起頭來盯住士豪問:「你別急,慢慢說,是誰病倒了?」
「是您的爸爸。老師.您家裡打電話到學校去找不到您,就打到我們家去,說您爸爸突然倒下去,所以爸爸立刻叫我過來找您。」
「我爸爸……」碩人大吃一驚的失聲喊道:「怎麼會這樣?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嚴不嚴重?現在他人在哪裡?我——」
迅速恢復鎮靜的美瑜研開碩人扣緊弟弟肩膀的十指,指揮若定。「碩人,士豪哪裡會知道這些細節?你還是先趕下山去再說。」
本來被捉到有點緊張的士豪,這時也回過神來,想起另一件事說:「對。老師。我爸爸請您趕快跟我回家裡去,他也已經叫我二姊去通知藍哥哥,要他開車送您到山下的車站去了。」
「來,先走再說,」美瑜一邊扶起碩人往前走。一邊吩咐弟弟收拾好東西跟上來。「先回我家上原地的車,再查看看有沒有夜航的班機可以盡快趕回去。」
晚上九點半,終於趕抵醫院的碩人一步也沒停的便直赴加護病房所在的樓層,乍見挺立於走廊的那個順長的身影時.淚水差點就奪眶而出。
「程秘書,」她驚慌的拉住他問:「我爸爸他現在怎麼樣了?蔣村長說他只知道爸爸已送進這裡的加護病房,其他的情況則一無所知,他現在——」
「尹小姐,委員已經平安,已經沒事了。」程勳輕拍著碩人的肩膀,簡單扼要的說。
「真的?你沒有騙我?」碩人望著這位近幾年來深受父親倚重,簡直已成為他頭號幕僚的秘書直問。
「真的,醫生為委員做的心導管手術十分成功,他已經完全脫離險境了。」
心下一鬆,碩人這才發現自己全身打顫,膝蓋酸軟,接著滾燙的淚水便源源不斷的溢出眼眶,紛紛滑落。
程勳似是完全能夠體會她的心情,本來想推開收回的手勢,改而收攏,並低聲勸道:「尹——不,在這種特殊時刻,我看我們就不要再講究平常那些客套禮儀,不要再畫分無謂的距離,碩人,想哭的話,你就痛快的哭上一場吧。」
「程勳……」在趕到這裡來的一路上,碩人真正嘗到了孤獨無助的感覺,當年母親過世時,有隨即收養她的乾爹和嘉竣安慰她,嘉竣離開時,也還有父親可互相扶持,但若是爸爸也——她就真的成為孑然一身的人了。
坦白說,那種感覺實在太恐怖、太可怕了,讓置身在其實已進入夏初季節的碩人竟一路寒戰連連。
於是程勳這一番體貼的話,再加上他那雙有力的臂膀和堅實的胸膛,便成為此刻她最想奔赴的溫暖依歸。
碩人的眼淚流得益發洶湧,她終於不再抗拒心情的需求,不再撐持堅強的外衣,雙臂往程勳腰間一環,人便偎進他的懷中。
「沒事了,碩人,放心,沒事了!」程勳擁緊她,彷彿想藉相擁的力量,安撫她忐忑不安的心似的。「在你還沒趕回到他身邊之前,委員怎會甘心任白病魔肆虐呢?是不是?」
碩人在他胸前足足哭了十來分鐘左右,總算才稍微平靜下來,由著程勳扶她在靠走廊的長凳上坐下。
她用程勳遞給她的面紙擦淨淚痕,勿促再問:「我現在可以進去看爸爸了嗎?」
蹲在她身前的程勳卻搖了搖頭。
「但你不是說他已經沒事了。為什麼我不可以——」
「你別急啊,聽我說,」程勳拉住她的手解釋道:「加護病房一天只開放兩次讓家屬朋友進去探望病人,今天探病的時段已過,你再急也沒有用。」
碩人苦笑的甩了用頭,「你瞧我,一急起來,就把什麼都給忘了,對不起,程勳,還有,謝謝你。」
「謝我什麼?」
「謝謝你幫我做了所有原先理應都該由我來承擔忙碌的事,包括送醫急救,挽回爸爸的一條命。」
程勳笑道;「委員發病時,我正好在他身邊嘛,應該說是委員吉人天相,來,我送你回家休息去。」
「但是爸爸——」碩人想說她今晚整夜都要留守在這裡。
「不是已經跟你說過委員沒事了?而且你留在這裡也進不去,還不如回家吃飽睡足,等他出了加護病房後,也才有充沛的體力可以照顧委員.嗯?」
碩人本來還想再爭辯幾句的,但轉念一想。程勳說的又都全對.留在這裡,除了安慰自己的心理之外,委實毫無意義,便點了點頭,由程勳扶她起身。
「這次真是幸虧有你。」她邊走邊轉頭跟程勳說。
「不,迫本溯源,你該說,多虧委員當初肯破格用我這麼一個剛出校門只有滿腹理想與空論、全無半點實務及經驗的毛頭小子。」
「他有眼光還不夠,也要你真有實力才成,不是嗎?」雖然因為她長年在外,與程勳接觸的機會並不多,但碩人總覺得就像他那連鏡片也掩斂不住的精銳眼光一樣,程勳的能力與志向,絕不僅僅止於他目前所展現的部分而已。
「是啊,但千里馬易得,伯樂卻難求。」程勳的眼神陡然一斂,轉而談起馬進興的病情。「待會兒在回家的路上,我再把委員這次發病的過程詳細說給你聽,主持這次手術的醫生說……」
「碩人,」進興虛弱但滿懷歡喜的喚道:「你怎麼回來了?不是還沒放暑假嗎?」
「爸爸!」強忍住悸動的淚水,碩人哽咽的說:「您老是先想到別人,最後才顧到自己,多分一點時間關心自己的健康,不行嗎?這次差點就把我跟程勳給嚇壤了。」
「是程勳把你給叫回來的?這個傻小子,我根本沒事,他幹嘛還要驚動到你?接著一定又趁我昏睡的時候,跟你危言聳聽了一番,是不是?」
「爸!這次這麼危險。您還開得出玩笑來。」
「碩人,生死有命啊,爸爸總有一天會先你而去,你要學著看開一些。」
「爸,您再繼續胡說下去,我真的要生氣了。」碩人喝怨道。
「好。好,不說。不說——寶貝女兒,」看著她發紅的眼圈,進興益發不忍,這麼重感情的孩子,注定是要比一般人吃更多苦頭的吧?「醫生說我明天就可以轉進普通病房,這下你總算可以放心了吧?程勳呢?有沒有陪你一起來?」
「他送我到醫院來以後。就到立法院去了,說今天議程排有您一直關心的法案,他要去替您聆聽討論過程,再整理出內容來供您研究。」
進興臉上浮現欣慰滿意的表情說:「當初用才拿到博士學位、三十出頭的他當我的貼身秘書,知道的同僚都說我太大膽、太冒險,可是你看他這幾年來的表現,尤其是上回競選時的奇謀戰術,女兒,老爸真的沒有用錯人,是不是?」
眼見父親心情亢奮,碩人不禁急道:「是,是,是,我知道程勳是您的頭號猛將,但您剛從鬼門關上轉一圈回來,可不可以等到真正大好以後再來論功行賞?現在還是以養病為先,不要如此興奮,好嗎?」
「好,全聽你這小管家婆的。」進興笑說:「探病時間好像已經到了。」
碩人轉頭一看,發現護士果然已開始通告探病的人離開加護病房。「那您好好休息,我晚上再來看您。」
「你給我留在家裡吃多一些、睡飽一些,」想不到進興一口回絕:「反正從明天開始,你就可以到病房裡來一直陪著我了。」
「可是今天晚上半小時的探病時間若沒人來看您,不是顯得寂寞了些?難道您寧可讓那些爭著要來『拜會』您的人蠶食那半個鐘頭,也不願意由我這個女兒全數鯨吞?」拜程勳果斷的裁決所賜,除了不得不接受下來的花籃、花束之外,所有意欲錦上添花的訪客.全被他阻擋在外,讓父親免受干擾。
「誰說我會寂寞來著?你幫我聯絡程勳,讓他晚上就把今日的議事內容帶過來給我。」
「爸!」碩人還待抗議反駁,無奈探病時間已到,只得又急又惱的離開了加護病當晚她沒有通知程勳,照舊奔赴醫院,由於早到了一些時候,便捨電梯而就摟梯,權充運動的拾級而上。
就在僅餘半樓階梯,剛一踏上轉折的樓梯間時,碩人突然聽到兩個爭執的男聲,一個是她所熟悉的程勳,而另一個似曾相識,不就是……?
「馬委員目前還很虛弱,不宜見客。」
「是嗎?那為什麼主治醫生跟我說,他明天即可出加護病房?」
「總之,我是不會讓你再進加護病房去刺激委員的,余先生。你請回吧,順便你的禮物帶走。」
隱身於階下的碩人驀然瞪大了眼睛,她沒有聽錯,正在跟程勳起衝突的人,果然是余啟鵬!他來幹什麼?程勳那番話又是什麼意思?
「探病不成,連禮都不收,還要我們總裁帶回去,馬委員的派頭也未免嫌大了些「大哲,你別插嘴。」
「是,」聽得出來被余啟鵬喝止的這個人難掩幸然之情,不過他還是接受了余啟鵬的指令。「余先生。」
「我們委員不需要貓哭耗子假慈悲的禮。」
「你說什麼?」
「我以為余先生應該已經心知肚明,聽得夠清楚了,近日一些收購銀行股的舉動,再加上你屢次打給委員的電話,看在我眼裡,早覺得不尋常,而且昨天你前腳剛走,委員後腳便跟著心臟病發,要我不懷疑你是這次差點害死委員的主因,實在很難。
「大哲,住手!,,
碩人聽到余啟鵬的吆喝,知道事有蹊蹺,轉身飛奔而上時。只見程勳已被揍倒在地,眼鏡歪斜,左頰下頭至下巴處皆紅腫一片。
「程勳!」碩人蹲跪到他身旁去扶他坐起,在他搖頭說自己無妨,並扶正眼鏡的時候.仰頭瞪住余啟鵬說:「你到底是什麼人?究竟有什麼企圖?」
「我只是馬叔故交的兒子,想來探望他的病。」
「那又為何縱容手下打人?余啟鵬,你不怕我報警捉人嗎?」她眼中燃著熊熊的怒火,扶程勳站了起來,與啟鵬對峙著。
「若非這狗腿蓄意刁難.大哲又怎麼會忍無可忍的出手?尹小姐,看來你身旁這條看門狗的應對進退,還有待加強訓練。」啟鵬用著他一貫冷靜的口吻說。
「你!』'碩人意欲向前,恨不得能往他那張俊逸的臉上揮去一巴掌,打掉他那氣人的閒適表情.卻被程勳給牢牢的拉住。
「碩人,與這種人計較,豈不徒然降低了我們的格調?不要做你過去一向不屑於做的事。沒有必要的。」
「程勳,難道要我就這樣坐視你白白挨他一拳?」
「若能換來尹小姐的青睞。別說是一拳了,十拳我都肯捱。」啟鵬說完不待碩人暴烈的反應,立刻盯牢程勳說:「對馬叔、對尹小姐,我都不會輕易放棄,你叫程勳是吧?」他一邊示意大哲跟他一起離去.一邊仍繼續朝程勳發言:「我會記往你的,想要繼續做徒勞的保護工作,我沒意見,但程勳,你最好也給我聽清楚,我余啟鵬想要的東西.一定會到手!」
望著他絕然而去的背脊,碩人突覺寒意襲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