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大哥不是很以為然,初蕾略微心慌。
「他曾經想娶另一個女人,又當著我的面辱罵妳,結果只是三言兩語,妳就原諒他了?」黎翼恩俊眉鎖得死緊。「妳太傻了!初蕾。」
「他有苦衷的,大哥,他也是不得已才想要郭雨真。」初蕾焦急地替心愛的人解釋。「他現在知道錯了,他說了,會靠自己的力量重振喜福。」
「口說無憑,誰知道他到底會怎麼做。」黎翼恩不屑地撇撇嘴。
「我相信他!」初蕾執拗地望著兄長。「他既然答應了我,就一定能做到。」
「他以前也答應過妳,會跟郭雨真說清楚。結果呢?」
結果?初蕾臉色微微刷白。結果是她從那把專屬於他的房門鑰匙得知了他一直欺瞞的真相。
過往不堪的回憶襲來,初蕾不禁脊背泛涼。她還能再相信他一次嗎?若是他再騙她一回,她能承受得住打擊嗎?
「妳要想清楚,初蕾。」看出她內心動搖,黎翼恩歎了口氣,苦口婆心地勸道:「妳現在身份不同了,妳是我們黎家的女兒,妳知道如果這消息傳開,會造成什麼效應嗎?來追求妳的、想巴結妳的男人,絕對可以裝滿幾輛卡車。」
「大哥的意思是,他們看上的,是我們黎家的財產嗎?」
黎翼恩意味深長地點頭。「程昱鴻若是能娶到妳,還怕我們海燕的資金不救喜福一把嗎?他也不用團團轉,整天忙著跟人求情貸款了。」
大哥認為昱鴻會為了錢想娶她?初蕾聞言,櫻唇苦澀一牽。
這可能性,她並不是沒有料到,當程昱鴻跟她表明已和郭雨真解除婚約的一瞬間,她確實曾猜疑過。
只是當她看到他備受打擊的神情,當他那麼惆悵、那麼感傷地看著她時,她忽然領悟,她對他說的話,就好像那天他也曾質疑她拜金一樣,都是刺骨的傷害。
他當時的痛,也像她那天感覺到的痛。
「我願意相信他。」初蕾語聲低微,卻堅定。「我相信他對我許下的承諾是真心誠意的,我相信他絕對不會覬覦黎家的財產。他不是那種男人,我知道的。」她抬起眸,靜靜揚起的微笑好美。
黎翼恩不覺屏息。「妳為什麼能夠這麼全心信任他?」他啞聲問。
「因為我愛他啊!」她毫不猶豫地回答。
黎翼恩看著她,臉色陰晴不定,良久,他才澀澀開口。「有些事妳下懂,初蕾,這世上不是每個人都像妳想得這麼單純,不是每個人戀愛、結婚,都純粹是為了愛。」
「所以你之前才會誤會莎莎也是為了錢而接近你?」她柔柔地歎息。「你看了她寫給爸爸的信,難道還不懂得她的心嗎?」
他臉色一變。「莎莎是那樣,不代表程昱鴻也是。」
「可是我相信他是!」初蕾略帶激動地強調,片刻,她又放軟嗓音。「大哥,難道你就不能也給他一個機會嗎?」
黎翼恩煩惱地望她,半晌,確定自己是說不過妹妹了,只得無奈地一攤手。
「我給不給他機會,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不能把握妳給他的機會。他如果敢糟蹋的話……」他停頓下來,哼一聲,眼眸閃過懾人的冷光。「我一定會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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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昱鴻打了個噴嚏。
是感冒了嗎?他揉了揉發癢的鼻子。
「董事長,你還好吧?」一名主管關心地問。
「沒事,繼續開會。」他微笑揮揮手。「下一個輪誰報告?」
「是我。」財務副總舉手,起身做簡報。
螢幕上秀過一張又一張投影片,財務副總說明公司最新的財務狀況,期間,程昱鴻又斷斷續續打了幾個噴嚏。
參與開會的高級主管們都忍不住對他投去同情的一瞥。
誰都看得出,董事長最近工作過度,體力透支,不僅出現黑眼圈,連臉頰都凹陷不少。
再這麼下去,真怕他熬不過,要是像老董事長一樣染上重病就糟了。
眾人面面相覷,想勸他多休息,又明知他不可能聽。這幾個月他南北跑透透,視察業務、拜龠銀行,跟客戶廳酬談生意,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撩不夠用了,哪裡有空偷閒?
何況喜福現在的情況,也不是當家的人隨便能休息的時候。
「……董事長,花蓮那家飯店,已經跟元蘭企業談好交易細節了,對方老總說,只要簽了約,資金馬上匯進來。」
「那就立刻簽約。」程昱鴻指示。「資金一匯進來就通知各家銀行,按照我們的償款計劃進行。」
「是,我知道了。」財務副總毫無異議,表情卻掩不住心痛。
花蓮那家度假飯店是喜福集團裡最賺錢的一家,就這麼賣掉了,而且價錢還不太合算,董事長還真捨得--
「捨不得也沒辦法。」彷彿看出他想什麼,程昱鴻沈聲道:「寧可截肢,也比癌細胞擴散到全身好。」
這叫壯士斷腕,破釜沈舟。會議室裡每個人都清楚,怨只怨台東那塊土地遲遲無法賣掉,喜福又太需要現金來還款。
「台東那塊土地還要再繼續尋找買家。」程昱鴻交代。「我們沒資金開發它,也沒閒錢讓它乾耗在那邊養蚊子。」
「瞭解。」
解決了財務危機,接下來是營運問題,會議又進行了足足一個半小時才散會。
程昱鴻已經感覺到輕微的頭疼,他不理會,收拾好公事包,提起筆記型電腦,吩咐司機載他去跟客戶見面。
途中,他還打開筆記型電腦,一路埋頭看資料。
忽地,車子一晃,緊急煞車,他忙捧住電腦,抬起頭。「怎麼回事?」
「不好意思,董事長,我剛沒看到前面的車打靠右信號。」司機抱歉地回答。
「沒撞到人家吧?」程昱鴻望向前座車窗,一輛勞斯萊斯彬彬有禮地停在路旁。他瞇起眼,恍惚覺得這輛車似乎挺眼熟。
「你放心,董事長,只是逼得近了點而已。」說著,司機重新發動引擎。
「等等!」程昱鴻阻止他,睜大了眼,看著前頭那輛車的司機走下來,畢恭畢敬地打開後車門。
一雙裸露的小腿小心翼翼地探出來,在司機的扶持下慢慢下車。
她身材嬌小,穿著一襲粉嫩的高腰洋裝,一雙可愛的平底娃娃鞋,全身綻放著亙人的春天氣息。
她是梁初蕾……不,現在應該說是黎初蕾了。
好久沒見她了,她依然那麼漂亮、那麼清純,那麼輕易就牽動他的心。
程昱鴻心跳加速,癡癡地目送她走上人行道,進了一家嬰兒用品店。
嬰兒用品店?他猛然一震,腦中靈光一現。
她穿高腰洋裝,腹部隱隱有些突出,還專程來逛嬰兒用品店--她,該不會懷孕了吧?
她懷了他的孩子?!
他丟開電腦,衝動地開門下車,一陣風似的吹進氣氛溫馨的店裡。
進了店裡,看見她嬌美的倩影就在眼前晃,他反而猶豫不決了,傻傻地站在原地不敢動彈。
她抿著笑,幾乎把店裡每一樣東西都拿起來把玩,雅致的嬰兒服,又暖又可愛的小手套,迷你得讓人懷疑是否能塞進兩根手指的各色小鞋,她看得眉眼彎彎,發自內心的甜美溫柔。
他完全被電垮了,體內竄過一道又一道電流,指尖不停顫抖,臉紅心跳得像個初戀的青少年。
「小姐,需要我來為妳介紹嗎?妳有沒有特別喜歡的款式?」售貨小姐笑臉迎人地走近她。
「我每一樣都好喜歡。」初蕾紼紅著臉,好害羞地微笑著。「真想全都買了。」
「呵呵呵……准媽媽都是這樣的。」售貨小姐見多了這樣的客人,會心一笑。「妳的寶寶是男的還是女的?」
「啊,我還不曉得。」初蕾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其實我不應該這麼早來看這些的,只是忍不住。」
「要當媽媽了,很興奮是嗎?」
「是啊。」她笑得好甜,甜得讓在一旁偷看的他幾乎要融化,雙腿快站不住。
「懷孕多久了?」
「大概二十周吧。」
「那離生產真的還好久呢。」售貨小姐笑。「那我讓妳慢慢看吧。如果有想買的再告訴我。」
「嗯,謝謝妳。」初蕾道謝,轉過頭來,意外瞥見了程昱鴻。她一怔,又驚又喜,又有些慌張,眼神變化多端。
他走過來,無法控制語音的沙啞。「妳懷孕了?」
她默然,半晌,才點了點頭。
「是我的孩子?」
她沒回答,哀怨地橫他一眼。
當然是他的孩子!他在問什麼?程昱鴻自責,焦急地解釋。「對不起,我沒有懷疑妳的意思,我只是……只是太意外了。」他呆呆看著她。「為什麼不告訴我?」
她別過眼。「沒有機會告訴你。」
確實,以他們之前的情況,她確實難以啟齒。
程昱鴻惘然,一股似酸似澀的滋味,漲滿胸臆。他有了個孩子,快當爸爸了呢!可是現在的他,根本不配當個好爸爸。
「都怪我。」他悵然低語。「是我對不起妳,初蕾。」
「你別這麼說啊。」他自責的口氣令她心疼。
「妳懷孕,我應該在妳身邊照顧妳才是。」他懊惱地歎息。「可是我不能。」
「沒關係。」她安慰他。「奶奶他們把我照顧得很好,你不用擔心。」
他是孩子的爸爸,本來就應該是最擔心的那一位,可是她卻叫他不必擔心。
他真是個沒用的男人!
程昱鴻咬牙,愈來愈厭惡自己,太陽穴隱隱的尖銳刺痛彷彿也在嘲笑他。
「你好像瘦了很多,昱鴻。」
她居然還反過來擔心他?
程昱鴻握了握拳,勉力一笑。「我沒事,妳照顧好自己就好了。」突然覺得沒
臉再見她,他白著臉說道:「我……呃,我說過一年內不會再來煩妳的,真對不起,我馬上就走。」說畢,他甩甩頭,轉身就走。
「等等,昱鴻,你--啊!」她尖呼,太過心急地想追上他,以至於腳脛撞了下貨架,既麻又疼。
他聽聞她的痛呼,驚慌地回過頭。
她雙手撐著貨架,想對他微笑,偏偏一股血流突然逆流上腦。
「妳怎麼了?初蕾,妳沒事吧?」他趕回來,恐懼地捉住她臂膀。
「奇怪,我的頭……好像有點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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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蕾的就醫引起一陣大騷動。
其實沒什麼大礙,只不過是因為這兩天她染上一點小感冒,再加上情緒稍微激動些,暈眩了下,程昱鴻便堅持送她去醫院,做詳細檢查。
診斷過後,醫生也不過順口建議她留院幾個小時觀察一下,他便臉色一變,緊張兮兮地立刻說要幫她辦住院手續。
她阻止不果,只好打電話給大哥報備一聲,誰知黎翼恩聽說她住了院,也等不及問明原因,不管三七二十一便衝過來,還透過關係讓院方立刻安排了間頭等病房給她住。
事情就這麼愈滾愈大。一個小時後,黎萬里撇下跟幾個工商界朋友打了一半的高爾夫球,蒼白著臉趕來探望。又過一個小時,黎奶奶和管家卿嫂也提著鍋剛燉好的補湯匆匆來到病房。
若不是黎家老二恰巧於此時出國,恐怕也會被家人一通急電召來。
一群人圍繞在病床旁,噓寒間暖,偶爾初蕾耐不住想坐起身,全家人立刻如臨大敵,驚慌地勸阻她。
她無奈,只得乖乖躺在床上,讓家人餵著喝湯喝水。
程昱鴻躲在門外,透過沒拉上窗簾的玻璃窗,他能看見屋內的情形,看得出來黎家人很關心她,待她極好,有他們的照顧,他應該能放心。
他可以離開了。他告訴自己,雙腿卻像黏在未干的柏油上,動彈不得。
他側身倚著牆,偷窺窗內,很清楚那房內沒有他插手的餘地,更沒他立足的空間,但不知怎地,就是無法轉身離開。
他也想進去,想像黎萬里那樣,愛憐地撫摸她臉龐,想像黎翼恩,握著她的手跟她說話,更想接過黎奶奶手上那碗湯,親自餵她喝。
她是他最愛的人,她的肚子裡,孕育著屬於他倆的寶貝,他卻不能接近她。
他不能跟她說句關懷的話,不能照料身體不舒服的她,他甚至連看她一眼,都得偷偷摸摸地不能讓人發現。
他想念她,真的好想!
程昱鴻心酸地閉了閉眸,頭靠在牆上,臉色黯淡。
路過的護士好奇地看他一眼。「程先生,你不進去嗎?」
他澀澀地苦笑。「我在這裡就好。」
護士迷惑地揚眉,沒再追問,進房替初蕾量血壓體溫。
他默默窺視,欣慰地看著護士展露燦爛的笑容,他知道那表示初蕾情況一切都好。
他微笑,偷偷獨自高興著,他沒注意到初蕾無意間瞥見他的身影,眼底掠過不捨。
他在房門外,繼續像個呆瓜似的罰站,直到夜幕低垂,黎家人終於離去。
「程先生,會客時間已經過了喔。」護士前來提醒他。
「啊。」他這才恍然回神,捧起一束捏在手中許久、已經有點乾燥了的百合花。「這個,請妳拿給黎小姐。」
「嗯,我知道了。」護士伸手欲接過花。
他萬般無奈又萬般不捨地遞給她,知道自己再沒理由死賴在這裡不走。「謝謝。」
他啞聲道謝,最後再望了病房內一眼。
窗簾不知何時拉上了,他什麼也看不見,連一點點淡淡的影子都捉不著。他頓時蕭索,胸口像挖了個大洞,空空蕩蕩。
他呆了好久,好不容易才振作起來,拖著沉重的步履,踽踽前行--
「程先生!」方才替他送花進去的護士匆匆跑過來,對他微笑。「黎小姐說她忽然很想吃蒸肉圓,你可以幫忙去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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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肉圓!
接到護士小姐轉達的指令,程昱鴻又是高興,又是慌張。
「是哪一家蒸肉圓?她有沒有說?」
「嗄?」護士小姐愣了愣。「黎小姐沒說,應該隨便都可以吧。」
那怎麼行?萬一買到她不喜歡吃的怎麼辦?他聽人說過,孕婦的胃口很刁鑽,要是不合口味的,買來也吃不下。
他衝出醫院,坐上司機留下來的車,發動引擎,一面開車一面狂打手機。
「喂喂,David嗎?你知不知道有哪家蒸肉圓很好吃的?」
「靠!蒸肉圓?」電話那頭,他高中死黨鬼叫。「你發什麼神經?突然打電話來問這個!」
「你到底知不知道?」
「我跟女朋友辦事,沒空理你!」無情地掛斷。
程昱鴻眨眨眼,沒空詛咒死黨的不夠義氣,繼續打電話。「吳經理,你知道有哪家蒸肉圓好吃嗎?」
「是董事長嗎?你說什麼?」
「蒸肉圓!」他急躁地問:「你知道有哪家好吃的?」
「咦?嗄?這個嘛……」跟情婦卿卿我我,剛要上壘達陣時接到這莫名其妙的電話,吳經理好哀怨,卻不敢隨便掛電話。「嗯,我想想……」電話那頭傳來低聲商議的聲音。「公館好像有一攤還不錯。」
公館!
確認那一家小吃攤的地理位置後,他二話不說立刻驅車直奔公館,一路上手機依然沒閒著,將電話簿裡列名的喜福各主管,一一叫出來call不到半小時,他已經根據「線報」收集了五、六盒蒸肉圓,怕涼了不好吃,他死命催油門加速。
警笛嗚嗚響,交警騎著機車把他逼到路邊,攔他下來。
他按下車窗,一手還握著手機。
交警面無表情地攤開手。「駕照跟行照。」
他忙翻出來。「對不起,警察先生,我不是有意的。」
交警沒理他,慢條斯理地填罰單。「違規超速,還在行車間打手機,嗯……」
「能不能請你快一點?我趕時間。」程昱鴻急得冒汗。
「趕什麼?」交警沒好氣地白他一眼。「趕著去投胎嗎?」
他苦笑。
交警填完罰單,正想交給他,鼻端忽然嗅了嗅。「好香的味道!是肉圓?」
「是。」
「這麼多盒,你一個人吃嗎?」
「不是,是我女朋友想吃,我買給她的。」程昱鴻解釋。「我不知道她愛吃哪一家的,所以才多買了幾盒。」
交警打量他,見他滿頭大汗,連襯衫都來下及讓冷氣吹乾,忍不住好笑。「你對你女朋友不錯嘛。不過女人不能太寵,你小心把她給寵壞,以後有你好受的。」
「那也是我的事,不必你管。」程昱鴻頗不以為然地擰眉。
交警呵呵笑,手往前一指。「哪,前面那條巷子有沒看到?右轉進去,有個賣肉圓的阿婆,她做的清蒸肉圓正港是彰化口味,超贊!」
「真的嗎?」程昱鴻大喜。「謝謝你啊!警察先生。」
「謝歸謝,罰單還是要開的。」交警將罰單遞給他,笑著眨眨眼。「祝你好運啦!」
經過好心的交警指點,程昱鴻又買了最後一家蒸肉圓,開車回醫院,隨便在路邊一停,便匆匆忙忙衝進去。
過了探病時間,病房大樓一片安靜,他略略的腳步聲引來病人和值班護士的注目,他好尷尬,放輕了步履,氣喘吁吁地提著幾袋肉圓,來到頭等病房的醫護站,找到那個請他幫忙的護士。
「你買回來啦?」對方笑盈盈地間。
「嗯。麻煩妳替我交給她。」
「怎麼這麼多盒?」護士小姐目瞪口呆。
「我不知道她喜歡哪種口味,所以多買了幾家。」
「喔。」護士小姐眨眨眼,打量他片刻,忽地噗哧一笑。「你自己送進去吧,黎小姐在等你呢。」
「等我?」初蕾在等他?程昱鴻頓時手足無措。已經過了會面時間,他真的可以進去見她嗎?
「你快去吧。」護士小姐好笑地催促。
聽出她語氣頗有諧謔之意,程昱鴻臉一熱,窘迫地點點頭,提著肉圓來到初蕾病房門口,躑躅了好久才輕輕敲門。
「請進。」是她嬌柔的嗓音。
他心跳一停,深吸口氣,推門進去。
一雙清亮的美眸朝他望來,她凝望著他,從他汗濕的發綹,到身上那件黏呼呼的襯衫。
他忽然侷促不安起來,覺得自己像偷溜出教室玩泥巴的小學生,灰頭土臉地被老師逮個正著。
他方才急著只想替她買回小吃,根本沒時間注意自己的儀容--老天,他現在看起來一定糟透了--
「你買回來啦?」她柔聲問,他看不出她眼底的笑意是不是嘲笑。「我肚子好餓了呢。」
他垂眸不敢看她,將食物擱上病床旁的茶几。「我買了七盒,妳看有沒有妳想吃的?」
「你買了七盒?」她驚呼。「我吃不下那麼多啊!」
「沒關係,妳揀妳想吃的吃就好了,其他的丟掉好了。」
「丟掉?那多浪費!」她語帶責備。
他不自覺地驚跳一下。「那我把其他的吃掉好了。妳別擔心,我會把剩下的都吃完,不會浪費。」他舉起手,好像小學生那樣急切地保證。
她怔望他,眼光先是驚訝,繼而轉柔。
她抿著嘴笑,從那些打開了的盒子挑了一盒看起來最色香味俱全的,嘗了一口,果然好吃。
「嗯,這個好吃--」她驚喜地抬頭。「你在哪裡買的?」
「啊,那個,是一個交通警察推薦我買的。」
「交通警察?」她一愣,眼眸浮起疑問。
「這個嘛,說來話長。」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臉頰淡淡染開可疑的緋色。「妳真的覺得好吃嗎?」
「嗯,很好吃。」她笑著用力點頭。他一心一意想討好她的模樣令她胸臆漲滿甜甜的幸福感。
「那就好。」他鬆了一口氣,想坐下,卻又一下子從沙發彈跳而起。「呃,妳慢慢吃,我先去洗個臉。」
語畢,他迫不及待地溜進套房裡的浴室,好像怕多停一秒便會出什麼大糗似的。
她瞠望他,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他整理好儀容,靜悄悄從浴室裡出來,坐在一旁看她吃肉圓,她吃了一盒多一點,其他的他遵守諾言,乖乖接收。
一陣狼吞虎嚥的猛掃後,他很顯然也吃不下了,俊臉難受地發青。
「吃不下就別吃了。」她忙阻止他。「剩下的放冰箱吧。」
他如蒙大赦,將餘下的整整齊齊地放進冰箱。
她曲起腿,托著小巧的下巴,眼光閃閃地看他挽起衣袖,拿起抹布收拾殘局。
他擦了好一會兒桌子,忽然察覺到她的視線,關懷地問:「是不是還想要什麼?」
她搖搖頭,巧笑嫣然。
「你看起來滿會做家事的。」睇著他的眼,亮晶晶。
他被她看得強烈不自在。「這沒什麼,我在義大利的時候,也會自己煮飯。」
「對喔,我都忘了你曾經一個人在義大利工作呢。」她嬌憨地笑。「真希望有一天能吃到你做的飯。」
他一震,彷彿沒想到她會這麼說,發了會兒呆,嘴角不知不覺揚起。
他在高興什麼?初蕾怔怔地望他,一顆心也莫名飛起來。
「喂,我一個人有點無聊,你留下來陪我好不好?」她衝口而出。
他倒抽口氣,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求之不得地點了點頭。
於是他拉了張椅子在床邊坐下,陪她一起看電視,一面漫無邊際地聊著,沒多久,倦意襲來,她朦朧地打起盹。
他溫柔地望她,扶她躺平,體貼地替她蓋好被子。
她滿足地嚶嚀一聲,睡得更沈。
到了半夜,她讓幾聲連續咳嗽給驚醒,睜開眼,迷迷濛濛看見他坐在沙發上打電腦。
她動了動身子。
他發現了,歉意地抬頭望她。「對不起,是我把妳吵醒了嗎?」
她搖頭,沙聲問:「剛剛你是不是有咳嗽?」
「……沒有啊。」
「可是我好像有聽見。」半夢半醒之間,她也不是很確定。
「我沒咳嗽,傻瓜,妳大概在作夢吧。」他寵溺地微笑。「快睡吧。」
她遲疑地望他。「你不睡嗎?」
「我今天蹺掉一個會議,得寫封信,好好跟客戶道歉。」
「你蹺掉會議?是因為我嗎?」她好歉疚。「對不起,現在應該是你最忙的時候,我居然還給你添麻煩。」
「只是點小事,一點也不麻煩,妳千萬別亂想。」他懊惱地咬牙,暗罵自己多嘴。
「喜福的狀況還好嗎?」
「好多了。最迫切的財務危機已經解除了,接下來只要想怎麼讓營運狀況轉好就行了。」
她不說話,眼色複雜,不知在想些什麼。
「妳不是在為我擔心吧?初蕾。」他強笑。
「你一點也不怨嗎?」她忽問。
「怨?」他不解。「為什麼?」
「你的夢想明明是當個汽車設計師,現在卻被困在飯店裡。」她感傷地歎息。
「瞧妳把我說得多可憐似的!」他自嘲地勾勾唇。「其實現在想想,學著經營飯店也沒什麼不好。」
「真的嗎?」
「喜福是我爸一手創立的,我從小看他為飯店忙進忙出,又怎能對飯店一點感情也沒有?何況現在我已經有個比成為汽車設計師更棒的夢想。」
「是什麼?」她迷惑地挑眉。
「這個嘛……」他愣了愣,很窘迫似的遲疑著,不好意思說。
現在的他,夢想自己能親手為妻兒打造一座城堡,一個很溫暖很幸福的窩,每天回家,都能見到他最親愛的人最甜美燦爛的笑容。
這樣的夢想,平凡得教他不知如何說出口,卻是現在最灼痛他的渴望。
「妳可不可以不要問了?初蕾。」他啞著嗓音。
她睜大眼,看著他臉頰淡淡地似是泛上一抹紅,心弦一牽。
她沒再逼問他,閉上眼,在他的陪伴下甜甜地繼續酣睡。
隔天早晨醒來,他已不見蹤影。
她失魂落魄地發呆,心房空空的,甚是難受,想起夜裡他看著她那溫柔至極的眼神,忽然有股衝動想再見到他。
可是,一年的期限還沒到呢,還有好久好久,她這時候見他,是不是反而打擾他在事業上衝刺呢?
她彷徨地握著手機,想Call他卻又猶豫,護士送來營養豐盛的早餐,她卻沒什麼胃口吃。
忽地,手機鈴響,她激動地察看螢幕。
是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會是他從辦公室打來的嗎?
她捧著一顆期待的心,喜孜孜地接電話。「喂。」
「請問……」傳來的,是陌生的女聲。「是黎初蕾嗎?」
她愣了愣。「我是。請問妳是?」
「我是郭雨真。」
她震驚地屏息,不覺抓緊手機。
「方便的話,我想跟妳見個面--」